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沐浴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4033
  第二十四章 沐浴

    孫傾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那原本照亮了一整間啟承殿的紅燭沒能堅持到她醒來就盡了。

    如此,眼前一如既往,又是漆黑一片。

    胡太醫有著神醫妙手的美稱,無論再難搞的病,經過他手都能從鬼門關裏拉回來。

    是以,幾副藥喂下去,女子的燒早就已經退了,再加上一連著服了三日的朱砂安神,原本的驚嚇也有了不少的緩解,慘白的麵容也有了些許氣色。

    孫傾婉一睜開眼,便覺得身子似散了架一般的疼,可是越疼她就越是清醒,她還活著。

    殿裏靜悄悄的,安靜的仿佛一根針落下都能清楚的聽見。

    她知道宮人們不會將她一個人扔在殿裏不管,必有人看守,如此便叫人。

    許是身體太贏弱,也許是嗓子太過幹涸,就連發出的聲音都如蚊子般,就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大真切。

    幾日的昏迷,她是真的太渴了,嗓子快要冒煙了,不想用力說話,於是也不欲再叫人,而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起身,想要自己下床去尋水喝。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這常年不見光亮的啟承殿,此刻外麵到底是明媚的太陽,還是皎潔的月。

    小小的姑娘,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支撐起身體,結果才一邁步,腳下便似是絆到了什麽東西,轉瞬,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

    “啊!”

    幹吧的冒了煙的嗓子,再加上突入起來的驚吼,發出去來的聲音著實算不得怎麽好聽,還帶著幾分嘶啞。

    榻上的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擾了眠,不由得蹙了蹙眉角,結果下一刻便有一隻軟糯得似是隻無骨貓兒一般的小姑娘,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裏。

    泠寒的胸口不止堅硬,因著四季無溫的身體,還帶著他獨有的森森寒意。

    跌倒失重的人,總會下意識的抓住身旁任何可以給予依靠的物什,以此來保證自身的安全。

    這是人潛意識的求生欲,就如此刻孫傾婉牢牢的抓住的寢衣,指節觸及到男子胸口一片冰涼。

    方回過思緒的姑娘,身子一顫,下意識鬆開了手。

    “醒了?”他微微睜開漆眸,眼中還帶著幾分倦意。

    最近邊關和戶部的事纏得他頭痛,連著三日來唯一一次好眠,卻被身旁這女子無情打擾,但男子眼中卻並未染半分怒意,倒是透過殿內的漆黑,靜靜凝視著她。

    看著她驚恐的模樣,看著她彷徨的表情。

    泠寒的出現令孫傾婉有些意外,她壓根就沒想到此刻泠寒就睡在她身邊。

    但與之相處以來,雖看不得見,卻可以隻憑著直覺,也能辨出是他。

    她擾了他就寢,他該很生氣的吧?

    孫傾婉瞧不見身旁男子的表情,隻是周身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仿佛都因為懼怕泠寒而凝結了,她深吸一口氣,企圖悄悄將緊抓著泠寒領口的手收回去,順便再將自己緊壓著他的身子坐好。

    不管他生氣與否,這個姿勢總歸是不妥的。

    女子這樣想,便也是這樣做的。

    眼瞧著那處柔軟想要溜走,男子微眯了眸子,同時長臂一攬,便將那柔軟的小姑娘再次帶入懷中,兩方胸口便貼敷得更緊了。

    “明知自己瞧不見東西,醒來怎不叫人,知不知道剛剛你險些摔了。”

    若不是這龍床夠寬敞,她剛才這一跌,就不是跌在他的身上,而是栽倒地上,撞個頭破血流都是輕的。

    男子雖然是在指責和嗔怪,可口氣委實沒有半分嚴厲,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和睡中剛醒的鼻音。

    可這些都被孫傾婉忽略掉了,她腦海漸漸恢複清泠,如此便也憶起昏迷前,泠寒說會將她做成人彘的話。

    她就是被這句話,再加上體力不支而被嚇昏的……

    見她半晌不回話,男子蹙了蹙眉,大掌撫上她的額間,溫熱得額頭早已沒了最初的滾燙,泠寒在心裏默念了一句,“不燙,應該沒燒壞腦子,那她為何不說話?”

