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二更)
作者:司馬蘭闌      更新:2021-12-23 08:18      字數:3454
  江硯白不多廢話, 直入正題,問起冬菱當日三人席間談論之事。

  冬菱卻道,當日席間並非三人而是四人。除了任程李三人,還有一位徽州商人, 這商人已於昨夜離開留芳閣, 動身回轉徽州了。

  冬菱簡單交代,三言兩語便道明了當日三人的來意, 為一則臨川先生的字帖, 而那徽州商人便是字帖的擁有者, 那商人因生意上出了些問題, 便想將字帖變賣。這樁生意最後是成了的, 所以程梓明喜上眉梢多飲了幾杯酒, 興起作詩, 這才有了之後豔娘主動尋上門這事。

  冬菱還刺了夏豔娘一句,“豔娘平日裏甚為高傲, 碰上程郎君這種真正身份高貴的世家子, 與我們也並無什麽不同。”

  同為青樓女子,冬菱樣貌不俗,想來並不服氣夏豔娘花魁之名。但僅僅一番交談,程梓明便與夏豔娘同寢, 足已見夏豔娘的確有惑人的本事。江硯白忽略她粘酸吃醋的話。

  程梓明酷愛臨川先生字帖, 若是他為此而來便不奇怪了。江硯白凝神思索, 問道, “程梓明是如何得知那徽州商人有臨川先生字帖的?”

  冬菱並不確定,老實道,“妾身不知,那徽州商人於留芳閣內住了半月, 任郎君來時他們二人時常攀談,想來是任郎君做了個中人。”

  有冬菱之證詞,江硯白命人去傳喚任文林,且讓人在盛京打探那位徽州商人的下落。那商人昨夜才離開,現在去追,想必還來得及。

  小楊去尋任文林時,他人並不在家,經左右鄰居提醒,小楊最後在賭坊找到了輸急眼的任文林。

  任文林雙眼赤紅,腰帶鬆鬆垮垮地係著,又從袖中掏出最後的十兩銀子,眼神緊盯著骰盅,哪裏還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

  顯然他運氣不太好,“豹子,莊家通殺!”荷官打開骰盅,任文林後悔地拍了一下賭桌,摸摸渾身上下,沒銀子了,又輸完了。

  任文林垂頭喪氣地轉身,一抬眼看見雙手抱臂等著他的小楊。小楊輕蔑地瞥他一眼。“任郎君,和我走一趟吧。”

  任文林眼珠一轉,心慌不已,心想,莫不是那件事被發現了?他拔腿便跑,小楊追出數十米在街頭將他擒獲。

  “嘿,跑什麽呀,幹了虧心事?”小楊把任文林雙手反剪,押他回了大理寺。

  任文林見公差轉身便逃跑已是不打自招。江硯白都無需費口舌,他自己便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個明白。

  任文林雖然好色嗜賭,卻在書法上有些造詣。一日在留芳閣認識了那徽州商人,交談間知曉對方在為生意周轉不靈而苦惱,不得不賣了家中珍藏字帖。

  徽州商人不願賣真字帖,任文林也恰因賭博囊中羞澀。而任文林又知道程梓明對臨川先生字帖愛不釋手,兩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一條計策。由任文林率先仿製一副假字帖,再將程梓明引來,屆時任文林以銀錢不足為由勸說程梓明買下。

  驗貨時用真字帖,再灌上程梓明兩杯酒,待其神誌不清時,再將字帖來個偷龍轉鳳,所得銀兩他便與徽州商人二一添作五。

  任文林大聲哭鬧,說自己不該財迷心竅,“在下一時貪圖錢財,還請江大人饒命!”想來定是程梓明回府後發現了不對勁,這官府才著人來捉他。

  江硯白不耐煩打斷他,“行了,沒問你這個,程梓明昨夜死在了留芳閣。”

  “啊?程兄……死了?”任文林昨夜拿到了錢後便在賭坊徹夜賭錢,竟是連程梓明的死訊都不知,他滿臉不可置信,還問起程梓明的死因。

  江硯白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且賭坊確有人證證實他確實整夜都在賭坊,便又問起那徽州商人來。

  任文林仔細描述了徽州商人的樣貌,與留芳閣眾人所說並無出入。江硯白又詢問了任文林是怎樣與徽州商人相識,又是何日定下計策。

  涉及命案,任文林事無巨細都答了,走出大理寺時,已是衣衫盡濕。

  任文林這邊的線索就算是斷了,但江硯白一番分析之後,覺得那徽州商人有些奇怪。

  其一,為何賣字帖會在留芳閣尋買家,一般來說去書肆更合理些吧。其二,那徽州商人走的也太急了些,也不必一賣出假字帖便走吧,真的是擔心被程梓明發現嗎?程梓明之父乃是安順侯,他一屆商賈,既是要做生意,又能逃去哪裏。

  徽州商人之事暫且先將人尋到再議,當務之急是調查程梓明生平,凶手目標明確,怕是與程梓明不是有新仇便是有舊怨。

  暮時時分,黎辭舟從柳家回衙,柳香已經盡力回想,提供了一些重要線索。黎辭舟回來時,手中還拿著一包糖炒栗子。

  江硯白正要出門,兩人在大理寺門前遇上,黎辭舟問,“這是準備去安順侯府?”

