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5      字數:3348
  男人穿一身薄薄的禪衣, 腰帶係得鬆散,隱隱露出炙熱緊實的胸膛。

  即便病了這麽久,他的手臂也肌肉虯結, 堅實有力。

  腰間被鐵鉗般的手臂箍緊, 阮阮瞬間雙頰紅透, 想起那日莫名枕著他胳膊睡了整整一晚, 便覺得心虛不已, 渾身局促起來。

  不能怪她,男人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硬的。

  她趁他昏迷時偷偷戳過,就是放鬆的時候,手臂的肌肉都按不動, 更不用說繃緊之時……

  實在像極了那玉枕。

  阮阮試圖掙了掙, 卻沒有掙開, 隻好將目光偏到一旁, 紅著臉小聲地問:“陛下,您怎麽下地了?”

  有時候見多了他接連幾日昏迷在床,阮阮總有一種他已經站不起來的錯覺。

  可事實證明,她是錯的。

  燭火之下,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幾乎將她全部籠罩。

  逼仄的空間裏,沉水香與佛香交織,彼此稍顯急促的心跳清晰可聞。

  他麵容原本清肅淩然, 聽聞此話眉梢卻一挑, 嘴角溢出幾分譏嘲:“等你取個信, 朕還不如策馬親自取回, 還要鳥作甚。”

  他本就是為逗她一逗, 姑娘膽小如豆, 連飛蟲都怕, 見到鷂鷹怕是要哭鼻子。

  於是她前腳才下龍床,他後腳便跟來瞧瞧。

  果不其然,這小東西眼眶又紅了。

  阮阮不僅害怕,還緊張得直咽。

  他身量極高,為了適應她,習慣了上身微傾,說話間吐出的氣息細細碎碎地噴灑在她耳廓,又一寸寸散入脖頸,灼得她渾身起栗。

  直到腰間滾燙的大掌緩慢移開,她站直身子,才順暢地呼吸起來。

  傅臻徑自走到窗前,那鷂鷹見他,周身鋒芒仿佛全然散盡,甚至乖巧地將腿抬起來,方便他取下信件。

  阮阮:“……”欺軟怕硬的鳥!

  傅臻解了繩子,那鷂鷹還不忘狠狠瞪阮阮一眼,“嘎吱”一聲後,撲騰著鷹翅消失在無邊的暗色之中。

  阮阮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趁傅臻看信的時候,立刻走過去關上鬆窗,寒風在手邊戛然而止,殿內又恢複了溫暖寧謐的氛圍。

  她轉過身來,正要回去歇,可一瞧見傅臻鐵青沉凝的麵色,竟不由得渾身一怵。

  他在一頁頁翻看信件上的文字,深眸陰沉到極致。

  許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接觸,除卻頭疾發作神誌失常,他總是一副慵懶戲謔、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樣子,給她一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感覺。

  像今日這般陰鷙可怕的眼神,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

  那些駭人的紅血絲充斥著殺意,就像陰冷的毒蛇遊走在他的眼眸中,令人膽寒。

  她站在那裏無所適從,雙腿直發軟,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本以為下一刻就是山崩海嘯,誰知他再一掀起眼皮時,眉目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愣著作什麽,不睡覺?”

  阮阮驚得抬眼,蓄在眸中的眼淚險些掉落,半晌才愣愣地點頭。

  躺在龍床上,身側許久沒有動靜,往常他會說些逗弄她的話,今日從看了那信件之後,他整個人都冷下來,周身殺意凜然。

  阮阮心知那信件內容大概與她無關,可她也不敢說話,緊張得攥著被褥。

  夤夜幾乎陷入死寂的時候,殿外卻又傳來一聲哀痛的啼哭。

  她驚得心口重重一跳,見傅臻仍無反應,不由得側頭低聲問道:“陛下,鄭老侯爺跪在外頭一天一夜了,您不去瞧瞧嗎?”

  “不急,明日一早,朕就去收拾這老東西。”

  傅臻沉默片刻,看向她,“怎麽,睡不著?”

  阮阮見他傾身過來,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傅臻唇角一勾,卻掩飾不住眸中的冷意:“吵到你了?想讓朕現在就去殺了那老東西?”

  阮阮驚得舌頭打結:“誒誒誒……這從何說起呢!”

  傅臻似乎認真思忖了會,指尖蓄了點內力,一道輕微的力道落下去,阮阮便覺得耳畔一痛,隨之而來的,是整個世界的寧靜。

  傅臻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這法子他也是頭一回用,“能聽到朕說話麽?”

  “美人的月銀是三十兩。”

  “騙你的。”

  “其實是三千兩,三萬兩……”

  開始她隻以為外麵的哭聲漸停,可殿內的燭火聲竟也消失殆盡,甚至……她看到暴君薄唇張闔,卻隻見口型,她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她呆滯了一瞬,瑟瑟縮縮地摸向自己的耳朵,臉色霎白。

  暴君……暴君對她的耳朵做了什麽?

  難不成,就因她不想聽這哭聲,他就讓她一輩子都聽不到了嗎?

