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6      字數:3016
  阮阮從沒見傅臻在她麵前發過這麽大的火。

  他頭疾發作時並不清醒, 即便再可怕也算不上真正的動怒,而此前在太傅和老鄭侯麵前發怒也是情有可原。

  可……這算怎麽回事?

  其實他這些日來對她很是寬容,就算她說錯話做錯事情,他也不過是揶揄幾句, 不至於真的朝她發火, 難不成……她又做錯什麽觸到他的逆鱗?

  空氣中漂浮的淡淡血腥氣令人心煩意亂。

  傅臻麵容冷峻, 朝殿外冷喝:“來人!”

  阮阮知道他要宣太醫, 趕忙阻止道:“我無妨的, 你別驚動旁人,陛下你先喝藥……”

  “你到底在自作聰明什麽!”

  他眸光冰冷譏誚, 仿佛挾來殿外的凜冽寒風,額頭也青筋凸起,似在極力忍耐。

  阮阮被他吼得一震, 反應過來後立馬慌了神, 慌不擇路地扶著他手臂,“我就是聽說中衡穴連著心,這才想給你用心頭血試一試,可我……”

  她一想到藏雪宮那些被剜心頭血的美人,臉色就煞白幾分,縮著脖子看他:“你別生氣呀,我就是試一試, 我切的是梅花,手洗得很幹淨, 這血是幹淨的……我是想,萬一心頭血比脖子好用, 往後就可以……還是……你是不是覺得這血不夠呀……”

  阮阮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看到傅臻臉色黑得可怕, 幾乎吞噬一切。

  傅臻冷冷地盯著她,阮阮緩過神,又拍了拍他胸口:“不夠的話,我再找太醫想想別的辦法,你別生氣,萬一頭疾又發——”

  “劈啪。”

  她話未說完就噎在喉嚨裏,眼睜睜看著桌上那碗藥被他怒砸於地。

  棕褐色的藥湯很快浸透八寶紋的地毯,上麵盤長結的紋飾被糊得看不清。

  與此同時,他狂怒地拂開她的手,厲聲吼道:“滾出去!”

  他吼她,她也仿佛沒有聽到。

  可她看到被藥汁染髒的盤長結,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

  盤長結,佛門八寶的第八品,纏繞延綿,寓意長命百歲,生生不息。

  她心裏從來沒有這般難受過。

  汪順然聽到傅臻傳喚,匆匆忙忙入殿,才一開殿門便聽到這杯盞擲地之聲,腳尖當即轉了個彎又匆匆退出殿門。

  阮阮忍著淚起身,拿出帕子去擦地毯上的藥汁,淚水蒙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擦幹淨,就這麽近乎崩潰地、胡亂地使勁。

  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也讓她看清一些,她就著眼淚擦地毯,能擦得幹淨些,好像露出盤長結原本的樣貌,就能改變些什麽。

  傅臻坐在一片明亮的燈火裏,眼底卻比夜色還要濃重。

  他直直地凝視她,心中燃起的無名之火久久無法平息。

  他不知道她哪來的執拗。

  沉吟良久,終於從圈椅上起身,緩緩走到她麵前,“玉照宮的下人都死絕了嗎,這裏用得著你?”

  阮阮賭氣似的繼續手上的動作,沒有回答。

  突如其來的躁鬱,他居高臨下地睨她:“聽不懂朕的話?”

  他雙拳負在背後攥得極緊,發出“咯吱”的脆響。

  直到見她去處理地上的碎瓷片,他蹲下身猛地奪過她的手。

  瓷片在她手裏,可平滑的那一麵對著她的手掌,尖利的四個邊角卻對準了他的指腹和掌心。

  阮阮當即慌了神,想要鬆手,可他將瓷片和她的手一起握在掌心裏,甚至還越勒越緊,有鮮血順著指節緩緩滲出來。

  阮阮急著去掰他的手,眼淚簌簌而落:“陛下,你不要命了?你快鬆開!”

  他冷冷盯著她,任憑尖銳的瓷片身上嵌入皮肉。

  這點疼痛對他來說微不足道,反倒激起他心中的快意。

  看她驚慌失措,滿眼淚水,他嘴角浮出陰冷的笑意,猛一用力,翻身將她整個人狠狠壓在身下。

  阮阮抓著瓷片的手重重摔在地上,她沒有被利器傷到分毫,可光是手背摔痛就已經疼得她眼冒金星,掌心裏黏糊糊的,濃重的血腥味散入鼻尖,可想而知他傷得有多深。

  傅臻沉沉盯著她,眼底的怒火呼之欲出,卻又極力壓抑在牢籠中。

  他驀然片刻,倏忽嗤笑一聲,嗓音近乎詭異的溫柔:“就這麽怕死?死有什麽不好,你在跟誰較勁啊阮阮,啊?沒用的,來日跟朕一起死吧。朕替你想個舒服的死法可好?活人入墓很難受的,朕不會讓你難受,上吊也死得難看呢,你看你鴆酒如何?一飲封喉,速戰速決,朕就在黃泉路上等你,放心,朕就是死了也定是化作厲鬼,會保護你這個膽小鬼……”

