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51      字數:3203
  阮阮搜腸刮肚想過無數次他會如何來追究她, 甚至方才睡夢中都在排演應對之策,但終究抱著一絲希冀——

  昨日鬧得不歡而散,今日他連她做的點心都不屑一顧, 想來氣得不行,就是她不主動挪窩, 他瞧她不順眼,也會主動讓她卷鋪蓋滾蛋。

  可她沒想到, 該來的還是來了,還是以她最不想麵對的方式。

  阮阮覺得她手腕都快被掐碎了,顫顫地抬眸看著他。

  其實怕倒是沒那麽怕,心裏知道他是將軍,不是濫殺無辜的壞人, 她隻是自作主張了一回,並沒有作奸犯科和大逆不道,因而比入宮見他的頭幾回都要鎮定許多,隻是被褥下的雙腿還是忍不住打戰。

  她睡前明明熄了滿室的燈, 眼下竟全都被點亮。

  淡淡的沉水香環繞過來, 那雙漆黑的鳳眸在眼前放大, 疾言厲色之下, 裹挾著寒冬的凜冽氣息, 放出的眸光真就像刀子一樣在人背脊上撚磨,他整個人沉默得可怕。

  她略略偏過頭,咽了咽說:“陛下, 你……攥得我好疼。”

  傅臻咬著牙狠狠地盯著她, 根本沒有鬆開的打算。

  從昨夜到現在, 心內無時無刻不被她牽動。

  瘋狂地想要發泄, 也瘋狂地想將她的心掏出來看看裏頭是什麽做的!

  為一樁頭疾, 控製了這麽多年的情緒,在不發作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可他漸漸意識到,所有的能耐在她麵前都變得不堪一擊。

  腳腕的鈴鐺隨著她身體的顫動,發出清脆的鐺鐺聲。

  傅臻眉頭一擰,抬起另一隻手,將她瘦白的下頜狠狠掰過來,讓她看著自己:“是不是要朕將你綁在殿內,你才能安分些?”

  要……要綁著她?

  阮阮驚顫地聽他說出這句話,甚至發覺他眸中溢出一種陰戾的血氣,手掌不由得攥緊幾分。

  她語聲中夾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我以為陛下不願見我,且……且我不就在這裏麽,我也沒走遠。”

  抬眸對上他幾乎猙獰的眼神,她聲音越發弱下去:“妃嬪日日睡在龍榻,曆來也沒有這樣的規矩,陛下若是要見我,傳召一聲便是,我又豈敢違逆?”

  傅臻手上沒鬆勁兒,五指幾欲嵌進她腕骨,竟是怒極反笑:“規矩是朕定的,你以為這世上有幾人敢同朕談規矩?”

  方才回殿時不見她,傅臻掀了廡殿頂的心思都有,也的確在那一刻深深地意識到,他這輩子唯一珍視的人,輕而易舉就能消失不見。

  初雪那日還不足以讓他警醒,今日又狠狠吃夠這個教訓,他還沒試過短短數日在同一人身上吃兩次虧。

  他忽然俯下-身,陰鷙的眼眸中透出灼熱的光芒。

  阮阮似乎知道他想做什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小心翼翼地看他的麵色,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身上有味兒。”

  傅臻高大的身軀忽然一頓,錯愕地看向她。

  這麽拙劣的借口,她也能想得出?

  阮阮見他顯然不信,趕忙伸出另一隻手遞到他鼻尖,訕訕地解釋道:“今日逗了許久的兔子,渾身都沾了兔子味兒……”

  這其實也是她的後手,總歸多一個理由來搪塞。

  傅臻嗅到她指尖淡淡的味道,身子似乎往後退了半分,可麵上依舊極沉:“明知道有味,為什麽不洗幹淨?”

  阮阮袖下的指尖顫了顫,搖了搖頭喃喃道:“洗過的,可能……沒洗淨。”

  傅臻懶得聽她解釋,她不說那味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可一說就覺得一股異味在鼻尖揮之不去,眸光一冷,怒笑道:“那兩隻兔子,比朕還重要?既如此,殺了便是!”

  他轉身就要走,阮阮驚得一跳,趕忙拉住他衣袖:“別……別殺!我日後少碰便是……”

  阮阮也很想哭,她也沒料到兔子會尿在她手上。

  其實是打了胰子好生洗過的,隻是手背被油花濺到之處有些紅腫,上過藥碰不得水又疼得厲害,因而不能使勁揉搓。

  味不大,可心理上那關過不去,總覺得自己有味。

  阮阮自己受得了,可陛下是幹淨人,富貴窩裏浸淫出的天潢貴胄,和她終究是不同的。

  傅臻是當真動了殺心。

  上一回也是因為那兩隻兔子,這一回又是。

  他眸光一沉,胸前傷口倏忽襲來劇痛,一時間急促起伏,仿若馬蹄踏裂,喉嚨中猛然湧上一抹腥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阮阮嚇得臉色都白了,趕忙衝上去扶住他,眼眶一熱,淚水瞬間湧了出來:“陛下你別嚇我……我不氣你了,我去給你請太醫來!”

