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哥哥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5393
  第五十一章 哥哥

    “你一連灌了我三日的酒, 到底是何居心?”

    靜謐恢宏的勤政殿,突然傳來一聲男子粗曠的質問聲。

    守在門口的餘生默默抹了把額間冷汗,暗向屋裏這位勇士豎起大拇指。

    試問這世上, 敢一大早擅闖皇帝宮殿, 見了陛下,一不行禮問安,二不跪拜磕頭, 上來就懟鼻子質問且聲音還如此之大的。

    這世上除此刻殿裏這位勇士外, 從古至今隻怕是也再尋不出第二個,敢這般冒犯皇家威嚴, 不要命的人了。

    那勇士明顯是含了極大怒氣的, 再加之他聲音生就粗曠豪邁,如轟雷般徹響, 直驚得羅漢床上甜睡得女子微微蹙起眉角,顯然是被驚擾到了。

    “朕好心為你接風洗塵,是你自己酒量不行,賴誰?”

    那被質問的男子晨起隻穿了件玄色裏衣, 長身玉立於大殿中,他是被這位突然過來找茬的人,臨時惹起來的, 眸中還帶著一絲沒有睡醒的倦意。

    昨夜那嬌滴滴的小姑娘,如貓兒一般乖巧溫順的在他懷裏, 他一連著幾日與眼前這位拚酒,夜夜宿醉在宴會上,昨兒好不容易先將他喝醉,他這才能抽身回來。

    美人在懷,他睡得格外踏實安穩, 自然是想要再多睡一會的,卻不想這人似個難纏蒼蠅似的,一大早就追來,擾他清夢。

    美好清晨就這麽被打擾,男子顯然也沒有什麽好脾氣來應付這前來找茬的人,說起話來比清晨的寒氣還要噎人。

    泠寒無意糾纏,打發他走了,他還要繼續抱著那小貓兒再睡一個回籠覺。

    可奈何來者也不是個善茬,打定了主意要尋個說法,所以也不是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

    那男子身量高挑魁梧,一身將軍戰袍,鎧甲早已不知脫扔到哪裏去了,隻穿了裏麵的中衣。

    他是常年上陣打仗的將軍,體魄生得結實又健壯,個頭與泠寒相仿,但輪廓卻要比泠寒壯上一圈。

    “你可拉倒吧!”

    那人擰著一雙濃眉,嘴都要撇去十丈遠了,看泠寒的神色是毫不遮掩得鄙視之情。

    他不開口時屋子是極靜的,一開口石破天驚般,震耳欲聾,猶如那陣前的陣鼓,氣勢恢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淩駕於萬人之上,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皇帝,太後見了,言語間都要留上三分情麵,普通人見了隻有雙腿發軟,嚇破膽的份。

    試問誰人敢與皇帝叫囂?

    可這人就敢。

    那人絲毫不留情麵,無情拆穿,“打我一踏進皇宮,你就沒往我身上按好心!”

    宋仁是戰功赫赫的將軍,領兵凱旋,陛下在城門口親自迎接檢閱,後又請入宮去,設宴慶功。

    宴會上歌舞升平,美人環繞,酒池肉林,隻叫人眼花繚亂,紙醉金迷,可宋仁翩不是個貪圖享樂的人,這鴻門宴,對他無效。

    如此,身為一國之君的泠寒才會想盡辦法猛灌他喝酒,最後甚至還聯合眾位大臣輪番上陣,他不喝,他們就言語譏諷,剛他喝。

    他可是剛從邊關征戰回來的人啊,一連數月風餐露宿,與敵人鬥智鬥勇,衝鋒陷陣,原本已經是筋疲力盡,再無精力。

    勝仗後還被一道聖旨宣回京城,他不敢怠慢,連夜開拔,整裝出發,一路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行走了數月才得回京城向陛下複命。

    慶功也好,接風洗塵也罷,皆是麵上走個形式,皇帝的圈套。

    自古以來哪聽說過,凱旋歸來的將軍,被陛下和大臣往死裏灌酒,最後直接睡倒在宴會大殿上的?

