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4      字數:3613
  阮阮很喜歡兔子, 她伸出手去摸了又摸,兩隻兔子躲在碧珠的肘彎輕輕地磨牙,看起來十分柔順乖巧。

  碧珠也瞧出來她喜歡, 便道:“這兔子平日就待在窄洞邊上活動,自己會吃草吃樹葉,平日裏隻要喂些幹淨的水即可, 小東西愛幹淨, 奴婢隔兩日便會將這窄洞打掃一遍,美人若是喜歡,可以帶回蘭因殿玩耍幾日。”

  阮阮看得出這兩隻兔子依賴這裏, 動物和人都一樣,誰願意待在籠子裏呢?

  她搖了搖頭, 但眸中歡喜半點不減,抿唇笑了笑說:“既然它們喜歡這兒, 便不帶去蘭因殿了,我有工夫就來瞧它們。”

  嘴上說有工夫才來, 可阮阮恨不得日日都要來。

  壽康宮花園位於玉照宮與蘭因殿之間, 來去十分方便。阮阮白日裏在茶房學做點心, 下半晌回自己的宮殿, 半路總要來給兔子喂食。

  兔子不能吃點心,阮阮便給它們吃曬得半幹的苜蓿草,喂一點竹秋池的活水給兔子喝, 據說那水是從山上引來的,十分清冽甘甜。

  幾次之後, 兩隻膽小的兔子也不怕她了, 她便將兔子抱起來, 放在自己的腿上撫摸, 一逗弄便是小半日。

  棠枝見她喜歡得緊,尋個話頭笑說:“京中的姑娘裏不少都養兔子,兔子不似貓狗那般粘人,幹幹淨淨的,放在草地裏就能養活,美人在西北府上養過麽?”

  阮阮揉了揉兔子的耳朵,輕輕搖頭。

  她隻記得自己夢裏常常追著兔子跑,她還是個小丫頭,兩腿短短,根本跑不過兔子,有一次撲倒在草地上哇哇直哭,後來……

  後來怎麽樣了?

  她眉頭蹙緊,頭有些疼,腦海中晃過一個人影兒,似是幫她捉兔子去了,可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是誰。

  回到蘭因殿,兩人麵色皆是一凜。

  慈寧宮來人了。

  餘嫆領著兩名丫鬟並兩名宮監,似已在殿中等候多時,見她回來,便恭順地施了一禮,笑道:“薑美人伺候陛下辛苦了,太後有幾日沒見您,惦記美人的身子,特命奴婢送來血燕、阿膠,都是治療氣血虧損的上好補藥,今晨太後囑咐太醫院開了八珍湯的方子,正在外殿藥房的爐子上熬著,待美人喝下,奴婢也好放心回去交差。”

  阮阮立刻緊張起來,棠枝與鬆涼也麵麵相覷。

  這段時日想盡辦法不進慈寧宮,前幾回是對外稱抱病不能出,差人去和太後打招呼,後麵兩回似乎有玉照宮在身後推波助瀾,慈寧宮每每來人,那頭玉照宮的宦者便連哭帶滾匆匆趕來,說陛下頭疾發作,誰都曉得皇帝病情緊急,一切自然是以玉照宮為先,可阮阮到玉照宮時才發現,暴君明明躺得好好的——就這麽搪塞兩回。

  可這兩日皇帝昏迷,慈寧宮也終於按捺不住了。

  棠枝斂了斂麵上神色,笑對餘嫆道:“藥房怕是熬好了,我去給美人端來。”

  因著阮阮需時常給皇帝供血,每日的補藥不可或缺,汪順然便命人在廡房辟了個小單間出來,專供熬藥使用。

  棠枝去時,藥房隻有太醫陳越與兩名熬藥的宮婢,藥已經熬好放在托盤中,其中一個著秋香色宮裝的宮婢正欲將藥端去內殿。

  棠枝說:“雲兒,你們先下去吧,我來端就好。”

  棠枝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托盤,兩名宮女便應聲退下。

  “陳太醫。”棠枝瞧一眼那陶罐殘留的藥渣,笑道:“奴婢淺薄,隻聽說過‘十全大補湯’,卻從未聽過‘八珍湯’,不知是什麽講究?”

