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十九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603
  包一天站起身,也沒招呼誰,邁著方步走出房門,站在樓梯口迎接潘西武。

  樓梯口出現一個黑茸茸的腦袋。在這個圓腦袋迎著包一天的這一麵,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嵌著眼睛、鼻子、嘴巴。由於它們占據的麵積窄小,它們擠在一起,就幾乎看不清楚確切位置。在它們的周圍,密密匝匝爬滿了像頭頂那樣烏黑的毛發。

  要不是包一天他們早就熟識,乍一相見,也許會被這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臉嚇住。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在包一天與潘西武身上,所凸現的人間美與醜的奧妙所在了。

  包一天熱情地寒暄道:“喲嗬,我的潘團長,潘老兄,你可真是行動神速呀!功夫不大,你竟在胡團長前頭趕到,不愧為黑無常呀!歡迎,歡迎!”

  “黑無常”是潘西武的綽號。他還有一個綽號,那就是人們背地裏罵他的,叫“潘鬼頭”。

  這兩個綽號,一個是由他的相貌而來,一個是因他的行為詭秘、常常令人難於捉摸而來。

  此時,潘西武一見包一天,緊趨幾步,用笨重的皮靴踏上最後一節舷梯。當沉重的聲音一停,接著就“哢”地一個立正,人們便看到這個鬼怪式的人物將手在胸前一橫,行了個鬼怪式禮。

  接著,又從那三分之一麵積的下部,發出一個鴨公似的叫聲:

  “報告總指揮,潘西武奉命來到。”

  “嗬,歡迎歡迎!”包一天還了軍禮。

  包一天滿麵春風,喜形於色。他一邊拉住潘西武的手,一邊轉身把另一隻手一握:“嗬,辛苦了!請,裏麵請!”

  包青也領著潘西武的兩個保鏢進了隔壁房間。

  潘西武進了房間,包一天又把他介紹給了熊方林。

  “潘團長,這位是錦陽縣警察署熊署長。”

  “不敢,不敢,敝人熊方林,請多多關照,多多關照!”熊方林趕緊說。

  熊方林本想伸出手去與潘西武握,見對方傲慢得似有不屑一顧的樣子,也就沒伸出手去,隻是躬身站著。

  包一天給潘西武介紹了熊方林後,正要分賓主坐定,猛聽見包青又在門口大喊一聲:“胡團長到!”

  顯然樓下的老頭書記已經向樓上發出了信號。

  包一天禮貌地讓潘西武稍等片刻,然後意外地叫上了熊方林,向廳門外走去。

  這次他沒有走到舷梯口,而是站在廳門外。他讓熊方林站在他的身後,包青站在熊方林的身後。隻一瞬間功夫,一支迎賓隊便形成了。

  樓梯上照例響起一陣腳步聲。

  包一天看到,在四五個馬弁的簇擁下,霞縣民團團長胡奎穿著一身筆挺的淺黃軍服,端端正正地戴著帽子,雙手裹著白手套,左手還捉根文明棍,上了台階。

  這樣的派頭,看起來比他這個總指揮還要威風幾分。這使得包一天的心裏很是不快,但他沒流露出一絲來。

  而他的五個馬弁兵,有四個分成兩隊,站在離包一天二十來米遠的樓梯口,另一個站在他的身後。

  這一切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就如同包一天在很短時間裏,組成的那支迎賓隊一樣。

  胡奎把他那麻杆似的身軀挺了挺,臉上毫無表情。

  他緩慢地摘下帽孑,頓時露出一個已經謝了頂的禿腦殼。

  他把軍帽提給身後的弁兵,又隨手摘下白手套,捏在左手上。然後才順著兩旁衛兵排成的甬道,挺胸凸肚向包一天走來。

  包一天一直在靜靜地注視著,臉上始終浮現出一副自然的笑容。當看到胡奎走到離他五六步遠地方時,他微躬身子,雙手拱著,帶著謙恭的口吻,說:

  “胡團長為黨國出力,為百姓操心,恕包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胡奎的臉上還是那副毫無表情的樣子,隻是在嘴裏淡淡地說:“哪裏,哪裏,包總指揮決心戎馬,發誓剿匪,胡某欽佩之至!欽佩之至!”

  “慚愧!慚愧!”包一天不卑不亢。

  胡奎繼續毫無表情地說:“為了黨國大業,胡某願效犬馬之勞。惟有賴總指揮之神威,而不使自已淪為望塵莫及之輩……而已。”

  後麵兩個字拖了很長。

  包一天一麵將胡奎往客廳引,一麵笑嗬嗬地搖著頭:“胡團長,兄弟我也是托您二位的洪福,”他指了指廳內坐著的潘西武。

  待胡奎坐下後,包一天接著說:“豈可逼一時之英雄!總指揮一職本是二位兄長的,鄙人在劉主任麵前堅辭幾番,終不能如願!故鄙人才冒天下之大不韙,硬著頭皮充當!今日一天願拋肺腑之言,煩請二位兄長不吝賜教,此實乃包某之大幸也!”

