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2      字數:4054
  崔苒進宮之後先去見了太後。

  太後對這個侄女其實並無太多印象,崔氏一族小輩眾多,也常常進宮來給她請安,太後隻對幾個身份貴重的族中後輩上心,像崔苒這種四品京官之女,根本不在皇後人選的考慮範圍之內。

  也就是傅臻現在命不久矣,朝中一些老臣又催著皇家開枝散葉,族中才安排了這麽一位身份不高不低,又有幾分姿色的進宮。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節骨眼上選人進宮,自然不是來母儀天下的。

  傅臻的情況,說不準明日就要晏駕,何況他還是個酷虐嗜殺的性子,根本就是京中貴女的一場噩夢,沒有人願意進宮。

  崔慎同族內衡量多日,最終才選擇了都水使嫡次女崔苒。

  崔苒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上不了大的台麵,在外人麵前她是眾星捧月的崔大小姐,舉手投足都是貴胄名門的風範,可在族中長輩麵前,她壓根排不上號。

  父親雖在都水台任職,可崔氏一門封侯拜相的不在少數,都水使在族中甚至說不上話,同輩之中裏比她更有希望做皇後的大有人在。

  若非傅臻時日無幾,太傅和太後都不會多瞧她一眼。

  崔苒也害怕過進宮,可是一輩子活在族中姐妹的陰影之下,那才是她的噩夢!

  這一次進宮,恰恰是她的機會。

  崔苒特意穿了自己最華麗的一件裙裝,裙擺寬大,錦緞之上繡百隻翩翩起舞的蝴蝶,流光溢彩,加之她容貌本就嬌美異常,一進慈寧宮,整個殿內都似乎亮堂一些。

  崔苒屈身向太後行了禮,看上去格外柔和恭順,落落大方。

  太後抬眼瞧她,目光慈柔,招手便喚她坐到身邊來,驚喜地對餘嫆道:“都說咱們崔氏出美人,你瞧瞧這孩子,真是生得極好!”

  餘嫆也笑著應是,卻見太後眉頭微不可察地凝了下,怕是嫌姑娘身上的香粉味重了。隻是太後為人寬和,並不會在這等小事上發難。

  太後拍了拍崔苒的手背:“你父母近日可好?”

  崔苒溫順地笑道:“勞煩姑母掛心,一切都好,昨日我母親還念叨著姑母呢,說改明兒天放晴了,要進宮來給姑母請安。”

  太後對她都沒什麽印象,哪裏還記得崔苒的母親,也就笑著應付了,屋內寒暄幾句,氣氛倒也融洽。

  說到入宮之事,太後飲了口茶,含笑道:“皇帝大病未愈,如今宮中隻封了一位美人,你也不必掛懷,那姑娘小門小戶出身,除了姿容出眾些,哪一點及得上咱們崔家的女兒?皇帝待她也就是一時之興罷了。你既然進了宮,便盡心盡力服侍皇帝,位份的事情不必擔心,來日自不會短了你。”

  崔苒連忙屈身道:“苒苒不敢肖想位份,惟願陛下能夠早日痊愈。”

  崔氏女生來就是世家貴女的表率,樣樣都要做到最好,察言觀色和進退有度都是自小熏陶出來的,沒有哪個就那麽懵懵懂懂地過一輩子。

  尤其像崔苒這樣的身份,更要比旁人多長幾個心眼,多付出更多的心力,才能在長輩得一句輕描淡寫的誇讚。

  太後滿意地笑道:“你有這份心是好的,可我們崔家的女兒也不能受了委屈,是不是?”

  崔苒終究是小姑娘,聽到這話自然歡喜,心裏雖強自壓製著,可眉眼間也流溢出幾分雀躍來,“苒苒多謝姑母。”

  用過午膳之後,餘嫆便指了幾個得力的宮女,與崔苒一道去了流華殿,那是太後特意命人給她收拾的宮殿。

  崔苒知道她若是要封後,僅僅有太後和太傅支持是不夠的,也要傅臻點頭才行。

  他若真是個傀儡皇帝倒也罷了,可他偏偏精明又暴戾,一國之母的身份絕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原本以崔苒的身份,隻能嫁得門當戶對的仕宦子弟,或者靠祖上蔭庇才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的公侯伯府,可她入了宮,那便已經是皇帝的女人,這輩子就沒有回頭路了。

  傅臻若是不給她位份,來日他一旦晏駕,她要以什麽身份自處?出宮麽?那些朱門繡戶怕也瞧不上她這個進過宮,興許還被皇帝碰過的女人。可若是讓她嫁給那些小門小戶的窮酸子弟,她又豈能甘心?

