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裝作正常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45      字數:4693
  明嬈覺得自己有時候是真的不太從聰明, 她總看不懂虞硯是怎麽了。

  她不知道虞硯隻是為自己剛剛那句輕浮的話而生自己的氣,就連虞硯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隻是感覺, 那樣逗她很有趣。

  又是一件比殺人還要有意思的事。

  不, 它們不可以類比,殺人遠不如逗她有趣。

  好像與她在一起的時候, 一切都會失控。

  失控並不是一件好事, 但……出人意料的, 感覺尚可。

  院中空蕩蕩,再無一人,明嬈知道這裏或許是那位李姑娘家的一處私宅, 不知為何算是荒廢了。

  不好久留, 還是盡快離開吧。

  此時才感覺到腰間傳來一陣疼痛。

  她揉了下腰, 緩緩邁步也往回走。

  才剛走到門口, 眼前突然又憑空落下一人。

  明嬈猛地止住腳步。

  神出鬼沒的男人突然又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他仍冷著臉,一語未發, 抬手把帷帽給她罩上, 不等明嬈說話, 又飛快地轉身離開, 沒一會功夫,就消失在了視線裏。

  明嬈:“……”

  原來是給她去拿方才落在房頂上的這個東西去了。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道一聲謝。

  走得這樣急, 約莫是很忙吧。

  明嬈從側門回了府, 才剛繞過遊廊,遠遠地瞧見一群婢女簇擁著明妘從陳氏的院子裏出來。

  明嬈本不欲與她碰麵,可是她們這樣迎麵走著, 想避是不成了。

  她讓到一旁, 準備等明妘先過去。

  明妘走到她麵前, 卻是停住了。

  “姐姐。”明嬈道。

  明妘這些日子都悶悶不樂,以淚洗麵,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今日瞧著倒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情緒看著也好了不少。

  明妘見著明嬈,甚至還得意地笑了一下。

  這個張揚的姿態,叫明嬈又想起自己曾經被推下河時。那日落水時,隱約瞧見的也是這樣的神情。

  明嬈警惕地後退了一步,背貼著牆。

  明妘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防備,不屑地嗤了聲,翻了個白眼,“退什麽,又不會害你。”

  說完,她仿佛想到了什麽,捂著嘴笑了起來。

  怎麽都不願意遮掩得意,真的不會害她嗎?明妘一如既往壞得坦蕩,這倒叫明嬈冷靜了下來。

  眸光微閃,她試探道:“姐姐今日瞧著氣色極好,是有什麽好事嗎?”

  “好妹妹,當然是好事了,”明妘笑嘻嘻道,“聖上為我與安北侯賜婚,這可是天大的恩賜,當然是好事。”

  “姐姐從前不是哭鬧著不願?怎麽突然又願意了?”

  “自然是我想通了嘛,那安北侯雖說大了些,都二十七了,”明妘嫌棄地撇了下嘴,“不過沒關係,他長得還行,位高權重,家裏也有錢,嫁過去不吃虧啊,畢竟老男人最會疼人了。”

  她說這話時,親昵地拉起了明嬈的手,情真意切,說了好多安北侯的好話,一邊說,還一邊用眼睛瞄著明嬈的表情。

  明嬈突然很想笑,“嗯,姐姐說的是。”

  位高權重是真,家裏有錢也是真。

  長相也的確俊俏,身姿挺拔威武,很能給人安全感,至於會不會疼人……

  明嬈想起前世那些周到體貼到方方麵麵的生活瑣事,內心讚同,的確很會疼人。

  可惜,在僅有的那三個月的相處裏,她隻顧著躲著他,直到最後的時刻才知道他的用心,當真是太遲了。

  明妘雖說是在誆她,但不可否認,句句都是實情。

  明妘虛情假意地誇完虞硯,見明嬈並未起疑,像是信了她回心轉意,終於滿意離開。

  明嬈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沒有將看到王駿陽與別的女子私會的事告訴明妘,她又不是菩薩,沒好心到替總是要害她性命的人著想。

  夜晚,明嬈從床榻裏側的一個木匣中拿出一瓶藥膏。

  這是之前在宮中,被虞硯傷了肩膀後,她找二哥要來的。

  燭火幽暗,房內靜謐無聲。

  明嬈褪下衣衫,望向腰間,腰窩處有一塊不大的痕跡。

  憶起白日那雙鐵臂纏於腰間,輕歎了聲。

  沒想到,這藥膏這麽快就又派上用場了。

  ……

  ……

  酉時。

  景玄帝在太後的寢殿用過膳後,與太後閑聊。

  “安北侯又到你那兒去了?”太後執筆在奏折上做朱批。

  陸笙楓軟骨頭似的倚靠著軟榻,目光炯炯地看著書案後的勤政的美豔婦人,笑了。

  “哪能啊,許久不來了,他可沒那麽喜歡我。”

  陳琬柔鳳眸凝著冷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坐沒坐相。”

