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三十八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235
  這座深山古寺傳說是夢雲住持始建的。夢雲住持是唐朝的一位高僧,雖沒有長命千歲,但在他九十八歲那年命歸黃泉,靈上天堂時,卻也是弟子滿寺院,香火熏天燒。

  因為有仙人保佑,遠近的人們無不紛至遝來;又因為是仙人所建,所以人們對這座寺院便稱頌備致。

  這不,雖然夢雲住持的末代弟子不爭氣,香火漸冷落,加上戰禍不斷,終至斷絕。但曆來的文人墨客所留下的各種題辭比比皆是,有什麽“大僧如今”啦!“夢斷雲覽”啦!等等。

  最著名的要算那副刻在殿宇正門上的對聯,筆法遒勁,風格豪放。便是:

  世上千萬年

  夢雲普渡生

  且不說這古寺是如何吸引天下遊人,光看著那巍峨的殿宇,殿宇的飛簷鬥拱,正表現了古代匠人的藝術造詣。

  倘若從遠處看,則顯得樸實而莊嚴;從近處看,則顯得宏偉、金碧輝煌。進入殿門,東廂有如來、太乙兩殿,西廂是釋迦、觀音殿,靠北是祀禱的佛堂。

  在過去祀祭鼎盛的年代,這佛堂總是人影憧憧,香煙繚繞。然而,現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這座古老的寺院,卻在它那逐漸的冷落中完全荒涼了。

  中華大地上,那如許的寺院和廟台,又不知有多少毀於人為地破壞!這難道不是人類的悲劇嗎?

  山野裏靜悄悄地,殿堂內也是靜悄悄的。靜悄悄的,連最喜歡在樹林中啼鳴的子規鳥和最喜歡在棟梁間繞轉的麻雀兒都不曾出現。

  難道一切是這樣荒涼嗎?大自然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不複存在了嗎?不,安靜並不等於虛無,更不等於與世隔絕!大自然的法則,有時候,安靜中正孕育著疾風暴雨。

  這不,一陣靜悄悄過後,從太乙殿裏正走出一個高大的漢子,醉眼朦朧地來到佛堂,在上首正中間的一把鋪有虎皮的高椅上坐了下來。

  他有著一副清秀的麵孔,杏仁眼,直鼻梁,薄嘴唇,大耳朵。也許是因為天氣炎熱,剛剃了頭,腦袋光禿禿的,泛著青光。

  他上身穿一件白府綢便褂,下身是一條黑緞子便褲,右手拎著一個裝有駁殼槍的槍皮套,這個皮套是用一根近似皮鞭的皮帶串起來的。

  他剛一坐定,像是冷丁裏想起了什麽,隻見那薄嘴唇一咧咧,便聽到一聲吼叫:

  “喂,白貓子,娘裏個屄,你快來呀!”

  這麽一個清秀的人,發出這麽一個粗魯的聲音,若不是親眼看到那些粗魯的話,出自那張漂亮的薄嘴唇,誰能相信呢?

  吼聲在佛堂內回響著,霎時變成一片嗡嗡了。它確實是打破了那種奇怪的靜寂。

  隨著吼聲一落,便見西殿門內閃進一個人來。他畏縮地囁嚅著向吼聲處走去。一到跟前,便躬身下拜,嘴裏發出一陣輕微的帶有恭維與諂媚的聲調:

  “有什哩事呀!大當家。”

  那人的杏仁眼一瞪,變成了鈴鐺眼,而且由於他過分地誇張,兩個鈴鐺愈發顯得大了。他連吼了兩聲:

  “什哩,什哩,你還知道什哩事?你個孬種,我不是早就說過啦!咹!”一邊吼著,一邊舉起手中的皮鞭,把眼睛瞪得更大更圓。

  那個叫白貓子的並不驚慌,更不躲避。他微仰起臉來,像是在回想的樣兒,眨巴著眼皮兒瞅著麵前洶洶的人。但是他終究還是畏縮與囁嚅的聲音:

  “唔,大當家,您吩咐過的事兒,瞧我差點給忘了。唔,那個女人麽,倒是關起來了。您要親手宰了麽?”

  “胡說!”那人咆哮起來,“要宰我當時不宰了?”他惱怒地真的照著眼前的那張貓仔臉抽了一下,直疼的白貓子渾身一哆嗦。

  白貓子皺了一下眉,扭轉身向外就走。出得佛堂,來到一個天井處,又順左向右拐出寺東門,來到寺外。

  這裏有一幢小平房,兀兀地站在鬆樹下。似乎是個無人問津的地方。白貓子一回頭,見大當家腳步“噔噔噔”正晃晃著跟在後麵,便往旁邊一閃,躬身道:

  “大當家,就是在這裏麵哩!”

