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55      字數:3201
  給事中程平隻有一獨子, 如今自己轟轟烈烈地死諫而亡,其子竟往昭王府求公道, 輿論一下子就急轉方向。

  程平之子在府門前拉來的橫幅上寫得清清楚楚,而他被府衛拖走時哭嚎的那幾句話更是讓人對程平死諫一事存疑。

  昭王當然知道這程平之子殺不得,和蠢人交流更是全無道理可言。

  這一鬧騰,對昭王的名聲無疑是重創,還讓他老子白死一場、前功盡棄,更不要說,這程平本就是為他這個不肖子孫掩蓋醜聞才選擇犧牲自己以成全程家的聲譽。

  昭王隻能試圖以欺君之罪唬住程平之子, 讓他知曉胡亂編排皇族的下場, 以及皇帝若知他父死諫為假,威脅皇帝讓位為真,便不是觸柱而亡這麽簡單的事情, 以皇帝暴戾的性子,恐怕程家滿門都要株連。

  程平之子冷靜下來, 覺得琵琶女和昭王說得都有道理,即便父親之死蹊蹺, 可他胳膊擰不過大腿,皇帝一句話就能滅他全族。

  出府前, 程平之子無意間聽到昭王下屬竊竊私語:“這紈絝才是被人當槍使嘍!今日上門來鬧, 等來日咱們殿下登基為帝, 會放過他這蠢貨嗎!這要是我, 還不得當麵向昭王請罪, 叫大夥看看, 是我自己遭人蒙蔽, 才做出這豬腦殼一般的蠢事!”

  程平之子被人私下辱罵, 氣得有苦說不出, 想一拳揍上去,無奈對方是昭王家奴,自己本就沒理,隻好生生咽下這口氣。

  回去之後,那琵琶女果真消失得無影無蹤,程平之子氣得掀翻了一整屋的器物。

  難不成,他當真被人蒙蔽了?!

  他回想起昭王下屬暗地裏說的話,為保住自己的小命,隻得再次上門負荊請罪。

  等到程平頭七這日,昭王亦親自來到程府祭拜,依舊是光風霽月、安之若素的姿態,且程平之子對其的態度也一改當日劍拔弩張的模樣。

  老百姓私下裏議論紛紛:“不是說程老之死和昭王有關麽?前幾日我還見他去昭王府鬧事,說要討個公道呢!”

  “這紈絝一向瘋癲,他幹的蠢事兒還少麽?這回怕又是哪根筋搭錯了!我聽說前日紈絝還上門請罪去了,恐怕也知道自己胡鬧過頭了。”

  “這事兒多半是個誤會,若當真是昭王的手段,這紈絝怎還有命回來?虧得昭王殿下寬容仁慈饒他一命。”

  “咱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不是誤會誰又知道呢!不管程老死諫是真是假,人都走了,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

  昭王被人擺了一道,今日程平頭七上門,也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隻是事無空穴來風,上安城這麽多張嘴,這麽多雙眼,終究控製不了所有。

  經此一事雖撼動不了他在朝中和百姓心中的地位,可到底於聲名有損,須知一滴墨落入水中,不能染黑江河,卻能令一碗水徹底變色。-

  宋懷良回去之後很快打聽到消息,得知南門大街目前有兩家酒館因經營不利,店主正有意年後轉讓。

  其中一家位於鬧市,人流量更大,可租金也相應高上許多,另一家稍顯偏僻,但租金不高。兩家內部結構與茶館很是相似,稍加改造就能營業。

  阮阮從未做過生意,往深了一想便覺得裏頭千頭萬緒,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容易。租店麵的同時還要招募人手,話本先生、說書人是關鍵,隻有本子好、講得好,老百姓才買賬,否則就是吹得天花亂墜,那也是一次性生意。

  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話本,尤其是那些描繪帝王將相的本子,在引人入勝的同時還要不著痕跡,否則歌功頌德的意味太過明顯,老百姓也不是傻子,聽兩遍就膩味了。

  幸而眼下還有時間,阮阮幾乎每天都在研究怎麽能將鋪子開起來,到時候最好能夠機會出宮一趟,親眼到現場體驗定是比如今紙上談兵好得多。

  宋懷良一來二去倒也不覺疲累,因著每次過來皇帝都是在外殿議事,隻要不讓他看到皇帝那張陰戾駭人的臉,這副使當得也還算自在。

  隻是今日倒黴透頂,出殿門時竟險些與皇帝撞個滿懷。

  宋懷良忙跪地行禮告退,傅臻倒也沒說什麽,隻是眉宇間微微不耐,隻淡淡掃他一眼,宋懷良便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阮阮坐在榻上,雙手支頤盯著話本苦思冥想。

  傅臻走過來,將她撈進懷中捂著,麵色不太好看,“怎的今日又宣太醫?身子不適嗎?”