    更離譜得還是,這宴會連設三日不撤,麵上都以為是陛下龍顏大悅,以最好規格接待凱旋歸來的龍威將軍。

    可隻有宋仁自己知道,他再不想渾渾噩噩,每日閉眼躺在堅硬的矮幾下,睜眼便是皇帝不溫喜怒的臉,拿起酒盞向他含笑,“愛卿,朕再敬你一杯。”

    然後就是泠寒先幹了,他不能隨意。

    他是今早醒來,見皇帝不在,宮宴上的人說,宴會還在進行,陛下一會過來,故此先找來一問究竟。

    畢竟他與泠寒之間,除慶功外,還有別的事要說,這三日來泠寒都有意避而不談,而他卻不能不提。

    他雖是武將,可宋仁從軍前,走得都是文官從政的路,若說文武雙全,也是擔得的。

    某些人的計謀已然被當事人看穿,泠寒見他趾高氣揚模樣,深邃漆眸鮮少得微垂幾分,帶了幾分心虛。

    見他神情,宋仁已是將一切都看穿,“你這麽灌我酒,不就是怕我跟你要人?”

    高高在上的男子,似是被觸及了底線,踩了痛處,說到了心裏,但也卻是默認了。

    “你咋不幹脆給我下一壇子蒙汗藥,讓我睡上個十天半月,甚至一覺不醒呢!”

    將軍掐腰,眼中盡是對男子鄙棄之情,好男兒講究光明正大,他這做了偷雞摸狗之事的人,不主動承認也就算了,還用這樣當時回避。

    他就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之人。

    別說,泠寒還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要不是淮安王尚在,且下落不明,如今邊關局勢緊迫,不知何時又起戰事,你以為朕不敢?”

    “你,你還真想過!?”

    宋仁簡直都要被氣個倒仰,他怒氣衝衝的在殿裏轉了三圈,與其說轉,到不如說是暴走。

    他是在軍營裏就有聽說京城的事,是皇帝親口否認了這件事,他才了了猜忌,覺得隻是民間不實傳聞,風言風語不能當真。

    他信任了陛下,卻不成想,騙人得卻是他!

    將軍傷心,指著泠寒,悔不當初自己沒有擦亮眼睛,當真交友不慎。

    “我當初是什麽眼神,瞎了眼,竟交到了你這樣的損友!”

    將軍聲音粗曠,傷心又絕望,那一刻仿佛被騙去了心肝腸肺,更是覺得自己一時大意,所托非人。

    他幾步走過去,看著那張比自己俊美不知多少倍,卻十分欠揍的臉,咬牙切齒道:“當初我將妹妹托付於你照顧,是望你護她周全,不被歹人傷害,是你不守承諾,搶了我妹妹,怎麽你道還有理了?”

    “還我妹妹!”

    “不還。”

    泠寒想也沒想,一口否決,她既已入宮做了他的人,自是不能還的,門都沒有。

    “那是我妹妹。”宋仁擰眉,他是真的怒了,他的妹妹,他竟說了不算了?

    將軍又在原地暴走了三圈,才算暫且冷靜一些,思來想去,他隻能亮出底牌威脅,“你這麽灌酒,不就是怕我清醒過來,向你要人?

    好,你既不仁在先,不顧我的信任,不顧你我兄弟情分,那你我就此友盡,情分全無,我現在就要把人帶走!”

    泠寒哪裏容得他把人帶走,他戰功赫赫,自然要什麽賞賜都行,唯獨孫傾婉。

    “她是朕的人,朕不許,你也帶不走。”

    他說這話時,心裏莫名冒出一股底氣,他想,這底氣該就是那小人兒昨晚與他的承諾。

    她說,這世上,她最愛的人就是陛下,她不走,一輩子都不走,隻守在陛下身邊。

    小小的姑娘,清澈眸中盡是無比真誠。

    她的眼睛不會騙人,泠寒相信她是真的喜歡他,願意留在他身邊,如此夜裏睡覺,男子的唇角都不覺上揚,帶著幾分安心。

    畢竟這裏是皇宮,宋仁是外臣,泠寒若是不肯交人,他還真闖不得後宮,一時別無他法。

    難道還要到他率兵攻城的地步?他隻想要妹妹,不想要皇位。

    女子睡得很沉,奈何殿裏的聲音實在太大,震耳欲聾般得此起彼伏,很難不將她叫醒。

    迷蒙時,她察覺是有人吵起來了,而且吵的還很激烈。

    孫傾婉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且孫仲青一生鍾愛孫夫人一個,後宅少有的寧靜。

    所有人見她無不是畢恭畢敬,父親母親又甚少有不合,當著她麵紅臉都沒有過,永遠都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

    遇見吵架這事,在孫傾婉的世界裏,倒是稀奇事一樁。

    可女子再定神去想,這裏又不是孫府,也不是其它什麽地方,她正睡在泠寒的勤政殿,這裏原本就是泠寒處理政事的地方,議事大臣素有來往,平日宮人小心伺候,謹記不得宣化。

    女子便覺得不可思議,誰不要命了,會在這裏爭吵,而且還是跟……泠寒!?

