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家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5355
  第五十二章 回家

    因為孫傾婉睡在殿中, 所以整個勤政殿這才燃了燈。

    否則就算宋仁想要跟泠寒拚命,他也得能找到目標才算。

    宮殿裏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自是引來了餘生, 就連隱在暗處, 輕易不現身的如楓也不知從哪飛了出來。

    他們過來倒不是來抓宋仁將軍治罪的,畢竟兩人少年情誼,和陛下是拜把子的兄弟, 好的從小可以穿一條褲子的那種, 這事他們做下人侍衛得,都知道。

    他們來, 也隻是想要穩定一下局勢, 畢竟二人功夫不相上下,若真的動起手來, 誰也占不到上峰,隻有兩敗俱傷,還是拉架比較劃算。

    倆人針尖對麥芒,孫傾婉自然也不能眼睜睜叫兩人打起來。

    她大抵有些後知後覺, 猜測出這其中隱由,也覺哥哥和泠寒關係不一般,才會如此。

    少女無法, 隻得假做心口疼症狀,引得這兩人再無動手的心思, 一起跑過來問她怎麽樣。

    她臉色蒼白如紙,自是一早起來就受了驚嚇,騙不得人的,加之她自己添油加醋,捂著心口, 蹙眉叫疼。

    直擔憂得泠寒趕緊去喧太醫,宋仁抱起妹妹,便往內室羅漢床上去。

    如此三個人倒也靜坐下來,彼此冷靜了不少。

    孫傾婉這才得知,原來哥哥兒時便與還是太子的泠寒相識,兩人一見如故,哥哥還秘密做了太子許多年伴讀。

    這事孫仲青是知道的,但數十年前的事,那時先皇後還在,太子也不似如今這般陰鷙冷漠,摸不清喜怒,當時他還隻是個心思單純的陽光男孩。

    為數不多,知道的幾個人以為,那隻不過是兒時一段不凡經曆而已,再沒有下文。

    可泠寒和宋仁兩人,卻是暗中結下了深厚友誼,許多年,始終如一。

    如此,宋仁才會在泠寒登基後,力圖鞏固軍中實力這個檔口,棄文從了戎。

    他對外隻道好男兒誌在四方,保家衛國也是一種效忠。

    外人皆道孫家子糊塗,放著好好的文官仕途不作,孤身一人去從戎,武官豈是那麽好有出路得?

