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34      字數:3121
  佛龕中供奉著一座玉麵朱唇的觀音像,嫋嫋青煙淡掃,透出莊嚴慈和、普度眾生的情味。

  玉照宮。

  汪順然調來兩名穩妥的宮女伺候阮阮起居,梳妝過後,阮阮便隨兩人一同到偏殿用早膳。

  眼下殿中空無一人,汪順然悄悄摸上了傅臻的手腕。

  先後伺候兩位帝王,耳濡目染也學了一些醫術,雖不如太醫院術業有專攻,望聞問切倒也得心應手,不至於遭人蒙蔽。

  這一點,外人並不知曉。

  誰知才一碰龍體,床上的男人竟倏地睜眼,將汪順然嚇得一哆嗦,撒腿往後退了幾步,“陛下,您不是……”

  不是說短時間醒不過來麽?

  沒點心理素質,有時候還真承受不住這種魔王突然蘇醒的震栗。

  他總能給人驚嚇。

  有時候在殿裏說話,保不齊這位就醒了過來,被他聽去幾分胡話也不知道。

  傅臻緩緩起身,望著床內新搬來的被褥,冷冷掃一眼汪順然,扯了扯嘴角:“你幹的好事?”

  汪順然眉心一跳,趕忙撇清:“是太後的吩咐。”

  見他神色不虞,又滿臉堆笑道:“陰陽平衡乃天地萬物之綱紀,奴才想著,多個姑娘在此,興許對陛下的身子有好處。”

  傅臻冷哂:“你也學那鬱從寬,睜眼說瞎話?”

  汪順然躲開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甩鍋:“奴才該死,可這話是玄心大師說的,奴才隻是照辦罷了。”

  薑阮是否當真對傅臻有用,汪順然還不敢斷言,生怕昨日所見皆是自己的錯覺,隻是見他似乎興致頗好,便換了個法子問:“陛下今日能醒,難不成真是美人血的功勞?”

  傅臻嘴角冷冷勾起,“嗤”了一聲。

  汪順然撓了撓頭。

  傅臻神色淡漠,想到昨夜女子身上柔和的佛香,心中困惑,也怔了片刻,“她半夜偷看朕,今晨亦如此。”

  汪順然仿佛沒聽懂,雙目瞪圓:“……啊?”

  傅臻鳳眸黑沉,語調卻平靜:“昨夜借著替朕拭汗,看了朕整整兩盞茶的功夫。”

  他手垂下來,帶著幾分慵懶地倚在床邊,抬眸冷眼看著汪順然:“若不是犯了頭疾,眼皮子掀不開,朕一定將她雙眼剜出來下酒。”

  汪順然深以為然:“是,是。”

  傅臻眸色漆黑,眼底湧動著躁鬱和嫌惡:“這般以下犯上,朕若還不醒,哪日被人殺了都不知道。”

  說到這個,汪順然斂了斂神色,“昨晚有人往殿裏傳消息,薑姑娘看過密信便焚毀了。”

  傅臻眉梢一挑,寒聲譏笑:“這麽快就露出馬腳了?”

  汪順然昨日見了阮阮,看得出她心腸不壞,聽到這話也忍不住多嘴一番:“姑娘是遙州府的千金,昨兒是頭一次進宮,太後的麵還沒見著呢,隻是餘嫆倉促點過來伺候您的。”

  傅臻手指輕敲著梨木床沿,“信上寫什麽?”

  汪順然摸了摸鼻子,心道信上寫什麽,您還不清楚麽?

  自然是借刀殺人,要您的命呢。

  傅臻眯起眼睛:“所以她看朕,是在找機會下手?”

  汪順然用餘光偷偷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思忖了下問:“那……薑姑娘看了您哪裏?”

  傅臻慢悠悠地抬頭瞧了他一眼。“你很想知道?”

  汪順然:“……”

  傅臻沒說話,隻是目光不輕不重,透著難言的陰冷氣息。

  汪順然心裏一揪,造孽。

  他就不該多嘴打趣,同這位陰晴不定的陛下開幾句玩笑話,隻有铩羽而歸的命。

  汪順然收回視線,說起正事:“檀梟暗中去尋玄心大師了,消息傳回來說大師現下在南疆遊玩,請他入京一趟恐怕至少兩個月的時間,可如今赤金丸隻剩下三粒。”

  傅臻冷笑:“老不死的,殺了最好。”

  汪順然心歎,這位玄心大師也算是個奇人,天文地理、琴棋書畫、醫術典籍無所不通,隻是為人實在是很不正經。

  酒肉穿腸過,佛祖放一邊,經書沒見他研習,情情愛愛的話本倒是一堆。

  奈何傅臻體內的毒,在這時間倘若隻有一人能治,那人定然是玄心。

  赤金丸也是玄心給的,止痛養神的靈藥,傅臻私下一直在吃。

  倘若沒有赤金丸,汪順然實在無法想象接下來的兩個月傅臻該怎麽熬過去。

  龍床內收拾得很整齊,被褥透著女子的木芙蓉香。

  傅臻眼底倦色濃濃:“不撤走?”

