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4      字數:4183
  傅臻沉默地望著帳頂, 攢金簇玉,亮若白晝,搖曳的燭光迷人雙眼。

  身側人的呼吸似比往日重些。

  他偏頭瞧她一眼, 小姑娘蜷在裏頭小小一團,像窩在錦被裏的奶貓, 安守一隅, 睡意沉沉。

  傅臻便想起她有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 同他找話聊, 說左側睡能避開些殿內的亮光,可一入夢就如同背著石頭上山, 第二日醒來果真像是走了十裏地, 疲乏至極。

  那時他不耐煩地道:“那就靠右側睡。”

  她怯怯不敢抬頭, 口中嘟囔:“我這不是怕冒犯陛下麽。”

  因知曉自己睡覺不安分,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守著床內一畝三分地, 決計不肯越過雷池一步,仿佛稍一靠近,她就能把他怎麽樣似的。

  他忽然煩躁起來,抬手將她整個人連同裹緊的被褥一同掰過來。

  燭光果真晃眼, 甫一落下, 便照得她眉心直蹙。

  傅臻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還是抬起手,手掌停在她眼眸兩寸之外,替她遮擋住殿內的亮光。

  薄薄一層陰翳之下,小姑娘眉心慢慢舒展開,這樣一對比, 才發覺她臉蛋竟隻有他巴掌之大, 麵若皓雪凝脂, 眼睫長而卷翹,雙頰有淡淡粉暈,她櫻唇嫣紅,唇形精致,抿成小小的花瓣的形狀,整個人都軟塌塌的,仿佛沒有骨頭。

  他一移開手,燭火就落在她的眼睫,閃著星星點點的亮光。

  果不其然,她眉心又皺了起來。

  傅臻眸光微涼,在一片明昧的光影裏啞然失笑。

  什麽時候也和她一樣蠢了。

  他堂堂一國之君,這雙手要提槍禦敵,還要為她洗手烹茶,要肅清朝野、滌蕩濁塵,還要為她遮光、助她好眠,說出去恐怕貽笑大方。

  他借著光揉她的耳垂,才一碰到,那塊小小的軟肉就紅得厲害,這回看著不像晶亮的玉髓,反倒像那棗泥酥上一粒點朱,透出幾分香甜可口。

  想起今日那些糕點,傅臻眸中閃過一絲淩厲之色。

  崔苒本就居心不軌,今日之後定會收斂幾分,眼下她進退兩難,自不敢往他跟前招搖,恐怕會日日去求太後庇佑,讓她穩坐後位。

  她父親是什麽樣的人,傅臻查得一清二楚。

  都水使一年俸祿僅有百兩,加之他手上並無多少產業,崔苒卻渾身珠環翠繞,光這一身置辦下來,便能抵得邊關數千將士一年的餉銀,這錢從哪來?還不是每到一處治水修渠,層層盤剝,貪汙受賄來給自己貼金砌銀。

  他罰崔苒,隻能說罰得太輕。

  至於都水使崔賢,他遲早會收拾。

  崔氏樹大根深,早已經爛在骨子裏,既然不能連根拔起,那就一個個來罷。

  傅臻眸光冷淩,思及此處,指尖的動作不由一重,直到聽到小姑娘低低嚶嚀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他從來不是什麽仁慈之人,對誰都是一視同仁。可今日她故意做難吃的點心糊弄他,借以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竟也這樣輕描淡寫地放過她。

  傅臻越想越是惱怒,抓起那隻勾搭他的小手狠狠一捏。

  見她疼得眉頭皺起,他才滿意地笑了笑。

  睡得可真沉哪,他有多久不曾這樣安睡過一晚了。

  今夜真像是賒來的時光,頭疾一直未曾發作,讓他有了閑情逸致好生瞧一瞧她。

  他又捏了捏她的臉頰,指尖去彈她的小耳垂。

  小姑娘看著瘦,身上卻是軟綿綿的,骨頭細得竹竿似的,整個人又輕又軟,坐在他腿上的時候一點重量都沒有,恐怕一隻兔子趴在腿上也不過如此。

  他斂住笑意,垂下頭,一口含住兔子的耳朵,齒尖輕咬。

  就當懲戒她今日幾次三番膽大包天。

  她在睡夢裏仍是怕癢又怕痛,意識朦朧的時候也知道遠離危險,傅臻按住她右側細肩,沒有給她避讓的機會。

  良久,聽到她輕輕一聲低吟,他才緩緩鬆了口,凝視著她幼嫩脖頸上清晰的紅痕,眸光暗了又暗。

  他向來是感情淡漠之人,可今日一念既起,百欲即生,她身上淡淡的佛香調動起他枯竭已久的渴望,竟連呼吸都變得不受控製。

  他傾下-身,溫熱的薄唇落在她頸上的紅痕,以齒尖掃過那一片光滑如玉的肌-膚,腦海中兵荒馬亂,不比頭疾發作時清醒多少,一時竟不知這算懲罰,還是別的什麽。

  罷了,他何苦非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她本就是他的美人,就算他要對她做什麽,那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他說不清這種貪戀從何時開始,又是從何而來。

