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七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008
  雖是深春時節,但這山林裏還是寒氣襲人。鐵英被凍醒了。她激靈了一下身子,一骨碌爬起來,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習慣性地在身邊摸衣服。可是摸了幾下都沒有摸著。

  她覺得奇怪,定睛一看,還是沒有。再一看,哎唷。五六步遠的地方怎麽睡著一個男子?看他裹著花毯子,蜷縮著身子,隻把亂蓬蓬的頭發紮愣愣地露在外麵。

  她走過去一看,哦,是趙大叔。這才想起昨夜的小隊長會開了幾個鍾頭,散會後,她和趙大叔又說了會兒話。

  由於連日來鞍馬勞頓,昨晚後來兩人都感到疲困的襲擊;特別是趙大叔,年紀不饒人啦,談著談著,他竟低著頭“呼嚕呼嚕”打起鼾來了。鐵英不忍心,把自己的毯子披蓋在老人的身上。

  聽著夜風攪動著樹木像海濤般響,看見自己的通訊員蘇曼也早已進入了夢鄉,想著該是午夜時分了吧!她打了個哈欠,便和衣倒在蘇曼為她鋪好的草鋪上。

  ……大概是夜來太涼的緣故,年輕人睡著了並不覺得冷,趙大叔卻將蓋在身上的毯子裹得緊緊的。鐵英瞧了瞧自己身上並沒有脫下的衣服,顧自笑了笑,像是嘲弄自己剛才的習慣性動作。

  這個時候,正是人們常說的黎明前最黑暗剛剛過去的時候。天邊的啟明星在有力地眨著眼睛,大地很快就要褪下披在身上的黑衣衫了。

  鐵英站在大樹下,深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她按了按在身上佩戴的匣子槍,走到蘇曼的身邊,正要去取自己心愛的祖傳的寶刀,忽聽蘇曼氣呼呼地嚷叫起來:“不給,不給,就是不給!”

  鐵英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兀自笑了笑,心裏道:“這鬼丫頭,夢裏都在爭寶刀哩!”

  由這柄寶刀,她想起自己死去的父親,想起父親的深仇大恨,胸中不免湧出一股悲痛。

  十年了,她背著這柄寶刀走過了坎坷曲折的曆程。然而她真的走過來了,並在如火如荼的鬥爭中鍛冶了自己的體魄,錘煉了自己的意誌。她從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成長為現在這支部隊的指揮員。

  十年了,她感激親如父親的趙明大叔。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她背著這柄大刀跟在趙明大叔的後麵,在南方血與火的土地上開始了新的生活和戰鬥!

  那是多麽值得懷念的日子啊!

  如今,她在腳下這塊土地上開始了新的鬥爭也已經一年有餘了。這柄寶刀一直跟著她。

  在平時不用的時候,這柄寶刀由蘇曼背著。蘇曼背著寶刀,許多年輕的小夥子總會圍住她,要討它去哩!每每在這個時候,你就可以聽到蘇曼那氣呼呼的嚷叫了。

  其實,那些小夥子裏麵,真正想要大刀的沒幾個。他們認為,現在打仗靠的是槍。

  而那些騎兵們呢,他們羨慕的是那些輕捷的小馬槍。即使是刀吧,有一種雋美輕巧的軍刀最好使哩!就在幾個月前,遊擊隊伏擊了從錦陽到霞縣去的敵人一個騎兵連。這是他們進入北河地區一年多來打的第一個大勝仗。

  在趙大叔的幫助下,鐵英把繳獲的幾十匹戰馬和幾十把軍刀武裝了一個小隊,連原有的共一百零四騎。

  當騎兵小隊成立的時候,那些年輕小夥子都爭著挎上軍刀。有人提議,隊長鐵英無論如何是應該有把軍刀了。大家也很是讚成。可是誰也不願意把已經到手的軍刀再拿出來。

  鐵英“嘿嘿”地笑著:“你們啦,真是的!拿給我,我也不要!”她從蘇曼背上抽出大刀:“我還是用這寶貝好!”

