第51章 默寫古詩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47      字數:2512
  一月之期已到第十五日, 虞硯躺在臥房的軟榻上,睡在明嬈的身邊,又一次做了夢。

  他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夢到從前, 夢到小時候的事。

  除夕那夜,他曾許願這輩子都不要再夢見他們。

  新年的願望, 終究是成為了夢幻泡影, 付之一炬。

  其實以前的事沒什麽可說的,他與父母住在一起僅僅九年時間, 父親大多數時間都在戰場上,而他回來的時候,則是虞硯最開心的時候。

  夢裏的麵容皆是模糊不清的,或許是因為時日太久, 他早就忘了父親的模樣了。

  “阿硯來看看,為父又給你帶了什麽回來?”瞧不清臉的男人衝他招手,從包裏拿出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寶。

  “阿硯這個年紀要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個狀元,入朝為官,咱們父子一文一武,豈不是一樁美談!”

  小小的虞硯接過父親手中的狼毫筆,在紙上落下稚嫩的筆跡。

  “不錯不錯, 我離開時你那字還不成樣子,現在已經有模有樣,能看出是個字了。”

  父親走到他身後,俯下身子,從後麵握住了他拿筆的手, “這個字, 要這樣寫。來, 自己試試看。”

  ……

  “阿硯真棒,這文章寫得比為父還好,等我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成為為父的同僚啦?哈哈哈哈。”

  “為何要將為父當做目標呢?為父也隻是個普通的人,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阿硯,你選擇的這條路不好走,為父走了一輩子,累了,不想看你也如此辛苦。”

  小少年沒有反駁,但他仍是堅持地說自己想跟著父親習武。

  ……

  “阿硯,出拳要迅速,不要拖泥帶水,再來!”

  “傷到哪裏了?沒事,男兒流血不流淚,不疼就爬起來繼續。”

  “阿硯啊,劍是我們的夥伴,你不僅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它。”

  “阿硯,旁人說的終究是他們說的,不是你自己的想法。比如為父,比如你的師長,不管我們給你怎樣的建議,你也不要盲從,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和主張。”

  “你的至親會背叛你,愛人會背叛你,朋友會背叛你,但你所熱愛的事是永遠不會背叛你。”

  “你現在或許不懂,但要謹記一句話,若是喜歡,就大膽地去做吧。”

  喜歡便去做。

  他後來也的確是這樣做的,喜歡什麽就去做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行我素,隻要他高興,隻要他願意。

  可惜父親走得太早,沒有來得及告訴他何為方法,何為尺度,何為如何顧慮他人的情緒。

  沒了父親的虞硯,變成了一個冷血乖張的怪物。

  ……

  ……

  破曉時分,虞硯準時醒來。

  睜開眼,才發現寢衣已經全都濕透,黏糊糊地貼在背部,又潮又熱,悶得難受。

  耳朵裏有極高音調的轟鳴聲,尖銳又刺耳,他整個頭顱都在共鳴。

  心髒跳得極快,像是有人在重拳朝著那裏猛烈擊打。

  咚咚咚,拳拳到肉,震得整個胸腔都要炸裂開來。

  虞硯撐著身子慢慢坐了起來,下意識偏過頭去看躺在身旁的女孩。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歡,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歡什麽,咱們就做什麽,不勉強的,我都可以。”

  時隔將近二十年,他又一次聽到了有人對他講這句話。

  這話已經許久、許久、許久都沒有人跟他說過了。

  久遠到似乎都是上輩子才有過的事情。

  那人叫他喜歡什麽便去做什麽,叫他不要因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左右自己的判斷,叫他莫要放棄自己熱愛的東西。

  “熱愛”,是父親告訴給他的,他在明嬈這裏再一次聽到了這個詞。

  虞硯靠在床頭,緩了緩澎湃的心跳,等他的呼吸不再顫抖時,才慢吞吞地掀開被子。

  他坐在床邊上,手扶在膝上,低著頭發了會呆。

  一向火熱的身體此刻像是開了個口,體內的熱氣在源源不斷地流失,他開始覺得冷,覺得倦。

  後背那一片熱汗也已慢慢變冷,溫度四散到空氣裏,隻剩下涼。

  虞硯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身。

  他站了起來,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無助迷茫的時候,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很熟的女孩。

  像是荒漠中迷路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他不敢挪動腳步,隻先死死盯著,生怕是個幻覺,不敢眨眼,生怕一閉上眼睛,再睜開又什麽都沒有了。

  虞硯看到眼睛發酸,眼眶微疼,有些濕潤,才不舍地閉了下眼睛。

  小心翼翼地再睜開,她還在,仍然睡得香甜。

  男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抬手揉揉後頸,勾起唇,懶洋洋地笑了笑。

  說來也奇怪,父親的臉已經記不清,可是他過世時那副樣子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還有他曾說過的話,虞硯也牢記在心,一刻也不曾忘懷。

  大約是白日那尊硯台的緣故,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又或許是明嬈的那些話,叫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夢很美好,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做夢了。

  ……

  明嬈往常都是一覺到天明,可是今日也不知怎的,天才泛了魚肚白,天色還未大亮,日頭還沒升起她就醒了。

  翻身朝向外麵,習慣性地往身側一勾,撲了個空。

  手掌沒有摸到那句溫熱得似火爐一樣的身體,而是落到了空空如也的床榻上,掌心下方還有未幹的已經冰涼的汗漬。

  明嬈微微蹙眉,裹著被子爬了起來。她輕聲叫了虞硯一聲,屋裏安安靜靜的,沒有回應。

  隨便找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披在身上,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或許是心有靈犀,她憑直覺走到了書房的院子外麵,路上遇到了才剛起床的阿青。

  “見到虞硯了嗎。”

  阿青茫然搖頭,“或許是在練武場?”

  畢竟安北侯未娶妻之前,每日都要起早練劍,這些日子才荒廢了起來。

  明嬈搖搖頭,穿過月門,踏進了院子。

  遠遠的,明嬈就停了腳步。

  數九隆冬,冷風順著人的衣領往裏鑽,冷得人渾身發抖。

  這麽冷的天兒,書房的門卻大敞著。

  明嬈的心髒倏地一疼,沒來由地,很痛。

  寒風推著她往前走,越靠近門口,風刮得越大。

  耳邊風聲嗚咽,前方紙張翻飛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明嬈站在門口,看著滿地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宣紙,再難向前邁進一步。

  一向警惕性極強的男人再一次沒有發現她的靠近。

  他背對著風口,身上隻穿了一件被汗浸透、又幹涸的白色寢衣。

  他站在書案前,半弓著腰,微微低頭,修長的手指提著毛筆,在紙上寫著什麽。

  廢棄的宣紙扔了滿地,明嬈邁過門檻,拾起一張觀瞧。

  字跡犀利冷冽,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是一首詩。

  又撿起第二張,第三張,皆是不同的詩作。

  有些明嬈聽說過,有些她聞所未聞。他的學識果然廣博,晦澀難懂的詩作都能信手拈來,仿佛這些早已刻在了心中。

  男人從未停歇手中的動作,一頁接著一頁,不一會功夫,就默下了數十首。

  冬日的清晨,他穿著寢衣站在風口,在默寫古詩。

  他平日連話都懶得講,連軍報都懶得寫,此刻卻在默寫明嬈聽也沒聽過的詩句。字字句句不停,不知疲倦,一首接著一首。

  明嬈的眼淚不知怎的,撲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是看著男人孤寂沉默的背影,她仿佛讀懂了他內心的苦澀與煎熬。

  明嬈慢慢走上前,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