    前線打仗,那可是刀口上舔血,腦袋別褲腰簷上換來的。

    稍有不慎,便會被敵人的刀坎下頭顱,風餐露宿,哪裏有在京城做文官舒坦。

    可殊不知,這正是泠寒與宋仁二人的計謀。

    戰事連年戰敗,將士士氣萎靡,泠寒做太子時,便對邊關縷縷戰敗起了疑心,登基後更決心徹查,找出原因。

    不敢打草驚蛇,又苦於沒有證據,無從查起。

    宋仁從士兵做起,潛入軍營,為泠寒臥薪嚐膽兩年,最終查出軍營裏的蛀蟲,還查出淮安王這個叛國賊。

    也是這期間,宋仁在調查淮安王途中,在信件中看到淮安王意圖在太後壽宴,借親王入京的機會,向即將及笄的妹妹提親。

    宋仁自不會讓妹妹嫁給這樣通敵叛國之人,又思慮父親隻是戶部尚書,若淮安王執意,父親很可能護不住妹妹。

    如此才一紙書信,要陛下替他,妥善安置照顧舍妹,等他回來,必不叫那奸人得逞。

    自此才有了泠寒得那一道聖旨,向來不親近女色的陛下,突然將大臣的女兒招入皇宮,伴君侍駕。

    孫傾婉也才了然,原來泠寒宣她入宮,目的根本就不是因為要用她來鉗製淮安王,而起因隻是因為受哥哥托付。

    宋仁說,他托泠寒辦事,隻叫他將家妹妥善安置,護她周全,不叫落入淮安王那賊人之手。

    找坐穩妥的府邸,甚至是送去行宮秘密養著都行,卻不成想泠寒會選擇將他的妹妹招入宮中,還指名道姓得是要她伴駕。

    這真是離了狼窩又掉虎窩。

    女兒家一輩子,最重得就是名譽與清白,眼下算是盡毀了。

    這話說的,泠寒就不愛聽了。

    起初留她,是覺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平日忙,無瑕顧忌宮外的事。

    淮安王雖不再京城,但京城眼線遍布,太皇太後對他又多有戒備,若以他之名,在宮外偷偷養一女子,若被太皇太後得知,隻會抓了孫傾婉,成為壞人把柄。

    與其有種種擔憂,不如直接帶在自己身邊,最為妥帖。

    他是真心將這小人兒留在身邊,雖至今還未給名分,但他身邊隻她一個,名分是早晚的事,且不會委屈了她。

    他又不是不負責,這怎能算是毀?

    可宋仁卻不這樣想,他覺得泠寒這操作實在太叫人寒心。

    經此一事,他都要重新考慮一下他們多年的兄弟情誼是否還可繼續,更何況是妹妹的幸福,怎能輕易草率?

    泠寒說這一點都不草率,他待孫傾婉好,小姑娘也喜歡他,兩人兩情相悅,是再好的緣分不過。

    要不是他突然回來,橫叉一腳,兩人依舊還是濃情蜜意,鶼鰈情深。

    宋仁說,你可拉倒吧,坑蒙拐騙來的關係,怎能長久。

    起初妹妹是被情勢所迫,不得不順從你的心意,後來是被你忽悠了,不明真相,才會甘願委身於你。

    你從一開始就編製了一個彌天大謊,背著他向他妹妹下手,逼著妹妹不得不從他。

    是他不仁在先,現在還打什麽感情牌。

    二人爭執不下,最後將目光都轉去了孫傾婉哪裏。

    女子靜悄悄的聽著兩人爭辯,你一句我一句得,大抵也是將這來龍去脈都聽明白了。

    此時若她在假裝心疾,隻怕哥哥和泠寒兩人就真的要打起來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原來這一切皆是謊言。

    “婉兒,是去是留,隻聽你一句話,全憑你的意願。”

    哥哥溫柔的聲音傳進女子腦海。

    那一刻,原本還趾高氣揚得男子一哽,那莫名的自信心轉瞬全部消散了。

    “婉兒。”他竟未察覺,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你昨兒不是答應了朕,說要守著朕一輩子,做朕的皇後?”

    該來得終究還是來了,隻是男子沒想到,這一日要比想象中的要快。

    “誰稀罕你的皇後!”宋仁抓起妹妹的手,生怕她平日被這禽獸壓迫慣了,這功夫不敢直麵表達自己內心,武逆泠寒。

    “別怕,有哥哥在,你若不想留,這世上沒人強迫得了你!”

    就是皇帝又如何,他就是拚了命,也不能叫自己的妹妹受半分委屈。

    孫傾婉還有些懵,她在心裏不斷梳理著,回憶著數月來發生的種種,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

    泠寒的一道聖旨是因哥哥的一封秘信。

    哥哥將她托付給泠寒,叫他護她周全,約期就在哥哥歸來之時,所以哥哥回來,那麽她和泠寒之間,也再不羈絆。

    這一切泠寒都知曉,所以才會有昨夜他醉酒,抓著她非要一個承諾的事。

    當時她思及處境,又怎能不順著泠寒的話說,哄他開心,而事到如今——一切都結束了。

    “哥哥,我想回家。”

    女子靜默著,淡淡得,一字一句,卻異常清醒。

    “婉兒想回家。”

    “誒!”宋仁熱淚盈眶,“走,哥帶你回家。”

    都說長兄如父,那一刻,他就仿若是老父親般,抓著妹妹的手,高興得,大步向殿外走去。

    孫傾婉還未回過神,人就已經被帶起來了,跟著哥哥的步伐。

    哥哥走得快,她回頭,去看身後男子依舊瞧不出喜怒的臉,他該是——不難過的吧?

    否則又怎麽這般淡漠?

    可為何他不難過,她的心卻沒來由的抽痛?她的心亂亂的,腳下如灌了千斤重。

    出宮的路,一路暢通無阻,宮門口,孫傾婉被哥哥帶上馬車。

    宋仁解了披在妹妹身上的龍袍,又解了自己披風,為她係上。

    他將龍袍扔給追出來的餘生,滿臉嫌棄。

    離開這裏,他的妹妹便和宮裏那無情無義之人,再無瓜葛,還要他龍袍做甚?

