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楠知北      更新:2021-12-21 19:15      字數:4092
  浴佛節,遊船和寺廟祈福是臨安兩大盛事。諸多寺廟中,又以江對岸的龍華寺最得民心,錢權姻緣拜過的人中就沒有說它不靈驗的。

  這也是段緋緋此行目的,薑鶯舉著兩支糖人回到江邊被段緋緋拉上畫舫,對方急不可耐道:“我們得快些去龍華寺,今日人多去晚了求不成姻緣。”

  小鳩暈船,得知要登船便有點怵,但二姑娘身邊不能無人伺候。她正打算硬著頭皮上,薑鶯卻摸摸她脊背說:“小鳩不能坐船我知道,你在江邊等我回家好不好?”

  二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倒顯得她嬌貴了。小鳩不好意思,然段緋緋也說:“怕什麽,有本小姐在不會讓人欺負她。”

  船行江上,清風徐來,江麵畫舫遠近不一地散在四周,隱隱能聽見女子的婉轉歌聲。畫舫中案幾廂房等物品一應俱全,小住幾日都不成問題。

  段緋緋這會正苦惱姻緣,趴在案幾上自言自語:“若是今年那位公子不去龍華寺怎麽辦?本小姐豈不是白跑一趟,早知道去年我把他綁回侯府算了,管他是誰……”

  遙想去年,段緋緋在龍華寺上香遭人蒙騙,差點送出去千兩銀子,幸得一位公子點破騙局。那人麵目溫和,氣質才貌俱佳,段緋緋當時心髒狂跳竟忘了問對方名字,等晃過神人早走了。是以今日抱著僥幸的心思,想在龍華寺再偶遇一回。

  少女懷春的心情薑鶯體會不到,她隻是安靜地聽段緋緋說話,船身搖搖晃晃,沒一會便困的眼睛都睜不開。

  段緋緋見她困的跟隻貓兒似的,忍不住上手掐薑鶯腮幫子:“晚上都做甚去了,天色尚早瞧把你給困的。”

  薑鶯揉揉被掐的臉蛋,語氣有點可憐:“我困,能不能先去睡一會,到地方你再叫我好不好?”

  美人撒嬌,段緋緋哪頂的住,當即讓人把薑鶯送進廂房歇著。畫舫到達對岸,段緋緋先下船讓人去叫醒薑鶯。

  可惜薑鶯這一覺就徹底起不來了,她自吃過那糖人就犯困,睡了大半晌眼睛依舊睜不開,手腳也是軟的。

  段緋緋見狀也不為難,讓兩個丫鬟留在船上照顧薑鶯,自己前往龍華寺偶遇她的如意郎君。

  這日龍華寺人流如織,段緋緋在寺門前守株待兔,等到傍晚依舊不見熟悉的影子,隻得悻悻而歸。

  回到畫舫侍女說薑鶯在廂房,段緋緋遠遠瞅見榻上錦被突起一小團也沒多想,怏怏道:“回去吧。”

  天色漸晚人群接踵而歸,小鳩遠遠瞅見熟悉的人影便起身迎了上去,不想畫舫內傳來驚呼:“薑鶯呢?”

  廂房中,錦被之下是幾隻玉枕,何來薑鶯?

  守在畫舫的兩個丫鬟慌慌張張答:“奴婢一直守在船上,隻有中途去了次如廁,回來時薑二姑娘還好好睡著。”

  小鳩也慌了神:“可能二姑娘還在對岸?事關我家姑娘聲譽,煩請縣主把船開回去尋人。”

  段緋緋豈會不知其中道理,女子平白無故失蹤,就算找回也難辨清白。

  畫舫上四處是急匆匆的腳步聲,段緋緋恍若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若薑鶯那個傻姑娘真出了什麽事,她就是罪魁禍首。

  慌亂中,有眼尖的侍女嚷了句:“咱們搞錯了,這艘畫舫不是聽鶯曲。”

  段緋緋細看,這才發現不對勁。畫舫隻是船頭掛著“聽鶯曲”的牌匾,卻不是來時乘坐的那艘,因為太過相似大家都沒有發現。

  顯而易見,有人偷偷換過畫舫名字牌匾,讓她們上錯了船,而薑鶯……還在原來的那艘上。

  段緋緋死死盯住江對岸,迅速安排人手:“回侯府請護衛過來尋人,你們都小心行事不可讓人發現。小鳩回薑府帶話,就說今夜我讓薑鶯留宿侯府,其餘人隨我去江對岸。”