  騎兵戰士們巴不得她這樣說,樂得哄的一聲炸開了。那種激越的神情,像是小孩子在母親手中接過心儀已久的心愛之物時才會有的那樣。

  久而久之,蘇曼就知道了這些調皮猴兒是在打趣她。可是她並不惱,相反,她越發高興,因為在她心裏,覺得能夠引起這許多熱鬧的笑趣來,哪不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對於蘇曼來說,她傾心熱愛著這柄大刀,一半是由於她看著自己的隊長曾用它砍下了無數敵人的頭顱,一半則是對鐵英的發自內心的崇敬。

  現在,這位年輕的姑娘在夢中一陣嚷嚷之後,複又酣睡起來。在微熹的晨光中,她的瓜子臉顯得端莊秀麗。

  她側身躺在一棵鬆樹下,身上也是蓋著一條花布毯,一隻手擱在右臉旁,一隻手搭在骶髀間。而那把刀的刀柄便枕在腦下,刀柄尾椎上的那撮紅纓子正好襯著她那烏黑的長發。

  看到這張年輕的臉,她的腦海裏便浮現出了那個淚人兒似的的妹子來。

  哦,哪是什哩時候的事呢?仿佛是昨天吧?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霧靄迷蒙的清晨,她從瑞金出發,前往大北山區的遊擊隊去,接替趙明大叔的隊長職務。

  趙明大叔已被任命為紅新八師師長。這時的鐵英還剛從彭楊軍校畢業。為了幫助鐵英熟悉情況,趙明大叔也隨她一同到大北山區去。

  他們騎著戰馬,順著彎彎曲曲的細柳河向西走。趙明的警衛員李燦趕在前麵。

  這李燦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生得濃眉大眼,直鼻梁,長形的臉上黑裏透紅,嘴角時時露出一絲微笑,渾身散發著一股青春的氣息。因為鐵英常去趙明大叔那兒玩,她和這位少年不僅熟悉,而且互相還以姐弟相稱。

  瑞金距大北山區二百五十裏,下半晌的時候,他們便離開細柳河拐入進山的小道。正是陽春三月,花紅柳綠,大自然很是嫵媚動人。

  他們一路觀賞著景色,一路細聲的交談著。趙明告訴鐵英,大北山區的這支遊擊隊有二百來人,四個小隊長,都是本地人。教鐵英去後注意搞好團結。

  三人信馬由韁正走著,忽然從前麵的樹林子裏傳來了一陣女子的悲哭聲。愈向前,悲哭聲愈大。他們都感到驚訝,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一進入大北山區,便是蘇維埃根據地的邊緣了。這裏有敵人的暗探和少量的騎兵部隊出現。他們便警惕地馳馬往樹林子攏去。

  進到林子,隻見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坐在地上哭泣。

  這少女身上是破爛巴巴的布衫,胳膊還有幾處露在外麵。她用雙手捂著臉頰,淚水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滴。看不清她的臉。

  趙明和鐵英、李燦便走上前去,這才看清了在離姑娘不遠的一棵大樹下,有一具用樹枝葉遮蓋著的屍體。

  ——這是一個老太婆的屍體。花白的頭發和烏黑的雙腳露在外麵。他們明白了。於是走近那少女身邊。

  那少女聽到響動,驚悸地捂起臉來。看到三個帶槍的陌生人,“霍”地站將起來,那臉上已是淚人兒似的。她咬著下嘴唇,用仇恨和恐懼的目光盯視著他們。

  鐵英微笑地朝她點著頭說:“小妹妹,不用害怕,我們是紅軍!”

  那小姑娘瞪大的眼晴裏突然又滴下一串淚珠。她又用雙手捂著臉哭開了,聲音比剛才還要淒慘!

  “小妹妹,不要哭,快告訴我們,她可是你媽?你是本地人嗎?”鐵英扶住她的肩膀,撫摸著那露出的肌肉,柔聲地問道。

  小姑娘突然撲在鐵英的懷裏哭開了。

  她就是蘇曼。那地上躺著的正是她的母親。她的老家在贛西的油坊。

  由於戰亂和災荒,父親和弟弟餓死了,哥哥跑出來也不知在何方。她們逃難出來已二個多月了,母親得了病,加上餓,終於也死了,她舉目無親……

  鐵英非常同情這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心裏也想起幾年前自己逃難的情景來。

  她望了趙明一眼,見大叔慈祥的眼裏露出關切的目光。

  他們幫著蘇曼安葬了母親,又把她帶到了大北山區的遊擊隊裏。從此以後,這小蘇曼就在革命隊伍裏成長。

  此時,鐵英不忍驚動她,正要轉身走開,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聽見蘇曼那帶著睡意的聲音:“鐵英姐,等等我!”說著,一個鯉魚打挺,便坐起來了。

  鐵英打了她一下,嗔笑著說:“鬼丫頭,嚇我一跳,啥時醒的?”“剛才我好像覺得有個人在身邊,我想站起身,無奈我的腳被人家捆住了。我急得大叫起來,忽然看清了站在身邊的竟是你,我就想一把抓住。哎呀這下可好啦!鐵英姐,慢點,等著我解開繩子,我一定去找這個調皮鬼算賬。”蘇曼揉著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說著,慌裏慌張地掀起布毯。

  鐵英又好氣又好笑:“鬼丫頭,我看你是喝糊糊長大的,那是夢!”

