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楠知北      更新:2021-12-21 19:15      字數:4625
  榮安縣主生辰這日一早,薑府門外早早備好馬車。薑鶯同孟瀾候了一刻鍾,才見曹夫人帶上薑沁,薑羽姍姍來遲。往常出門,曹夫人是不會帶上薑羽這位庶女的。這次為彰顯正妻大度,曹夫人才破例。

  長陽侯府設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高門大戶聚集,到時候不免攀比一番。因此薑沁打扮格外用心,曹夫人前幾日還破費給她打製一雙瑪瑙耳墜,薑羽也一改往日素淨,相比之下薑鶯就有些隨意了。

  這是孟瀾的意思,榮安縣主自小被長公主捧到天上最愛比美,今日人家才是主角薑家又何須出風頭。

  待曹夫人上馬車小鳩開始翻白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二房那兩位是入宮選秀呢,得瑟什麽!”

  茯苓好笑,“你又吃哪門子味兒,咱們二姑娘那張臉何須打扮,披條床單出門都是臨安第一美,理她們作甚。”

  這番話小鳩深表讚同,兩個丫頭一番嬉笑,說話間長陽侯已經到了。

  榮安縣主是長陽候獨女,又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女,生辰自然風光。

  此刻主角未到,各家主母聚在一塊小聲說話,姑娘們則相約去花園玩。這種宴會薑鶯不愛說話亦不愛交友,此刻規規矩矩坐在孟瀾身側,看上去當真有幾分木頭美人的意思。

  不過她不注意別人,卻有人注意她。薑鶯目光隨意一掃,正好對上左前方一束涼颼颼的目光,範府表公子傅理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說起傅理,臨安人對他可謂避如蛇蠍。此人失怙失恃養在範府,是範老夫人最寵的外孫,自小百般溺愛捅出多大的簍子也有範老夫人兜著,現在已經無法無天了。

  聽聞前幾日他犯事吃了點苦頭,範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將他從牢獄裏撈出來,今兒出現在榮安縣主生辰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傅理的目光不懷好意,越來越讓薑鶯不舒服。無奈之下,她隻好以綾絹扇遮麵,小聲對孟瀾道:“娘親,我想出去玩。”

  這會孟瀾正忙著應付別家主母,交待幾句便讓小鳩跟著去了。從正廳出來,薑鶯才覺得渾身那股涼意褪了些。長陽侯府邸雍容華貴,花木深處山石林立,景致頗好。

  穿過一處垂花門行至湖邊,隱隱聽見嬌嬌的笑聲。花叢旁,一眾姑娘正在玩射覆,除了薑沁範瑜還有許多生麵孔。

  有姑娘熱情地喚薑鶯過去一塊玩,可惜她不是愛熱鬧的性子,笑笑擺手說不了。

  那一笑眼波流轉,莞爾之間凝羞含香,比烈日驕陽還要明媚幾分。一時間,就連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經過雲霧記的事,範瑜與薑鶯的關係可謂水火不容。她好不容易才忘卻那丟麵的事,薑鶯出現在這兒是來提醒眾人當日她的窘態嗎?範瑜恨意翻湧,幾乎要將手中素娟撕碎。

  人多的地方薑鶯會怕,小鳩陪她到一旁喂魚。身後姑娘們繼續玩射覆,薑鶯朝湖中灑下一把魚食,很快魚群成堆聚集過來。

  彼時湖心閣中,王舒珩正與長陽侯府世子爺段硯議事。近來他以朱健做耳目暗中執法,販賣私鹽的案子總算有了進展。今日欲讓段硯仿照楊詔筆跡寫一封書信,詐出對方窩藏私鹽的地點。

  仿寫字跡,偽造書信段硯最是擅長。可惜這廝不成器,昨日傷了右手半個月內握不了筆。

  不埋怨是不可能的,王舒珩目光幽幽掃過段硯右手,嚇的段硯往後一縮,畏懼道:“你不是打算砍下我的手泄憤吧?不至於,本公子若斷手舍妹第一個不放過你。”

  話音剛落,一方黑漆描金的十二扇屏風後頭立刻響起女子嬌嬌的嗔怒:“兄長,你好大的臉。”

  是今日宴席的主角榮安縣主段緋緋,不知為何跑到湖心閣來了。這對兄妹鬥嘴是常態,不過這會王舒珩沒空聽,他急需找一個會仿寫字跡的人。

  段硯豈會不知好友所想,抿茶保證:“放心,臨安經世之才遍地,不出三日我定把人送至王府。”

  忽然間段硯想到什麽,有點可惜道:“不過說起仿寫筆跡,最厲害的還是那位薑家二姑娘。聽聞她沒出事前,仿寫字跡的本事一絕。無論書法大家還是無名之輩,她總能仿的讓人辨不出真假。當年還有人出價一千兩讓她仿寫書院先生評語呢……”

  “你說的是……薑鶯?”王舒珩不常在臨安,自然不知道這些事。

  段硯點頭,“就是她,湖邊喂魚那個。”

  王舒珩抬眸望向窗外,這才看到孤零零的薑鶯。

  湖麵平靜無波,隱隱泛著早春霧色。少女長相不俗,又正值芳華佳齡,一襲珍珠白羅裙襯的氣質恬靜如水,身後笑聲不斷,唯獨她不喜不怒,衣袂飄起宛若誤闖人間的仙子。

  這便好辦了,王舒珩吩咐段緋緋侍女,“去請那姑娘過來,就說榮安縣主想認識她。”

  侍女去了,不一會出現在湖邊,態度恭敬地對薑鶯道:“薑二姑娘,榮安縣主請你到湖心閣敘話。”

  眾人詫異地望向薑鶯。榮安縣主身份尊貴,人人都想與她交好,單獨請薑鶯敘話是什麽意思?