  也許隻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衝動,她夜夜與他同榻而眠,身子的每一寸都極盡溫柔和美好,倘若他沒有半分意亂,恐怕身體早就出了問題。

  也許在身處地獄之時,有個人陰差陽錯地闖進來,替你稀釋掉一半的痛苦,讓你難得放鬆警惕,得到片刻喘息的時光。

  他逗她、欺她,看她窘迫難當,看她苦臉求饒,好像這落落寡合的一生總算有點值得愉悅的東西,讓他不必冷眼視人,不必踽踽涼涼。

  骨子裏那些狂狷不遜的因子不安地跳動著,吐息愈來愈沉,力道愈來愈重。

  猶如烈火焚身,理智被燒得灰飛煙滅。

  她似乎感到難受,低低地哼了一聲,這讓他在欲望的沉淪與清醒的克製之間胡亂顛蕩。

  灼熱的呼吸一點點地遊移,直到停在兩片飽滿儂豔的唇瓣之前。

  猶疑著要不要繼續下去,他連撐在緞麵的手掌都在顫抖。

  可她睡容恬靜安穩,膚色瑩白晶透,吐息極為清淺,像一朵安養在佛前的睡蓮。

  連輕微的碰觸都像是褻-瀆。

  好半晌,他啞然失笑,鳳眸黑得可怕,頭疾卻在這一刻猛然牽動。

  手中的緞麵被狠狠皺成一團,良久,他終忍不住在她唇角輕輕一齧。

  和脖頸是全然不同的滋味。

  這唇柔軟,甜蜜,簡直豔色無雙。

  舌尖刮到血腥的味道,身體的疼痛吸引他不斷索求她的香氣,他額頭青筋直跳,滲出冷汗,落下一滴在她薄紅的眼尾,像從她眸中流出的一顆晶瑩淚珠。

  他定定地凝視她,指尖握得發白,顱內猶如馬蹄踏破,恨不得將她拆骨入腹。

  他閉了閉眼,而後又緩緩睜開,用指腹拂去她眼尾的那一滴汗,徑自躺了回去。

  指尖撬動床側的機關,取了第二顆赤金丹吞服。

  第二顆了。

  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能撐到此刻都算是老天爺的仁慈。

  這一生血流萬裏浪,屍枕千尋山,死後恐怕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不入輪回。

  阮阮,跟著朕一起走好麽?

  她是冰雪幹淨的人,這輩子沒沾染過血腥,唯一的業障恐怕就是救他這罪惡滔天的魔頭。

  傅臻心道,她救他是無可奈何之舉,地獄的惡鬼不會嚴懲她。-

  待身側的男人呼吸漸平,阮阮才狀似迷糊地翻了個身,重新對著牆內側躺。

  倘若他還清醒著,定能聽到她此刻怦然欲出的心跳。

  她壓著心房睡,果不其然又做了大半夜的噩夢,隻不過以往是背著石頭上坡,今夜是拉著不知比她重多少的男人,硬是上山下坡走了幾個時辰,整個人疲憊不堪。

  這暴君!白日裏想方設法地逗弄她,連睡夢中也不放過,若她在夢裏清醒些,怎會想到拖著他走那麽遠,還不如在雪地裏一起躺著等死,反正也就是一場夢罷了。

  好不容易在夢裏幹完體力活,一些窸窸窣窣的癢意又攪得她不得安寧,頸邊的觸碰終於讓她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一點點清醒。

  方才,他那是在吻她……還是在咬她?

  酥酥麻麻的感覺占據了大半,甚至遠遠超過了疼痛。

  她在被窩裏悄悄掐一把自己的手指,疼的,她分明已從夢境中走出來,怎的經曆的事情遠比夢中還要離譜?!

  簡直心跳如雷,渾身竄起熱汗,她將腳邊兩個熱乎乎的湯婆子踢出了被褥,可還是熱,熱到她想要大喘粗氣,想要到廊下吹吹冷風散散熱度。

  應該是咬吧……

  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自己的下唇瓣,一點淡淡的茶香,是他往日所用漱口水的味道,舌尖舔了舔嘴巴,還有殘留的血腥氣。

  隻一點點疼,他今日似乎沒用力……

  所以到底是吻還是咬啊!

