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溫柔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4162
  第二十三章 溫柔

    “那要看你做錯了什麽。”男子沉默了很久,是真的很認真的思考。

    他覺得女孩子似乎都比較麻煩,就比如姑姑家的小郡主,才五歲丁點大的時候就矯情得令人煩躁。

    他想,若是小女兒家鬧鬧脾氣,那他就哄哄便是。

    可不知道為什麽,泠寒的腦海裏莫名浮現出淮安王泠墨看見孫傾婉時癡迷模樣,還有那個名不見經傳,卻甘願為了表妹自宮的王家表哥。

    一想她竟有那麽多的追求者,若有一日她與別人情投意合,就沒來由的怒火中燒。

    許久,他道:“若是不可原諒,會。”

    他瞧著小姑娘的臉色刷得一下變得慘白,羸弱的身子抖了抖。

    她昏迷剛醒,原是不該這樣嚇她,可他又從不說謊。

    孫傾婉心頭一緊,仿佛呼吸都靜止了一般,她不知泠寒說的不可原諒的標準在哪,所以是真的被嚇到了。

    偷偷逃走算不算?

    她一直揣著離開泠寒,逃離皇宮的心思,她不知這心思泠寒知不知,若是被他知道,那應該就算是不可原諒吧?

    一時間女子的心情百轉千回,她是打算等父親蘇醒,請那位頂厲害的道士,找個理由用幻術把她身神不知鬼不覺得變走的。

    可這事若是被泠寒意外得知,再被他抓回來,做成人彘……

    孫傾婉一想到這就背脊生涼。

    她不想要成為人彘,不願變成那不人不鬼的樣子。

    可理智告訴她,若惹怒了眼前的暴君,那麽多麽殘忍的手段都將會用到她的身上,人彘或許隻是他殘忍暴行裏的冰山一角。

    弱小的姑娘本就受了一場驚嚇,醒來後又遭受到泠寒的恐嚇,本就贏弱的身體早已經到達了承受的極限,結果再這樣一加碼,身子一軟,整個人又再次昏厥了過去……

    滾燙的身體撞進男子懷裏,思緒彌留之際,她能夠感受到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隨後跌入男子冰冷無溫的胸口中。

    被人接住原是好的,可那種鑽心刺骨的寒卻令她不喜,甚至是打骨子裏的畏懼。

    那一瞬她多希望接住她的人是父親或是哥哥而不是他,好懷念家人溫暖的臂膀,永遠都那麽令她安心。

    ˉ

    泠寒抱著懷裏瘦弱的小姑娘,這才發現她的身子燙得像一個灌滿開水的湯婆子,竟熱得覺得燙手。

    命人叫了太醫,他將這燒得滾燙的姑娘攬在懷裏,用自己身體的涼給她降溫。

    “您剛才為何不和姑娘解釋,那些人都是當年毒害先皇後的人?”

    奇嬤嬤是真有些看不下去了,孫姑娘昏睡,陛下就一直在床邊等著。

    原是以為孫姑娘醒了,陛下會好好與她解釋一番,怎奈何好話不容好說,孫姑娘都嚇成這樣了,陛下竟還要威脅她。

    這話問得泠寒微微一怔,他剛剛已經解釋過了,他不是已經說了,那些人是罪有應得,奇嬤嬤是老糊塗,耳朵不靈光了不成,一直在旁邊竟沒聽見?

    當年太皇太後設計,唆使後宮嬪妃陷害先皇後,導致他母後無辜慘死。

    如今太皇太後他暫時動不得,可先帝的這些嬪妃,自他登基那日起,便將她們做成人彘。

    他的母親被她們害死,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與他陰陽兩隔,那麽這些害死她母親的人,他又豈能叫她們好活?

    “朕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他覺得他已經說的夠明白了。

    明白嗎?

    奇嬤嬤並不這麽覺得,她想了想道:“陛下平日裏忙於政事,整日隻和朝官打交到,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又冷黑著臉,威嚴的可怕。”

    “孫姑娘不是朝臣,她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您該適當對她溫柔些,她當真怕您呢。”

    奇嬤嬤苦口婆心,在這世上,除了先皇後,也就隻剩下奇嬤嬤一人還敢和泠寒這樣說話了。

    溫柔?