  傅臻本以為她更多的該是訝異,卻沒想到她睫羽輕顫,眼眶通紅,如同一隻受驚的雀兒,渾身哆嗦得厲害。

  他又忍不住笑起來,眸中冷意一掃而空,伸手捏住她下頜,“你隻是暫時聽不到,不是啞了,更不是死了。”

  阮阮幾乎絕望地看著他,她什麽都聽不到,她聾了……

  “小東西。”

  傅臻笑得渾身發顫。

  可惜這法子隻跟玄心學了一半,他那個人正經本事沒用,旁門左道倒是不少,傅臻那時候聽他吹噓幾句,學成個半吊子,加之習武之人用不上這些伎倆,隻知此法可維持三個時辰,究竟如何手動去解,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但看小丫頭惶然失語的模樣,傅臻還是忍不住逗她。

  他眉頭擰緊,佯裝替她看診,揉了揉她軟軟的耳垂,歎息一聲,露出一副無力回天的表情。

  完了,沒救了。

  阮阮就哭得更凶了,削肩直顫,滾燙眼淚簌簌滑落至臉頰。

  傅臻好整以暇地拿手給她兜著,很快掌心濕了一大片。

  他皺了皺眉,沒了聽覺就已經這麽能哭,來日若是為他殉葬,豈不是能將皇陵都淹了?

  嘖,隻能跟他傅家的老祖宗們說聲抱歉了。

  他歪著頭,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可阮阮實在壓抑不住抽泣,又生怕自己鬧出動靜,便拿拳頭死死抵著唇,不讓自己泄出一點聲音。

  殿中燭火搖曳,她滿臉哭得通紅,眼睫一顫,又一顆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他掌中。

  很燙。

  火苗般地灼在他掌心,隱隱的疼痛又從掌心漫入心間。

  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狠狠抓了一把,絲絲縷縷的疼痛蔓延開來。

  良久之後,又變成了難言的惘然。

  他默半晌,籲了口氣,無奈地拿過來她抵在唇上的小拳頭,指腹掃了掃虎口上幾個咬紅的小牙印。

  阮阮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烏晶晶的水眸瞪圓,緊緊盯著他的動作。

  傅臻攤開她蜷縮的手指,指尖為筆,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

  姑娘的掌心雪嫩,軟得像一團棉花,手背還有五個軟塌塌的小窩,像極了孩子的手。雖有一層薄繭,卻並不礙眼。

  阮阮哭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趕忙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將眼淚擦去,仔細盯著寫在她掌心的那幾個字。

  “笨,蛋。”

  她櫻唇闔動,默默念了這兩字,霎時又驚又惱,眼珠子都快瞪出去。

  傅臻笑了下,又繼續寫:“你,可,以,說,話。”

  字有些多,她在心裏一字字地默念,然後串成一串……什麽?

  你可以說話?

  她可以說話?!

  阮阮喉嚨一癢,抑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她失去了聽覺,眼睛蒙上一層淚光也看不清,就連喉嚨也恐懼得發不出聲,她覺得周身全部都空蕩蕩的,慌亂和絕望如同潮水般灌進身體裏。

  她咳得緩下來,傅臻隻覺指尖一緊,垂眸看時竟是被兩隻小手緊緊攥住。

  “陛下,你對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聽不到了,我聽不到你對我說什麽,你在我耳中下了藥嗎?要不要宣太醫來瞧瞧……”

  她哭得滿臉是淚,一直抓著他的手哀求,“陛下,陛下你想說什麽寫給我看……我……還能好嗎?”

  她一想到往後都聽不到了,真是絕望極了,她還如何與暴君交流,若是出了宮,她一個耳聾的小姑娘如何開鋪子,後半生就要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活下去嗎?

  傅臻看著她哭,自己心裏也無端跟著疼。

  難不成玩笑開大了?這小東西還真是好糊弄啊。

  他無奈,又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

  “一覺睡醒,即可恢複。”

  阮阮目不轉睛地看向手掌,將那幾個字認認真真地讀過去,微微一滯,睡醒了就能好麽?他不會又是誆她的吧……這世上哪有什麽仙術。

  傅臻悠然喟歎一聲,拿帕子給她一點點擦掉眼淚,可小姑娘雙眸跟決堤似的往外流,擦完又湧出兩行。

  傅臻有些心煩,低聲斥她:“不許哭。”

  說完小姑娘仍舊一臉茫然呆滯地看著他。

  哦,她聽不到。

  他又笑起來,在她掌心寫道:“再哭,朕可保不了你。”

  阮阮嚇得立刻抿緊唇,停止了哭泣,可還是忍不住鼻子一抽一抽,怕惹他不快,她又急眼上手握住他手臂,“我不哭了,陛下,我會安安靜靜地睡覺。”

  她算是知道了,暴君想做什麽,從來都不會隻是唬人。

  就比如方才,她還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就已經被他封閉了聽穴,他若下手再狠一些,指不定就能讓她當即小命嗚呼。

  阮阮乖乖地攥著被子躺下去,努力斂下心緒,漸漸地呼吸平穩起來。

  傅臻望著她安安靜靜的背影,沉吟半晌,伸手將人掰過來,對著他。

  “明知道夜裏會做噩夢,還敢壓著心髒睡覺?”

  他低聲斥責,話中攜著冷意。

  寒夜寂靜,外頭哭聲漸止,耳邊隻有燭火劈啪的燒灼之聲。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後半夜,頭疾緩緩消解下去,傅臻閉著眼睛,慢慢醞釀出一些睡意。

  倏忽,胸前落下一道綿軟的分量。

  他幾乎是立即睜眼,目光垂落在放置在他胸口的、那段瑩白如玉的藕臂。

  “試試……”

  小姑娘眼尾泛紅,還有殘餘的淚痕,粉嫩的櫻唇微微張開著,口中呢喃。

  試什麽?

  他皺了皺眉,微微附耳去聽。

  “抱抱陛下……”

  “別殺我呀……你說的,要主動抱抱……陛下就能放過我……”

  “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