  陸笙楓被這一眼看得後頸發涼,頓時收了懶散,坐得筆直。

  他生母早亡,算是被太後養大的。雖說太後在功課與政事上對他的要求算得上寬鬆,他喜玉,她便縱著他學習玉雕,但在平素儀態的規矩上,算得上嚴苛。

  登基半載,已然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他還時常做起被太後懲戒的夢。

  陸笙楓輕咳一聲,從旁邊隨便撈起一本書,始終挺直腰板,“都是跟阿硯學的……”

  “近墨者黑。”陳琬柔冷聲道。

  帝王不敢再還嘴。

  “聽說明家那位姑娘傷好了?”陳琬柔合上一本奏折,皺眉,“幸好距婚期還有一年多,能容下這些意外。”

  傷在頭部,也不知人的腦子受沒受影響。傷著腦子了也不打緊,這一年多時間她還可以反悔,給安北侯換一門親事。

  說到底,太後總是對安北侯的選擇不滿,安北侯也總是偏要逆著太後做抉擇,二人這般勢如水火,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了。

  陸笙楓挑了下眉,“不是母後派人把她……”

  陳琬柔目光不善睨了他一眼,冷斥:“胡說什麽。”

  “沒事沒事。”

  帝王訕笑著摸了摸鼻子。

  怪了,不是太後,真是意外?有點意思。

  也不怪皇帝會這樣猜,在安北侯的婚事這件事上,最關心的就是太後。

  太後一直屬意李尚書的女兒,讓虞硯做選擇題也不過是客氣客氣。可惜太後還是不太了解虞硯,虞硯可不會假客氣。

  既然給他選擇,那麽最後的答案就隻能他自己說了算。

  陳琬柔是個很矛盾的人,她對武將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見。

  她一邊看不起虞硯這個武將,一邊又仰仗著虞硯替皇家守家衛國。

  大霖朝尚文,文官的地位皆比武將要高,但是虞硯是個例外,他是唯一一位手中握有的權利比那些文官還大的權臣,且他的功勞都是這些年自己掙來的,就算被太後看輕,他亦有足夠的底氣與太後抗衡。

  太後的控製欲很強,她希望對大霖朝至關重要的安北侯能夠娶一個她中意的人選,隻可惜,虞硯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侯府中有陳琬柔的眼線,虞硯一直知道,他按兵不動,不是為了保持這種脆弱的平衡,他在京城每回都待不了太久,他才懶得去處理那些釘子,況且那些眼睛,並未妨礙到他。

  沒有影響,虞硯就懶得管。

  太後以為虞硯這是在向她示弱服軟,因此也一直沒有為難他。

  或許是因為惜才,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沾親帶故,所以縱然虞硯對太後屢屢冒犯,他也依舊安然無恙,穩坐高位。

  陸笙楓最終還是沒有把虞硯的請求說與太後聽。

  畢竟若是太後知道虞硯那麽執著明家大姑娘,隻怕要給人家姑娘招來災禍。

  “對了,七月初七快到了,母後……”

  陳琬柔手中的朱砂筆頓了下。

  手僵停在空中良久,才徐徐落下。

  “皇帝看著辦吧。”

  ……

  七月初七,七夕節。

  明嬈很早就醒了。

  她從起來就很緊張,早膳時又是些味道一般製作粗糙的清粥小菜,叫人食不下咽,她心裏想著別的事,顧不上嫌棄,隻囫圇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走到了桌前。

  小心翼翼地將桌上一樣東西包裹進帕子,揣進了袖子裏。

  今日一早陳氏陪著明妘去月老廟祈福,要等明日才回。

  明嬈跟陳氏說自己前夜沒休息好,會在房中休息。陳氏很滿意她待在房中不出門,於是也沒派人特意看著她,早早地帶著一眾婢女仆從出了府。

  大哥和二哥都與友人有約,用過早膳也走了,信國公同宏王一起聽戲,方才也離了府。

  眼下,明家隻剩下了明嬈一人。

  午後,烈日當頭,主人不在家,下人多半懶怠。

  明嬈抱著那個小包裹,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門。

  頭重腳輕,額頭的溫度滾燙,呼出的氣息灼人。

  眼皮很重,抬不起來,隻能任由耳邊窸窸窣窣擾人心弦的聲音作亂。

  “你推她作甚,雖說夏日湖水不冷,但她可不會鳧水,要是淹死了,那婚事就能落到你頭上了嗎?”

  一個聽上去約莫三十有餘的婦人輕聲責怪道。

  明嬈微微皺眉,這聲音倒是很耳熟……

  “阿娘,女兒與駿郎是情投意合,你情我願,那明嬈不過是占了與他同鄉的便宜,”一個嗓音矯揉造作的少女衝婦人撒嬌,“駿郎如今是狀元,前程似錦呢,明嬈怎麽還配得上他,她就該去死,這樣大家都省事。”

  聲音柔軟甜美,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惡毒無比。

  熟悉的話早就聽過一遍了,怎麽又……明嬈心中大駭,她在做夢嗎?

  睡前明明聽著那個男人口中輕喃著她的名字,這幾十年,她都沒有再聽過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聲音,為何……

  為何此刻竟會聽到嫡母陳氏與明妘的聲音?!