  潘西武大叫道:“包兄不必客氣,您領銜是最合適不過了!”

  胡奎還是一副冷麵孔:“包總指揮真是謙恭之人。佩服,佩服。”

  說著,把臉轉向別處。

  對於傲慢無禮的胡奎,包一天采取的是克製的態度。這並不是怕對方,而是包一天一貫的處世態度。他的這一種態度,使他在芸芸眾生中獲得了很好的口碑。

  而對於這個胡奎,雖然表麵上是禮讓三分,但骨子裏對他是恨上十分。不過,他不知道胡奎是否知道他對他的這種仇恨。

  這麽勢同水火的倆人,其仇恨的淵源肯定很深。那麽,這個胡奎又是何許人也?

  胡奎是霞縣人,舊軍人出身,今年45歲。年青時曾在北洋軍閥孫傳芳的部隊裏混過,當過小小的排長。北洋政府垮台後,他解甲歸田回到了家鄉。

  他的家在農村,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姐妹,且無田無地,他回家後即成了個無業遊民。同時又因為他不懂農桑,不諳商賈,生活窮困潦倒。

  但他這人運氣好。

  霞縣有一個很著名的財主,叫吳漢中。家大業大。可但凡這樣的人,樹敵就很多。這是因為他們的財富並不完全是靠自已的雙手勞動和靠聰明才智獲得。巧取豪奪,損人利已是這些人的本性。

  就在胡奎窮困潦倒難以生存之際,吳漢中找到了他。

  吳漢中看中他的是他在軍隊的經曆。吳漢中為了保護自已的家業,抑或是為了強取豪奪的需要,很早就組織了一支武裝。可惜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來率領這支武裝。

  有人介紹了胡奎。

  開初吳漢中很有點瞧不起他。胡奎個子蠻高,可就是瘦不拉幾。那個時候他雖然隻有二十多歲,由於營養不良,身子瘦得跟一梱幹柴差不多。

  可是後來卻令吳漢中對他刮目相看。及至最後竟以家業相托,要胡奎扶持他那不爭氣的兒子。

  那一年,霞縣境內最大的土匪頭子吳老幺瞄上了吳漢中。吳老幺是個慣匪,他的最大特點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每搶劫一次,都要做到十拿九穩。

  為此,他不惜耗費大量的人力和大把的時間進行踩點和前期準備工作。當然,這樣做也有弊端,那就是時間一長,容易泄露消息。

  盡管如此,他還是樂此不疲。這是因為他的成功率與失手率成正比。他由此也使他的土匪武裝規模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最後成為霞具境內的最大土匪力量。

  吳老幺踩點的方式花樣翻新。而他的手下很有一些踩點高手。他們有的裝成算命先生,有的裝成做生意的,有的裝成路過偶爾討杯水喝的,還有裝成叫化子的。

  這個時候的胡奎還沒有成為吳漢中值得信賴的人。吳漢中不喜歡胡奎,隻是讓他進了護院隊,沒個一官半職。但他的行動卻自由。吳漢中幾乎沒有管過他。其中的緣由隻有吳漢中一人知道。

  這很可能是由於胡奎的古怪性格。

  胡奎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也不喜歡交往,經常是躲在人後麵一個人獨處。有人去找他,他翻著眼皮子,這是詢問你有什哩事?若是你不說,他又會轉過頭去。這時候如果你又說了,他是不會再回頭的了。但是你所說的事,他該做的會給你做好。

  所以後來知道他性格的人,見了他,隻說事,不看他的表情,說完就走。到後來,連吳漢中也是這樣子對待他的。

  吳老幺的人對吳宅的踩點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吳漢中渾然不知,吳宅的人也渾然不知。但並非在吳宅裏的所有人都渾然不知。哪誰知道呢?就是這個胡奎!

  胡奎沒事就會臥在前門的牆垛上迷糊。

  吳宅的前門做得很高大,是用那種線磚做成的。何謂線磚?即是一塊長二尺寬一尺厚二寸的磚,在做坯時就在中間劃一下,就變成了二尺長一尺寬一寸厚的兩塊了。燒製成成品後,再用泥刀在縫中輕輕一敲便成兩塊了。

  你可千萬不要認為這純粹是為了省料。決不是!因為將這種磚砌上牆後,牆裏麵是空的,形成空鬥。這種牆的最大優點便是這些空鬥。空鬥裏塞滿砂石、細土,用特製的木榫將其築緊,又澆上石灰水。這種牆體甭說有多結實了。

  吳宅的牆頭很高,約有丈餘,且寬,特別是靠近屋牆邊,因與橫牆和直牆相交,牆頭寬約三尺,還有一個陡坡形的斜麵,形似靠背椅。

  這個胡奎就喜歡臥在牆頭的那個斜麵上,很舒服的躺著。由於他瘦弱的身軀,不管從那個角度去看他,根本看不到。

  吳老幺的人對吳宅的踩點,並不是一開始就引起胡奎的注意。有一天,遠處的路上走來一對母子。也許是遠道而來,這母子倆走著走著就鬧開了。

  那個七八歲的孩子(先說是孩子,不說是兒子。因為孩孑和兒子是不能劃等號的)說:“你不講信用,答應給我餅吃,我才跟著你。”

  母親說:“我不騙你,前麵快到了,你使勁喊:媽,我餓了。我要吃餅。”

  孩子說:“真的嗎?那我喊啦!”孩子就真的喊:“媽,我餓了,我要吃餅,我要吃餅!”