  這已是段緋緋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尋人需要時間,小鳩不敢不從。她戰戰兢兢回府帶話,一路上眼皮突突直跳。

  果不其然,才拐進平昌街,便見程夫人與程家郎君候在門口,說要見薑鶯……

  夜色漸濃,吵鬧了一日的江對岸人聲消散,隻餘幾盞稀稀疏疏的燈火。一隻孤零零的畫舫停在岸邊,隨著江水浪濤晃晃悠悠擺動。

  薑鶯是被一陣酒香熏醒的,她掀開錦被下床,隻覺天旋地轉雙腿也軟綿綿的。萬籟俱寂,窗外夜色黑沉,縣主還沒回來嗎?

  其他人去哪裏了,她一個人會怕。

  踉蹌一下,有人從身後穩住了她。“二姑娘醒了?”

  是男子的聲音,薑鶯用力勉強站好,轉身一臉無措地望向來人。

  傅理搖著一把玳瑁鱗折扇,見薑鶯目光防備大大方方一笑,嘩啦一聲收起折扇衝她作揖:“二姑娘,小生傅子臨有禮了。”

  長陽侯府一別已有小半月,天知道傅理這幾天是怎麽過來的。那日回去他就跟中邪似的,就連夢裏都是小美人的音容笑貌和盈盈細腰,方才輕輕一碰人軟的要命。幸好有人告訴他今日薑鶯出門,否則不知還要苦多久。

  他目光沿著少女麵龐往下,脖頸雪白曲線玲瓏,小美人雖傻發育得卻極好,天生一副勾人的身子,傅理滿意地笑了笑。

  那一笑驚的薑鶯脊背一涼,後退幾步怯生生唬道:“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走,縣主一會回來該生氣了。”

  她不知道範家表公子想做什麽,但一定是不好的事。

  傅理仍是一臉無畏,“二姑娘誤會我了。春夜醉人,子臨不過外出遊玩想與二姑娘搭個伴,別的事咱不做。再說,這是我的畫舫,榮安縣主可沒生氣的理兒。”

  說罷胳膊一拐,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支糖人,“二姑娘喜歡嗎?我這裏還有許多。”

  眼見傅理走近,薑鶯閃身一躲更加害怕了。她抖了抖,忍著哭腔:“我不要糖人。”那糖人她吃了犯困,以後都不喜歡了。

  “不要糖人,那要不要珍珠,或者風箏?我這畫舫上好東西應有盡有,就在裏頭那間屋子,二姑娘隨我去看看。”

  那些東西她才瞧不上,薑鶯別過臉又躲遠了些:“我要回家,小鳩還在等我,娘親看不見我會著急的。”

  她瑟縮著,眼前男子瞬間變了臉,惡狼捕食般朝她撲來。她反應慢,轉眼已被人抱在懷中。

  惡狼雙手在她身上遊走,嘴裏不忘大放厥詞:“跑什麽?你還能跳江不成?榮安縣主把你賣給我,今夜回不去對岸,委屈二姑娘與我宿在船上。”

  薑鶯下意識地掙紮,一口咬在傅理手腕,趁他吃痛迅速跑開。

  身後傅理慘叫一聲,眼中不耐盡顯。他捂住手腕,拔高聲音:“你個傻子!聽話點本公子還能抬你做妾……”

  薑鶯跑的比放風箏時還要用力,一口氣跑出船艙,望見船頭牌匾並非她選的“聽鶯曲”呆呆一愣,眼淚再也忍不住,段緋緋真把她賣了……

  傅理追出船艙,江水寒涼,她決定往漆黑的岸上跑。傅理越來越近,轉眼已至身後拖拽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疼死人。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短刀淩空飛出,準確無誤地橫穿傅理側頸。時間霎時靜止,鮮血噴湧而出。傅理感到一陣短暫的疼痛,身子直愣愣倒下眼睛睜的大大的,他死時都不知凶手是誰。

  身後腳步聲響起,來人錦緞黑靴,周身寒冷堪比江水。王舒珩蹲下拔刀,狹長鳳眸望向薑鶯,一曬:“又見麵了,薑二姑娘。”

  少女不說話,眼中蓄滿淚水望著他。“嚇到了?”王舒橫瞧她,轉而將帶血的短刀遞到薑鶯麵前,“給他一刀,就不怕了。”

  薑鶯整個人都是慌的,她不知道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好像一隻提線的木偶任人擺布。她雙手顫抖地接過刀,卻遲遲下不去手。