  她既然來了,那就一定要做皇後,誰也不能阻了她的路。

  生食人肉又如何,夜夜荒唐又如何!她不管他殺過多少人,不管他如何荒淫無度,那些都與她無關。

  皇帝一旦駕崩,她就是順理成章的太後,到時候誰做皇帝已經不重要了。

  待她做了太後,入主慈寧宮,天底下誰敢對她不敬?

  再者,倘若她懷了龍種,這便是武成帝的唯一的子嗣,又是從崔氏的肚子裏出來的,太傅定然會護佑這個孩子,力排眾議也會助他登上帝位,到那時她便是新帝的生母。

  思及此,崔苒情緒激動起來,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餘嫆瞧見她的神色,笑著寬慰道:“那薑美人雖然容貌美麗,可舉手投足間卻是唯唯諾諾,十足的小家子氣,旁人都說她頗得寵愛,實則隻是給陛下供血的藥人罷了,姑娘卻不同,隻要得了陛下喜愛,往後的榮華富貴自是享不盡的。”

  餘嫆的意思,崔苒一聽就明白了。

  她在宮外也打探過這位薑美人,方知這位不近女色的陛下竟是偏愛楚楚惹人愛憐的女子,她便學她的乖順,先討得傅臻的歡心又有何不可?再者,論起親疏,倘若先帝元後在世,崔苒也是要喚一聲姑母的,而傅臻更是她的兄長,自然更比外人更為親厚。

  進宮前,崔夫人給崔苒準備了大筆銀錢,留著她在宮內打點。

  都水使雖是當朝四品,卻掌管各地河渠治理,委實算是油水頗多的衙門,而崔苒的母親亦出自勳貴門庭,娘家勢力不容小覷。

  崔苒自己也帶了兩個靈巧細致的丫鬟進宮,吩咐丫鬟含朱給餘嫆塞了一對翡翠鐲子。

  餘嫆在太後身邊見慣了好東西,可也瞧得出這翡翠鐲子成色極好。

  拿人錢財自要□□,餘嫆便提醒她道:“陛下不喜歡木芙蓉香,也曾因此訓斥過薑美人,姑娘若是想討陛下歡心,還是素淨一些為好。”

  崔苒一時啞然,麵上有些掛不住,反應過來之後立即向餘嫆道了謝。

  餘嫆不提醒,崔苒根本想不到這一茬,隻以為進宮來樣樣都要用最好的,她身上用的香便是西域的珍品,千金難得,沒想到竟險些行差踏錯。

  餘嫆走後,崔苒便讓下人在殿內點了明燈。

  她在宮外時便遣人打聽傅臻的喜好,知道他不喜黑暗的環境,玉照宮從來都是燈火灼然。

  這是什麽癖好她也不願深究,隻讓人點了燈提前適應,否則晚間侍寢輾轉難眠,傅臻定然不喜。

  當然,有人問起時,崔苒的丫鬟對外隻稱主子習慣掌燈看書,連就寢也必要留著燈。

  如此便同傅臻有了共同的習慣,下人議論起來,兩人也算登對。

  半晌,崔苒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宮監回來,道:“陛下方才醒了,膳房正在準備晚膳,主子不若現在過去瞧瞧陛下的傷情?”

  崔苒早已沐浴更衣,並將身上濃鬱的西域香換成了清淡幽雅的木蘭香。

  雖要學人的乖順,可崔苒也有自己的驕傲,聽聞薑美人常穿淺色衣裙,崔苒便換了一身穠麗的靛青色長裙,紅梅為鈿,明月珠為璫,全身的紋飾皆以金線繡成,上綴數百顆圓潤精致的東珠,走起路來環佩玎璫,足見繡娘心思之靈巧。

  這個顏色十分貴氣,一般人撐不起來。崔苒本就生得唇紅眉翠,無比嬌豔,穿一身靛青更顯得華麗端莊。

  兩個丫鬟站在她身後,看得眼睛發直:“主子容貌豔麗無雙,便是巫山神女站在身邊,也要被您搶了風頭去!那個薑美人,哪裏敢同您叫板?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才是。”

  崔苒彎唇笑道:“就你們會說話。”