  陳越是汪順然請過來,專替阮阮料理身子的太醫,對蘭因殿的宮人也十分客氣,自然是有問必答:“不過是在是十全大補湯裏去掉肉桂與黃芪,另外的生薑與紅棗都是一樣加,美人氣血兩虛,用八珍湯是極好的。”

  待外頭那兩人走遠,棠枝朝他使個眼色,陳越趕忙低聲:“藥方的的確確是隻有八珍,出不了差錯,姑娘放心讓美人服用。”

  棠枝這才鬆了口氣,心想今日餘嫆親自過來,一路上多少雙眼睛瞧見,自不會有人蠢到這般大張旗鼓地往藥湯中下藥,再誣陷到太後頭上。想必是她多慮了。

  阮阮當著餘嫆的麵兒喝下八珍湯,除了苦得厲害,倒也沒有其他不適。

  她最怕苦藥,若是殿中無人,將那臭烘烘的東西偷偷倒了都有可能,可是當著人的麵,服下之後還要大大方方地言謝。

  晚膳後回到玉照宮,阮阮又到茶房將做好的糖糕拿到內殿吃,兩塊下肚,終於填補了白日的苦澀。

  傅臻今日眉目很是平和,呼吸清淺,睡容一派風平浪靜。

  她輕手輕腳地爬到龍床,小心翼翼地捏著被角鑽進被褥之中,兩手兩腳邊各有一個湯婆子,溫暖又幹燥。

  難得這般安靜,她望著帳頂睡不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八珍湯好苦呀,可是好像還是沒有陛下你的茗草茶苦。”

  一開始她不敢多說話,怕傅臻嫌煩,更不敢趁他昏迷的時候說話,汪順然那一句“陛下喜靜”斧鑿般的刻在她腦中,萬萬不敢犯他的忌。

  可後來發現,他似乎也並不十分排斥,隻要不提崔家那些人,他便不會擺臭臉,偶爾高興起來,也聽得津津有味。

  “你是怎麽喝下那些東西的?”

  她好奇地看著他,以往這時候,他得皺皺眉頭以示不滿,今日卻沒有。

  消停了會,又盯著帳頂的祥雲紋,絮絮叨叨:“來宮裏的頭一日,我給了蘇嬤嬤一錠銀子,讓她替我備一副薄棺,足足二十五兩呢。如今我命大沒有死成,你說這銀子還能要回來麽?”

  她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原本帶進宮的銀錢統共隻有幾十兩,她不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隨手打賞都是金簪玉鐲起步。

  既然沒死成,蘇嬤嬤怎的那樣沒有眼力見兒,不曉得將銀錢還給她呢?

  “我好歹是個美人了,美人的月例有多少?我還沒領到過呢。”

  衣裳首飾倒是不缺,可入宮一個多月,月銀還沒個影兒。

  她翻個身趴在被窩裏,支頤瞧他的麵色,輕輕道:“下半晌我不在殿中,去壽康宮花園玩小兔子了,容太妃養的那兩隻兔子,眼睛就同紅玉石似的,又紅又亮……陛下,你摸過兔子的耳朵嗎?好軟呀。”

  說完想到什麽,仿佛一把火從背脊蹭地燒上耳廓,耳垂霎時紅成了櫻桃。

  男人麵色依舊平靜,阮阮卻紅透了雙頰,想到那晚酷似耳鬢廝磨的靠近,她渾身都起了小疙瘩,酥酥麻麻,仿佛那灼熱的氣息還在耳畔。

  她又折騰著躺回去,離他遠遠的。

  幸好觀察他幾日下來,見他的確毫無動靜,夜間也甚少發作,隻是沉沉昏迷著,應當是毫無意識的。

  阮阮便放心地籲口氣,靠右側躺著,很快就睡過去,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阮阮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哭喊聲驚醒。

  一睜開眼,男人俊美無儔的側顏猛然撞進眼眸。

  阮阮愣了隻一息,登時心頭大跳,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的臉頰貼著他心口,腦袋壓著的不是玉枕,是……是暴君的一條手臂!