  婦人(不能說母親,因為母親與婦人也不能劃等號)說:“你要聽我的話,喊則喊,不該喊不能亂喊。”

  孩子嘟著嘴說:“那我什哩時候該喊什哩時候不該喊唦?”

  “我會教。”女人說。

  這些話一字不差落進胡奎的耳朵裏。

  就是這些話開始引起胡奎的懷疑。

  後來那個女人帶著那個孩子就到了吳宅的大門前。那孩子喊著媽媽嚷嚷著要吃餅。那個女人從布兜裏拿出兩個餅交到他手裏,囑咐他就坐在大門門檻上吃,細細吃,慢慢吃。

  那女人就進了吳宅的大門(那天吳宅的大門恰好不曾關),喊:“有人嗎?有人嗎?”出來一個老婆婆,胡奎認出是廚房的秦姨,專事茶水的。

  那女人對秦姨說:“大姐,我孩子吃餅,口幹,想討碗水喝。”

  秦姨是個熱心腸人,聽到給孩子討水喝,就說:“行嗬,跟我來吧!”說著,帶頭就往廚房走去。

  吳家的廚房在整座宅子的後麵,挨著後花園。秦姨帶著女人左拐右拐才拐到。這女人的眼晴不安分,嘴巴子也甜蜜。她一路誇這座宅子大,問姨媽這間房子住人嗎?好寬敞哇!那間房子是放雜物的嗎?那門口有竹筐哩!

  秦姨倒沒回答,但也沒往別處想,帶到廚房,那女人自已喝一碗,又端了一碗出來。她對秦姨說:“大姐,您忙您的吧!我自已端了去。放心,我等下會送碗回來。”

  秦姨當時確實有事,看那女人一副老實樣,何況隻是一隻碗!她點頭答應了。

  那女人沒有食言。隻是時間用得太久。還碗時那女人解釋說,這座宅子太大,我走錯路了。

  胡奎對這女人有懷疑,過後就去問了秦姨。秦姨告訴了他這一切。這使胡奎還加懷疑。

  但懷疑歸懷疑,又沒有其他的證據,它能說明什麽呢?擱在別人身上,這事還就過去了。可胡奎是吃過軍糧做過小軍官的呀,自從有了那種懷疑,他便處處留心,事事留意。

  有一天,他發現有一個賣叮鐺糖①的人挑著貨郎擔,圍著吳宅轉圈圈。表麵上看似乎是不認識路,但他經過仔細觀察,發現非也!那人還擱下擔子,盯著吳宅的院牆看了好一會兒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①叮鐺糖:一種米糖。賣者將米糖放進挑擔的木盤裏,挑擔的下層放置針頭、線腦、頂針、小手帕、雪花膏什麽的。糖是用來吸引老太太、小媳婦、小孩子的。賣者左手持一塊特製長方形小鐵板,右手持一鐵杵敲擊小鐵板,小鐵板發出悅耳的聲音:“叮鐺一叮鐺一叮叮鐺”,以此來招俫顧客。故名“叮鐺糖”。

  胡奎將自已的懷疑悄悄告訴吳漢中,吳漢中很緊張,他說若真有此事,那事肯定不小。便向胡奎討辦法。

  胡奎對吳漢中說,老爺不必害怕,我自有安排。若信得過我,便聽我安排,若信不過,您別管我,我做我的事。

  這在吳漢中的印象裏,是胡奎說話最多的一次。不過他沒有相信胡奎,沒要胡奎作安排,可也沒有管胡奎,任他去了。

  果真出事了。

  吳老幺經過仔細踩點,認真籌劃,自以為萬無一失,馬到成功。他選擇的是八月十五日月圓之夜。吳老幺親自出馬。

  這日子選得不對,月圓之夜,皓月當空,一切如同白晝,選這樣的日子搶劫,這不是找死嗎?但吳老幺卻偏偏劍走偏鋒,做土匪忌諱的事。可見他的狂妄。當然他有他的想法:中秋之夜,吳宅狂歡,一定放鬆警惕,正是有機可乘之時。

  吳老幺沒有衝進吳宅。大凡具體的搶劫活,都是手下幹的,他隻在一邊看著、等著……突然“叭”一槍打來,正中他的天靈蓋,他像一捆幹柴似地倒於馬下……

  這一槍是胡奎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