  大當家並不言聲,隻是用手掂了掂手中的槍皮套。白貓子將平房門打開。裏麵黑咕隆咚的,任什麽也看不見。忽從裏麵撲出一股惡臭來,白貓子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幾步。

  “唔唔,呸呸……”大當家也晃了晃腦袋,吐出兩口唾沫,一邊吐一邊嚷,“娘裏個屄,出來,出來,這個鬼地方!”

  不一會兒,裏麵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又聽到一陣腳步響。霎時間,就見一個身著灰內褂的少婦出現了。

  說她是少婦,其實也沒有明顯的標記,她既沒有在腦後挽髻,也沒有拖兒帶女。她的那件灰內褂,雖是大麵褂襟,上麵釘著紐扣,但此地的少女們也大多穿這種樣式的衣服。這麽,叫他少婦還是從她不害怕見男人,不羞澀忸怩這一點看的吧!

  她站在平房外,眼睛正對著太陽熾烈的光。她貪婪地用眯起的雙眼對著陽光,直看到鬆林的頂端那刺破白雲的地方。

  這樣良久,才仿佛想起身邊還有人,還有大叫著她出來,不,確切地說,是劫持她來的一夥強人。

  “喲喲,還倒自在哩!”大當家把薄嘴巴一咧咧,甕聲甕氣地說道:“小娘們,你卻不認識我呢!”

  他說著,威嚴地咳了一聲。一個女人在他的麵前無動於衷,這是對他的最大挑戰。他本來要咆哮了,但是,他卻忍住了,這,就連身後一直跟著他的白貓子也感到意外。

  女人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定了眼前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微微冷笑著說:“從來沒見過。但我知道你是誰!”

  “什哩?”這個被稱為大當家的清秀漢子蹦跳了一下,“什哩?你知道我是誰?好哇!你說吧,我是誰?若是說不出,我就宰了你!”

  “怎麽,還要打賭麽?若是我說出來了呢,你怎辦?”女人仍是不動聲色地說。

  “怎辦?好辦,我賞你個花生米!”

  “呸!”女人唾了他一下,把頭一昂,“我知道落在你們手裏沒有活路,但是我卻可以告訴你,竇樂山,我沒有死在包一天手裏,我死在你手裏,我的夥伴照樣會找你算賬的。”

  原來這個被喚做大當家的叫竇樂山。

  竇樂山一驚,這才想起幾天前那場驚險的遭遇來。當時他們冤家路窄,竟遇上包一天的馬快班。當然起先他並不知道,這是包一天派出的,追擊所謂共產黨遊擊隊的人馬,他還以為是仇家來尋他報仇呢!

  等知道後他已經稀裏糊塗幹起來了。他們不顧一切地拚打起來。月光下,他分明看到有一個馬兵被什麽人擊下馬來,又分明看見一個人竄上馬背。

  他清楚手下的人都沒這功夫,所以他才開了一槍。那匹白馬倒下了,馬上的人自然也摔下來了。如今這女人可說些什麽話?他改變了口氣,但還是嚴厲地問道:

  “你是什哩人?為什哩說死在包一天的手裏?”

  女人不答。兩隻秀麗的眼睛機警地在竇樂山與白貓子的身上睃來睃去。

  竇樂山將手中的槍皮套捯來捯去,臉上就不時地起著變化。

  竇樂山,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漢子,卻有著二十幾年的土匪生涯——他家世代為匪。他父親死了之後,祖父將衣缽傳給了他。

  這個竇樂山一身是膽,匪性十足,他們攔路打劫,有時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因而,土豪劣紳恨他,窮苦百姓怕他。眼下的他,卻在想著這個女人,這個漂亮的女人。

  竇樂山看著看著,忽然把口氣放緩和了:“喂,你不是包一天的人,這我知道。可是你又是什麽人呢?對於你們女人,我本不屑與之說話。可你不同,你有兩下子功夫,又有一夥人。老實說,我不怕人家報仇,但我竇樂山是不殺自己認為有本事的人。”

  女人瞟了他一眼,仍然沒有開口。

  竇樂山又說:“我把你當一個巾幗英雄看,並不看作是一般的女流之輩。你又這麽漂亮。你如不說實話,被我殺了豈不可惜?”

