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昨天一早就離開了錦陽城，一路急馳，回到了鎮天鎮。

  她的心中裝有兩件事：一件是昨夜從錦陽城逃走的那個女遊擊隊，竟然在幾十人的死死追捕中無影無蹤。

  她腦海裏不時浮現出文香描述的那個酷似自己形象的女人。不知怎地，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在叩擊她的心房，使她顯得有些壓抑。

  從包一天口裏知道了這個女人脫逃的情形後，她佩服她的勇敢和機智。奇怪的是她潛意識裏多少有一絲為她慶幸的感覺，這又使她顯得有點不安。

  一件是關於宋大庚。且不說這個她一向認為是老大爺的人物如何一到她的團裏就像年輕了十幾歲，單就他的養馬技術來說，簡直是百裏挑一，更使她驚歎不已。

  這個人表麵上看去有點蔫蔫乎乎，可做起事來卻是踏踏實實。他把馬料鍘得細如粉末。他用雞蛋喂馬。

  他每天總要為拂雲飛梳洗兩次，短短兩天，拂雲飛的紅色毛發更加油亮，竟如緞子一般。

  而且，今早臨出發時，宋大庚還特地要過她的寶劍，給它係上一條鮮紅的穗子。這樣一來，寶劍便大放光彩了：雪白的劍身寒光閃閃，古銅色的劍柄上鑲嵌的龍驤花紋精雅細致。

  她自然是歡喜得很，當麵稱讚了他，而他也隻是“嘿嘿”地笑。可是就在昨天，她還聽陳西民說，這人暗地裏長籲短歎，好像對留在這裏並不是心甘情願。

  她十分擔心，假若他真的要走，她又到哪裏去尋找這樣一位養馬好手？她讓西民陪著宋大庚，名義上是說幫助他熟悉拂雲飛的性格，實際上是讓西民監視他。

  昨天夜晚西民對她說宋大庚為家裏托帶東西了，她十分地埋怨著西民，為什麽不告訴她，也好讓她為宋大庚多捎點東西回家。

  吃過早飯，梁紅玉便催促部下收拾行裝，向鐵籠口進發。

  包一天給了她的部隊一百五十匹戰馬，這使她心情異常振奮。她從各個連裏抽調了一批身強力壯，平時玩過馬的年輕人組成了一個加強連。

  臨出發時，她特意找宋大庚談了一次話，詢問他是否真的願意留下來。

  宋大庚自從把情報交給了古迪，就想找機會溜走。見古迪突然又來通知他，說鐵英隊長決定讓他就呆在民團裏作內線。

  說實話，他一百個不願意，這身狗皮子，他本就非常厭惡。怎麽著也不願挨著它。

  “我就是為不受這身狗皮子的欺淩才參加的遊擊隊呀！如今……”他在心裏憤憤地說。

  但當古迪講到了這樣做的意義時，他不作聲了。到最後他終於答應留下來。

  臨走時，古迪特意叮囑他要戒酒，一滴酒都不能沾，說這是鐵英隊長下的死命令。

  一聽是鐵英隊長交待的，他也沒說什麽，滿口答應下來了。此時聽到梁紅玉問他，他哪有不答應之理！

  梁紅玉高興極了。她看宋大庚是個老實人，宋大庚說的話她自然相信。於是，她解除了對宋大庚的監視，讓陳西民跟著自己了。

  此刻，梁紅玉騎在拂雲飛上，不免向身後的閔小青、陳西民和宋大庚看了一眼。

  隊伍在快速行進著。梁紅玉想著即將到來的戰鬥，心裏既緊張又興奮。

  出征作戰，是她生平第一次。戰場是啥樣子，她沒有經曆過；和遊擊隊打交道，在伏龍山初次領教過，近來聽說遊擊隊又在伏龍山活動，她去了幾回，沒見蹤跡。

  她想著想著，不由得又記起那個脫逃的女人來。想起這個女人，此時梁紅玉又非常恨她。

  假如她真的把三縣綏靖聯防會議的軍事情報弄到手，那就將意味著遊擊隊會提前作好準備。這就是她迫不及待趕往鐵籠口的原因。

  鐵籠口，關隘雖不高，但真像一隻鐵籠的口子，緊緊地卡住鐵籠山。它的周圍峰仞插天，無立錐之地；它雄踞在群山之上，與鐵籠山的主峰鳳凰嶺遙遙相望。

  這裏在古代是個軍事隘口。那時沒有公路，由皖入贛的人們便是通過這條路，往來行程的。

  因為這裏的地勢險惡，整個鐵籠山是四周高凸，中間凹陷，故從清朝起便繞著鐵籠山修了一條大道，這條險道就走得少了。

  梁紅玉在小半晌時分，就到了籠口上。她指揮團丁清理那些殘存的戰壕，有的加深，有的加固，不一會兒就搞好了。