    自母親離開後,男子便再沒體會過溫柔,時間久了,他便也淡忘了自己還有溫柔這項本能。

    奇嬤嬤見泠寒一臉茫然,隻能在心裏默默歎氣。

    先皇後在時,陛下是何等陽光開朗的性子,隻是先皇後將他保護的太好,而叫他看清這世間醜惡的,卻是皇後娘娘的離世,那一刻對陛下的打擊實在太大。

    奇嬤嬤欲言又止,幾次輾轉,想著還要不要說點什麽勸慰的話,結果還沒想好怎麽說,胡太醫便趕了過來。

    泠寒明顯感受到懷裏女子呼吸微弱,體溫從一開始的滾燙慢慢變得漸涼。

    “朕已經叫你平身了,為何還不上前診治?”他見胡太醫跪在地上,遲遲未欲上前,有些急了。

    “陛下贖罪。”胡太醫又磕了個頭,苦道:“陛下,老臣不是不肯上前,而是老臣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您這屋子實在太黑了,老臣看不見啊!”

    自陛下登基以來,後宮可以說清淨的,比他這年過六十的老頭子還消停。

    他胡家世代行太醫之職,守護著曆代皇帝妃嬪們的身體健康,每日忙碌行走在各大殿宇之間,解決著各種疑難雜症,多少王子公主平安降生都少不了他們胡家的功勞。

    可也隻有當今聖上是個例外,這偌大的皇帝後院空無一人,隻長壽宮住著一位太後。

    他除了去幾次長壽宮給太皇太後老人家診脈之外,陛下年輕體壯,平日裏連個傷風感冒,頭疼腦熱都不曾有,如此摸黑回陛下的話是沒問題的,但摸黑來啟承殿診脈,他還是頭一遭。

    他行醫數十載,醫術是越來越精湛,可是唯獨沒有練過這暗中診病這一技能。

    醫家講究望聞問切,這屋裏黑燈瞎火的,他實在是空有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啊!

    泠寒從沒想過看個病還這麽麻煩,於是揮手叫人掌燈。

    奇嬤嬤忙命人燃了一盞小燭燈,放到榻旁,立時漆黑的宮殿有了一抹昏暗的亮色。

    胡太醫無奈又歎了口氣:“還要勞煩嬤嬤將這樣的小燈再燃個十盞八盞的,將這殿裏照得通亮通亮的,老臣才好看得真切,準確診脈啊。”

    他知道陛下喜暗,皇宮中有陛下出入的地方,窗柩都要釘上厚厚的黑色圍布隔絕光亮才行。

    眼下他提出這個要求實在有些得寸進尺,可他沒別的法子,隻能硬著頭皮去說。

    奇嬤嬤能夠明顯感受到泠寒逐漸鐵青的臉,可是男子卻並沒有反對。

    泠寒:“去辦。”

    奇嬤嬤立即應聲,沒一會啟承殿就被照得通亮。

    當殿裏被照亮的那一刻,奇嬤嬤才是看得真切,孫姑娘的臉色,哪裏是一個慘白能夠形容得,若不是胸口還有隱約起伏,怕是都以為斷了氣了呢。

    胡太醫不敢有一刻耽誤,一手診脈,一手摩挲著長長地胡須。

    泠寒自始至終眉頭就沒鬆開過,他能夠明顯感受到懷裏的女子一陣冷得嚇人,一會又熱得滾燙,反反複複,就像是遊跳於兩個極端之間。

    瞧著她皺緊眉頭的樣子,她應該很是難受的吧?

    “啟稟陛下,孫姑娘這是驚嚇過度導致的高熱昏厥。”胡太醫收了手,拔了撥女子的眼皮,“待老臣開一計退燒藥,再開一副鎮驚安神的方子讓姑娘服下,好好休養幾日就會沒事了。”

    他抬頭看了看泠寒那張陰惻惻的臉,話到嘴邊,想了想還是轉而向奇嬤嬤囑咐道:“孫姑娘這次嚇得不輕,日後可莫要再叫她受到任何驚嚇了。”

    奇嬤嬤偷偷瞧了眼泠寒的臉色,輕輕點了頭,示意知道了。

    胡太醫走後,怕陛下不適,奇嬤嬤想要撤了這一屋子的燈火通明,卻被泠寒製止。

    燭光映在男子工整如刀刻般的五官上,男子欣長的身影投射在床榻內側的牆上,越過床榻上嬌小的姑娘。

    孫傾婉闔著眼,靜靜地躺在那兒,安靜的仿若睡著了般,可那如宣紙一般慘白的麵容,沒有半分血色的唇,無疑不證實著她的病弱,而並非淺眠。

    “嬤嬤,朕真的就這麽令她害怕嗎?”

