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二十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381
  梁紅玉帶著閔小青、文香和警衛班最後一批進了城門。

  早晨,她接到包青送來的包一天的親筆信。信中說到他必須先行一步,望她也盡早動身趕往錦陽城開會。

  半個月前,當她聽到包一天準備進剿鐵籠山遊擊隊的決心後,自己就一直在期待中。昨天她看到包一天錦陽開會的通知,就思忖開了:包一天為何要到錦陽城去召開這個會呢?鎮天也不是沒有開會的地方。

  但是她沒有詢問包一天,總想到包一天這樣安排,必定有他的理由。也許是上峰的決定,也許是因為鎮天距鐵籠山較近,召開這樣的會議,唯恐泄密。

  現在,她看完信便要包青帶回話去,說她一定盡快趕赴錦陽城。

  吃過早飯,她吩咐小青帶著警衛班隨她出城。然後又派人通知郭威,讓他掌握部隊,防備遊擊隊襲擊。

  接著便帶著文香來到東跨院,見小青已經領著警衛班在等候,他們每人牽著一匹馬。馬倌陳西民牽著拂雲飛,正在院子裏溜腳。

  一見她走來,小青笑著打了個敬禮,喊道:“報告團長,我們已經集齊,專聽吩咐!”

  梁紅玉今天還是穿著緊身猩紅緞袍,腰絛帶上佩著勃朗寧手槍,左邊挎著寶劍,足下套著一雙油漆黑亮的長筒馬靴,顯得幹淨利索,精精神神。

  她的橢圓形臉蛋上,那對酒窩正溢著春暉,修長的眼睫毛底下,水靈靈的眼睛活潑地閃動著,又顯得多麽嫵媚。她把頭發緊束成一條烏黑的穗子,用紗巾裹住在腦後。額前隻飄拂著一潑“劉海”。

  她笑著朝小青點點頭,站在離他十來步遠的地方,仔細打量著他們。她見他們一色的簇新軍裝,肩著步槍或佩著駁殼槍,一個個虎裏虎氣,沒有那種狐眉鼠眼,少氣無力的樣子。

  在洪儒委派她去訓練這支民團的時候,梁紅玉就十分注意選擇那些出身低賤、身強力壯的農村小夥子。

  而對那些紈絝子弟,她一概不要。當有些土紳通過洪儒或包一天將自己的三親六故硬要塞進來的時候,她也是盡量少收。所以在這支部隊裏,除了包一天和幾個土紳的子弟難於管束外,絕大多數兵士紀律嚴明,所以戰鬥力也較強。這一點連包一天也暗暗佩服。

  “很好!”她打量完畢,對著小青稱讚了一句。

  這邊,馬倌陳西民已經把拂雲飛收拾齊整。梁紅玉走到拂雲飛身邊,用手撫摸著它身上光澤晶瑩的毛發,眼神裏閃著奇異興奮的光彩。

  梁紅玉愛馬,尤其愛這匹寧夏大紅馬。根據名馬的種類,她給這匹駿馬取了個“拂雲飛”的名字,其馬名固然是出自齊桓公的禦馬“拂雲飛”典故,但梁紅玉卻賦予它新的含義——她要騎著這匹馬縱橫馳騁,殺敵報國,而不是為了清逸雅致。

  馬倌陳西民是個高挑個子,和小青同歲的鄉下窮孩子。他是梁紅玉從他主人的手下救出來的一個小馬倌。紅玉安排他在自己身邊照料拂雲飛。

  這個小夥子,心靈眼活,聰敏過人。他把拂雲飛打扮的格外秀氣。鞍上塗上金,鞍轡鑲上金色的花紋,就連馬籠頭也別具一格,被纏上金色的飾絲。

  此時,他牽著自己騎的一匹烏青馬,眼睛卻喜吟吟地注視著拂雲飛。小青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打扮拂雲飛的得力助手,許多點子是他出的小青做的。

  梁紅玉初次見後也十分喜歡,但她一再叮囑不要專為了好看,用起來不得力。陳西民說保證得心應手,梁紅玉才予以肯定。

  梁紅玉撫著拂雲飛的毛發,眼睛瞅著文香和小青,他倆也在鼓弄著自己的戰馬。文香先把一個大包袱馱在馬背上,然後理了理肚帶,又整了整轡頭。

  梁紅玉見陳西民正笑眯眯地靠在馬身旁,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見大家都準備停當,她喊了一聲:“出發!”飛身上馬,輕如燕子。拂雲飛歡快地打了個響鼻,便邁著碎花小步朝院門外走去。後麵跟著文香、陳西民和小青······

  走出院門,順著彎曲的小巷,來到聚英樓下的大街上。今天不逢圩,街上的行人稀少。梁紅玉略微收緊韁繩,拂雲飛踏著碎步,一下子與小青他們並轡而行。

  梁紅玉看著陳西民說:“西民,你喂馬是好手,可是我有意讓你跟在我身邊,同小青日後在戰場上起點作用,不知你可樂意不?”

