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蟹宴
作者:司馬蘭闌      更新:2021-12-23 08:06      字數:3887
  院內走出一個白衣男子, 麵上幾乎沒有什麽血色,正是萬項明,他嘴角含笑, 對江硯白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在看見陸峰時卻有些微詫。

  萬項明邀他們進來,對陸峰緩緩道, “陸兄不該和江少卿一起來的。”

  陸峰轉頭看了一眼江硯白, 不解道,“為何?”

  萬項明淡淡一笑, 將他們往屋內引。

  沈魚一進來就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舒服, 萬家的院子不舒服, 萬家的空氣不舒服,甚至連萬項明這個人也十分的不舒服。他皮膚很白,不是尋常的冷白, 而是一種失了血色般的白。

  陸峰口中的萬項明應當是個文弱書生模樣,但她怎麽越看月覺得這人陰測測的, 臉上雖帶了笑, 但那笑意不達眼底, 莫名生出些冷意來。

  沈魚抬步進屋, 身後的江硯白不著痕跡加快腳步, 走在了前麵。

  屋內,入目便是一幅巨大的畫,足有三丈長,畫上羅刹惡鬼栩栩如生, 烈焰焚鬼,血池煉鬼,寒冰凍鬼, 雷電劈鬼,儼然一副地獄眾生像。

  畫紙右側還有一大片空白,這畫作還未成。

  畫上用的最多的就是朱砂顏料,修羅眼中沁血,目光深然,伸出利爪將一個小兒吞食入腹,嘴角滲出絲絲血跡,唇畔的朱砂似在流動。

  眾人見此畫心頭震驚,陸峰驚訝於萬項明的畫技,小楊默默將手移到了刀柄處。

  沈魚第一反應便是這人不正常。

  “江少卿覺得這幅畫如何?”萬項明麵色柔和,微笑著問。

  江硯白往畫的方向走了走,似乎真的細細品鑒起來,“畫藝精湛……”

  他語氣陡然一轉,“但,殺孽太重。”

  萬項明低低地笑了起來,手指輕輕撫過畫紙空白處,“是啊,殺孽太重,可惜朱砂用完了,不然就能完成了。”

  他低頭喃喃道,“完不成了,完不成了……江少卿為何要來得這麽快呢?”

  “還要放任你再殺一個人嗎?”

  江硯白這句話,猶如平地驚雷。

  陸峰瞪大了眼,“怎麽可能,萬兄怎麽可能殺人呢!江少卿是不是弄錯了。”

  小楊攬了陸峰的肩,“別問了,先出去吧。”陸峰被他拉出了屋子。

  沈魚知道自己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哪裏來的了,萬項明這個人心理應該有些問題,陸峰說過他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小妹又沒了,連續失去至親的人,很容易精神方麵出問題。

  萬項明似在自言自語,“我也不想殺她們的,隻是她們一點兒也不聽話,我給她們糖糕吃,她們還哭鬧著要回家,小妹可乖了,我給小妹糖糕,她就很開心……沒辦法,我隻能讓她們安靜了。”

  他欣賞起了畫,“你看,這朱砂,多漂亮啊!紅得真美!”

  沈魚暗歎,真是個瘋子!

  突然,萬項明渾身一陣痙攣,口中噴出鮮血,恰好噴在了畫紙的空白處。

  江硯白瞬間捂住了沈魚雙眼,摟了她的腰出了屋子。

  沈魚猛然看見有人活生生死在了自己麵前,有點反胃。

  江硯白柔聲問,“沒事吧?”

  沈魚捂著胸口,略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沒事。”

  “你和陸峰先回去吧,順便去大理寺叫些人來。萬項明的事,我到時候向你解釋。”江硯白虛扶著沈魚,有些自責,就不該讓她進去的。

  沈魚扯了他的衣袖,認真道,“我真的沒事。”

  江硯白望著沈魚一臉的倔強,緩緩點了點頭。

  陸峰還在追問,他一出來屋內就好似沒了動靜,“掌櫃,江少卿,到底怎麽了?”

