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個孩子。

  瑞兒聞言，腦袋便就耷拉了下來，也不再強撐了，半晌點了點頭，然後有些泄氣地道：“祖父祖母他們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了。”

  年後瑞兒就要去長安拜師求學了，馬大爺馬大娘也是要跟去照顧的，能拜在名師門下，對瑞兒這樣的寒門子弟來說，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兒，這機會自然是要抓住的，這程子馬大爺馬大娘不知多開心了，但是瑞兒心裏卻滿不是個滋味兒。

  “怎麽？你不想去長安？還是……不想讓大爺大娘跟著過去？”聽出了瑞兒的情緒，趙清明問道。

  瑞兒被問住了，他不想去長安嗎？

  不，他沒有不想去，他知道再繼續留在涼州對他的學業前程都沒有什麽好處，而去長安，他卻能得到名師大儒的指點，對自己的學業和前程自是大有裨益，這樣求之不得的機會，他又怎會放棄？

  那是不想讓祖父祖母跟著去嗎？

  似乎也不是，從小到大，他一直很依賴祖父祖母，可以說離開祖父祖母，他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團糟，祖父祖母也是他最親最離不開的人，而祖父祖母放下包子鋪陪他去求學，也讓他十分感動。

  所以，他到底是為什麽不高興呢？

  瑞兒一時間也是想不清楚，反正心裏就是說不出來的憋悶，手指在小幾的邊沿上煩躁地點著。

  趙清明抿了口茶，然後又輕聲問道：“那便就是在想爹娘了？”

  點個不停的手指突然就僵住了，瑞兒默默收回手指，腦袋埋得更低了，半晌才悶悶地開口：“小叔，你說我爹娘為什麽……就不喜歡我呢？我到底哪裏不好？”

  趙清明聽到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是一愣，同樣的問題，他也無數次反問過自己，從小到大，他真的不知道在心裏問過多少遍，卻始終沒有答案，但是他卻知道自己所有的謹小慎微還有刻入骨子裏的自卑跟悲觀，都是源於此。

  若是沒有翩翩的話，他怕是這輩子都走不出來，這輩子到死都要被這個無解的問題所困。

  可是此時此刻，瑞兒也問出了相同的問題。

  趙清明將茶杯放回小幾，問道：“為什麽這麽說？就因為他們一直在外奔走、鮮少回家嗎？”

  “難道這還不算？”瑞兒抬起頭，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跟趙清明數落著，“他們就隻知道掙銀子，從來都不關心我，我從前覺得是我功課不好，沒有給爹娘長臉，所以他們才對我如此輕視，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希望能讓他們對我改觀，希望他們能以我為榮，但是這次，我……我中了秀才，祖父祖母都高興壞了，街坊鄰居對我都讚不絕口，連學堂裏的先生都說我孺子可教、前程似錦，不是連長安的名師都要收我為徒嗎？可是爹娘卻……卻連個人影兒都不見，不過又是托人捎來一句輕飄飄的叮囑，讓我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說道此處，瑞兒的臉都漲紅了，眼眶也紅了，不過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不想讓自己在趙清明麵前丟臉，也怕被一牆之隔的馬大娘聽到，可是他的聲音到底是難掩悲傷：“祖父祖母為了我都能……都能舍棄開了幾十年的包子鋪，為什麽爹娘卻……卻連回來見我一樣都不肯？難道我就……就這般差勁入不得他們的眼、不配做他們的兒子嗎？！”

  瑞兒差勁嗎？

  瑞兒當然不差勁，反倒還優秀的很，就連趙清明這樣的鳳子龍孫，也覺得瑞兒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未來的國之棟梁，所以瑞兒怎麽可能差勁呢？

  但是瑞兒父母對他的態度，的確是……

  令人不解。

  這樣的事兒換在別人身上，隻怕未必能為瑞兒排憂解難，但是趙清明卻不一樣了，感同身受的經曆，讓他能夠理解瑞兒的苦衷，也知道應該為瑞兒指出一條什麽樣的路。

  趙清明緩聲道：“瑞兒，你覺得讓你困擾的問題，是你一個人能夠琢磨明白的呢？”

  瑞兒搖搖頭，泄氣地道：“不能。”

  “那你自我檢討反省這麽長時間，可有發現自己做錯過什麽呢？”

  瑞兒還是搖頭：“不曾。”

  “既如此，那又何必非要將自己困死在這個無解的問題中呢？總歸不是你的錯，亦非你自己能夠解惑，為什麽不暫且擱在一旁，待時機成熟時再重新翻出求解呢？一味兒將自己困在原處，停滯不前，對你又有什麽好處？”說到這裏，趙清明頓了頓，然後緩聲道，“或許有一天，你驀然回首，還會驚訝發現，原來一直困惑你的問題，早就不成問題，又或者是早就有了答案。”

  瑞兒在腦中反複琢磨著趙清明的話，越想越覺得有理，就像趙清明說的那樣，一味兒讓自己沉浸在苦惱困惑中，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而且還會讓他變得消極，荒廢血液自廢前程，豈非讓爹娘更加失望？

  所以，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繼續萎靡不振！

  十年寒窗，固然是想讓爹娘刮目相看，但是卻更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鴻鵠之誌，若是一味兒消極沉浸，又如何對得起自己？更是對不起祖父祖母？

  不管爹娘為何待他這般冷漠，他的世界裏卻從來都不止爹娘兩個，還有深愛他的祖父祖母，如今還有一直支持他的小叔跟小嬸，他不能也不想辜負了他們。

  瑞兒深吸一口氣兒，又全部呼出，一時間，他覺得心情好了不少，再看向趙清明的時候，眼神裏便就多了許多感激：“小叔，你又拉了我一把。”

  趙清明聞言知道這孩子是想開了，自然也是高興，對著瑞兒伸出了手，瑞兒一怔，旋即也忙得伸出手，握住了趙清明的手，然後男人的大手一把緊緊我祝他，使勁兒一拉，瑞兒沒料到，也沒坐穩，險些被趙清明拉倒懷裏，不由驚叫出來：“小叔！”

  “怎麽？害怕了？”趙清明滿含笑意，跟瑞兒道，“不是很喜歡小叔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