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35      字數:2789
  底下人很快魚貫而入。

  阮阮從未見過漱口還有這麽多花樣,從前在刺史府,夫人小姐也不過是用普通的鹽末擦牙,沒這麽多講究。

  為免被人瞧出端倪,棠枝說一樣,阮阮便做一樣。

  棠枝從沒見過這麽好伺候的主子。

  阮阮漱過口,用錦帕過水擦了擦嘴唇。

  唇麵嬌嫩豐膩,透著淡淡的水光,輕輕按壓下去,更比往常還要紅豔幾分,就像雪地裏的紅梅瓣,夭姿萬千。

  棠枝與鬆涼不由得看癡幾分。

  用過早膳之後,阮阮起身時才發現自己的小肚子吃得滾圓,心裏默歎一聲,有些無奈地吸氣收了收。

  不過,這圓潤也僅僅是她自己覺得,在棠枝和鬆涼眼中,姑娘腰肢依舊百般玲瓏,有種弱柳扶風的姿態。

  出了偏殿,廊廡下的冷風撲麵而來,凍得人打了個寒顫。

  耳邊倏忽傳來棍杖打擊的悶響,此起彼伏,頗有節奏地震動著耳膜。

  阮阮臉色微微泛白,繞過一側回廊,便見到那聲音的源頭。

  兩張紅漆長凳,分別趴著兩名墨綠圓領窄袖袍的小太監,他們的身邊,四名執杖的宮人正在施刑,拳頭粗的棍杖“劈裏啪啦”地落下來,毫無停滯也毫不留情,而受刑的兩人被棉巾堵了嘴,滿頭大汗,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愣是一聲痛哼也發不出。

  他們的後背及腰臀很快被鮮血暈染開來,墨綠色的布料洇濕,化作一種濃稠而渾濁的深色,鮮血從淋漓到飛濺,一滴滴地在長凳下堆積蔓延,成了一小片肆意橫流的紅海。

  阮阮直直地望著這一幕,胃裏翻湧,眼睛說不出的疼痛,仿佛那棍杖狠狠砸在心頭。

  鬆涼去問了人,又麵色肅重地回來,小聲同棠枝說:“方才陛下醒來,這兩人不知怎的衝撞了陛下,照這情景,怕是要……”

  鬆涼沒說完,阮阮也明白後麵是“杖斃”二字,她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帕子。

  指甲不長,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嵌進肉裏也泛起鑽心的痛。

  回到玉照宮,床上的男子支起身子,依舊病容蒼白,神色淡漠。

  良久,外麵的刑罰聲終於停下,隨之而來的是鞋後跟在石磚上拖拽的聲響,明明沉悶,卻有幾分刺耳。

  阮阮沒有刻意掩飾情緒,也掩飾不了。

  所有的恐懼、慌亂、憎惡和深深的無力感籠罩著她。

  傅臻自然很滿意。

  男人坐在一片明昧不定的光影裏,神色憊懶。

  許久才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眸,見她進來,也未招手,隻淡淡地說出兩個字:“過來。”

  太醫就在一邊,阮阮知道他要做什麽。

  她努力平靜心緒,緩緩走到床榻前,蹲下/身來。

  裙角帶動了金絲帷幔的滾邊,幾縷風從鼻尖掠過,傅臻喉嚨動了動,忍不住捂唇咳嗽起來。

  阮阮目光一直低垂著,不知道他臉上的狀態,隻看到抵著被褥的那隻手青筋凸起得異常明顯,仿佛隨時能從皮肉中抽離出來。

  半晌,手掌下的被褥鬆下來,留下的抓痕也在慢慢恢複。

  可沒等那抓痕恢複原樣,手腕忽被人緊緊一拽,猝不及防地,腰身撞到堅硬的檀木床沿,疼地她眉頭皺起。

  男人的氣息強烈且霸道,瞬間將她全部包裹。

  隻不過今日除了芳醇的沉水香,還帶著點淡淡的血腥氣。

  一時竟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外麵被杖斃的那兩人的。

  這次的“侍藥”似乎格外漫長,牙尖抵進皮膚,懲罰意味十足,疼痛如一聲響雷過後落下的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將她整個人淋得狼狽不堪。

  最後的時候,舌尖似乎還無意識地在傷口處舔舐了一下,大概出自凶獸的本能。

  良久,他終於鬆了口。

  隻是手掌依舊扣著她的後脖,若有若無地摩挲,似乎在找其他地方下嘴,根本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溫熱的鼻息落在頸邊,酥酥麻麻的讓人難受。

  她受不住癢,肩膀輕輕地縮了一下。

  身前的人似乎一怔,繼而輕輕笑了下,他問:“怕了?”