  這首先高興的不是陳西民,而是閔小青。他在馬背上蹦了個高,口裏尖聲喊道:“哈!那還有什哩話說,答應唄!”他一邊喊,一邊朝陳西民做著鬼臉。

  陳西民當然高興囉,但他是個感情內向的人,他沒有蹦也沒有跳,而是使勁點著頭,喉嚨裏清楚地“嗯”了一聲。

  文香說:“可是誰來替他喂馬呢?”

  梁紅玉說:“是呀,找不到喂馬的,暫時還是委屈你了。”她對陳西民說。

  小青嘟著嘴說:“你辦事就喜歡留著點兒,找個喂馬的有什哩難的?”

  梁紅玉笑著說:“不難?那你就去找來唄!要是合適誰還不答應?”

  “行啊,趕明兒我就去找個喂馬的,保管你滿意。”小青又高興地拍著手說。

  陳西民沒吭聲,臉上隻是掛著笑;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對梁紅玉說:“團長,有倒是有,就怕人家不來幹啦!”

  閔小青一聽,欣喜地問道:“有?是誰?”

  陳西民看了梁紅玉一眼,見她也現出極想知道的樣子,才說:“你們還記得半月前我們剛到鎮天時在路上遇著的那幾個坐車人不?其中那個穿著破襖兒,戴著舊帽兒的老頭,就是一個喂馬的好手,我比他可差遠呐!”

  “啊!”梁紅玉和閔小青都詫異地看了陳西民一眼。

  梁紅玉問:“你怎知道?你們早認識嗎?”

  “不,我並不認識他。”陳西民見他們愈發疑惑的樣兒,便笑了一下說,“哦,是這樣的,你們那時在說話,我勒馬就在身後邊,我見那老頭的一雙眼睛總是盯著拂雲飛,現出十分驚奇的神色······”

  閔小青打斷了他的話:“哈,就是憑這點點你就認定他是個喂馬的好手?你呀,真是的!八成那老頭見拂雲飛是匹神馬,驚駭起來。”說到這兒,又補充了一句,“誰見了拂雲飛能不羨慕哩!”

  陳西民笑了笑:“不!他不是一般地看。我聽清楚了,他打量著拂雲飛,口中念念有詞:‘赤馬赤馬,出自寧夏,鞭兒一搖,走遍天下。’這是一本馬譜裏的兩句詩話。到後來我還聽他說:‘這樣的名馬,不是叫赤兔,就是叫拂雲飛。’你們說,他是一般地羨慕嗎?”

  閔小青和文香首先樂了,都道:“有道理!有道理!”

  梁紅玉也點了點頭:“唔,是有道理。”她忽然抬起頭來,說,“那老頭也不知是什哩地方人?姓啥名誰?恐怕難於訪得著哩!”

  閔小青說:“這我倒知道,我問了包府裏那個趕車老頭,他說他們離得不遠。趕明兒我就到那兒去走一遭,不就打聽到他了嗎?”

  梁紅玉點了點頭,一鬆韁繩,拂雲飛又竄到最前麵去了。

  這時正是早飯後。

  他們剛拐進東大街,就見鎮子裏的人們仨仨兩兩地來回走動著,有的是去鎮外覓活幹的,有的是在鎮裏覓活幹的,每人的臉上都有一重愁苦。

  梁紅玉知道,這個地方雖說富裕,但那是富了富人,而窮苦人依然還是食不飽腹,穿不暖體,靠整日整年地辛苦維持最低的生活。那些土紳豪強,家家穀倉盈滿,糧食山積,卻隻是到青黃不接時、災荒年頭兒囤積居奇,以重利盤剝窮苦人。

  自從她隨父親回到錦陽的第一天起,她的幼小心靈裏就被這些怪事無數次地投影過。她是個強強的女性,養父的耿直給了她極深的熏陶。她對那些不平事也是深惡痛絕。

  在她的印象裏,錦陽的士紳當中,就隻包一天是例外,盡管包一天家資盈富,可他既不重利盤剝,也不囤積居奇,有時逢到天災百姓難以度日時,包一天還會開倉賑濟百姓一些。

  這樣一個清白人,是梁紅玉現在能夠與他共事的根本,也是她尊重包一天的緣由。但是非常奇怪,這樣一個開明、年輕有為的紳士,他的養父可從來不讚成。她不理解。現在,包一天召開三縣聯防會議,十幾歲的梁紅玉呀,真的覺著到了有所作為,可以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梁紅玉正這樣兀自在馬上尋思著,突然她的坐騎籠頭被一隻手拉住,拂雲飛不走了。她抬眼一看,原來是小青。她不知發生了啥事,正待詢問,閔小青低聲說:“嘿,紅玉姐,來了,太巧了。西民第一個看見,是他指給我的,我再一細瞧哇,嗨,還真是他哩!”