  “夢?……”蘇曼不相信,掀開毯子,腳真的沒有被捆住。她站立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不好意思地看著鐵英笑看起來。

  鐵英忙擺手止住,同時用手向趙大叔睡的地方指了指。蘇曼吐了一下舌頭,卻鬧不清楚地問道:

  “咦,趙隊長怎睡在這裏?”

  “昨晚的會開得太晚,快五十的人了,身上有槍傷,近來沒日沒夜地操勞。唉,真難為他呀!”

  “是啊,他受到的那個冤枉氣也會噎死人的!不然,他定是也早到了陝北去了呢!”

  倆人小聲地說著,蘇曼瞅著鐵英的床鋪,艾怨地道:“你怎沒蓋毯子就睡了一夜?”

  “那有什哩,一覺睡到天亮。”鐵英淡淡地說,“走,練練手腳去。”

  倆人沿著小路,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便來到一塊空地上。

  鐵英先練拳,借以活動筋骨。蘇曼拿著大刀在呼呼地劈著,練累了,鐵英也把一路拳打完了。便接過刀,一扠腰,一個騰跳,向前劈出一刀,左腳跨出一步,向左劈出一刀,接著又向右向後,次第挪步,把刀舞得呼呼的響,看去似閃電,如霹靂,一刀刀是那樣的迅疾、淩厲。

  蘇曼經常和鐵英練功,到了這個時候,她就側愣著腦瓜,驚羨地注視著鐵英的一招一式,不時地發出一聲聲“好”來。

  爾後,她在鐵英的指點下,也舞動著大刀,一下一下地練起來。

  當東方現出魚肚白,大地的黑衣衫完全褪去時,鐵英讓蘇曼收住刀。

  一隻畫眉鳥早早地在樹上叫了幾聲。

  鐵英來到一棵古鬆下。這裏拴著她和蘇曼的戰馬。昨晚宿營前,蘇曼就倒上了麥麩和穀皮拌成的馬料。現在,這兩匹馬已經吃飽並倒過沫了。

  鐵英用手摸著她的烏駁馬,忽然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匹神駿的白馬來,心裏一陣不舒服。

  蘇曼像是看透了鐵英的心思,就說:“這匹馬歲口也大了,又有個欺眼的怪癖,頭次車朋要把他那匹馬換給你,你為啥不要哩?”

  車朋是騎兵小隊的小隊長,一個十分精明而又勇敢的小夥子。蘇曼說的車朋的那匹馬是上次伏擊敵騎兵連時繳獲敵人幾十匹戰馬中最好的一匹。鐵英心裏當然喜歡了。

  可是她想,如果她換來了,那車朋呢,不也是一樣嗎?再說這烏駁馬歲數雖大,但一般地還久經戰陣,而對於它的怪癖,因為熟了,也就隨時會防備它的。這樣,鐵英就回絕了。現在聽蘇曼說到此事,她就說:

  “不,那匹馬車朋也很需要,我要,就到敵人手裏去奪!”說到這裏,又自言自語起來,“嘿,要是將那匹馬奪到手,那就好了!”

  蘇曼一聽,樂了:“是不是那個敵人旅長騎的大白馬?哎唷,那可真是一匹神馬呀!我敢說,那馬渾身沒有一根雜毛。哎,昨天被捉的那個敵排長怎說那馬的名字來著?”

  “滾雪龍!”“鐵英回答。

  “喲,這個名兒倒是名符其實哩!”

  “哼,多好的馬,在那些敲骨吸髓的狗官手裏,也不如一條蛇。”鐵英輕蔑地說。

  “是啊,昨天不是你不讓暴露目標,我一定要提刀去砍了那個狗官的頭來。”蘇曼說。

  鐵英說:“沒的關係呀,以後還會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