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1:00      字數:3059
  當時族中商議讓崔苒進宮, 都水使半輩子前途都指望這個女兒,即便皇帝命不久矣,可崔苒哪怕隻當一日的皇後, 他這個做父親的在族中都有一日的話語權, 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庸庸碌碌, 處處討好迎合。

  這串獨山玉, 都水使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河南接連暴雨,洪水暴漲, 淹死百姓、農田、牲畜無數, 朝廷派他往孟州治水, 到後勘察才發現孟州刺史督建的堤壩因偷工減料, 在洪水麵前不堪一擊,孟州刺史怕他將此事稟告先帝, 塞給他大筆銀錢珠寶, 這獨山玉就是其中最為珍貴的一樣。

  明珠若無用武之地,遲早都會蒙塵。因而崔苒進宮前,都水使及崔夫人給了她不少銀兩, 留著她在宮中打點,這種成色的獨山玉,便是拿來孝敬餘嫆或汪順然這類在皇帝太後身邊的紅人。

  先帝在時疏於查處懲治, 導致朝廷上下貪墨成風,尤其是他這種在大晉各地督查水利的官員,又是出自崔氏名門,走到哪裏都是前簇後擁。

  可如今的武成帝終究是與先帝不同。

  這串獨山玉能落在他手中, 說起來龍去脈, 皇帝心裏恐怕都門兒清。

  想到去歲因行賄大理寺而抄家問斬的官員, 都水使嚇得腿都軟了, 腦中渾渾噩噩一片,當即噗通一聲跪倒在皇帝麵前,“微臣與那孟州刺史私下交好,這珠串乃是賤內生辰之日,孟州刺史送來的賀禮,還請陛下明察!”

  傅臻霍然揚手一揮,玉串被重重擲於地上,細繩崩斷,十幾顆玉珠“劈裏啪啦”散了一地,“還敢狡辯!”盛怒之下,聲若雲霆。

  緊跟著,一紙供詞“啪嗒”一聲甩在都水使右臉,“孟州刺史親口招供,你還有什麽話說?”

  都水使慘白著臉,顫顫巍巍地的打開手裏的供紙,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當年孟州黃河決堤的真相,末尾還有一枚鮮血淋漓的手印。

  這手印,仿佛從他掌心撕了塊肉下來,照得人眼睛生疼。

  都水使渾身冷汗淋漓,哆嗦著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陛下,罪臣該死!求陛下看在惠莊皇後的麵上,恕臣死罪啊陛下!”

  真要論起來,太傅乃是皇帝的舅舅,他崔賢又何嚐不是!

  隻是他雖與惠莊皇後同族,實則並無過多交集,且他一介四品官員,哪裏敢拿腔作勢給皇帝當舅舅!

  今日大難當頭,情急之下才不得已搬出了惠莊皇後。

  一旁的崔慎攥緊雙拳,一則痛恨都水使不知收斂,膽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賄,二則也想看看皇帝對崔家究竟抱著怎樣的態度。

  都水使怯怯抬頭觀察皇帝的神色,卻沒想到那上首之人鳳眸之中凝結霜雪,良久之後,竟是勾唇緩緩一笑,給人一種既冷且熱的錯覺,“一介罪臣,也敢與朕論親疏?”

  倒春寒的天氣,殿中未燃爐火,廊下竄進來的風裏還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意。

  都水使宛如冰水當頭澆下,霎時間大淚滂沱,撕心裂肺:“罪臣不敢!”

  傅臻眸光頓時冰冷下來:“元和年間的事情暫且不提,去歲永關河堤壩第四次修建了吧,朝廷撥款無數,水患來時卻仍舊一擊即潰,多少百姓卷入泥沙之中屍骨無存,你都水台中飽私囊了多少,需要朕一一與你細說嗎?”

  此話一出,就連禦書房另外幾位大臣都不禁背脊發寒。

  永關河決堤之時是去年八月,而那時皇帝正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沒想到私下底對一個小小的都水台都了如指掌,其他官署府衙豈不是盡在皇帝掌控之中!皇帝臥病在床期間,前朝多少人放鬆警惕,真要算起賬來,各自私底下都有貓膩。

  都水使腦中嗡嗡直響,已臨近崩潰的邊緣,額頭磕在石磚上砰砰直響,片刻就見了血:“是罪臣糊塗,臣罪該萬死!”

  傅臻冷冷一哂,麵色寒意畢現:“這可是都水使自己說的。”

  都水使麵色大駭,脖子都涼了一截:“陛下!還望陛下開恩哪!”

  傅臻寒聲道:“來人,將都水使押入詔獄,由神機局親審,還有,”底下的侍衛即刻進殿,傅臻眼皮涼涼掀起,“貪佞之臣,不配提惠莊皇後之名,提及一次,斷他一骨,聽明白了嗎?”