  她驚惶之下腳下不穩,整個人栽進他懷中,傅臻亦渾身沒了氣力,兩人皆跪倒在地。

  傅臻一手攥住她,一手撐著毯麵,鮮血從唇角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燭火之下,他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而唇角那一抹鮮紅的血跡就顯得尤為刺目,阮阮顫顫巍巍地看著,隻覺那鮮血如利刃般刺透皮膚,在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她慌裏慌張地替他順著背,帕子替他擦拭,水意濡濕了臉頰,手上也蹭到他唇邊血跡,“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我以為你見不著我,心裏也就不那麽堵得慌……對不起陛下……是我胡思亂想,自作主張,你怎麽罰我都成……別傷到自己呀。”

  傅臻緊緊凝視著:“你覺得朕不想見你?”

  阮阮垂下頭,低聲囁嚅:“可你沒有吃我做的點心,我就以為……”

  傅臻冷嗤一聲:“你以為?你怎知朕沒有?”

  阮阮哭得眼睛都紅了,心裏亂得很,壓根沒有聽到後一句,說話也幾乎語無倫次:“我真的做了很久,手也燙傷了,我也想讓你消消氣的,原以為做了地瓜糕,你會像上次一樣吃一點,可底下人都說,隻有你麵前那一碟完完整整不曾動過……”

  傅臻心裏微微一觸,拿過她的手,目光落在手背上那幾處燙紅的小傷疤,凝視了許久,指腹摩挲了幾下。

  她的手很白,燭火下就像琉璃簷上未消的雪,一點嫣紅的印子便顯得觸目驚心。

  他忽然想到那個叫木藍的宮女,眸光陡然沉了下來。

  阮阮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察覺自己說得太多,趁他手勁微鬆,趕忙起身跑出去喚人。

  汪順然從廊廡下匆匆過來,見她滿臉淚色,抿了抿笑意道:“小祖宗,陛下怎麽您了?”

  阮阮慌忙搖頭:“陛下吐血了,宋太醫可還在禦藥房?快些傳他來瞧瞧!”

  汪順然神色一緊,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個眼色遞下去,底下一個小太監登時跑得沒影兒。

  這話一說完,耳邊殿門吱呀一聲,傅臻從耳房內緩緩走出來。

  夜色醞釀出濃稠的冷意,廊廡下他高大的身影異常冷清淡漠,眸底黑壓壓的一片,比深冬的寒風還多幾分肅殺之意。

  阮阮跑上前,想要攙著他回內殿,傅臻卻一眼沒看她,隨手搭上汪順然的小臂,冷冰冰地從她身旁走過去。

  阮阮伸出的手頓在半空,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跟前走開:“陛下……”

  這是,又不理她了?

  汪順然偷偷覷一眼傅臻的麵色,隨即悄悄別過頭,衝阮阮擠了擠眼睛。

  阮阮咬了咬唇,忍了忍眼淚,挪動步子跟了上去。

  傅臻便聽到身後鈴鐺嗚咽,拖著清脆的冷音,一直跟到了內殿。

  他喉嚨滾了滾.

  莫名就想到那日替她帶上這金鈴時,細細的金鏈下,那一節纖瘦白皙的腳踝。-

  宋懷良雖則年輕,但醫術不錯,在太醫院年輕一輩裏算是翹楚,還比那些性格頑固的老禦醫好差使,這幾日阮阮的身子也一直是他在調理,因而汪順然便順水推舟提攜了一把,給了他一些在玉照宮做事的機會。

  宋懷良替傅臻針灸過幾次,放過毒血,對他的身體已經有幾分了解。

  今日診脈的時候,卻是頓了許久才道:“陛下這是急火攻心的症狀,因胸前有傷,又牽動了體內餘毒,微臣先替陛下針灸,應能止痛幾分,回頭再開幾副去火的方子吧。”

  宋懷良正欲從藥箱中取針,傅臻卻收回手臂,神色淡淡:“不必,下去吧。”

  阮阮手裏絞著帕子,聽到“止痛”二字心裏就一緊,再聽他說“不必”,整個人就急了:“陛下,要……要治的。”

  傅臻一抬眸,脖上青筋隱現:“住口!”

  阮阮被她吼得眼淚掉下來,怔怔地盯著他瞧了半晌,又垂下頭喊宋懷良:“宋太醫,你給陛下紮紮針吧,能不疼就不疼。”

  宋懷良額頭全是汗,顫顫巍巍地應了一聲,開藥箱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殿內氣氛壓抑得可怕,從他診出皇帝症狀的時候,他就恨不得尋個縫兒逃了,人人都知陛下喜怒無常,平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臉,一腳能將人胸口踹裂,今日竟被氣得急火攻心吐了血,天塌下來也沒這麽難應付!

  才將針灸包取出來,耳邊又落下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滾出去。”

  又有一道哀求的聲音低低地呢喃:“宋太醫……”

  宋懷良當即一震,隻覺得天靈蓋都涼颼颼的,進退兩難之際,隻得偷掃一眼大殿,這不瞧不知道,一瞧才發現汪大總管半隻腳都伸出門框外去了!

  汪順然自己慫,也不忘善心大發朝他招了招手。

  宋懷良隻得暗下決心,忍著沒瞧薑美人,俯身向傅臻拱手一揖:“微臣先行告退,晚些再將熬好送上來。”

  待人走後,殿內很快恢複了沉沉死寂。

  阮阮默默抽噎了許久,傅臻則手撐著太陽穴,坐在榻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