  阮阮被他欺在身下,隻能不住地流淚、搖頭。

  看他逐漸失去控製,連唇角的笑意也陰得駭人,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狠狠將被鉗製的右手從他掌中抽出。

  傅臻說到最後,似乎也沒什麽力氣了,就這麽任由她推開,屈起一腿坐在地上,垂著眼眸,頹然失笑。

  阮阮這才騰出手去看他的傷口,那瓷片還深深嵌在皮肉裏,整張手都被利器磨得鮮血淋漓,她莫名心口疼得厲害。

  她悶不做聲地去置物架上取來金瘡藥和紗布,先將地上大塊的瓷片掃至一邊,然後蹲下來替他的手掌清理上藥。

  瓷片紮在肉裏,需要□□,她小心翼翼地覷他的麵色,沒想到男人倏忽抬眼,黑沉沉的眼眸與她相對。

  阮阮縮了縮肩膀,嗓音抖得厲害:“我……我要拔了。”

  傅臻轉過頭,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

  阮阮從來沒處理過這麽深的口子,舉著鑷子的手不住地顫抖,汗濕了掌心,仿佛上刑的是她自己。

  半晌,她終於咬咬牙狠下心,指尖猛一用力,將那瓷片從手心拔出。

  鮮血霎時湧了出來,她趕忙用幹淨的紗布替他止血,一邊又偷偷地瞧他的臉色。

  依舊平靜無瀾,甚至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這得多疼啊,他是鐵做的嗎?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用紗布給他包紮,纏了一圈又一圈,可鮮血還是一層層地滲出來,直到包紮成一個粽子,血似乎才止住了。阮阮艱難地打了個結。

  傅臻這才偏過頭,淡淡地看向自己包裹成粽子的手。

  阮阮知道自己包得不好看,生怕他生氣,腦子一熱,鬼使神差地撲到他懷中,將他抱得緊緊的。

  男人身上的沉水香瞬間將她淹沒,胸膛滾燙的熱度一點點地漫過她。

  傅臻一怔,許久沒有回神。

  阮阮將腦袋埋在他懷中,帶著濃厚的鼻音悶聲說:“我都抱陛下了,你別生氣,也不要傷害自己了成嗎?”

  阮阮一直止不住眼淚往下落,快要沾濕他的衣襟,“你別這麽灰心,一定會有辦法的,你想想那些姑娘,她們是得到公道了,可很多壞人依舊逍遙法外,千千萬萬的姑娘還在等這樣的公道!你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幫她們?你想想北方的雪災,邊關的戰士,想想這世上還有那麽多流離失所的人……”

  傅臻沉默了很久,這些東西他何嚐沒有想過?不止想過,是從他冠以傅姓開始,從他名字之前冠以太子、將軍、皇帝開始,每一日都在思考的事情。

  苟延殘喘至今,生存的希望從未燃起,反倒一點點地渺茫,他終於沒有力氣去抵抗,他也是凡人啊。

  阮阮見他不說話,又往他懷中蹭了蹭,雙手摟緊他腰身,“你知道的,我不會說話……也許你覺得我是為了自己,可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好……”

  傅臻長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下頜抵著她發心,將她往懷中攏緊了些。

  她身上很軟,也很暖,淡淡的佛香讓人心內平靜,讓他莫名想到佛偈中那句“一念清淨,烈焰成池”,她於他而言,興許就是這樣的存在吧。

  彼此心跳相貼,莫名地劇烈起來。

  良久,傅臻忽然問:“你的手指,到底怎麽回事?”

  阮阮實話實說道:“是我做梅花糕的時候不小心切到的。”

  傅臻一怔,臉已經黑了下來。

  阮阮並不知道,窩在他胸口繼續小聲地解釋:“我覺得既然劃了一道,這血萬萬不能浪費,你不是要用美人血麽?我就滴了兩滴在湯藥裏。”

  傅臻:“……”

  阮阮見他不說話,偷偷抬頭看他,卻隻看到男人骨骼分明的下頜線,莫名心口一窒,趕忙收回了目光。

  傅臻抬起她的手,看到那道不到半寸的傷口,鳳眸眯起,漆黑的眼瞳看不出情緒。

  阮阮有些怵他,無奈手掌被他牢牢箍住,想縮也縮不回。

  時間久了,指尖又滲出血,阮阮眼睜睜看著血珠流出來,心裏一急,鬼使神差地往他唇內一塞。

  指尖抵到溫熱的嘴唇,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

  阮阮腦中一轟,渾身血都熱起來。

  傅臻順勢攥住她細白的手腕,不讓她縮回。

  她說的是對的。

  這手是幹淨的,血也是幹淨的。

  指尖柔軟玲瓏,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有淡淡的梅花香氣。

  他將送上來的小菜放在口中抿了抿,再抬眸看她。

  小姑娘低著頭,雙肩輕輕地顫著,兩頰紅得像蒸熟的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