  阮阮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退開半臂的距離,冰涼消瘦的指尖抬起她下頜。

  雙眸幽暗,眼底的戾氣讓人無處可逃。

  她被迫抬起臉,與他對視。

  他有最好看的眼型,卻有一雙渾濁的眼睛。

  瞳色深潤,眼白細膩,可紅血絲明火執仗般地侵略原本幹淨的質地,淡淡的血紅如天邊的雲霞鋪就,透著深深的蒼涼頹然之感。

  那道疤……阮阮喉嚨輕輕動了一下。

  似乎是發現她的細微動作,男人握住她下頜的力道加深,讓她不得不回過神來。

  傅臻卻是不知道,在他眼前不到半尺的距離,這世上還有人敢走神兒。

  她分明就在眼前,可似乎缺了點什麽。

  傅臻唇角勾著,目光偏冷:“啞巴了?朕問你話。”

  他知道缺的是什麽了,他醒過來的兩次,都沒聽到她說過一句話。

  也隻有汪順然在的時候問一句,她答一句。

  他尚未深度昏迷的時候能聽到一些,比如慌不擇路的一段解釋後,冒出來的一句不鹹不淡的“陛下今日能醒麽”。

  還有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嗯”,是汪順然問她擔不擔心的時候。

  除此之外,她在他麵前還從未開過口。

  察覺到下頜的力道收緊,幽幽沉水香落在臉頰,她望著眼前極近的男人,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

  腦中混亂不堪,許久才想起他問了什麽,她忙回:“不不……不怕。”

  分明已經努力做到平心靜氣,可對著那黑沉到不能細看的雙眼,她還是不可控製地聲音顫抖。

  輕盈若羽的聲音在心口刮了一下。

  傅臻又笑起來,寬闊的肩膀在顫抖,笑得有些無力。

  阮阮第一時間就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方才他因下人冒犯,一句話便將人活活打死,她說“不怕”,在他聽來,又多半有種挑釁的味道。

  可她若說“怕”,似乎不情願為他侍藥。

  “不怕,那……”傅臻略頓了下,在她耳畔笑說:“好看嗎?”

  阮阮登時瞪圓了雙眼,很快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方才外麵見到的兩個鮮血淋漓的人。

  杖斃,好看嗎?

  她不知道這一問,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別有目的。

  心中兵荒馬亂,袒露在麵上變成薄若月光般的慘白。

  傅臻竟也覺得有趣。

  笑停了,他嘴角慢慢繃直,沒有同她計較太多。

  方才這般咬她,既是懲罰她昨日與人暗中傳信,即便與她無關,他也不可能輕描淡寫地放過她。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她的血液裏似乎的確有種獨特的香氣。

  木芙蓉和血腥味之外的,一種類似於佛門地母真香的味道。

  這種香氣,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無論是昨晚舌尖刺破皮膚嚐到的甘甜血味,還是頭疾發作時短暫的靠近,都讓他的心神體驗到從未有過的風煙俱淨。

  而方才,發狠咬下去的那一口,又再次充分印證了這件事的可靠性。

  原來玄之又玄的東西當真存在於世,難的是可遇不可求。

  他用氣音低笑了聲,即便如此,也不能抵消她昨夜各種逾矩行為。

  這是兩碼事。

  姑娘的身子白嫩柔膩,軟若無骨。

  他指尖慢慢有了溫度,從她下頜順著脖頸摩挲,狀似無意地尋找某個支點,最後在她耳垂處重重一捏。

  阮阮渾身一震,腦中像炸了個響雷,隻覺得耳垂處猛地被燙了一下,隨即渾身都跟著燒了起來。

  大晉的姑娘早在幼時便都穿了耳洞。

  小時候的事情她記不清了,後來進了薑府,府裏的嬤嬤提出給她穿耳洞,她因怕疼,總往後拖,一拖便拖到了現在。

  她沒有耳洞,是以耳垂那塊軟肉天然柔軟,揉捏起來沒有一點瑕疵和阻礙。

  手裏的耳珠豔得刺眼。

  傅臻寒聲一笑,多稀奇的玩意兒。

  他勾了勾嘴角,冷冷開口道:“木芙蓉倒人胃口,往後別再用了。”

  第10章 封為美人

  “倒人胃口”對阮阮來說委實不算一句好話,可汪順然卻聽出幾分“來日方長”的味道。

  傅臻睡下之後,殿內再次恢複了沉悶的氛圍。

  想到那張漠然、疏懶又惡劣的臉,阮阮緊抿著唇,默默跟著汪順然出了大殿。

  “汪總管,我……能回藏雪宮嗎?”

  辰時細碎的陽光灑在女子的麵頰,透著幾分翠減紅消的蒼白感。

  這地方,她不願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