    她辯出泠寒聲音後,前者疑惑便是了然,畢竟泠寒是這爭辯的參與者,勤政殿高聲喧嘩,倒也理解了。

    可不理解的是,到底是什麽人,這麽不要命,敢和天子爭辯?

    女子聽著聽著,倏得蒼白了臉,這聲音聽著,怎麽這麽像……哥哥!

    小姑娘一瞬驚醒,困意全無,她還是覺得不敢相信,故坐起身,再仔細去聽,以免是自己睡得太沉,思念兄長而出現幻覺。

    可不聽還好,這一聽,正好是宋仁的那句“還我妹妹!”

    泠寒冷冷回絕,“不還!”

    他扯高了嗓門,孫傾婉第一念頭,便是哥哥隨軍歸來,回家後得知她入宮的事,心中有氣和不甘,故此才跑來和泠寒要人的。

    她原一直覺得哥哥和父親的性子都是沉穩的,心中能裝得下事,且能夠審視奪度,可怎得一觸及到她的身上,便都變得這般冒失,不顧後果?

    泠寒是天子,是這世上最不容置疑的人,就算哥哥心疼她,舍不得她被困在這四方天裏受苦,心中有氣,帶著怒火,但咱們要人也看處境,咱能不這樣趾高氣揚嗎?

    接下來,滿耳朵都是哥哥震耳欲聾的質問聲,聽著那聲音哥哥也是氣夠嗆,就差破口大罵了。

    孫傾婉不知哥哥為她,還會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小姑娘心裏最記掛家人,如此便是猛得起身,嚇得連鞋都忘了穿,赤足一路小跑得到前殿。

    眼前一幕更叫震驚,而來的路上,哥哥後麵的話更是不堪入耳。

    “哥哥!”

    她嚇白了臉,跑過去一把抓住哥哥的手,隻叫他別再往下說了,眼淚汪汪的,再說下去,隻怕她都無力維護。

    小姑娘剛從被窩裏鑽出來,一雙明眸含著盈盈淚花,還帶著一絲沒睡著的倦意。

    她人雖還未醒,但腦子卻異常清醒。

    一頭如瀑般的墨發垂落,卻有些散亂,她的衣衫不甚規整,始作俑者自是昨晚得泠寒。

    宋仁顯然是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在這的。

    看著經年未見的幺妹,出現在陛下的宮殿裏,發髻淩亂,衣衫不整……

    這刺激程度,宋仁的腦仁轟得一聲炸開,大巴掌直往自己腦門上拍。

    他這是做了什麽孽,把自己的親妹妹坑害。

    孫傾婉剛才跑出來得急,自是沒顧上這些,見哥哥看她神情有恙,故才去低頭看自己。

    隻見自己一雙整齊腳趾露在衣裙之外,小小腳指甲上,還染著杜鵑花得紅。

    畢竟是長大了的姑娘,就算在自己親哥哥麵前,也男女有別。

    她下意識向裏縮一縮腳趾,可為了方便,寢衣原就比常衣短些,自是一雙玉足藏無可藏。

    她還未意識到自己昨晚被泠寒扯鬆的衣領,鬆鬆垮垮得,露出裏麵的小衣。

    腰間係帶也是被扯的,成了鬆垮的樣子貨,再走上兩步,怕是就要開了。

    男子蹙眉,取了龍袍披在小姑娘身上,就算是自家哥哥,他的婉兒長大了,那也是見不得的。

    玄色繡著金絲龍紋衣袍披在嬌小的姑娘身上,她才到泠寒的肩頭,如此自是將身體整個罩住,連腳丫都藏了起來。

    “泠寒!”見到此情此景,宋仁絕望咆哮,“你這個衣冠禽獸,你……你……你把我妹妹怎麽了!”

