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1:01      字數:2620
  “汙蔑當朝皇後乃謗君之罪, ”傅臻冷冷地掃過地上抖若篩糠的含朱,又回頭看著她:“這主仆二人虧禮廢節,欺君罔上, 罪無可赦,知道該如何處置麽?”

  阮阮眼睫上的淚珠輕輕顫動, 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傅臻的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看著她時眼底卻含情,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阮阮,朕教你如何處置。”

  冰涼的手指被他溫熱的大掌包裹, 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傅臻靜靜地看著她, 一字一句道:“依照大晉律例, 後宮之中, 謗君者主仆同罪,當入慎刑司, 受五刑, 當眾梟首,舉家流放,聽清楚了嗎?”

  他聲線透著令人背脊發寒的冷意, 每說一句, 崔苒的麵色就白一分, 而含朱跪伏於地的身體早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阮阮怔怔地點頭, 看著他的目光有些遲疑和無措。

  傅臻語調沉了幾分:“聽清楚了, 那便看著她們, 把朕方才的話複述一遍。”

  阮阮隻覺得手中的鳳印沉重異常, 腿僵到怎麽也挪不動步子。

  方才聽到含朱信口雌黃地汙蔑她的輕語, 她是真想好好教訓她, 可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從前和陛下兩人的時候,偶爾還會嗔他兩句,可她是個紙糊的,能過過嘴癮就不錯了,今日卻是真刀實槍握在手中,輕易斷人生死。

  就好像軍中的新兵,槍杆還都握不穩,就天降大任讓她做了將軍,推著她上陣殺敵。

  傅臻麵色沉肅,並不給她退卻的機會,“你是朕的皇後,執掌大晉的鳳印,在這後宮之中,你可以處置任何人,他們詆毀你,便是詆毀朕,他們今日敢冒犯你,便是不把朕放在眼裏!阮阮,如此你還想要選擇饒恕嗎?”

  他步步緊逼,字字句句似有千鈞之力,讓人退無可退。

  也許他說得對,含朱膽敢在此胡言亂語,當著闔宮眾人的麵汙蔑宮妃與太醫有私,難道不是在給陛下難堪麽?

  她的陛下啊,一身鮮血淋漓地走到她麵前,再穩穩地將她托在掌心。

  他給她足夠的尊嚴和榮寵,讓她站直,讓她此後無需對任何人屈身,

  他為她找尋最強大的後盾,讓她不必再顧影自憐,令這世間無人敢輕慢於她;

  他一句句地教著她,引導她,讓她擁有足夠的勇氣麵對一切。

  也許,她不能再讓他失望。

  阮阮慢慢捏緊了手中的鳳印,指尖泛了白。

  她轉過身去,不再避開崔苒慘白到駭人的麵容,垂首掃了一眼地上的含朱,眼裏的光黯淡下去,慢慢地堅定道:“含朱胡亂捏造事實,謗君欺君,罪無可恕。”

  她直麵含朱的怒視,向來柔和的嗓音一點點地變冷:“押入慎刑司,處以五刑,三日後當眾梟首,舉家流放,其主崔苒……”

  含朱豈肯引頸受戮,跪行於地依舊垂死掙紮道:“陛下,奴婢真的沒有撒謊,奴婢親眼看到薑美……看到皇後與宋太醫不清不楚,我們姑娘是無辜的,姑娘她是無辜的啊!”

  傅臻容色凜冽,立即朝外道:“來人!照皇後的吩咐,將她帶下去。”

  底下人很快進殿將含朱拖了下去,自然也不會容許她在外張口胡言,因此含朱那廂才出了殿門,隻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傳回殿中,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所謂的五刑,便是拶指、鞭刑、笞杖、夾棍、錫蛇這五樣,而像含朱這類出言誹謗帝後者,還得多加拔舌這一項。

  尋常的官宦小姐哪裏見識過這般慘烈的場景?是以崔苒在聽到那一聲痛呼時,從舌尖到舌根幾乎都是僵硬的,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傅臻聽阮阮頓下來,語氣絲毫不讓:“你有什麽不敢的?繼續說。”

  阮阮咬咬牙道:“其主崔苒……”

  “你不能殺我!”