  本來她想入口進到沒牛川，占領兩邊的高山，但又一想，卡住了這籠口，遊擊隊插翅難飛了。

  她估計遊擊隊會走鐵籠口，也一定會占據鐵籠口，因為隻有占據了鐵籠口，他們才能夠東進。

  果然，不到抽一袋煙的功夫，監視哨就發現了遊擊隊。接著見一個大漢率領著一批人往上衝。但這樣的地形，遊擊隊顯然是白費力氣。

  梁紅玉暗自得意，她站在高處，數十裏外一覽無餘。約摸一個鍾頭後，她忽然發現沒牛川裏塵埃蔽日，估計是遊擊隊的後續部隊。這才弄清了遊擊隊方才並沒占據沒牛川，心裏很是懊惱。

  但是，她看著看著，突然在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並且由此而逐漸變成了自已的決心。

  她一麵派閔小青去報告包一天，請包一天命令胡奎和潘西武乘勢向鐵籠口包抄。

  一麵吩咐第一、二道封鎖線上的火力逐漸減弱，以引誘遊擊隊衝鋒。

  她想待遊擊隊進到第三道火力封鎖線內，再加強第一、二道的火力封鎖，把遊擊隊困在鐵籠口上，使之無法脫身，以保證胡、潘兩部的行動時間。

  然而，她又發現，遊擊隊並沒有上她的圈套。

  起初，她還以為遊擊隊在耍什麽花招，並沒有減弱第三道火力封鎖線的火力。及至感到遊擊隊確實已經後撤，她才命令停止射擊。

  此時，正是嚴鐵英命令李燦和車朋小隊各自占據沒牛川兩邊的高山，嚴鐵英和蘇曼及一個騎兵班留下來斷後的時刻。

  郭威一見遊擊隊往後撤，就要率領部隊衝下鐵籠口追擊，梁紅玉把他攔住了。

  她在心裏暗自驚歎：這遊擊隊裏還真有能人呢！我不知不覺中設下的陷阱，竟然被她識破了。

  梁紅玉要郭威帶兩名團丁下籠口偵察遊擊隊的行蹤。

  郭威下了籠口，進到沒牛川裏，卻沒見著一個人；兩邊高山上也無蹤影，於是趕緊回來報告給梁紅玉。

  梁紅玉便分派一個排，由連長郭興（郭威的弟弟）率領著守住籠口。她自己則帶著部隊向遊擊隊尾追而去。

  卻說胡奎聽從了蔣千的勸告，沒有在錦陽城發難。他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麽會讓人窺破他的心機呢？

  這還得從他與蔣千的關係上來說起。胡奎這人從來不相信有什麽真正的友誼，他與人交往就是利用。他也不搞什麽結拜，認為那都是扯淡。

  不搞結拜不得於不交往，隻不過交往有深有淺。交往的次數多了，覺得這個人可以相信一兩回，就繼續與他交往下去。

  蔣千原是吳漢中家管家的兒子，一直是在吳家大院裏長大。胡奎沒到吳家去，那個護院隊便是他管著。但是一直以來，吳漢中並不信任他。原因是吳漢中認為他不是帶兵的料。

  後來胡奎來了。胡奎一槍擊斃了吳老幺，徹底奠定了他在吳家的地位。於是姑爺當上了，護院隊隊長也當上了。胡奎一下子從後台站到前台，成了眾目睽睽的人物。

  相反，蔣千卻從前台撤至後台，雖然他以前一直並不是一顆令人炫目的星，他的撤至後台並沒引起人們多大的注意，因為人們認為這一切安排都是順理成章。這讓蔣千感覺到世態炎涼！

  但是人們可以忽視蔣千的感受，卻不能消除蔣千的感受。從本質上來說，蔣千這人還不失為一個實在人。老爺吳漢中不重用他，並不是嫌棄他，而是覺得他能力不夠。而由於蔣千父親的關係，吳漢中其實還很寵愛他。

  蔣千從前台退至後台，他恨吳漢中麽？不恨。吳漢中最終把權力放到胡奎手裏，是因為胡奎確實使吳家避免了一場大災難，而且從此以後，吳家再也沒誰敢覬覦它了。

  那麽他恨胡奎嗎？自然是恨。胡奎不僅奪了他的權力，還奪了他的愛。

  原來這蔣千與吳家大小姐晴兒從小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早就暗生愛意了。隻不過他們的愛不敢公開。原先蔣千還期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在吳家的地位，這樣，也許吳老爺會成全他們。