    餘生出來是送東西來了,突然一件衣服扔出來,他定睛一看是陛下龍袍,猝不得不接住。

    他收好龍袍,便將繡著梔子花玉簪遞給孫傾婉。

    “姑娘,您的發簪落下了。”

    女子眼睫顫顫,那是泠寒昨日送她的及笄禮。

    “皇宮裏的東西,我們一樣都不帶走!”

    那物件奢華,做工精湛奢美,宋仁一看便知是宮中之物,必是泠寒送的。

    再者瞧著小妹見了,眼中複雜神情,他便知這玩意,不是定情信物,也定有些什麽緣由,斷是睹物思人的玩意。

    既走了便就要斷得幹淨利落,若拖泥帶水得,最後隻會害自己妹妹心碎。

    見餘生不走,宋仁道:“再不拿走,老子就摔碎了鋪路!”

    餘生嚇得一激靈,知道宋仁將軍是個惹不起得主兒,陛下都不能把他怎樣,他又算得哪根蔥。

    他偷偷去瞧孫姑娘的意思,女兒家咬唇,許久未提出反對,餘生也隻得幸幸離去。

    車輪哄哄駛離皇宮,餘生拿著簪子回去複命。

    “陛下,姑娘沒收。”

    那玉簪晶瑩剔透,昨兒隻插在小姑娘的發髻片刻,哪知今兒一早,它的主人就不要它了。

    餘生不想要陛下傷心,主子之間的事他不懂,他們做下人的,想的都是如何叫主子高興。

    “奴才瞧,姑娘不是不想留,隻是將軍不許。”

    他說完,又去瞧陛下神色,依舊是古井無波,異常平靜。

    “退下吧。”

    男子鮮少麵帶倦色。

    “那這簪子……?”餘生不知如何處置。

    “給朕吧。”泠寒伸手,落手一陣冰涼,都說玉溫涼,可這沒了主兒的玉,隻有涼,哪裏來得溫?。

    餘生退去時,將殿門都關嚴了,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殿內燃燃燭光皆落。

    偌大勤政殿,又恢複了往日一片漆黑與寧靜。

    …

    馬車裏,孫傾婉看著哥哥,嘴裏不停嘀咕著,“哥哥就是宋仁,宋仁就是哥哥!”

    她真的是萬萬沒想到,那大名鼎鼎,戰功赫赫的龍威將軍,竟是自己的親哥哥。

    宋仁笑得寵溺,“當初為隱藏身份,如此便用了這個名字,不管是宋仁,還是龍威將軍,婉兒隻要記住,我都是你的兄長。”

    “嗯!”小姑娘用力的點頭,甜甜道了句,“我知道的,哥哥疼我,我也愛哥哥。”

    宋仁掐了下小姑娘的臉蛋,“兩年沒見,模樣變了許多,但嘴依舊還是這麽甜。”

    孫瑾程走時,這小丫頭才14歲,一晃她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我緊趕慢趕,你的生辰我終究沒趕上。”

    他在邊關封賞,賜龍威將軍之名,起初宋仁還覺得,許是泠寒太高興,所以都等不及回京封賞他。

    但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這全是心機啊。

    陣前封賞,名聲在外,是為了讓他在回來的路上絆住腳步,晚入一日京城,他便可多騙一日,強迫他的妹妹留在他身邊。

    可知他為了趕回來給妹妹過生辰,得罪了多少人?

    “我呸!”

    哥哥突然這麽一句,惹得孫傾婉一愣一愣的。

    “哥哥這是怎麽了,嘴裏進東西了嗎?”