  她躺得離他遠遠的,可身上的熱氣還是久之不散,雙頰紅得厲害。

  一閉上眼,就想到他呼吸又沉又燙,從她頸上一直灼燒到唇邊……

  心口狂亂不安地跳動著,一直到次日天光大亮也未曾消停。

  汪順然進殿時,看到傅臻的麵色,眉頭不由一凝,已然猜到大半。

  轉眼又瞧見他身邊那小美人也一夜未曾休息好,眼底盡是疲乏之色,恐怕昨夜他頭疾發作又不免折騰一番,隻是……

  這小美人唇角破了一塊,脖頸的咬痕卻越瞧越像吻痕,他不禁往下腦補了幾百個畫麵。

  阮阮被他瞧得滿臉赧色,喚他半晌,汪順然才反應過來,對她道:“陛下這一睡怕是要幾日不能醒來,美人若是方便,這幾日便宿在玉照宮吧。”

  言罷發覺這小美人臉色又紅了幾分。

  阮阮並不知道傅臻需要她身上的佛香,隻當還是那套“陰陽平衡,萬物相生”的理論,腦海中思緒紛亂,仿佛還在昨夜。

  宿便宿吧,橫豎他也醒不來。

  用完早膳,阮阮想起昨晚一幕,便到茶房瞧了瞧,發現那唐少監還安然無恙地迎來送往,不由得鬆了口氣。

  真怕暴君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聲令下,這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唐少監看到她,又想起昨夜那些點心,原本一夜戰戰兢兢不能好眠,生怕睡夢中猝不及防一道當頭棒喝,以失職之罪將他亂棍打死。

  阮阮走到他近前,抿了抿唇說:“陛下讓我同少監好好學做點心,日後就勞煩少監啦。”

  唐少監忙拱手道不敢:“美人若是想學,奴才自當竭盡全力,豈敢輕言麻煩。”

  阮阮心裏挺高興的,她很喜歡做點心,原本在暴君麵前還需藏著掖著,如今卻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著司膳的少監學,也算意外之喜。

  來日若是有機會出宮去,這點本事足夠她吃一輩子了。

  棠枝與鬆涼見她在茶房忙活,也跟著高興,往日主子總是愁眉苦臉、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可這幾日看來,她整個人鬆快了不少,做一些生火燒柴的粗活也樂得自在,尤其是點心出爐時的那一瞬,她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

  阮阮不是苛待人的主兒,蘭因殿的下人都喜歡她,見她歡喜,底下人都跟著歡喜。

  晌午過後,從玉照宮回蘭因殿,途徑壽康宮花園,阮阮聽到身側便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她不禁好奇地往假山後麵瞧了一眼。

  鬆涼也聽到響聲,眉心皺了皺:“好像有什麽在動。”

  這時候從壽康宮的方向跑過來一個著墨綠宮裝的宮女,約莫三十出頭,迎麵看到阮阮過來,趕忙福了福,阮阮示意她免禮。

  鬆涼認得那人,笑問:“碧珠姑姑,這裏頭又是哪位太妃養的玩意兒?”

  碧珠從那窄洞裏抱出兩隻遍體雪白的兔子,阮阮一瞧,雙眸就亮了亮。

  碧珠回過身來,撫摸著兔子背上的茸毛,笑道:“容太妃的姐姐前幾日過身,太妃向太後求了恩典出宮去了,留下這兩個寶貝不曾帶走,奴婢便想著養在壽康宮也好,可這兩個小祖宗就把這假山後的窄洞當成自己的窩,除了這洞口的嫩草和樹枝,什麽都不肯吃。”

  鬆涼歪頭去瞧那兔子,隨口問道:“太妃還回來麽?”

  碧珠歎息一聲,壓著聲說:“太妃這幾年身子也不大好,太後娘娘仁慈,放她出宮也不提何日須回,隻由著她去了。宮外的人大多羨慕宮裏的富貴,宮裏人又眼紅外頭的自在。這一道紅牆隔絕了多少繁華熱鬧啊,太妃做姑娘的時候就喜歡瞧新鮮玩意,這要是出去了,誰還願意回來蹉跎到老呢?”

  阮阮也在心裏默默輕歎,她若想要出宮,能去求誰呢?

  她自然不願在這宮牆之內孤獨終老,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來選擇。

  即便太後心疼她,可太傅恨她恨得咬牙切齒,來日定讓她以死謝罪。太後若是聽太傅的,她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思來想去,這宮中能給他做主的,恐怕也隻有暴君。

  她得再好好哄哄他,哄得他高興了,來日他若當真晏駕,說不準能留一道聖旨護著她,再賞她一座大宅子養老。

  她彎了彎唇,伸手摸了摸那兔子的一雙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