  話音未落,崔苒尖利的嗓音霍然打斷她:“我的丫鬟親眼所見之事怎會有錯?”她冷笑一聲,素來明媚的嬌顏陡然變得猙獰起來,“難不成權柄在誰的手中,誰便可捏造事實,隨意斷人生死嗎?這就是陛下的後宮?”

  阮阮見她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冷眼看過去道:“你擅闖玉照宮,縱容丫鬟在外肆意喧嘩,我不得以才宣你入殿,而你進殿之時,宋太醫早已診脈完畢,提箱欲走,更沒有含朱所說的任何肢體觸碰。捏造事實的是你,惡言中傷的也是你,我的清白豈可容你在此詆毀!你縱奴為惡,本該罪加一等,我今日如何處置都不會冤枉了你!來人,將崔苒押入慎刑司,與含朱同罪論處!”

  崔苒麵若死灰地望著她,她終於慌了,或者說,從聽到皇後、看到鳳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徹徹底底地慌了。

  幾名侍衛快步上前,崔苒掙紮轉頭直直望向傅臻,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切齒道:“男人最忌諱這個,陛下寧可相信她,也不信我,到底為什麽!”

  傅臻走近一步,冷冷地看著她:“就憑她是朕的皇後,無論她說什麽,朕都會信她。”

  阮阮忽然覺得握住她手掌的那隻手略略加深了力道,像是從前往她小腹輸入內力時的感覺,她全身都一種暖流包裹著,禁不住紅了眼眶。

  傅臻微微一哂,又道:“忘了告訴你,你父親都水使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罪當抄家處斬,你也不用去慎刑司了,直接進詔獄一家團聚吧。”

  崔苒獰惡的表情一瞬間停滯在臉上,“抄家處斬”這種原本離她太過遙遠的字眼一筆一劃地刻在她心口,刀刀見血。

  父親鋃鐺入獄,她今日的所作所為依仗的又是什麽?

  她腳步虛浮,無力地後退兩步,攥住錦帕的手指幾乎要摳出血來。

  想到自己前前後後在宮中輾轉近半年,願望一次次地落空,如今又落得這般下場,崔苒聲音嘶啞地笑出聲,兩行淚滾下來,原來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傅臻看她這副模樣更是心煩,掃視左右,厲聲道:“還不快將人拖下去!”

  底下的侍衛趕忙道是,崔苒無力掙紮,被拖行於地帶出了大殿。

  傅臻轉過身來,看到小姑娘眸中閃動的淚光,閉了閉眼睛:“你們也都下去吧。”

  底下人應聲魚貫而出,宋懷良虛驚一場,扶正官帽也大汗涔涔地下去了。

  耳邊很快安靜下來,可方才這一場無妄之災依舊像是殿內湧動的暗流,讓人久久不能平靜。

  傅臻長出了一口氣,指腹刮了刮她眼尾的淚珠,低低道:“哭什麽,你做得很好。”

  他想到什麽,微微躬下身與她平視:“朕方才對你太凶了?”

  阮阮搖搖頭,其實說不上來這種感覺,那股氣焰消散下去,心中綿綿密密地疼著,更多的應該是委屈。

  方才陛下若是不來,事情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

  幼時在遙州,有一回小姐房中失竊,她被人汙蔑偷東西,打了十個板子關進柴房,那些人拿砍手來嚇唬她,讓她說實話,可她無憑無據,說什麽也沒有人信。那夜她又發了高燒,險些昏死過去。直到後來真正的偷竊者露餡,她一句道歉都沒有等到,又繼續回去當差。

  那種感覺太熟悉了,渾身張嘴都說不清,沒有人會相信她,更沒有人會為她主持公道。

  今日也一樣,事關清譽,別人的一句“親眼所見”就能夠輕輕鬆鬆毀掉她的一切。

  她攥緊手裏的鳳印,身上一直在顫抖:“我……我以為陛下不會信我……我真的沒有。”

  崔苒有一句是對的,男人最忌諱這個,即便空口無憑,他們也隻會相信世上沒有空穴來風。

  臉頰忽然撞上他溫暖的胸膛,她被他緊緊地擁在懷中,眼中的酸澀再也忍不住,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

  傅臻吻了吻她額頭,似是歎了口氣:“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