  前些日子被大寒的藥物傷了身,阮阮一直調理到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天愈發冷下來,膝關節又開始隱隱作痛。

  傳宋懷良過來不止是為了打聽南門大街的消息,二來她身上也確實不大好。

  阮阮還未同傅臻提過想開茶館的事情,一則現下腦海中隻有個雛形,遠遠沒到萬事俱備的時候,若是日後開不起來,難免叫陛下失望;二則她也想給陛下一個驚喜,她心裏有個美好的設想,來日纏著陛下帶她出宮去,到自家的茶館喝喝茶、聽聽書,台上說的還是陛下英勇退敵的光輝事跡,想想都覺得期待。

  阮阮便繞開了鋪子的事,說起自己,“也沒有不舒服,就是最近天兒冷,上安雨雪交加的天氣多,我身上總是痛,宋太醫說這是從前保暖不得當,寒邪傷及了筋骨。”

  她一抬頭,看到傅臻麵色轉瞬沉了下來,趕忙解釋道:“不過不嚴重,我年紀小,吃幾劑藥好生調理一段時間便好。”

  傅臻替她揉了揉膝蓋,緩緩出了一口氣,鳳眸露出淩厲之色。

  那遙州刺史確實該死,好好的姑娘到他們家去,長了一手的凍瘡,還落了個寒邪入體的毛病。

  膝蓋在他掌心慢慢有了溫度,仿佛被一股和風般的氣流籠罩著,頓時就舒服了很多。

  阮阮意識到什麽,趕忙製止了他:“別,陛下你自己身子還沒有痊愈,玄心大師還讓你不要亂用內力,我無妨的。”

  傅臻堅持了一會,才緩緩收了力,麵色看上去比方才蒼白了幾分。

  阮阮都快心疼哭了,趕忙替他順背:“早知道不同你說了,我真沒什麽事,天天睡羊毛毯捂湯婆子,遲早也能好的!”

  傅臻垂下頭來,揉了揉她濕潤的眼尾,“朕知道了。”

  他身上還是很燙,不自然的燙,這對阮阮來說卻是受用,她抱著陛下的腰身,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傅臻思忖了一會道:“來日讓太醫來給你針灸試一試,宋懷良不行,到太醫院傳女醫師過來。”

  傅臻想起這些日子宋懷良出入玉照宮十分勤快,心中便有種無名之火湧上來,上一回懲處了太醫院十餘人,這些人短時間內還無法回來當差,不如趁此機會提拔幾名女醫官上來。

  阮阮在他懷中點了點頭,“我都聽陛下的,其實……”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上一回我在湯泉泡過一次澡,覺得身心通暢很多,那裏麵很多藥材,好像泡過之後膝蓋就沒那麽容易疼了。”

  傅臻皺了皺眉,長睫低垂,“你怎麽不早說?”

  阮阮抿了抿唇,低喃道:“先前怕陛下覺得我僭越,我沒真的伺候陛下,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哪裏還敢同陛下替要求?”

  傅臻抬起她微微泛紅的小臉,麵目沉凝:“這幾日身上疼為什麽不說?”

  阮阮身上都沾染了他的體溫,被他這般瞧著,臉上有些發燙,略略偏過頭道:“我這不是被禁足了嘛,被人瞧見會給陛下添麻煩,何況去湯泉宮沐浴這種事,陛下自己不提,我怎好先開口?顯得我好像……”

  她支支吾吾起來:“顯得……我想占陛下的便宜,好像巴不得天天和陛下一起沐浴似的。”

  傅臻眸光深暗,薄唇貼著她耳垂咬了一下,“最開始是你主動親的朕,朕可什麽都沒做。”

  滾燙的氣息貼在耳廓,阮阮被他吻得臉熱,倔強道:“我沒有,陛下你又取笑我……”

  傅臻身體自愈能力相比尋常人要強很多,加上赤金丸的效用,經這幾日,身上的傷口已經好全,想了想也能下水,於是道:“今晚跟朕一起去湯泉宮?”

  阮阮紅著臉,軟言軟語道:“陛下你日理萬機已經很累了,要不我自己去吧,我保證靜悄悄的不驚動旁人。”

  傅臻的口吻不容置疑:“朕沒有詢問你的意思,朕是在下令。”

  阮阮悶悶地點了點頭:“……好叭。”

  得知皇帝駕臨,湯泉宮的宮人提前備好了一切。

  殿內白霧氤氳,檀香熏暖,從冰冷刺骨的轎輦猛然進入一個溫暖的環境,阮阮渾身都暢快下來,額頭很快出了一層薄汗。

  阮阮將厚厚的狐皮大氅褪下,傅臻走在她身前,牽著她道:“仔細台階。”

  阮阮笨拙地應了聲,一雙眼亮晶晶的,彎起漂亮的弧度。

  時間過得多快呀,上回過來的時候,陛下還是那個生人勿進、冰冰冷冷的陛下,幾個月的時間,陛下成了她的恩人,也是她最喜歡的男人。

  四名尚浴的宮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名宮女見狀正要上來替皇帝寬衣,傅臻麵露不耐,冷聲道:“你們都退下。”

  那宮女哪裏承得住皇帝寒戾的目光,瑟瑟縮縮地應個是,趕忙下去了。

  阮阮心道陛下也忒凶,他聲音本極好聽,卻天然帶著冰冷的味道,哪怕沒生氣,在旁人看來都是極度駭人的。

  她還在一旁看熱鬧,耳邊卻倏忽落了個淡淡的聲音:“阮阮,替朕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