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四十二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010
  南至洪門鎮,東至錦陽城,北至白水鎮,在這方圓不到二百華裏的地域裏,就集結著國民黨一個正規旅,四個民團,總共兵力超過五千人。

  他們沿著錦霞公路,錦蒼公路,像一條銀環蛇,凶狠地圍住了鐵籠山,吐著滿是毒涎的信子,張著大口,向鐵籠山撲去。它是想把遊擊隊逼到東西不到二十裏,南北僅半裏的狹長地帶,予以殲滅。這時正是一九三六年的六月下旬。

  天氣驟然炎熱起來。蒼鬱的山,靜靜地臥著。沒有一絲兒風。在鎮天鎮周圍的大道小路上,來回滾動著無數身穿黃軍裝和淺黃軍裝的兵士。

  他們一股一股,一群一群,正向著預定的地點開拔。久旱幹涸的土地上,被無數的腳踏起無數的灰塵,彌漫在空中,使空氣都變得渾濁了。

  這些士兵們,當他們在閩浙贛邊圍了半拉月,一無所獲後,又回到這裏來了。他們期望著,這次一定會有收獲,因為民團已經死死地纏住了共產黨遊擊隊。

  在鎮天鎮西邊那座古老的石橋上,此時正立著兩匹彪悍的戰馬。一胖一瘦兩個敵軍官正在談論著什麽。他們也許是剛匯到一塊兒,也許是已到了一會兒。總之,他們的臉上都顯示出一股無以倫比的笑。

  而在他們的周圍,石橋的兩頭,站立著許多的兵士,有的穿黃衣服,有的穿淺黃衣服,但他們攜帶的武器都差不離兒:一色的長瞄駁殼槍,有幾個還是雙把的。

  他們都威勢地站在那兒,不時望望遠處模模糊糊的鐵籠山,望望站在石橋上的上司,臉上都帶著一股驕矜的氣勢。

  這是一夥什哩人呢?站在橋上右邊的胖軍官是敵軍旅長朱庭國,四十多歲年紀,個兒不高,禿腦門,掃帚眉,豬尿泡眼睛,扁鼻子,胳膊和腿一樣長,活像是泥塘挖出的蓮藕。

  而站在左邊的瘦個子,則正是剛打敗仗的錦、霞、蒼三縣聯防總指揮包一天。說他瘦,倒不真的就是瘦,而是在豬似的朱庭國麵前,他不免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旅座,你們出師閩浙贛邊,竟能如此迅速地蕩平匪患,真乃雄師也!快哉快哉!”朱庭國和包一天動身走下石橋,來到了通往鐵籠山的大道上。他們信馬由韁,一邊悠然地走著一邊輕鬆地閑談著。包一天滿臉是笑,語氣裏透出下屬對待上司的那種慣有的謙恭和諂媚。

  “老弟,你說得太對了。我軍趕到閩浙贛邊時,敵人早就嚇跑了!”朱庭國腆著個大肚子,用手指拈著下巴胲上的那一撮貓髭胡須,語氣裏顯出目空一切來。

  包一天可不是那種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麽!他謙卑地一笑,表示由衷地讚佩。

  朱庭國哈哈大笑。

  包一天表麵上是一副恭順的樣子,內心裏卻在冷笑:好你個肥豬,嘴巴有多長,還不拿鏡子照一照。你說閩浙贛也不見紅軍一個影子,說不準什麽時候又會冒出來呢!鐵籠山這支小小的遊擊隊,你們出動幾千人圍剿,連人家一根毫毛都不曾摸到,反而讓人家狠撕了幾口,連你的旅長都成了刀下之鬼了!說什哩大話?現在,不是我包某人將共黨遊擊隊引出鐵籠山,你到哪兒去圍?又到哪裏去剿?

  因為天氣炎熱,炙熱的太陽無情地斜照著大地。朱庭國肥胖,難於經受這樣的烘烤。他從肥頭上摘下軍帽,拿在手裏扇著,還覺得熱不可耐,索性又把上衣扣子解開來,露出裏麵黑茸茸的胸毛。包一天可不同了,他仍然是戎裝貫帶,精神抖擻。乍一看上去,一個渾噩,一個精悍,倒成了鮮明的對比。

  包一天鬆開馬韁繩,將望遠鏡舉到眼前,不時觀察遠處野豬嶺、飛馬石、伏龍山方向。實話說,他對於此次軍事行動,仍然帶有謹慎。

  因為昨天夜裏他在野豬嶺的那一場驚嚇,差一點使他魂飛魄散,他精心布置的防線,竟經不住遊擊隊一個衝擊。回想起來,到現在他還多少有點心有餘悸。遊擊隊的攻勢是那樣淩厲,以致於他的陣腳全亂了。他損失了一百多人馬啦!