  “阿娘,求求你了,你就幫幫我嘛,我此生非駿郎不嫁的,你若是不幫,等她醒了我可不保證她不會再失足落水呢。”少女似有些不滿,嬌嗔著威脅道。

  “旁的便罷了,我隻問,王駿陽待你可真心?”陳氏有些猶豫,畢竟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是三心二意的,她憂慮道,“他畢竟先與明嬈定下了婚約,他們又相識多年……”

  少女嬌羞地笑了聲,語氣滿是幸福,“他待我當然真心,他親口與我說,早就不喜歡明嬈了,隻想著建功立業,未來讓我過好日子。”

  “他說已經告知了父母,他娘親也同意了,就是涼州刺史夫人那邊有些難辦。”

  明妘提到那位作風潑辣的刺史夫人,神色憤憤,咬牙切齒。

  涼州的刺史夫人是明嬈的表姨母,當初這婚事能成,便是由刺史夫人牽線搭橋。

  陳氏沉默了一會,最終幽幽歎了口氣,無奈道:“罷了,誰叫你是阿娘的心肝,不幫你,難不成還幫那個女人的孩子嗎。”

  “阿娘你真好!”

  明妘得到了允諾,心滿意足地離開。

  明嬈聽著與從前一模一樣的對話,頭部的鈍痛愈發強烈,緊蹙著眉,疼得不自覺哼出了聲。

  外間突然安靜了一瞬,而後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床帷被人挑起,一股刺鼻的脂粉香直直衝向明嬈的腦門。

  她滾燙的手落入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中,而後便聽婦人柔聲道:

  “阿嬈可好些了嗎?哪兒不舒服與母親說。”

  語調溫柔似水,與方才那個和自己女兒商量著搶奪明嬈親事的婦人仿佛不是一個。

  明嬈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婦人精致的妝容映入眼簾。

  陳氏不算貌美,但卻極會打扮,她總是笑著的,從前便覺得那笑容虛偽,如今看來,更是叫人厭煩。

  明嬈咳了一聲,啞著聲音,“我這是怎麽了……”

  陳氏笑的溫婉,“河邊蘚草濕滑,你不小心跌入水中。”

  陳氏扶著明嬈起身,如親生母親一般溫柔體貼。

  明嬈嬌弱的身子靠在床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沒想到,她這是回到了待嫁閨中時,回到了十七歲的時候。

  距離前世嫁給虞硯,還有一年的時間。

  前世的十七歲,她的確落水過,病了好久。

  因為這場病,她的身子變得很差,落下了病根。

  當真是天意弄人,她竟是又活過來了。

  不小心跌落嗎……明嬈突然覺得很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聲來。

  這對母女當真是一如既往,一個壞得坦蕩,一個假得虛偽。

  明嬈本就是格外明媚美豔的長相,一笑便又多了幾分嬌媚。偏她目光澄澈,氣質幹淨,媚卻不妖,透著股單純。

  遮光的床帷不再能阻攔東升的旭日,一籠明黃的光透過窗牖,斜照了進來。

  日光落在女子勝雪的白膚上,修長的頸美麗而脆弱,鎖骨深陷勾人。濃密卷翹的細密長睫輕輕顫動,媚眼紅唇,雖仍在病中,未著妝色,卻仍煞是美豔動人。

  陳氏被晃了神,隱約從明嬈的姝容中窺見其生母的影子,心頭像是梗了一根銳刺,完美的笑容淡了些。

  陳氏抬手為明嬈拭去額角的汗,帶著薄嗔看著明嬈,“你也真是的,天色晚,身邊還不帶著婢女,一個人跑到湖邊去做什麽,幸好卓錫路過,將你救起,萬幸沒出大事。”

  她哪裏是自己跑去,分明是明妘派了人來把她騙過去的。

  明嬈沒理會陳氏的倒打一耙,聽到明卓錫的名字,愣了一下,“二哥回來了嗎?”

  “昨夜歸來,此時應當進宮去了。”

  陳氏提到親兒子,笑容又真切了兩分,“你們兄妹自小關係好,他前些年跟著軍隊在涼州那邊,一個人無依無靠,倒是托你與你秦姨娘照顧了。”

  陳氏慣會說這些場麵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她最擅長的。

  信國公府明二公子如今也算是有軍功在身,過不多久就會論功行賞,她喜不自勝,心情好了,連帶著提起那個叫她如鯁在喉的女人神情都自然了許多。

  明嬈聽到明卓錫回來了,眼睛裏有了亮光,“那等我好些,再與他道謝。”

  陳氏見她沒提昨夜落水一事,心中滿意,笑著點頭,摸了摸她的頭發,“看你們兄妹和睦,母親很開心。”

  陳氏又囑咐了兩句,明嬈沒仔細聽。她垂下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她還惦記著明卓錫回來的事,對陳氏的關懷不甚在意。

  沒多久,陳氏終於繞到了正題。

  “王家那邊,來人說要退掉你和王駿陽的婚事,你的意思呢?”陳氏的臉上依舊是溫婉的笑,似是當真在體貼地問她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