  薑鶯也是莫名,她抓著魚食怯怯道:“我不認識她。”

  “去了就認識了。”

  於是,在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薑鶯起身走向湖心閣。進入湖心閣後拾級而上,站定抬眼薑鶯意外地瞧見一個熟人。

  見到熟人薑鶯不安的心略微放下,淺淺一笑勾起兩個梨渦:“你也是榮安縣主叫來的嗎?福泉叔叔呢?”她不認識段硯,不禁有點拘謹:“他又是誰呀?”

  王舒珩正在研磨,招手讓她過來坐下,說:“無須理會,當他不存在。”

  段硯:……

  “哦。”薑鶯聽話乖乖挪著杌子遠離段硯,又問:“你知道榮安縣主在哪裏嗎?她叫我來的。”

  “不急。”王舒珩提筆蘸墨,似是有點苦惱:“榮安縣主給我們設了一道難題,要解完她才會出來。”

  這樣子嗎?薑鶯覺得好有趣,“是不是猜謎語?我最喜歡那個了……”

  “是寫字。照著這個寫……字一樣筆跡也要一樣,你會麽?”

  這有何難,薑鶯提筆得意一笑:“你看我的。”

  在段硯眼裏,他這好友以冷麵著稱,無心無欲像睥睨眾生的謫仙。清雋皮囊下喜怒難辨,好似再大的事在他麵前都不值一提。今日見他耐著性子哄騙小姑娘,心道此人當真是一頭披著羊皮的黑心狼。

  薑鶯寫字姿勢端正又好看,脊背筆直脖頸修長。她先觀察筆鋒特點,又臨摹數筆,轉而筆走龍蛇一紙與楊詔字跡相仿的信件已經成形。

  寫完晾幹,還是不見榮安縣主的身影。薑鶯心想這人可真神秘,不過既然王舒珩不急,那她也不急。

  她玩著絹扇上的吊穗,忽然間想到那晚的東珠,薑鶯問:“我的謝禮你收到了嗎?”

  “那盒東珠?”

  薑鶯笑意盈盈地點頭,“嗯,我送給你,以後可以送給你的妻子,娘親說姑娘都喜歡那個。”

  稚氣的話讓人好笑,不過王舒珩想了想,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要吃糖嗎?”說話間,薑鶯摘下鼓鼓的佩囊有點得意:“這回我帶了好多,可以給你兩顆。”

  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酥和飴。王舒珩不明白,這姑娘怎麽老給他吃糖,自己看上去像缺糖吃的樣子嗎?

  盛情難卻,他又接了。

  段硯嘖嘖兩聲,薑鶯大大方方掏出一顆遞給他:“你也想吃糖嗎?”

  “他手疼,不吃糖。”王舒珩代替段硯回答。

  然後段硯就看到信以為真的薑鶯剝開油紙把糖塞到口中,樂嗬嗬答:“那我自己吃。”

  坐著無事,薑鶯把金縷佩囊中的酥和飴都倒出來,再一顆一顆數著裝回去:“一顆,兩顆,三顆……”

  不一會侍女送來剛出籠的酥梨糕,薑鶯數數正專注,拿起一塊三兩口吞下結果卡在嗓子下不去,外人麵前她不好意思說,拍拍胸口……還是沒咽下去。

  薑鶯又急又慌,轉眼卻見一杯清茶已經被推至自己跟前。王舒珩無奈搖頭:小東西蠢還不讓人說。

  封好信件這裏就沒薑鶯什麽事了,王舒珩讓她去屏風後頭找段緋緋玩。

  人走了段硯才不懷好意地望向王舒珩,臉上浮起促狹的笑:“方才薑二姑娘坐你身旁的畫麵……怎麽說呢,叫我想起一句古話。”

  下意識的,王舒珩總覺得不是什麽好話。

  段硯壓低聲音道:“樂享天倫。明澈你與我說實話,薑二小姐莫不是你生的吧,我總覺得你像她爹,可惜年紀對不上。”

  如果不是父女之相,那就隻能是……

  “段硯,想去湖裏喂魚麽?”威脅的話一出,段硯果斷閉嘴,不過王舒珩與薑鶯在一塊的畫麵確實賞心悅目。

  屏風後頭,薑鶯見到一個女子的背影,想必這就是榮安縣主段緋緋了。段緋緋似乎心情不佳,嘴裏抱怨著什麽根本不搭理薑鶯。

  薑鶯本就是安靜的性子,別人不說話自己更不會說。過了好半晌,才見段緋緋轉身瞧她,姿態意料中的高高在上:“你叫薑鶯?”