    怎麽了?都是男子,大家心知肚明。

    他這話是明知故問,可他就是不願意相信所看到的事實,偏不死心。

    衣冠禽獸!

    孫傾婉瞪大了眼,哥哥怎麽能對陛下說這樣大不敬的話!

    她倒不在意泠寒被辱,她更在意得是被辱後的泠寒,必是要降罪於哥哥的。

    “陛下!”女子心口狂跳,嚇得都要哭了,連忙為自家哥哥解釋,“兄長性情剛直,口無遮攔,但他必然是無心的,您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小姑娘滿腦子都是泠寒生氣時的樣子,她不是沒見過泠寒如何威脅父親,如何冷臉,說要治父親罪的。

    她入宮的初衷,原就是希望保全家周全,若到頭來有違初衷,家人因她而被降罪,那她入宮還入得什麽勁。

    她父親是戶部尚書,於泠寒來說,是有用的賢臣,朝中需要他。

    可哥哥呢?兩年前哥哥棄文從戎,朝中根基盡棄,軍隊這些年又連年戰敗,死傷無數,能保命都是幸事,又豈圖別的。

    小姑娘哭得悲切,身子一抽一抽得,委屈巴拉的哀求著麵前的男子。

    泠寒一貫的喜怒不形於色,此情此景,倒是自家妹妹為了他委曲求全,而男子眼裏盡是冷漠,一副置之不理模樣。

    宋仁心中怎能不在滴血。

    家裏的幺妹是全家人都寵著的小姑娘,父親母親寵,他作為大她數歲的兄長,更是將她捧在了手心。

    他在邊關浴血奮戰,精忠報國,為皇帝甘願效犬馬之勞,心中唯一記掛,放心不下得除年邁父母外,就隻有他唯一的小幺妹。

    妹妹從小就乖巧懂事,惹人疼惜,當初得知淮安王對妹妹有意,他便是一紙秘信,請陛下護小妹周全,他也好能安心守在邊關,卻不曾想……

    看著自己放在心尖尖寵著的妹妹,此刻竟跪在別的男人麵前,低聲下氣。

    宋仁隻覺得氣血上湧,氣的想殺人。

    “泠寒,我托你幫我照顧我妹,你……你是怎麽照顧的?照顧到被窩裏去了?”

    他雖是書香世家出身,但在軍營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聲音粗曠了,性子也粗了幾分,情緒一激動,說話也無所顧忌。

    女子哪裏見過這情景,自是被哥哥一口一個泠寒叫得。

    那可是天子名諱,豈是能隨便叫得?

    哥哥每叫一聲,她的冷汗就越發多了幾分,到最後熱烘烘的宮殿裏,女子額頭竟是布滿了冷汗。

    她沒來得及細聽哥哥後麵都在說什麽,隻知,單隻是一句“泠寒”,就可叫他們整個孫家傾覆。

    可更不要命的還在後頭,哥哥說急了,還隨手抄東西去砸泠寒。

    附近沒有合適得物什,他竟脫了官靴,狠狠扔了過去。

    隻見男子微微側身,優雅的躲了那帶著味道的“暗器”。

    弑君!

    那一刻,女子覺得哥哥這次是要完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抓著泠寒衣袖,哭得淚眼婆娑,“陛下!”

    “哥哥當真是昏了頭了,臣女待哥哥,向您認錯,您別懲罰他,好不好。”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隻叫人的心都要碎了。

    孫傾婉不求泠寒還好,一祈求,宋仁更是氣得咬牙,臉憋得通紅,到是有憤怒張飛的意思。

    看著在陛下麵前,委曲求全,小心謹慎得妹妹,如驚弓之鳥般,卑微至極,全沒了在家中時的天真爛漫,活潑靈動。

    這數月,他這可憐的妹妹到底都經曆了什麽,才會成這模樣?

    “泠寒,你迫她入宮,疼她,愛她,珍惜她也就算了。

    “你!你還壓迫她!”

    宋仁氣得瞪大了眼睛,縱然腳上無鞋,也絲毫不減他身為少年將軍的英雄氣質。

    他擼起袖子,腥紅了眼。

    “你這挨千刀的禽獸,我跟你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