  盡管他借機除掉了胡奎,免去了與他爭勢的後顧之憂,但他是多麽懼怕遊擊隊繼續向東進攻。他慌忙帶著自己和胡奎的殘部退回了鎮天鎮。

  就在他驚魂甫定之際,中央軍回來了。他用不著驚嚇了。他可以從容地對付遊擊隊了。至少,在他原來的謀算中,他的目的快要達到了。

  昨天,他接受了朱庭國的邀請,在朱庭國的司令部裏共同商討對遊擊隊的圍殲。然而朱庭國卻想拉開一個大網,從錦蒼,錦霞公路撒開,直向西拉,以為這樣可以網住遊擊隊。

  包一天以細密的分析,無懈可擊的推斷,企圖促使朱庭國放棄拉大網戰術,而以全力放在鐵籠口方向。他是那樣自信遊擊隊麵對強大的國軍,一定會退守鐵籠山與之周旋。否則,他們的行動便會受到極大的限製。

  然而這個朱庭國,剛愎自用,傲慢無比。還好,他最終還是同意以一部兵力協同民團進攻鐵籠口,以一部兵力搶占沒牛川。而其大部兵力還是放在錦蒼、錦霞公路上。到這時為止,包一天才放下一顆心了。

  從上午到現在為止,他們都在頻繁的調動兵力。他們派出部隊偵察遊擊隊的行蹤。當確認遊擊隊沒有向東,向伏龍山行動的跡象後,他們便調集部隊,實施對鐵籠口一帶的包圍。

  包一天派出騎兵通訊員飛傳梁紅玉和潘西武,命令他們從南、從北向鐵籠口逼進。而當探知遊擊隊已到飛馬石,即將向鐵籠口方向行動的消息時,連剛愎自用的朱庭國也亢奮起來了。

  朱庭國對包一天說,他要從錦蒼公路上抽出他的王牌騎兵營,翻過青草坡,與潘西武共同堵住遊擊隊的西逃之路。

  包一天真是喜上眉梢。

  你想,遊擊隊被包圍在沒牛川那條東西不過二十裏,南北僅半裏的狹長地帶,不就是陷入絕境了嗎?但是即便如此,包一天並不完全樂觀。

  他雖然隻同遊擊隊交過幾次手,可就是從這幾次的交手中,他發現了遊擊隊有許多無法戰勝的特點,其中主要的就是神出鬼沒,用他所給的比喻,便是遊擊隊像泥鰍一樣滑。

  他非常擔心這包圍圈能否形成,梁紅玉與潘西武能否迅速到達指定位置。而這,則是成功的關鍵。

  不知怎地,他現在非常想念著梁紅玉,盡管他們分別才僅僅一天的時間,但是他卻像隔了一年之久的難耐。他甚至後悔不該向朱庭國匯報野豬嶺戰鬥受挫的經過(當然不是如實匯報),因為如果那樣,朱庭國便不會罵梁紅玉,應得軍法追究了。他也後悔不該在給梁紅玉的命令中談及這件事,以免傷她的心,盡管他也怨她。但是他知道,梁紅玉並不是那種貪生怕死、故意行動遲緩的人啊!

  想到這裏,他忽然又記起了一件事。而當他記起這件事的時候,又覺得非常棘手。咳,梁紅玉啊,梁紅玉,你真幼稚啊,什麽事不會馬虎點麽?他甚至責備起她來了。

  潘西武一定很惱火,甚至很仇視,甚至會把這種惱火與仇視統統潑向他包一天身上,甚至潘西武還不會在這次行動中出死力。這後一個才是最要緊的。如果潘西武不能及時趕到沒牛川占領兩邊的高山,那麽,遊擊隊就又會像泥鰍一樣從包圍圈中溜走。

  但是包一天又想回來,潘西武不是胡奎,他還是信服於他這個總指揮的,他也許不會做出有損於國家的事來。況且他身邊還有一營騎兵,而朱庭國又給騎兵營長下了嚴令呢!