  “嗯。”

  段緋緋又問:“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薑鶯並非故意偷聽,實在是段緋緋聲音大。先是抱怨範瑜就連生辰都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搶自己風頭,又抱怨承樂長公主借生辰宴名頭為她擇婿,可她已經有心儀的人了……

  若是旁人這種時候肯定說沒聽到,但薑鶯老實,點頭承認:“聽到了,我也不喜歡範瑜。”

  “是吧是吧,你是不是也覺得她今天打扮的特別難看?”段緋緋將人拉至身前坐下,說人壞話跟倒豆子一樣:“往日碰麵她就總壓我一頭,本小姐礙著身份不與她計較,今兒還神氣到侯府來了……”

  段緋緋自小被侯府捧到天上,難免有些官家小姐的攀比脾氣。不過她說話快不喘氣,薑鶯有些聽不懂。

  見自己無論說什麽薑鶯都是傻乎乎的點頭回應,段緋緋忍俊不禁:“你怎麽那麽傻,跟隻兔子一樣怪可愛的。”

  話音才落,便見乖乖的小兔子急了:“我不傻。”

  “好好,不傻不傻。”段緋緋安撫道,說著又坐近了些去看薑鶯:“你皮膚真白一點瑕疵都沒有,我戳一戳是不是會破……”

  說著當真上手,薑鶯皮膚嬌嫩被碰過的地方霎時紅了。倒是不疼,薑鶯就是覺得這位榮安縣主有點奇怪。

  薑鶯那副乖乖軟軟任君欺負的模樣,沒人能拒絕,不過段緋緋沒太過分,小美人臉蛋才被自己戳一下就紅了她舍不得下狠手。

  段緋緋從案幾下拿出一本書遞給薑鶯:“看話本嗎?”

  “話本……是什麽?”

  “話本你都不知道,這可是好東西。來,我們一塊看。”

  一下午薑鶯和段緋緋都躲在湖心閣看話本,她本就喜好詩書,不管什麽書到了手裏就停不下來。直到侯府嬤嬤找過來二人才戀戀不舍地放下。

  一會還有晚宴段緋緋要去換身衣裳,她讓侍女送薑鶯去正廳,還一板一眼地警告她:“一會你和我坐在一起,以後咱倆都不和範瑜玩兒。”

  長陽侯府設宴自然熱鬧非凡,廳內觥籌交錯,靡靡絲竹之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歡快笑聲充斥宴席好不快活。

  宴席中酒樂正酣,不知是誰帶頭攜家眷到長公主跟前舉杯慶賀。宴席上本就諸多人情需要維係,再者長公主有意為段緋緋擇婿更加不會阻攔。

  於是段緋緋不得不三番五次起身,跟隨長公主見各家公子。薑鶯坐在一旁,她又感覺到那股涼颼颼的目光了。抬眸,果然瞧見傅理正隨範老爺一道舉杯前來。

  範府在臨安以顏料生意起家,家中富貴可惜男子名聲不大好,看看傅理就知道了,是以長公主沒讓段緋緋起身自己應付過去。

  薑鶯沒與薑府坐在一塊,她的位置距離長公主和沅陽王都很近。段緋緋往她銀碟中夾了一隻醉蝦,卻見範瑜舉杯繞過,隨即身後響起嬌嬌的女聲:“久聞沅陽王爺赫赫威名,小女子雖遠離邊疆卻聽說過不少鐵鷹衛護國殺敵事跡,今日得見乃我之幸,小女子特來敬酒一杯,還望王爺莫要推辭。”

  說罷,範瑜柔荑一轉,自顧向前給王舒珩斟酒。

  既然是客,王舒珩不好擾了長公主興致。他舉杯一飲而盡,眸子冷冷清清教人分辨不出心緒。

  許是他的配合給了範瑜勇氣,又聽範瑜道:“殿下喝了我的酒,理應回答我一個問題。”女子聲音俏皮,隱隱有幾分撒嬌的意味,旁人聽著都覺得酥了半邊骨頭。

  王舒珩眼皮懶懶撩起,“問!”

  “自古美人配英雄,美人可千嬌百媚,可溫婉端莊,更可巾幗不讓須眉,小女子想知道,殿下欣賞什麽樣的?”

  如果說方才敬酒還算含蓄的話,如此直白的話無異於向王舒珩示好。沅陽王位高權重又生的一副芝蘭玉樹的好相貌,有女子為之傾倒再正常不過。

  刹那間周遭聲音劇減,似乎都對這位天子近臣的喜好尤為關心。薑鶯也好奇,沅陽王會將她的東珠謝禮交到什麽樣的女子手裏呢?

  不過眾人的好奇心注定得不到滿足,王舒珩的回答好似六月雪,給融融春日降了幾分溫度。

  他輕嗬一聲,冷淡道:“總歸不是範小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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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蟲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