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52      字數:3044
  玉照宮混進個老和尚, 阮阮覺得離譜,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嘶好疼,不是做夢。

  然後她就聽到陛下歎息的聲音, 而那老和尚又在一旁狂笑不止。

  這笑聲與方才的確是同一個人。

  阮阮這才小心翼翼抬起頭,躲在陛下寬大的袍袖後麵悄悄外掃一眼, 便看到榻前站著一位著牙白僧衣的青年人,神姿高徹,麵容極為俊美,劍眉之下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 眼波中有種酒醉微醺的迷離感,仿佛仙人落下凡塵, 口袋裏的銀子都換做了酒, 在橋洞裏躺了三天三夜之後,才生出這樣一種落拓不羈的風姿。

  阮阮尋思著, 這個人除了腦門光光,且胸前掛一串佛珠, 其他沒有任何一處像和尚, 更談不上老。

  隻怔怔地瞧了片刻,傅臻就皺起眉,將她小臉掰回來不準她看。

  阮阮好奇地抬頭看向傅臻:“這也不是老和尚呀, 是陛下的朋友嗎?”

  傅臻冷冷勾唇道:“他不老嗎?他比你爹還大。”

  阮阮聳了聳肩:“可我沒爹。”

  玄心手裏還把玩著阮阮做了一半的蓮紋香囊, 聽到這話險些笑噴:“陛下, 等你傷好了跟我出家吧,你家這個小美人可盼著你修成正果啊。”

  傅臻白了他一眼,眸光冷冷掃過竹筐裏那一摞香囊, “月例銀子不夠用麽, 做這麽多香囊拿出宮去賣錢?”

  阮阮瞪大無辜的眼睛, 將那小竹筐抱回來,磕磕絆絆地說:“不是打算去賣,是……給陛下做的。”

  傅臻看到那裏頭五六個撐大的繡棚,腦中霎時血液倒流,掐了掐眉心道:“朕是讓你繡這個麽?你們姑娘家,給男人繡香囊都繡這種法器?”

  玄心撓了撓耳朵,聽得牙都酸,“知道小美人給你繡香囊了!想炫耀就不能直接點,拐彎抹角的有意思嗎?毛病。”

  阮阮:“……”

  傅臻:“……”

  阮阮偷偷彎了彎唇,又快速地打量一番那和尚。

  神出鬼沒的,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溜進的大殿,竟教人毫無察覺,想必身手不凡。

  且他快人快語,言行無狀,麵聖時竟不行大禮,陛下卻也不怪罪,看來是陛下的至交好友。

  見玄心走過來,阮阮忙從榻上下來,將那堆繡品挪到旁處去,躬身行個禮:“大師。”

  傅臻則不動聲色地坐上阮阮方才所坐的位置,那處還有她的溫度。

  玄心一笑,撩袍坐在另一邊,屁股才碰上榻麵,手裏的香囊就被人一把奪走。

  傅臻把香囊遞還給阮阮,淡淡道:“自己收好。”

  阮阮抿了抿唇,乖順地點點頭接過來了。

  玄心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一張俊臉上終於有幾分老年人的慈祥笑容。

  若不是親眼見到,玄心是打死不信傅臻在玉照宮養了個小姑娘。

  毫不誇張地說,傅臻是他看著長大的,盡管他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與傅臻相處的時日統共沒有幾天,但說起對他的了解,並不比汪順然差。

  傅臻活了二十多年,比他這個真和尚還要像和尚,玄心不覺得他這輩子會跟女人有任何交集,甚至一度懷疑大晉江山可能會後繼無人。

  沒想到向來最是冷清禁欲的人竟收了這麽個乖巧可人的小丫頭,怪誕得很。

  挪了地兒,阮阮頓時覺得殿內沒有那麽敞亮了。

  她覷了覷大師油光水滑的頭頂,忽然意識到,方才在榻上做刺繡的時候,針尖下看得清清楚楚,難不成還是跟這顆腦袋借了光?

  玄心吹了吹茶湯上漂浮的茶葉末,悠閑地喝一口,然後替傅臻摸了把脈。

  瞧他麵色蒼白,忍不住慨歎:“我若是晚來幾日,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傅臻涼涼地掀起眼皮:“你也不是很想見到朕,否則昨日也不會在京郊喝一天的酒。”

  玄心大呼冷血無情:“這小半年,我天下泰半都走過來了!你光盯著昨日,不知我南北輾轉的艱辛。更何況,若不是你自己瞎折騰,身子能造成這樣?來來來,小美人。”

  他轉頭向阮阮招了招手,笑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頹然與明媚出現在一個人的臉上竟顯得毫不突兀。

  玄心饒有興致地朝阮阮眨了眨眼。

  阮阮覺得此人略有些輕佻,有些無所適從,可一想到他是和尚,又是陛下的好友,便也憨憨地回了一笑,這笑容還未完全散開,傅臻麵色便沉了下來。

  玄心卻渾不在意,甚至笑得更深:“你如實同我說說,你們家陛下有沒有對你……這樣那樣?”