    泠寒的手實在是太涼了,就像是一塊被塵封了千年的寒冰,隻是一觸就叫人冷到了骨子裏了。

    男子能夠明顯感受到女子身體的顫抖,她一直在不停地發抖。

    “就這麽怕朕?”

    那日之後,他有仔細的想過奇嬤嬤的問題。

    若她做出了不可原諒的事,他會用懲罰害死母親那些人的手段來同樣對付她嗎?

    其實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把她作成人彘。

    那他還是不是人了?

    這世上的懲罰並非隻有做成人彘這一種方法,他輕輕撫摸著那乖得如貓一般,實際卻是嚇得腿軟小姑娘的麵頰。

    滑滑的,暖暖的,還白淨淨的。

    他忽然就想開了,算了,管她心裏是裝著那提不上台麵的表哥,還是他那心機頗深的皇叔,亦或是其他人,隻要他不放手,這人注定,也隻能是屬於他的,誰也奪不走。

    孫傾婉靜靜地,任由著泠寒一下一下撫摸刮蹭著她的臉頰,冰冷的指腹叫她的腦子從沒有這般清醒過。

    她是怕泠寒的,但卻不至於怕到說不出話來,她隻是嗓子火辣辣的疼,那種疼叫她不想說話,亦或者說出的話聲嘶力竭,如烏鴉一般難聽。

    她不想在泠寒的麵前展現出她不完美的一麵,這沉睡的三天三夜,她在昏睡中想了很多,很多。

    若她還能醒過來……她必要好好活著。

    陛下,我嗓子疼,想喝水。

    她用手一筆一畫的在泠寒的胸口上寫著,告訴他,其實她並不是怕他,而是嗓子疼得說不出話。

    女子暖洋洋的指腹,一下一下在他的胸膛上書寫著,到有一點抓癢癢的感覺。

    泠寒忽憶起方才迷蒙中,女子的那一聲驚覺吼叫,的確是扯破了嗓子的叫聲。

    剛解釋了為何不說話,她便又拽了旁邊的被子,把自己裹在裏麵,繼續在泠寒的胸口上寫著。

    “陛下身上好涼,臣女好餓,好冷……”

    她寫完,便將手縮回到棉被中,然後悄悄將被子塞在她和泠寒之間,阻隔主男子身上的涼意。

    她在一點一點的試探,直到小小的被角被她一點點塞進縫隙中,泠寒沒有拒絕,反倒是漸漸鬆了手臂。

    他起身,去桌上倒了水,又吩咐了人備膳。

    三日滴水未進,嘴裏隻有湯藥留下的苦澀,孫傾婉的嗓子都快要冒煙了。

    她接過泠寒遞來的茶碗,“咕咚,咕咚”三大口就喝幹淨了。

    這時奇嬤嬤進來,手裏拿著一盞小燈。

    微弱的燭光照亮了孫傾婉眼前的視線,奇嬤嬤將燈盞放到了床榻旁,照亮了兩人的麵容。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眸,工整的五官,棱角分明。

    隻不過原本一絲不苟的寢衣,卻在剛剛被孫傾婉扯了領口,若隱若現的露出裏麵堅實的胸肌,微微凸起。

    目光再投向一旁的孫傾婉,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姑娘,麵頰消瘦,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

    孫傾婉將一汪春水般的眸子投向那張冰冷的麵孔,即使她用盡全力去隱忍,去隱藏,可那眼中的惶惶驚恐,又怎能逃過泠寒那如炬般的眼眸。

    無論她肯不肯承認,她還是怕他的。

    泠寒不想再嚇到她,便用了他琢磨了三天三夜的溫柔目光,壓低了嗓音,接過小姑娘手中空了的茶盞,試探問:“再來一點?”