    床榻上的女子,如一隻沒了靈魂的貓,周身沒有半分生氣。

    這世上所有人都怕他,自母後去世後,他就收了自己的善良和仁慈,使用雷霆手段,坐上了這至高無上的位置。

    他以為他這一生,隻需要用鐵血手腕,讓眾人臣服在他的腳下便可。

    可為什麽在他意識到這女子如此的懼怕他時,他會覺得難受?

    “姑娘年紀小,膽子也小,陛下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生來自帶帝王之氣,姑娘怕您也是常理。”

    方才奇嬤嬤欲言又止,許多話想說卻未能說出口,眼下泠寒到是給了她一個一吐為快的機會。

    她說這些話,並不是打算安慰泠寒,前者隻是鋪墊,其實後麵的話才是重點。

    “再說陛下又不喜光,姑娘每次見您都是在漆黑的宮殿裏,原就有諸多誤解,心生畏懼,今日又好不碰巧的見到了那髒東西,醒來又被陛下嚇得夠嗆,莫說是姑娘,就是換個身經百戰的將士,龍威之下怕是也要嚇昏了。”

    奇嬤嬤這話裏話外還是在責怪他不夠溫柔。

    可他生來便是太子,是國儲,上至前朝文武百官,下至後宮大小宮女太監,誰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他生來便是如此,他實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人才算溫柔。

    “難道朕對她還不夠好嗎?”

    男子在心裏產生了一個大大的疑惑,他雖是皇帝,可卻凡事親曆親為,從不需要她伺候左右,甚至眼神不大好的她,沐浴更衣還要他來幫忙。

    泠寒自認為,他該是史上最沒有架子的一位君王了吧,試問那一朝一代的君王會做這些。

    “您對姑娘的確夠好。”奇嬤嬤含笑,“您給她的錦衣玉食,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可一個姑娘跟了您,怎會隻求奢華享受。”

    “若論情,陛下您覺得,您對姑娘夠好嗎?”

    燭光冉冉,殿裏極亮,又極寧靜,奇嬤嬤更古不變的神色,對上泠寒漆黑如潭的深眸,兩兩相交,最後竟是泠寒收回了目光。

    他,竟心虛了……

    男子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

    奇嬤嬤仰頭,看著大殿蓬頂碩大的樑柱子,歎息:“其實說來,原也怨不得您。”

    她眸子一暗,仿佛想到了什麽極傷心的事兒,那陳年往事曆曆浮現在眼前。

    “怨就怨那些居心叵測的壞人,皇後娘娘離世那年,您還隻是個孩子,先皇是個怎樣冷酷無情的人,您被他一手帶大,心中又藏著仇恨,能生得如今性情,而未成為似先皇那般殘暴的人,也是您本質就與皇後一樣純善,才未被這黑暗的王權所侵染。”

    泠寒登基三年,雷霆手段無數,可他從不傷無辜,他隻不過是以暴君之名來掩蓋他天生的仁善。

    先皇後的死,對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奇嬤嬤知道,他最不願承認的,就是他心底的那份仁善。

    可先皇卻是個十足十,打著仁君名號的暴君,殘忍暴戾,濫殺無辜,當年先皇後的慘死,這其中除了太皇太後的教唆之外,又豈能沒有他的受意與默許?

    “您不懂如何善待一個女子,老奴理解,可您剛才真不該說那些話,故意嚇唬孫姑娘。”奇嬤嬤替孫傾婉抱不平的點就在這裏,“她才隻是個剛剛及笈的姑娘,哪裏聽得這些。”

    泠寒的麵容冰冷中帶著幾分迷茫,“朕說了什麽,嚇到了她?”

    奇嬤嬤冷麵道:“就是那句,姑娘做錯了事,陛下會將姑娘做成人彘那句。”

    其實奇嬤嬤到現在也想不通,陛下為何會無緣無故的招了孫家小女入宮侍君。

    陛下並非是好色之人,起初奇嬤嬤覺得這事恐與安撫前朝有關,可自姑娘入宮之後,陛下對她時冷時熱,若近若離的態度,奇嬤嬤到是又有些看不透了。

    她不由得生出疑問:“若姑娘有一日真的做錯了事,陛下可真的會將她做成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