  阮阮臉皮薄,哪聽得了這話!霎時紅了臉。

  原先在一旁根本跟不上他們談話的速度,才在心裏嘀咕著和尚也喝酒,竟突然被問話,還是大咧咧地當著陛下的麵兒問這葷話。

  阮阮急得都不知道說什麽,趕忙搖頭擺手地否認!

  傅臻咬著牙,臉色陰沉地望向玄心:“你問這個作甚?外頭的話本秘戲圖還不夠你看的嗎?”

  玄心一本正經道:“我是關心你的身體,聽說你夜夜雲雨巫山,顛鸞倒鳳,都快要死在床上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毒有可能是會遺傳的?”

  傅臻原本的麵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冷下去,直到聽到最後一句,眸光一凜:“遺傳?”

  玄心呷了口茶,看出他的疑惑,修長指節指向自己的眉心,開門見山道:“區區箭毒不足為懼,我說的是你的頭疾。”

  傅臻眸中掠過一絲冷色,沉思良久道:“惠莊皇後妊娠期間氣血兩虛,脈緩無力,怔忡難安,卻並無中毒的跡象,父皇就更不可能。”

  阮阮聽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惠莊皇後不就是陛下的母親麽。

  惠莊皇後是難產而死,民間都說陛下克死了母親。

  她擔憂地瞧了一眼陛下,隻見他麵色平靜,倒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一開始我也這樣以為。”玄心繼續道,“從前我認定你母後是浮散無力的虛脈,當時替她看過脈象的太醫也都這麽說,可她原先懷孕之時身子尚可,隻是後來從般若寺祈福那一日開始每況愈下,所有人都以為她隻是動了胎氣,可她的身子除了虛空,絲毫看不出別的問題,”

  傅臻寒聲問道:“是中了毒?”

  玄心沒有明確表明態度,笑中透出幾分悲涼:“是,但不全是。你可還記得最開始頭疾發作時的感覺麽?”

  傅臻沒有說話,這對他來說太久遠了。

  從他擁有普通人的五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疼痛的時候,噩夢就已經開始了。

  傅臻不記得,玄心卻記得很清楚:“你母後妊娠晚期時,虛弱得就像一朵即將枯萎的花,沒有一點點養分,甚至連你父皇都說不要這個孩子了,可她自己拚著最後一口氣,堅持將你生了下來,而你出生之後的脈象亦是蹊蹺,與你母親的虛脈竟有幾分相似,當時我不知其中緣由,隻能將此事歸於先天不足。後來等你長大些,會說話了,我問過你這疼究竟是怎麽個疼法,你那時才兩三歲,對我說像蟲子在顱內遊走,一點點地啃噬皮肉。”

  阮阮一路聽下來,早已經淚流滿麵,借著沏茶的功夫,悄悄抹了抹眼角的眼淚。

  傅臻沉默了片刻,想起從前一些不好的記憶,“後來不是這種疼。”

  後來的疼法,如同附骨之疽,與人的血肉像是融合在一起,簡直求死不能。

  “是,這又是可疑之處。”

  玄心頷首道,“你那時年歲雖小,可思維已經非常清晰,因此我從不懷疑你的描述,可翻遍了醫書也找不到半點線索。離開京城之後,我四處遊曆,刻意去了解一些怪病偏方,直到去年歲末,我在南疆遊曆之時,路過一個叫萬古村的地方,這才對此事有了些眉目。”

  傅臻順著他的話往下思索:“萬古村?毒蠱的蠱?”

  玄心道是:“隻不過如今的萬古村將毒蠱的‘蠱’字,換成了古今的‘古’,百年之前,萬古村內有一名年老的蠱婆,將下蠱的方法傳授給了村中許多年輕的姑娘,姑娘們希望男人可以一心一意對待他們,因而悄悄給她們的夫君都下了情人蠱,隻要自己的夫君與其他女人交-合,那男子便會心痛而亡。”

  他喝了口茶,搖頭一笑道:“試想男子之中有幾人不好聲色?久而久之,這萬蠱村便有許多男子離奇身亡,後來村長查清了其中的蹊蹺,便將那巫婆與習得製蠱之法的女子通通處以火刑,以防來日荼毒村中的男子。為了讓村子永遠不要與蠱毒染上任何關係,那村長甚至將村名改成了現在的這個‘萬古村’。”

  阮阮聽得寒毛直豎,“所有的姑娘都被燒死了麽?”

  玄心讚賞地瞧她一眼:“有一個人逃了出來。那女子不僅習得情人蠱的製作方法,甚至將那老巫婆所有的本事都學了去,後來聽到村裏的風聲,連夜悄悄逃了出去。”

  傅臻凝眉思忖片刻:“從時間看,你說的這個人,應該早已經不在世上。”

  玄心道:“是,可她從村中逃出來之後,不僅成了親,還生下了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