  流華殿到玉照宮,宮道上一路的目光落在這堆金砌玉的靛藍色身影,就連步伐匆忙的宮人也忍不住駐足,在聽人私下裏議論這是太後的侄女時,宮人便露出一臉恍然的表情,仿佛崔氏的千金就本該如此。

  崔苒自小雖受到過不少讚譽,可在族中姊妹身邊總是多多少少矮了一截,像今日這般昂首走在晉宮之中,還是頭一回。

  旁人越是瞧她,崔苒便愈發抬高脖頸,一雙明眸正視著前方,半個眼神都不願施舍出去。

  傍晚的天像染缸裏打翻的廢棄染料,將玉照宮籠罩在一片高闊無極的蒼茫之中,朔風嗚咽橫流,簷角的鴟吻口闊噪粗,幾欲吞毀一切。

  盡管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一到玉照宮門前,崔苒每向前走一步,她身上的光環都好似黯淡一分,步伐更是莫名地沉重一分。

  玉宇森寒,日久年深的帝王之氣凜冽而沉凝,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汪順然靠在石柱旁眯著眼睛,雙手攏於袖中,遠遠就看到漢白玉石階上一行三人緩步走來,前頭一個錦衣華服,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後兩人一左一右皆提著食盒,提著裙擺一步步拾級而上。

  好不容易歇會神,此刻卻又不得不去應付,汪順然無奈地歎了口氣,躬身上去施禮:“崔二姑娘。”

  崔苒亦恭敬地回禮,她無需解釋什麽,為何入宮、入宮作甚,汪順然該知曉的都已經知曉。

  崔苒微微側過身,指著丫鬟手中的食盒笑道:“這是四時坊的點心,今晨剛送到府上的,想著上安的公子姑娘們都愛吃,我便帶了些進宮給陛下嚐嚐。”

  汪順然訝異了一順,隨即恢複了笑容:“姑娘有心了,奴才雖在深宮之中,卻也聽說過四時坊的糕點米名動京城,新鮮出爐的糖蒸酥酪、栗粉糕幾乎一掃而空,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啊!”

  汪順然樂嗬嗬地將四時坊誇了一通,將崔苒好生恭維一番,心卻道,心思再靈巧,那也要看對誰,枉你備下山珍海味,有些人就是油鹽不進呐。

  崔苒並不知道他的心思,隻覺得一通話說得心裏極為舒坦。

  此前在府中,崔苒便四處打聽傅臻的喜好,崔夫人甚至找到了當年先帝還在時的禦廚,想要問問傅臻飲食上的喜好,可那禦廚想了許久,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告訴她們:“送去東宮的膳食都是按照規製來的,倒是沒見什麽忌口,不過陛下喜食清淡,過甜過酸過辣皆不可。”

  這都是廢話,上安人飲食普遍清淡,十之八九都不喜重口。

  這兩個丫鬟手裏提的東西看似普通,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昨兒夜裏就遣了四個小廝去門外排隊,一直等到今晨卯時才得了這些。

  汪順然是玉照宮的總管太監,傅臻貼身的人,他點了頭,自然不會出錯。

  崔苒往殿內瞧了一眼道:“陛下可醒了?”

  汪順然心下暗諷,才到宮中半日就在玉照宮安了雙眼睛,若不是早早得知傅臻醒來,她又怎會專挑這個好時候來。

  汪順然笑了笑,薄露遺憾道:“陛下適才的確醒了一次,可太醫針灸過後又歇下了,姑娘來得可不湊巧啊。”

  趕客之意,崔苒並非聽不出來,可若是盛裝而來卻連傅臻的麵也見不著,未免叫人笑話,日後恐怕也難以在宮中立威。

  何況,那女子不過是個有今朝沒明日的藥人,崔苒還聽下人說,她夜夜都被皇帝發狠對待,脖子上全是傷痕。

  若當真寵愛,又怎會折磨至此?

  崔苒心中雖不悅,情緒也半點不顯,柔聲道:“無妨的,伯父與姑母命我入宮,原本就是照顧陛下的,陛下何時醒來,我便等他到何時。”

  汪順然望著暗淡的天色,歎了口氣道:“陛下的身子想必姑娘也是知曉一二的,這一歇又不知到什麽時候,廊下風大,姑娘莫要凍傷了身子,還是先回吧。”

  崔苒的目光溫順也執拗,還是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殿內忽然傳出“啊”的一聲女子驚呼。

  帶著慌張的軟糯與輕盈,簡直如芒刺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