  於是,他決定把這件事辦得既麻利,又恰到好處,也就是說辦這件事既要使潘西武滿意,又要使梁紅玉對他無怨。他望了身旁的朱庭國一眼,笑嘻嘻地說:

  “旅座,您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有一件事要報告給您,不知現在合不合適?”

  朱庭國騎在一匹大灰馬上,正熱得呼哧呼哧喘大氣,一隻手不停的扇打著帽子,另一隻手又撩起衣襟“吧嗒”著。聽到包一天說有事要報告,便晃動著油津津的肥腦袋說:

  “有什麽事情,直說無妨。”

  “敝部發生了一件放火說老百姓房子的事情,不知……”包一天試探地問。

  朱庭國漫不經心地問:“燒房子?什麽時候?”隨後又補了一句,“什麽人幹的?”

  “咳,就是昨天,在鐵籠山區,是敝部團長潘西武的手下人幹的。”包一天說。

  “昨天?鐵籠山?”朱庭國仄愣著腦袋瓜說,“哦,那不是共匪的老巢嗎?”

  “是的,是遊擊隊的老巢。可是燒掉老百姓的房子畢竟不好哇!”包一天違心地說。其實他內心何嚐不講燒得好?!無奈梁紅玉把它當作一件大事,而且還是那般鄭重其事,這使得他不得不費點心思。

  “戰爭時期嘛,還管得了哪多?”朱庭國殘酷地說,“你不對他們狠一點,他們就要對你狠十分。哼哼!”他自然想起伏龍山遭伏擊的事,忍不住冷笑幾聲。

  “但這仍然是個問題。因為我想我部是才成立不久的聯防民團,不嚴著點,今後難於管束,老百姓心裏也會不服,到時就怕出亂子。現在我把潘西武手下幾個縱火的人解捕來了。我想交給旅座您,讓您來處置!如何?”包一天說。

  朱庭國眯縫著豬尿泡眼睛,聽著包一天的話,心裏舒服得如同喝了蜜糖。他矜持地說:“好吧!就讓我來處置。”、

  太陽強烈地炙射著。戰馬響著蹄聲。在堅硬的紅土大道上行走,紅色的塵埃在戰馬的腳下騰起,又在戰馬的腳後升高,逐漸漫上半空,便成了一片渾濁的紅霧了。

  他們已經走了三四十裏地,來到一個小村頭。有一條小河在村前流過。他們剛過了小河,就聽到十幾裏遠處響起激烈的槍彈聲。他們不由得勒住了馬,並沒有再往前走的意思。一個騎兵通訊員飛馬報告:前麵坳上發現遊擊隊阻擊。

  包一天和朱庭國跳下戰馬,帶領著衛士占住了村西南頭的一幢民房,作為臨時指揮所。朱庭國傲聲傲氣地對包一天說:“怎麽樣?老弟!”邊說邊命令作戰參謀把地圖掛起來。

  包一天仿佛成竹在胸。他走到地圖前,認真地看起來。但是他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卻又不能讓別人看出來笑話。看了一會兒,他笑了笑,對一個衛士說:“去,通知蔣千團長,叫他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衝過去。”

  衛士遵令走了。包一天又回頭對朱庭國笑著說:“這樣子是已見端倪了。遊擊隊在前麵實施堵擊。是妄圖阻止我軍前進。這說明它確實是走鐵籠口進鐵籠山的。鐵籠口上有梁團長的一個排,但因為無險可憑,很難阻止共軍。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突破眼前的阻擊,與鐵籠口兩麵夾擊,以爭取時間,讓潘西武和馬營長占領沒牛川兩邊高山。”

  “以完成你的兩頭包圍,中間伏擊,對麽?”朱庭國眯縫著豬尿泡眼說。

  “是的.”包一天說。

  “好吧,如能成功,也算是老弟的洪福啊!我一定讓上峰嘉獎你。“朱庭國哈哈大笑了。”老弟你隻管打,我將公路上兩團人中給你調一個團的兵力,一營人從錦蒼公路進駐青草坡,一營人從錦霞公路進到伏龍山,一營人隨我們跟進。怎麽樣?“

  “好!那麽旅座投入這次戰鬥的共有兩個整團了!”包一天興奮地說,“敝部梁紅玉將率隊從飛馬石向鐵籠口夾擊。”

  “好!我一定嚴令騎兵營協同潘團長扼守住沒牛川。”朱庭國說。

  這樣說了以後,他們心情愉快,仿佛勝利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