  沈魚拉著一頭霧水的陸峰離開了萬家,“問那麽多做什麽,你娘還在家等你呢,先回去。”

  小楊搜尋了萬家屋子,在側屋發現了三個女童的屍體,其中一個就是萬小妹。

  萬小妹的屍體很奇怪,照理說她應該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她的屍身卻沒有一絲腐爛。

  沈魚將話帶到,大理寺的人很快趕來,經仵作檢驗另外兩個女童和薛家女童一樣,都是被放幹了血而死的。

  萬小妹則是後腦磕在了硬物處,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失學而死。因為萬小妹的傷口還很完整,江硯白不費什麽力便找到了凶器,院子裏的一塊突出的小尖石。

  尖石上的血跡還有殘餘,兩廂對比基本可以確定萬小妹的死與萬項明無關,看來他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也許是貪玩時的不當心,一個腳滑後腦磕在了尖石上,萬項明沒有及時回來,導致萬小妹錯過了救治時間,一命嗚呼。

  至於萬小妹屍身不腐,是因為萬項明在她死後給她灌下了水銀。亡者安息,都講究入土為安,他這麽做,也是執念很深了。

  江硯白在偏房中還發現了些粉末,放入血中,能使其不變色。

  萬項明是服毒自盡的,從毒發的時辰來看,他應該是在他們進門時服了藥,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仵作驗屍時在他手臂上找到了許多傷痕,有些才剛剛愈合,那幅畫畫到後來,他竟用的都是自己的血,難怪臉色如此差。

  江硯白向萬家的老鄰居了解了些情況,得知童年時他的父親因要在外采礦,總是不在家。母親在生他時難產,導致一直對他不冷不熱,萬項明小時候頑皮了些便是一頓毒打。

  童年雙親感情的缺失導致了他的心理產生扭曲,萬小妹的死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至於萬項明開始尋找替身,可年齡相似的女童終究不是萬小妹。他徹底瘋魔,以血製朱砂,入畫,如此她們就不會離開他了。

  可萬小妹多日不出現,難免會引起人懷疑,又恰好出了女童失蹤案,他便順勢報案,其實這完全是兩個案子,隻是受害者都是女童罷了。

  案子終於結束,然而誰也高興不起來。

  這日下衙,江硯白去了趟春安堂。

  豐敬在堂前不緊不慢地搗著藥粉,見有人來,抬了抬眼,“江少卿,稀客啊!”

  江硯白來這兒,並不是個好兆頭。他除了為自己的病,其餘時候是不會來藥房找豐敬的。

  而江硯白的病在沈魚的食物治療下,已經漸漸好轉,他來這兒必定是為了別的事。

  江硯白隔著兩丈丟給豐敬兩包藥粉,“看看。”

  豐敬未抬眼伸手穩穩接住。

  “小心些,有一包是迷藥。”

  豐敬拆開了紙包,瞥了他一眼,“藥我比你懂。”

  豐敬倒了一些藥粉在空的搗藥臼裏,用藥杵碾了碾,臉上放鬆的神情逐漸緊繃,“東西哪來的?”

  江硯白倚著門框,神情慵懶,“案犯那搜來的。是他嗎?”

  豐敬冷哼了一聲,“這種製藥手法,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豐敬又露出一個笑來,“你的老朋友回來了。”

  江硯白轉身沐著滿身月光,負手而立,“你說錯了,不是朋友,是逃犯。”

  沈魚低落了很多天才重整擊鼓,一下子衝擊太大得吃點好的安慰下自己。

  正所謂秋風起,蟹腳癢,九月是吃蟹的好季節。

  思閑酒肆的岑少東家給沈魚送來了一筐河蟹,幾隻海蟹。岑家與遠洋船行是世交,每每出海岑家都會托船行帶些海貨回來,給自家酒肆添幾道海鮮餐。

  但盛京處內陸,臨海不多,會做海鮮餐的庖廚自然也不多,每年都是幾種老式樣,岑閑都快吃膩了。

  沈魚的虎皮雞爪在酒肆裏很是暢銷,於是岑閑就想到了沈魚,近來沈記的新菜色他也有了解,幾乎沒有不好吃的,想去沈記碰碰運氣。

  岑閑便連人帶蟹上了門。

  沈魚見著竹簍裏張牙舞爪的大螃蟹,眼睛都在發光,“岑郎君這是考校我廚藝來了?”

  沈魚吩咐阿莓將東西搬進去,阿莓從未見過這些硬殼生物,“小魚,這東西也能吃嗎?”