  梁紅玉被他說得稀裏糊塗。她瞪了他一眼,生氣的說:“你盡說些什哩呀!他是誰呀?”

  閔小青笑嘻嘻地說:“那個老頭,會喂馬的。喏,”他扭頭用手指向前指著,“你看,就是那個,那不是還戴著破草帽兒嗎?”

  這時陳西民也點了點頭。

  梁紅玉“哦”了一聲,眼睛一亮,臉上一喜,就吩咐閔小青說:“小青,去請他到這裏來敘敘話。”

  閔小青歡喜地答應一聲,勒馬就奔那人而去。到了跟前,他俯著身子叫道:“哎,大叔,我說你等一下。”

  被叫的人身子一激靈,忙抬起頭來,頓時顯出驚慌的神色。當他確定騎馬少年是在叫他時,本能地用手摸了摸衣襟兒,把頭一低,老聲老氣地說:

  “嗬嗬,老總是叫我麽?哎哎,對不住,對不住,真的沒聽清啦!”邊說邊連著鞠了幾個躬。

  閔小青說:“不用害怕!是我們團長請你去呢!”說著,把馬鞭子一指前麵的那隊人馬。

  過往的行人知是發生了禍事,來不及地都逃開了。有幾個膽大一點的,站在遠遠地牆旮旯裏,偷著往這邊瞅呢!他們的心中都在暗道:

  “這個人想必是起早了,碰上這麽倒黴的事,還想輕鬆嗬!咳,不知這倒黴的人兒是那村的了!”

  顯然,半個月過去了,人們對那騎大紅馬的女子──大名鼎鼎的民團團長梁紅玉還是畏懼的,因為自古來兵家凶煞啦!

  他們隻是遠遠地看著。

  這個被人們稱為倒黴的人,正是嚴鐵英遊擊隊的偵察員宋大庚。

  宋大庚今早奉命化裝來鎮天鎮偵察情況,剛一進街,不想就碰上梁紅玉騎馬出來。他記住了半月前的教訓,立即轉身,想躲開他們。可是誰料想竟被他們認出了。

  他一邊在心裏叫道:“不好,不知又要出什哩事哩!”一邊就謀劃著應付的辦法。

  “嗬嗬,什哩,梁團長叫我?有什哩事唦?”宋大庚抬眼一看,認出是那個叫小青的頭目。聽口氣倒是客氣的,但他仍是裝出十分害怕的樣兒來。

  閔小青笑了:“怎啦!你忘記了?半個月前在馬路上,咱們還見過麵哩!哈哈!”

  宋大庚像想了很久想不起來的樣子,搖頭道:“我不記得,不是我!”說完就要走。

  閔小青哪肯放他,黑眼珠一轉,虎裏虎氣地說:“哎,你不記得也沒什哩緊,我們團長叫你呢!”

  宋大庚見擺不脫,又恐這家夥發起橫來愈發難以收場,就假裝順從的樣兒,隨閔小青來到梁紅玉麵前。梁紅玉早已跳下了馬,一見他過來,忙笑吟吟地迎著,嘴裏說:

  “老大爺近來可好麽?”

  宋大庚可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哩藥,就說:“好什哩好麽,一年到底就這麽過唄!”

  他的這一臉愁苦相,引起梁紅玉的極大同情。她又問:“老大爺,家裏幾口人啦?”

  宋大庚沉沉地,半晌沒答話,一會兒他才淒楚地說:“老總,你是叫我什哩事麽?我還要去覓活幹啦!你不曉得,今兒個沒覓到活,我一家老小就得挨餓啦!”

  幾句話說得梁紅玉倒不知如何開口了。虧得文香快嘴快舌地說了一句:“我們團長是叫你來給她喂馬!”

  “什哩麽?喂馬?”宋大庚吃了一驚。

  “是呀,是喂馬呀!”閔小青也說。為了能使宋大庚答應,他笑著比劃著:“你不是沒有事做麽,你到我們這裏來喂馬,嗨,梁團長是不會虧待你的,按月給你發餉錢,比你那串東奔西要強多了。”

  宋大庚這才明白了,梁紅玉在他的身上打得原來是這麽個主意,怪不得他們像商量好了似的。可他弄不明白,他們怎知道自已會喂馬?

  這時梁紅玉也解釋說:“呃,是這樣的,”她用手指了指旁邊的陳西民,“他說你以前喂過馬,而且還蠻精通喂馬技術,我想你既日日為生活奔波,不如就來給我喂馬吧!”

  宋大庚聽罷,驚訝地看了陳西民一眼,見這人正笑眯眯地望著他呃!他在心裏說:這人的眼好煞,得提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