  她嚇得整個彈起來,心髒撲騰直跳,渾身血液直衝腦門。

  趁著暴君還未醒來,趕忙著急忙慌地拎著他衣袖將手臂送回被褥之中,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腦海中動蕩不安,她手足無措地望著他,就知道右側睡沒好事!

  她怎麽就……怎麽就枕在他手臂上了呢!

  她還……她垂眸小心地扯回壓在他身下的寢裙,她還把腿搭在他身上……

  阮阮瞬間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冷靜下來又想,不會是暴君自己將她攬到懷中的吧?

  不會,不會的,就算那晚他……碰過她嘴唇,多半還是想咬她,他還將她下唇咬破,那是因為要用她的血,沒有旁的原因。

  至於今日,定然是她夜裏不安分,主動扒拉他,而暴君又神誌不清,由著她胡來,才出了這等差錯!

  阮阮長籲了口氣,又羞又惱。

  又慶幸他不曾醒來,否則定要將她雙手雙腳砍下來做花肥。

  外麵天色還早,加之哭聲擾人,阮阮全然睡不著了,便掀被下床,趿著鞋子去殿門口喚棠枝。

  棠枝端著盥洗的器物進來,阮阮趕忙問:“外麵是誰在哭?”

  尋常人但凡知曉暴君的脾性,都不可能大清早在玉照宮門前鬧出動靜,更何況這哭聲哀戚震天,連阮阮都忍不住皺眉,若是將暴君吵醒,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棠枝一直在院中,大致曉得些前因後果,“是西山鄭家的老侯爺,大鴻臚鄭大人的父親。”

  阮阮隻覺“大鴻臚”三字耳熟,還在想何處聽過,棠枝緊跟著低聲解釋道:“前些日子上安出了女子失蹤一案,大鴻臚的公子參與其中,害了不少姑娘,按照大晉律例,鄭公子這回逃不過去,怕是要斬首於市。”

  阮阮聽著外麵的哭嚎,不禁眉頭蹙緊,“殺人償命乃天經地義,大鴻臚竟讓年邁的老侯爺入宮跪求,這不是……以死相逼麽?”

  “大鴻臚這一回隻怕也自身難保了,“棠枝搖搖頭道,“奴婢聽說昨夜大鴻臚帶著銀票上門去求上安府尹張梁張大人,張大人閉門不出,大鴻臚卻被神機局的官兵擒個正著,手裏定然不是小數目,本朝受賄者重罰,行賄者更重,眼下大鴻臚恐怕已被押送至大理寺牢房了。鄭家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讓杖朝之年的老太爺出麵來求陛下開恩。老侯爺年輕時也有功於社稷,朝堂上下無不敬重,隻是不知這回要如何處置了。”

  阮阮道:“可陛下病重昏迷,他便是跪著又有何用呢?”

  棠枝隻是搖頭歎息。

  神機局出手,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究竟誰在背後推波助瀾,想必他們心中一片清明。

  冬日的清晨,晨光熹微,寒風怒號,刮得窗欞陣陣作響。

  “老臣,求見陛下!”

  “求陛下開恩!”

  “求陛下開恩哪!”

  ……

  悲慟的哭聲一遍遍地傳入耳中,從最初的高亮逐漸變得喑啞無力,仿佛石頭在地上撚磨,慢慢消散在冷風之中。

  阮阮一想到年邁老者跪在寒風裏幾個時辰,她便覺得心中窒悶,早膳一點清粥也用不下。

  外頭不少官員前來勸慰,可鄭老侯爺就是執意不肯回去,額頭磕得鮮血凝固,甚至昏厥過去好幾次,幾名太醫就在身邊伺候著。

  可是,怎麽辦呢?

  他們乖孫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那些失去女兒的父母該有多絕望啊。

  阮阮無心去學做點心,一個人坐在四方榻上學寫字,卻總是心緒不寧,頻頻望向龍床。

  你說過要為那些姑娘做主,不會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