    孫傾婉望著他,瞧了瞧,再瞧了瞧,最終輕輕點頭,“嗯”。

    如此泠寒便又折去倒茶去了。

    兩盞茶吃下,屋裏就有恢複了一片寂靜,若他們之間沒有這盞燈照亮,黑暗遮掩,孫傾婉還會覺得好過一點。

    可偏偏奇嬤嬤貼心的拿了小燈照亮,於是兩人一人坐在榻上,一人站在旁邊,大眼瞪小眼,許久相繼無言。

    直到奇嬤嬤帶著婢女魚貫而入,才算是打破了這許久的平靜。

    “姑娘,膳食已經備好了,請姑娘移步用膳吧。”

    奇嬤嬤謹記胡太醫的叮囑,語調柔和,眉眼還含著幾分笑,生怕自己的老樣子,嚇到不經嚇的小姑娘。

    孫傾婉點點頭,然後緩緩移步到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起粥來。

    其實剛剛若是沒有泠寒躺在外麵絆住了她的腳,以她對殿內的熟悉程度,她根本就不可能會被絆倒。

    而她昏迷的這些時日,泠寒仍日日睡在她身側,與她同床共枕的嗎?

    起初孫傾婉被這個想法著實嚇得不輕,因為昏迷著的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還不能為他暖床,可以說毫無用處。

    可他仍舊任由著她躺在他身側,竟沒將她挪出去,甚至全力救治她,那麽她離被他做成人彘的日子,應該還很遠的吧?

    或者是說,隻要她小心翼翼,假意迎合,那麽她還是能夠在宮中安然度日的吧?

    香甜的魚肉粥竟被女子吃出了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她的思緒全部都用在了如何往生的心思上,哪裏分給了吃食半分。

    “不合口味?”

    不知何時,泠寒已經坐到了女子麵前。

    孫傾婉回過神,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漆黑深眸,下意識的閃躲,證明了她的心虛。

    泠寒在心裏冷笑一聲,他就知道這女子突然的乖巧,必有其因。

    他並未揭穿她稚嫩的偽裝,忽略掉她一切馬腳,繼續聞聲說:“不喜歡,叫膳房換些別的來。”

    孫傾婉攥著手裏遲遲沒有送進口中的湯勺,搖頭說“不用”。

    她並不是不喜歡吃魚粥,反之她最喜歡吃的就是魚,隻是剛剛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而已。

    她木納的塞了一口魚粥,大病初愈的她,唇瓣灰禿禿的沒有本分血色,泠寒就這樣瞧著她,孫傾婉覺得別扭極了。

    她又盛了一勺遞給泠寒,試探的問:“陛下也要吃一點嗎?”

    話剛剛說完,她就後悔了,這是自己用過的勺子,怎麽能遞給泠寒呢?

    陛下九五之尊,怎會用他人用過的碗勺,簡直就是大不敬。

    她剛想要改口,說是自己唐突了,趁機收回送出去的手,結果指間一陣冰涼觸感,手中的湯匙就這樣被泠寒接走了。

    “朕不餓。”泠寒拿過湯匙,調轉方向送進孫傾婉的嘴邊,“來,朕喂你吃。”

    她太瘦了,泠寒一勺一勺慢慢得喂她吃下每一口魚粥,直到孫傾婉說她真的吃不下了,泠寒看著碗底還剩著的魚粥,微微蹙眉。

    最後他拿著湯匙,一勺一勺的將剩下的魚粥送入自己口中,盡數吃了個幹淨。

    用過了膳,孫傾婉便想要沐浴,她知此時正是泠寒就寢的時間,她不想擾泠寒休息,於是便去和一旁的奇嬤嬤說,她想要沐浴,叫奇嬤嬤在偏殿幫她備水,這樣便不會再擾到泠寒。

    可哪知奇嬤嬤這邊應下,那邊卻並不是去叫人備水,而是跑去了泠寒麵前,說姑娘想要沐浴。

    泠寒落了手中的湯匙,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去備水。”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小姑娘,又瞧了瞧殿裏的宮人,浴房裏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是宮人正在往浴桶裏注水。

    有氤氳蒸汽順著門縫傳過來,不多時,有宮人來稟,“陛下,水已經備好了。”

    男子輕“嗯”了聲,並叫退了眾人。

    他起身,去一旁新進的紫檀衣櫃中取出了那件繡著絨白小貓的小衣和寢衣,隨手搭在手臂上。

    欣長的身子微微側轉,目光落在另一邊手足無措的小姑娘身上。

    他白了她一眼,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道:“還傻愣著幹什麽?隨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