    宋仁擺擺手,“沒事,嘴裏進了不幹淨東西,吐出來就好了,妹妹不必擔心。”

    將軍就是將軍,回家的陣勢絲毫不輸給侯爵貴族。

    馬車兩側兵馬開道,數十將士手持著兵器,莊嚴肅穆。

    上次見到這種陣勢,還是泠寒帶禦林軍,包圍孫府那次。

    孫仲青和孫夫人剛用完早飯,還不知外麵是發生了什麽事。

    剛宮裏的人過來通報,說今日的早朝,陛下取消了,叫大人不必再去。

    再加上今日是孫仲青的休沐日,如此趕出來的時候,身上還是一身家裏的便衣。

    昂揚挺拔得男兒,就算身材有些微變,皮膚曬得黝黑,可做父母的,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程兒!”先喊出來的自然是孫夫人,話一出早已是淚眼汪汪。

    她的兒子,一別就是兩年,兩年來杳無音信,憑空消失了般,軍中好似根本沒有孫瑾程這個人。

    “爹,娘!”

    再有血性的男兒,也有俠骨柔情,親人自是他最柔軟的地方。

    自女兒隨陛下入了宮,孫仲青每每瞧見聖上便覺心裏窩火,可女兒再陛下手裏,他又不敢得罪,隻能假意奉承。

    所以此次宴請將軍凱旋,孫大人找了個借口,稱病在家,沒去。

    如此也就錯過了與兒子朝堂相遇的機會。

    老父親看了看身後的陣仗,再看英氣逼人,意氣風發得兒子,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宋仁可是你的化名?”

    孫瑾程向父親作揖,“是孩兒不孝,形勢所迫,孩兒入軍後,隱姓埋名,不便暴露真實身份,故此一別數年,不敢與家中聯係。”

    老父親拍了拍兒子壯實的肩膀,滿臉欣慰道:“好男兒就該這樣。”

    可話一出,卻已經淚濕了眼眶。

    “那些不重要,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孫夫人偷偷抹著淚,她不圖兒女多優秀,帶給她多少榮耀,隻求一雙兒女能夠平安,幸福安穩過一生,這比什麽都重要。

    這時一抹嬌俏身影從馬車上下來,晨曦得光灑上女子麵龐,照得那本就白皙得臉頰,鍍上了一層淡淡金光。

    “爹,娘!”

    孫老夫婦齊齊向後看,皆是大驚,“婉兒,你怎麽也回來了。”

    小姑娘一頭撞進父母懷裏,道:“是哥哥帶我回來的,婉兒以後都守在二老身邊,不走了。”

    孫仲青和孫夫人還不信,齊齊看向一旁兒子。

    孫瑾程點頭道:“是陛下放人了。”

    那一刻,孫夫人默念了句,“阿彌陀。”

    孫仲青暗道:“蒼天有眼!”

    …

    十二月初八是臘八,這是兩年裏,全家相聚最齊全的一個節日。

    孫夫人老早就準備好了各種食材,親自上陣,要將女兒和兒子愛吃的所有菜,一股腦得都做一遍。

    孫傾婉自回到家裏,便覺從沒有過的安心,那種歸屬感,是在皇宮中感受不到的。

    父親和哥哥都忙,她每天除了在晚飯時能看到兩人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和母親在一起。

    即便是這樣,她也並不覺枯燥乏味,因為哥哥總是變著花樣得,每晚回來都會給她帶各種新奇糕點。

    害的她每次睡前都吃得好飽,一段時間下來,竟又胖了。

    這樣被寵慣得感覺,讓她有種自己還是個沒長大孩子的錯覺,仿佛自己才是個幾歲娃娃。

    但每當她更衣沐浴之時,她又尤為得清醒,沒有泠寒在身邊的沐浴,無論蘭香如何伺候周到,她都覺得不如泠寒悉心。

    她的浴盆裏再無梔子花香,幾次之後,便幹脆叫蘭香不再伺候,隻在外麵等候,她自己來。

    晚飯十分,家裏所有人都聚齊,孫夫人提酒,慶祝一家人團聚後過的第一個節日。

    孫傾婉不善飲酒,但因為高興,也跟著多喝了兩杯,沒一會便麵色駝紅,小姑娘上了酒勁。

    此刻皇宮。

    百姓家得溫馨團聚,其樂融融似乎與天家無關,那碗從早便放在書案上的臘八粥,早已涼透。

    “陛下,太後那邊,您真的不過去嗎?”

    男子瞧著天邊月色,皇宮外得萬家燈火,凜冽寒風刮在男子麵頰上,而他的身後,隻有清冷的宮牆。

    他微眯眸,淡淡道:“不去。”

    朕既孤獨一人,又為何要讓她品嚐團圓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