  沈魚笑道,“不僅能吃,還美味得很。”

  岑閑接話,雙手行了個叉手禮,“沈掌櫃收得怎麽爽快,在下就等著吃全蟹宴了。”

  沈魚欠了欠身,還禮,“為著岑郎君這麽貴重的飯資,也得好好做。”

  岑閑說了,讓他吃的好了,這一大筐蟹便是飯資,要知道這螃蟹的市價也不便宜,這一筐蟹要好幾十兩銀子呢,富二代就是豪橫!

  岑閑送來的蟹母蟹居多,每個都個大飽滿。阿莓看著新奇,伸手想試試蟹爪的威力,真有些不知者無畏的意味,結果便是被鉗了一個大口子,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鄧氏邊給她包紮邊罵道,“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蟹鉗子也敢隨便碰的嗎?”

  阿莓眼含淚珠,小聲喃喃,“我不知道嘛,那個草繩子鬆了……”

  綁蟹的草繩斷了些,有些正精力旺盛地往竹簍口爬。沈魚端著竹簍,“阿莓別怕,我將它大卸八塊,替你報仇!”

  吃蟹也有講究,《紅樓夢》中便有關於蟹宴的描寫,而且不止一處,後人說曹公定然十分愛蟹。吃蟹也是當時世家貴族的象征,還有蟹八件的使用。

  岑閑應該不講究這些吧,不然還得分桌吃,沈魚可受不了這些規矩。

  拆螃蟹取蟹黃,剝蟹殼挖蟹肉,沈魚忙得不亦樂乎。除了王大廚能幫上一點忙以外,其他人都是隻聞其名不知其味的。

  阿莓捧著臉看,疑惑這可惡的家夥到了沈魚手裏怎麽就那麽聽話。

  “從前邱府倒是也買過螃蟹,隻是都是清蒸,掌櫃這清蒸有何不同嗎?”王大廚揉著麵粉團。

  沈魚把薑切成米粒大小,坦然道,“沒有。”

  河蟹清蒸是最好的,保留了蟹黃與蟹肉的原汁原味,而要好吃,重要的是蟹醋而非蟹本身,好吃的蟹醋能讓人胃口大開。

  蟹本性寒,蟹醋能中和蟹的寒性,是配蟹的不二之選。

  王大廚把麵團蓋上白布醒發,“那揉麵做甚,蟹肉腥味重,做成麵條怕是不好。”

  沈魚又搖搖頭,嘴角漾著笑,“不做麵條,做包子。”

  “包子?”

  沈魚說的包子,當然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蟹粉小籠包。

  蟹黃蟹黃拌進肉裏,輔以薑汁調和,既中和寒性又增添風味。

  麵皮擀薄,包上調好的餡,捏出一個個漂亮的褶子,最要緊的是麵尖在沾上一點蟹黃,顏好味美。

  海蟹被剝殼切開,飽滿的蟹肉蘸上蛋液再入生粉中滾一圈,熱油下鍋,炸製定型,複又加上各種料下鍋爆炒。

  猛烈的香味爆發出來,崔四實在扛不住了,躥上街冷靜一下,店裏太香了,他怕犯錯誤。

  螃蟹得活著時下鍋滋味才美,所以沈魚撒開了手做。

  沈魚一共做了五道菜,蟹粉小籠,避風塘蟹,芙蓉蟹肉,蟹黃豆腐,清蒸河蟹,還有一道飯後小食蟹粉酥。

  岑閑入席時嘖嘖稱奇,“沈掌櫃大才!”這樣的人才,開一個小食肆實在是浪費,就這手藝,堪比宮中禦廚了。

  蟹黃被沈魚玩出了花,他從不知道還能用來做包子,燉豆腐,這些簡單的食材加上蟹黃後,鮮味呈幾何倍數的增長,鮮煞人也!

  岑閑是酒肆少東,有宴必有酒,咬一口蟹粉小籠,在來一口烈酒,爽哉!

  沈魚是不在吃蟹的時候喝酒的,不為別的,她怕痛風。幸好王大廚是能喝的,陪著岑閑推杯換盞直到月上中天。

  江硯白也得了一筐蟹,身為大理寺少卿,自當有些門人供奉,江硯白有些收了有些沒收,這一筐蟹本不該收。

  隻是略微思忖,他還是收了,讓仆人給送蟹之人足量銀錢。

  阿彥搬著蟹來到沈記時,崔四隨口道,“誰又送來了蟹?”

  “又?”阿彥疑惑。

  崔四解釋了下,阿彥回府與江硯白一說,江硯白看著眼前蒸好的肥蟹,不大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