  汪順然道:“昨日您留了她,不妨幹脆將這場戲做下去。不是她,太後也會送旁人過來。一個姑娘都不留,豈不是枉費太後一片心意?到時候慈寧宮那頭又不知想什麽法子來汙您的名聲。”

  太後私下那些動作,傅臻多多少少知道些,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如今身體虛空,沒準哪天就醒不來;二來傅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至於名聲這種東西,他向來不在意。

  汪順然想到今晨那一幕,眉眼彎起來:“何況,您不是也挺喜歡這姑娘麽?以往鬱太醫遣人送美人血進來,您不是打翻藥碗就是杖斃下人,也就這姑娘在您手裏撿了條小命。”

  傅臻寒笑一聲,望著他道:“你揣度人心的本事愈發見長,朕恐怕留你不得。”

  汪順然嚇退半步,趕忙噤了聲。

  莫名地,傅臻腦海中浮現出昨夜醒來初見時那雙清亮的眼眸。

  受驚的小鹿一般,孱弱中透著乖巧,天生有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少女美麗的五官慢慢在眼前暈染出來,臉頰因靠在他手背熟睡時,落下一道潮紅的印記,倒顯出幾分嬌憨。

  思忖間,倏忽頭痛欲裂。

  傅臻眉頭蹙緊,眼眸中常年未消的紅血絲也一點點清晰蔓延。

  身體中兩股力量針鋒相對,傅臻攥緊拳頭,默默讓疼痛在體內消化。

  汪順然見他體內毒性誘發了頭疾,連忙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巧的白玉瓶,“陛下,吃一顆赤金丸吧。”

  傅臻沒接。

  汪順然手停在半空,進退維穀。

  這藥著實珍貴異常,據說是用幾十種罕見的藥草煉製而成,光一味寒英花便是開在極寒之地的奇花,三年才綻放一次,輕易還尋不著。

  如今手裏僅剩三顆,可傅臻體內的劇毒卻是日日不消停,至少在這兩個月,吃完了就沒有了。

  汪順然默歎一聲,見他麵色緩和少許,這才收回手,將赤金丸放了回去。

  良久,傅臻開了口,聲音微啞:“昨晚玉照宮值守的是誰?”

  汪順然回道:“兩個小太監,不盡責,也沒有盡責的本事。太後身邊那位是崔氏一族培養的暗衛出身,輕功極好,最善掩人耳目。奴才也沒派人去追,免得太後疑心。至於那兩人,奴才打算暗中處置了。”

  傅臻沉沉“嗯”了聲,半晌平複呼吸,“別暗中了,尋個錯處,光明正大地杖斃,叫她在一旁看著。”

  汪順然愣了下,反應過來傅臻口中的“她”指的是薑阮。

  他心裏有些緊,隨即應了個是。

  這位祖宗向來說一不二,敲山震虎的法子雖好,隻怕小美人不經嚇啊。

  第9章 在她耳垂處重重一捏

  玉照宮的早膳極為豐富,大大小小的琉璃盞擺了整整一桌,看得人眼花繚亂。

  邊上有人布菜,一道不超過三箸,意味著吃完自己碗裏的幾塊,再動用筷子四處去夾便已是逾矩。

  阮阮謹守著本分,長長的眼睫遮住低垂的眼眸,看上去安靜又溫柔。

  在藏雪宮的時候,蘇嬤嬤也提醒她“動靜有法”,凡事要有規矩,因而麵對滿桌的小菜,阮阮連眼睛都未曾抬一下,小口地咀嚼吞咽,嘴上一直沒停。

  姑娘一直不停,一旁伺候的宮婢自然也一直布菜。

  碗裏堆了小山高,阮阮就這麽悶頭默默吃著。

  最早入刺史府的時候,她同府上的家丁一起吃飯,那些人個個如狼似虎,她與其他的侍女在另一桌,有時去晚了,連肚子都填不飽。

  再往前,記憶有些模糊了。

  還是在人牙子手裏的時候,不好好吃飯就會被“調/教”。

  那些人馴服男孩用馬鞭,對待女孩用銀針。

  銀針紮在身上很痛,痛到連呼吸都停滯住,可針眼很快就能痊愈,不影響她們的價錢。

  因而阮阮從不挑食,也格外珍惜糧食。

  一旁的兩名宮女相視而笑,原來看人吃飯也如此賞心悅目。

  阮阮生得好看,肌膚細膩通透,兩腮雪白,透著淡淡的桃花粉,垂著眼,鼓鼓囊囊的樣子,像一隻漂亮的小鬆鼠。

  最後,阮阮實在有些吃不下了,很是抱歉地抬起頭,對那著粉色海棠宮裝的婢子道:“姐姐,我不吃了。”

  侍女沒受過這樣的待遇,竟有些受寵若驚。

  這姑娘一直緘口不言,一開嗓將人心都柔化了。

  那些大家族教養出來的貴女向來不會這般客氣,便是涼水塞了牙都要拿她們是問,更不會管她們叫姐姐。

  著粉色宮裝的喚棠枝,著碧色宮裝的喚鬆涼。

  棠枝笑說:“姑娘吃飽了?”

  阮阮輕輕點了點頭。

  底下人早已端了濃茶候在一邊,阮阮啜了一口,正要下咽,棠枝趕忙攔道:“姑娘,這茶是漱口用的,不是給姑娘喝的。”

  阮阮怔了一息,趕忙緊了緊喉嚨,硬是將那口茶憋了吐出來。

  鬆涼在一旁笑道:“飯後用茶容易積食,棠枝姐姐說的是對的,你們給姑娘取青鹽、蜜丸、白芷膏和齒木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