  胡奎來了，一切都改變了。他期望的事，自己沒實現，卻見胡奎輕而易舉得到了。盡管他知道當初老爺要把晴兒嫁給他，他拒絕過。但很多人流言，說他拒絕晴兒，是在要挾老爺，目的是要當上護院隊長。

  結果呢，這個胡奎是燕窩與熊掌兼得，那一樣都沒少他。而他蔣千則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叫他如何不恨哩！

  這樣勢同水火的兩個人，後來怎麽還會成為兄弟呢？

  胡奎當了吳家的姑爺，接管了護院隊，並沒有飛揚跋扈。他還是那樣一個少言寡語、性冷孤僻的人。他對待蔣千，還是如先前一樣蔣隊長、蔣隊長的叫，遇事也喜歡與他商量。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胡奎並不在意他與晴兒的來往，或者他壓根就不知他與晴兒的關係。

  後來蔣千與別的女子結了婚，生了子。他與晴兒的來往就相對少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自己的妻兒成了自已的依靠後，他們之間基本上就是普通人了。就這一點來說，什麽山盟海誓、海枯石爛，其實都是扯淡！

  所以，胡奎與蔣千的關係就這樣一直平和的延續下來。兩人為了吳家的家業，可以說是同心同德，風雨同舟。

  不過，這種關係在吳漢中與蔣千的父親相繼離世後，卻發生了變化。蔣千越來越看不慣胡奎的所作所為了。

  首先是在對待吳雄的態度上。

  吳雄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這一點不假。吳老爺子臨終前說話時，蔣千就立在傍邊。老爺子的囑托，胡奎雖沒表態，卻也可算是默認。何況郎當半子。胡奎沒有理由背叛老爺的臨終囑托。

  然而胡奎做得就過份了。他不僅不幫吳雄，他還暗害吳雄。有人說，吳雄的溺水身亡，本就是胡奎的一大陰謀。是胡奎暗遣人在過溪的石頭上做了手腳。

  其次是在對待晴兒身上。

  胡奎雖然與晴兒結為伉儷，但胡奎並不愛她。或者像胡奎這樣的人，其實並不懂得何為愛。他們的夫妻關係，基本上是若即若離，可有可無。

  晴兒最後是得的急症離世的。蔣千有幸送了晴兒最後一程。晴兒離世時，胡奎不在身邊，晴兒用怨哀的眼神望著他，很久很久，那雙眼晴一直沒有閉上。直到蔣千意識到晴兒早已走了，才把她雙眼合上。那淚水才滾將下來。

  吳雄死了，吳晴亡了，吳家的絆腳石隻剩下了吳雄的幼子了。蔣千深感吳家遇到的滅頂之災。他跟吳姓族人商量，在吳子百日之時，將其悄悄地轉移走了。

  至此之後，蔣千才明白胡奎的狼子野心。才有了要鏟除胡奎的思想。

  胡奎接到命令，要在當日移兵野豬嶺。他從錦陽一回到洪門鎮（洪門鎮在霞縣的西邊，與錦陽縣接壤，三天前，胡奎就將部隊帶到了洪門鎮），即命令蔣千打頭站，兵發野豬嶺。

  現在有必要來介紹一下趙明和石磊小隊。

  趙明帶著石磊小隊經過二十來天的努力，基本上解決了受難鄉親們的困難，讓他們安心地生活和生產。

  他們做這些的時侯，就會遇到梁紅玉帶著部隊前來“騷擾”一一梁紅玉也會給鄉親們帶些糧食、衣物之類的東西。

  鄉親們對梁紅玉帶來的東西，起初根本不敢要。他們實際上是不相信梁紅玉。這一點連梁紅玉自已也不得不承認。

  但是梁紅玉堅持讓鄉親們收下，她說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幫鄉親們。如此幾次後，趙明就與鄉親們商量：隻要梁紅玉不是不懷好意，鄉親們可以大膽地收。

  有一次梁紅玉又來了。梁紅玉來，鄉親們都會老遠就通知遊擊隊，以便遊擊隊早早避開。這一次也一樣。

  這次梁紅玉來，卻連著問了幾個地方的人，看沒看到過遊擊隊呀？他們是怎樣凶的怎樣惡的呀？

  鄉親們都很怕她。她呢，也基本上問不出啥情況來。有個別膽大的就告訴她說：遊擊隊來無影、去無蹤，我們從來①看過。

  現在呢，趙明也知道包一天會有大動作，就率領石磊小隊出了伏龍山。昨天晚上，鐵英派來的通訊員找到了他們，知道鐵英想讓他們回鐵籠山。為此，一大清早他命石磊帶隊潛入野豬嶺附近。上半晌的時候卻看見胡奎的人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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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mao）江西方言，沒有的意思。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隻是隱在附近的林子裏，等待機會與鐵英的人馬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