  兩名侍從當即應下,將那哭天搶地的都水使以木塞堵嘴,直接拖下去了。

  禦書房剩下幾名官員麵麵相覷,崔慎麵色冷肅,想到都水使此番不保,恐還會累及都水台當差的其餘崔家子孫,尤其崔苒,這一回別說是皇後,怕是連宮門都進不了。

  正欲思索著如何開口細說立後封妃一事,傅臻便率先開了口:“舅舅方才所言,朕記在心上,改日便吩咐內府操辦起來。”

  崔慎拱手道是,可心裏總覺得皇帝答應得過快,從前太後也時常催促,卻不見他半點動作,導致如今後宮隻添了一位美人。

  想來是皇帝這一次死裏逃生,想到江山社稷後繼無人,自己也著急了吧。

  至於那薑美人,空有美色卻無出身,從前崔慎還當她是個人物,沒想到隻是皇帝作弄的玩意兒罷了,還是個傷過身子的,能不能生育都是問題。

  而他家的崔菩出身尊貴,無論容貌還是詩書禮樂,在京中貴女之中都是個中翹楚,皇後之位誰敢與之相爭?

  與此同時,內府造辦處製好的皇後冠服已經不動聲色地送到玉照宮。

  早在正月初,尚衣局的宮人便已到玉照宮為未來的皇後量體裁衣,幾百名繡女和工匠夜以繼日地趕工,直到今早,這吉服上的層層金鳳才徹底繡製完成。

  大晉史上從未有過帝後同寢宮的先例,內府的官員一再確認,才知這皇後頭麵和吉服都是直接送到玉照宮,而非坤寧宮。

  除了尚衣局和尚寶局的幾名女官,誰也不知未來的皇後究竟是誰。皇帝未允,她們也不敢透露出去半分。

  坤寧宮還空置著,眾人都當製衣隻是為封後選妃提前準備,而皇後曆來都是崔氏女為後,誰也沒往那玉照宮不受寵愛的小美人身上想。

  這幾日內府時常送衣裳首飾過來,累絲金簪、瓔珞圍髻、連珠金鐲、鑲寶戒指一應俱全,教人眼花繚亂,甚至因阮阮未穿耳洞,尚寶局的宮人還特意打造了十副耳夾送來。

  起初都是瑪瑙綠鬆石的、金線穿琥珀珍珠的、流蘇金葉的,後來傅臻瞧著俗氣,無意間說了一句:“朕倒是覺得,這些都配不上朕的阮阮寶貝。”

  尚寶局的女官嚇得冷汗直流,回宮之後又連夜趕製新奇的花樣,哪裏還敢輕慢。

  隔三差五便有人送首飾過來,阮阮甚至有些應接不暇,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是個俗人,最喜歡這些珠光寶氣的俗物,姑娘家誰不願意珠翠滿頭呢?

  可今日尚衣局的女官送皇後吉服過來,阮阮卻是不曾想到的。

  隻以為前些日子來量身隻是為了給她裁做春衣,直到看見那金漆托盤上疊得齊齊整整的正紅繡金鑲邊鳳袍和一頂金鑲寶鈿花鸞流蘇鳳冠,阮阮險些閃了眼睛。

  為首的女官極有眼力見兒,雖未正式冊封,卻已經歡喜地福身施禮,帶頭喊起了皇後萬福。

  阮阮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紅著臉,隻覺得局促,慌手慌腳地喚眾人起身。

  棠枝素日謹慎,見此情景還是溫聲對那女官道:“繡笙姑姑,還是等下過聖旨再改口吧,宮中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叫有心人瞧去,說咱們娘娘恃寵生嬌就不好了。”

  那女官連連點頭:“棠枝姑娘說得是。”又轉頭看阮阮,拱手道:“是奴婢們唐突了,還望娘娘恕罪。”

  阮阮抿唇,給鬆涼遞了個眼色,鬆涼立即會意,從袖中掏出個錦囊來,人人都賞了碎銀。

  繡笙姑姑和聲笑道:“奴婢們這就伺候娘娘試穿吉服,若有不合身之處,也好盡早拿回去整改。”

  阮阮欣然點頭,“勞煩姑姑了。”

  衣裳堆疊在托盤上時,隻覺得華麗厚重,直到八名宮人將那鳳袍緩緩鋪開,阮阮才知這衣裳是何等的錦繡輝煌!

  皇後的吉服極盡奢華繁複,色澤鮮亮,疊翠流金,層層疊疊的丹鳳朝陽紋樣堪稱壯麗,仿佛人間斑斕盛景在雲錦之上緩緩鋪開。每一處看似簡單的細節,實則都是百餘名繡女的靈巧心思和精心打磨的結晶。

  這一試穿,竟去了小半個時辰。

  繡笙在宮中二十餘年,為先帝十幾位妃嬪都試過衣裳,阮阮這樣的容貌,在她心中甚至可與年輕時候的惠莊皇後比肩。

  她膚色本就雪白細膩,玉頸修長,身段窈窕,加之這一身華麗的正紅盛裝相襯,更顯得明豔不可方物,說一句傾城之色毫不為過。

  以往她穿得素淨,偏愛梅子青、水紅、碧綠這類淡雅的顏色,眾人都未曾想到,原來這世上竟有人能將紅色穿得這般驚豔,宛若神女下凡,霜雪凝成肌理,雲霞織就彩衣,衣擺上的丹鳳於彼朝陽翽翽其羽,竟似將將要從那雲錦之上振翅而出!

  眾人不由得看癡幾分,一時連傅臻進殿都未曾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