  “嗯。”

  “又沒顧得上吃夕食吧?”黎辭舟把糖炒栗子遞給他,“拿著,沈掌櫃給的。”

  油紙袋子被塞了過來,裏頭的栗子還熱乎著,冰冷的手漸漸回溫。江硯白眼底浮上笑意,香甜的糖炒栗子不及他心中甜蜜。

  沈魚知道他們一查起案子來便顧不上吃飯,特意讓崔四在門口等著,不論是江硯白或是黎辭舟經過都送上一袋子。

  油紙袋子中的栗子每個都個大飽滿,火候恰到好處,是以不怎麽費力便可以完整地剝出一個栗子肉。

  小楊眼饞,摸了摸有些饑餓的肚子,試探性地開口道,“大人,我也餓了。”語氣還有些委屈。

  江硯白猶豫了下,想著小楊也確實辛苦,伸手抓了一小把,拿出來時指尖又漏出兩顆,放在小楊掌心。

  小楊展開笑臉,剛打算吃時,旁邊武侯見狀不樂意了,開著玩笑喊,“大人不公,我們也要。”

  江硯白低頭看了一眼油紙袋子裏剩下的糖炒栗子,一人三顆還不夠分的,隨即收回了小楊手中的栗子,“晚間收工,我請你們吃夜宵,糖炒栗子便算了吧。”

  小楊看著空了的掌心,哭笑不得。

  安順侯府已經掛起白幡,程梓明的屍體已經被認領回家,此時正停靈正廳。

  安順侯除程梓明外還有一子一女,程梓明與程三郎一母同胞,女兒則是妾室所生。

  安順侯初經喪子之痛,一夜間憔悴不少,兒子死在那種地方,他並不是很想見官府中人,隻得強打起精神應對江硯白,隻是他關心程梓明的讀書成就而對兒子的人際交往半點不清楚。

  江硯白問不出什麽,安順侯也嚷著頭疼,由妾室扶回了房,反倒把安順侯夫人冷落在一旁。

  小楊湊近江硯白,低聲道,“這安順侯夫人,好似不大受寵啊。”兒子死了都沒得到半分憐惜,這安順侯還真的是色令智昏。

  江硯白輕聲回了一句,“我們是來查案的,旁人的家私不需要知曉太多。”

  弟弟程三郎對程梓明的交友狀況十分了解,任文林與程梓明是今年秋闈才相識,兩人才學上頗有共通之處,而李十七則是從小相識。

  程三郎道他大哥性情溫和,寬厚豁達,從不與人結怨,若是哪個朋友受難,也會幫上一把,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麽仇人。

  “大哥怎麽就如此糊塗,一個清貴士子,往煙花之地跑。”程三郎言語間似乎對程梓明去留芳閣之事頗為不恥。

  但凡殺人,總要有些緣由,不是仇殺,莫非是情殺?江硯白又問起程梓明的感情狀況,但可惜的是程梓明自幼與人訂親,與未婚妻感情也很好,程梓明若未死,過了年便要將人娶進門了。

  不過這些都是明麵上的線索,程梓明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還需細查,有時表麵君子的人,暗地裏興許藏著蛇蠍心腸,邱鈺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少卿,請您一定要查出真凶,讓我大哥泉下有知也好安心去了。”程三郎言辭懇切,眼眶泛紅,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與程梓明兄弟情深。

  江硯白神色淡淡,並未因為程三郎這番話而動容,查案之人當心無旁騖,不在情感上偏頗。

  安順侯夫人興許是因為安順侯方才隨妾室離去,臉色一直很不好看,對待江硯白的問題還是壓著火氣答了,直到那位程二娘出現。

  程二娘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發間一支金燦燦的牡丹步搖,來找安順侯夫人商議事情。

  安順侯夫人看見她的打扮便怒從心底起,也不顧忌江硯白在場,拍桌而起,“你大哥昨日才去世,你穿紅著綠給誰看,給我滾回你的院子,把這身衣服換了!”

  沒想到安順侯夫人的暴怒絲毫沒有影響到程二娘,她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母親,大哥曾說我穿這身衣裙好看,我這麽打扮也是為了讓大哥走得安心啊!”她雖是在與安順侯夫人講話,但眼神卻不住地往江硯白那裏瞟。

  “我今日不想見到紅的,你給我回去換了!”安順侯夫人厲聲道。當她不知道這小蹄子安的什麽心思,江硯白這個年紀便是緋袍高官,前途無量,這小蹄子勾引人的手段,和她親娘一模一樣,真是兩個禍害!

  程二娘緊咬銀牙,在江硯白麵前也不好太過忤逆主母,給他留下個不懂規矩印象便不好了,隻得行了個告退的禮,臨走前還遞了個欲語還羞的眼神給江硯白。

  江硯白低頭飲茶全然沒看見,反而小楊見狀暗自憋笑,這個程二娘打誰的注意不好,偏看上了他們大人,也不知該說她眼光好,還是不好。

  這一插曲後,江硯白也不想問了,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從安順侯府之人口中也問不出來什麽。

  “都說這安順侯寵妾滅妻,不想這侯府夫人竟讓一個庶女如此囂張。”小楊撇嘴道。

  另一個武侯道,“這事我倒是知道點,安順侯夫人母家不豐,而那妾室有個兄弟在軍中,好似是個校尉。”

  小楊還是覺得有些離譜,一個主母竟然製不住一個庶女,且當著外人的麵都敢這樣,那外人見不著的時候,還不翻了天了。

  “就算是這樣,安順侯也不怕聖上怪罪嗎?”

  “表麵的功夫做得極好,任誰也挑不出錯處。至於內裏,誰知道呢?”

  兩人閑話一路,江硯白專心致誌地剝了一路的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