  白貓子這時插話了:“大哥,我好像聽到那些馬兵們嚎叫‘抓遊擊隊’,莫非她是鐵籠山的遊擊隊?“

  “唔?“竇樂山那好著的眉毛一跳,”什麽,遊擊隊!就是那共產黨的遊擊隊?他們跟國民黨的那些烏龜王八蛋作對,八成是好樣的。喂,你到底是不是呀?“竇樂山把臉又對著那女人問。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女人的口氣似乎硬了些。

  竇樂山搔著青腦皮子,憨憨地說:“是,我就放了你;不是,我就殺了你!“

  “那麽你就殺了我吧!我不是。“女人把頭一昂,高傲地說。

  “嗬,不是。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說著,竇樂山“叭”地從槍套裏拔出駁殼槍,“哢擦!”頂上了子彈,用手平端著,突然“哈哈哈哈”大嚎起來。

  白貓子無動於衷地立在一邊,他看慣了殺人的場麵,也習慣了竇樂山在殺人前會突然間大嚎。他感覺到的隻是這朵妖豔的鮮花刹那間就要凋謝了。可惜呀,這個美人兒!

  然而,就在這時,竇樂山的槍被他身後的一隻手猛地一挑,頓時,槍口朝上,“嘣”地一聲,子彈順著平房的屋脊,射向鬆林梢,紛紛揚揚掉下些許鬆針來。竇樂山正要發怒,一見那人卻吃驚地叫起來:

  “噢,二弟,你啥時回來的?弟兄們呢?”

  “才回來。弟兄們還在後頭呢!”這個被稱為二弟的人有著一雙金魚眼,臉頰白淨,肥胖的身體裹著一件緞袍,腰間紮著一根皮帶,一支簇新的駁殼槍斜插在皮帶上。

  他叫周雲。是三個月前才入夥的。

  周雲回答了竇樂山的話後,問:“怎麽,大哥,你要殺死她?”

  “唔!她太硬了!臭娘們!”竇樂山慍怒地說。

  “不,不能殺死她,她太可憐了。”周雲看著那女人,示意白貓子帶下她去,又狡黠地向著竇樂山笑了笑。

  竇樂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他問:“二弟,你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哇?”

  周雲沒答話,隻招呼著竇樂山往寺院走去。進了門,來到佛堂前坐定後,周雲才笑著說:“大哥,你知道她是誰?她就是蘆花湖大名鼎鼎的鐵匠頭李八的老婆武鐵匠!”

  “嗬,她就是武鐵匠?李八的女人?那她為啥不早說?”原來這竇樂山和李八還有些交情,並且早就知道武鐵匠這名兒。“她為甚遭到包一天的追捕呢?”竇樂山驚異地問。

  周雲說:“那是李八和柏金山結了仇。李八踏了柏金山的鎮公所,柏金山就夥同潘西武暗地裏把李八黑了。這武鐵匠和的師兄師弟要找柏金山和潘西武算賬。柏金山躲到白水鎮裏去了。前幾天這武鐵匠聽說潘西武和柏金山都會到錦陽縣開會來了,沒帶一個弟兄,隻身闖進了錦陽城,沒找到潘西武和柏金山,卻讓包一天當作共黨遊擊隊追捕起來了。咱們和包一天的人交手,純粹是誤會。”

  竇樂山籲了口氣,沉吟了一下,突然說:“這個李八可死得太冤了,一條好漢啦!嗐,他可走錯路啦,像我這樣做,八成他也不會遭黑啦!”

  佛堂靜了下來。佛堂外卻熱鬧起來了,大呼小叫的。竇樂山知道是搶劫的弟兄們回來了。周雲向竇樂山講述了搶劫的經過和所得的贓物。竇樂山連連點頭:“唔唔!不過,以後老百姓的可少搶一點。他們有多少油水,卻還在身後罵我娘,戳我的脊梁骨。”

  周雲說,很是。

  談了一會兒,話題又回到李八老婆身上。竇樂山問周雲怎麽辦,周雲笑笑說:“大哥,她有一身武藝,李八的弟子又多,你何不納她為壓寨夫人?”

  竇樂山一聽,嗬嗬笑了:“二弟,你可算是哥肚裏的蛔蟲了。我正有此意,正有此意呀!可這娘們倔著哩,不一定會同意呀!”

  “這還不好辦!”周雲胸有成竹地說,“你隻要答應她報李八的仇,她哪有不允之理?”

  “報仇?”竇樂山杏仁眼一翻,攤了攤手說,“柏金山行,但潘西武不行。”原來竇樂山曾與潘西武拜過把子,雖然那時過去的事,世人都知,但若讓竇樂山去殺了潘西武,他想都沒想過。

  “嗐,你哪是什麽把子?早反毬哩!”周雲說,“你還惦著他拜過把子,他可不惦著,總有一天,他會跟著包一天來打你的!”

  “唔!”竇東山被說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