  王舒珩一拉,少女輕飄飄地跌入懷中。他握住薑鶯小手,朝傅理脖頸毫不留情補上一刀,以大人的口吻教育道:“刺這裏,一擊斃命。”

  滿地鮮血,她蔥白的指尖也難免沾上一些。

  “我……我……”薑鶯變成了結巴,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王舒珩扯下她腰間別著的帕子擦幹淨刀刃,起身將傅理屍體扔進江中。

  很快岸上傳來窸窣聲,福泉在岸邊喊道:“主子,人都解決了。”

  “讓其他人加快動作,我們今夜坐這艘船回去。”

  王舒珩轉身走進船艙,大搖大擺一點不客氣。冷風一吹薑鶯漸漸回過神,她抹了眼淚,被王舒珩抓過的手背泛著紅,卻一點也不疼。

  她走進船艙等挨著對方坐下,才聽王舒珩問:“殺了人,害怕?”

  薑鶯搖頭。死的人是壞人,壞人活著她害怕,死了就不怕了。不過她聽說殺人要被關進官府大牢,那地方老鼠多還臭,她可不想弄髒新裙子。

  “我們……會被官大人抓走嗎?”她雙手放在王舒珩胳膊上,聲音含糊不清。

  王舒珩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甚在意:“誰知道呢,不過官府不抓女人。”

  明顯哄人的話,少女卻信了,她又想哭了。薑鶯蹙眉,低聲抽泣著鄭重道:“我會去看你的,你在裏麵不要怕,我花錢讓官大人給你一間沒有老鼠香香的屋子。”

  小小年紀,就知道行賄了。“嗯,一言為定。”

  王舒珩沒有問薑鶯為何出現在這裏,與傅理又是什麽關係。當時那種情況不必多問,一個紈絝子弟於他而言殺了就是殺了,況且還是範家的。

  許是被嚇壞了,少女始終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兩隻胳膊緊緊挽住王舒珩半點也不肯鬆開。王舒珩輕嘖一聲,垂眸望她:“放開。”

  從薑鶯的角度看這人劍眉星目,淩厲五官要多凶有多凶,可再凶她也不會放的。少女可憐巴巴瞧他,像隻討好主人的貓。

  可惜王舒珩此人冷心冷麵不吃這套,反而訓她:“薑鶯,不許撒嬌。”

  “什麽是撒嬌?”

  王舒珩眉眼掃過兩人糾纏的胳膊:“你這就叫撒嬌。”

  在王舒珩的目光威脅下,薑鶯隻得放了手,轉為兩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子,委屈呢喃:“這回我沒撒嬌了。你不要小氣呀,袖子給我抓一下明天賠你一身新衣裳,我害怕……想要回家。”

  望著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姑娘,王舒珩忽然記起很多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是他中探花回臨安祭祖的那年,薑鶯在平昌街頭舉著兩塊芙蓉糕叫住他:“這個給你吃,你和我玩推棗磨好不好?”

  小姑娘實在太孤單了,王舒珩聽說薑芷不喜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許別的小孩同薑鶯玩。

  她看自己的眼神特別誠懇,甚至透著幾分渴求。然而王舒珩的硬心腸是天生的,他揚手扔了兩塊芙蓉糕。

  芙蓉糕掉在地上被碾的粉碎,薑鶯傻眼了。她哭的驚天動地,徹底賴上王舒珩了,走哪跟到哪兒,攥緊他的袖袍仰著一張哭花的小臉:“大壞蛋,你還我的芙蓉糕。”

  那麽多年過去,周遭一切都在改變,就連平昌街都不是最初的樣子。唯有薑鶯,從小到大都是這副無賴黏人樣。

  若被她賴上,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像現在,少女削薄的肩抽抽嗒嗒,不知怎的又哭了。

  王舒珩頭大,袖子不是已經讓她抓了嗎,又哭什麽?

  “我新做的串珠玉鞋髒了,裙子也不幹淨……”她今日出門從頭到腳是精心打扮過的,這雙玉鞋最喜歡,瞅見鞋尖沾了血汙好心疼。

  王舒珩負手而立,說話聲沉了又沉:“薑鶯!再哭袖子真不給你抓了。”

  比起哄人,威脅帶來的效果顯然更快。薑鶯驀地頓住,眼眶紅紅地保證:“我不哭——”

  串珠玉鞋和裙子髒了可以再做,這人跑了她回不去家。

  王舒珩有事還要回岸上,壓住微彎的嘴角:“跟緊了,可別說我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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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不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