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試探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3749
  第二十二章 試探

    孫傾婉回到啟承殿的時候,泠寒並不在。

    這一路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奇嬤嬤在她耳邊始終在說著什麽,可是她一句都沒有聽進去,腦海始終浮現著那漆黑屋子裏恐怖之景。

    回來後,她一頭栽倒在床榻上,叫退了所有人。

    她深知泠寒並非善類,可她卻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殘忍至此。

    那些削了手腳,囚禁於甕中的女子,一個個如夢魘一般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奇嬤嬤一回到啟承殿就差人叫來了餘生,問他冷宮裏的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禦花園東的一座小殿裏?

    餘生被問得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冷宮窗柩年久失修,不能禦寒,掌管冷宮的小李子上報,說再不修恐難過冬,如此才臨時將冷宮裏的人都挪到了別處。

    這事早在入秋的時候就辦了,因為後宮無人,他也就沒過問小李子將那些甕人都安排在了何處,如今見奇嬤嬤突然問起這事,餘生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莫非孫姑娘她……”

    奇嬤嬤垂眼,無奈歎了一口氣,“才剛勸得姑娘對陛下的態度有所轉還,結果就撞見了這個,那嚇人的玩意,就是我每每見了都要心顫,更莫說姑娘了。”

    奇嬤嬤一回想著孫傾婉一路沉默寡言,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了殿裏,不許任何人進來的樣子,她就擔心。

    還隻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平日裏嬌生慣養被爹娘寵著,怕是殺雞都沒見過,哪裏見過這個。

    她擔心姑娘被嚇出個好歹,更擔心姑娘和陛下才剛剛緩和的關係再次惡化。

    “這幫兔崽子,這髒東西也敢往禦花園弄。”餘生一拍大腿,也悔恨萬分,“當初我怕他們做事不利,叮囑他們可萬不能一時疏忽,傷了那些甕人的性命,哪成想這群兔崽子竟把她們搬去了禦花園去,真是不要命了!”

    “這也許就是天意吧。”奇嬤嬤望了望天,“陛下自登基以來,後宮空置與冷宮無異,下邊做事的也是怕屋子日漸冰冷,傷了哪些奄奄一息的甕人,如此才選了一處偏僻的暖閣安置,原是沒什麽問題的,那知陛下突然就招了女子入宮,還偏就撞見了。”

    奇嬤嬤瞧了瞧緊閉的殿門,又在心裏歎了口氣,也不知姑娘此刻怎麽樣了,這殿裏怎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這就去跟陛下負荊請罪。”餘生知道是自己監管不利,才闖下了如此大禍,如此別了奇嬤嬤,耷拉著腦袋,主動向勤政殿請罪去了。

    此時勤政殿,泠寒正在跟白大人,秦大人,兩位大人商議淮安王稱病,滯留京中之事。

    “要臣看,淮安王根本無病,就是故意想要賴在京城不想走,陛下就該下一道聖旨,給他譴出去!”

    白指揮使武官出身,性情剛直,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隻恨不得現在就這個裝病的王爺清出京城,以絕後患。

    “臣覺不妥。”一旁秦大人緩緩開口,“陛下雖是九五之尊,可淮安王畢竟是陛下的長輩,若此時執意將淮安王驅逐出去的話,隻怕於陛下的聲譽不好,百姓會覺得陛下無情。”

    白青成不以為然,“陛下是天子,何須承別人的情,難不成淮安王造反了,陛下也還要念情,顧忌他是長輩而不殺嗎!”

    秦大人也急了:“眼下淮安王隻是生病,並未造反,你怎能一概而論,陛下雖是天子,可也要顧及悠悠眾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人言可畏四個字,你可懂得?”

    “哼!他分明就是裝得,指不定在背後計劃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以理服人,到時候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呢!”

    白青成聽不慣這些文官的咬文弄字,也不喜歡他們這前怕狼後怕虎的慫樣,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先把這沒骨氣的文官給清出去再說。

    “哦!我明白了,秦大人你該不會是淮安王派來遊說陛下的細作吧!”

    “白青城你!”秦泰瞧了眼高座上的泠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啊!”

    男子倚靠在龍椅上,壓根就沒仔細聽兩人的舌戰,自古文官和武官本就不合,兩人碰到一塊就準沒什麽好事。

    他手裏拿著方才在啟承殿所繪畫的小衣,反複思量著,這絨白的貓搭配什麽顏色的綢緞才好。

    眼見秦泰就要撞柱子,以死明誌,他才緩緩收回目光,看下底下不可開交的兩人。

    “淮安王是否裝病,請胡太醫一看便知,無論真假,幾副藥下去,他就是想留也再留不得京中,這有什麽可爭的?”

    “至於秦大人。”男子微挑眼皮,直視著他,“秦大人此次見朕,想必並不是為了淮安王之事而來吧?”

    秦泰是戶部侍郎,銀錢流水乃是他的份內之事,這淮安王的事,實則並不再他的範疇之內,今日之言語,實在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秦泰一哽,暗道自己一來就聽見白青成這莽夫信口胡謅,自己險些誤了正事,於是忙開口道:“臣此次前來,的確是有要事與陛下商議。”

    殿內有風拂過,卷起泠寒手中薄如蟬翼的宣紙,剛好落在秦泰眼前。

    秦泰眼尖,在黑暗中依舊能夠影影綽綽的看出那宣紙上畫了一隻活靈活現,憨態可掬的小貓,仿若要踏紙而出。

    秦泰不敢多看,忙收回視線,垂頭說正事。

    秦泰所說的正事,便是戶部尚書孫仲青遲遲昏迷不醒,戶部群龍無首,無人出來主持大局之事。

    眼下邊關征戰連年,大筆的軍費支出如流水一般,偏又趕上南邊幹旱,百姓顆粒無收,國庫早已入不敷出,急需孫大人回來主持大局,否則將動搖根基。

    泠寒如何不知此時國庫早已捉襟見肘,他剛剛又收了淮安王的兵權,大批軍隊納入朝廷,必然又要支出一筆龐大的軍費開銷。

    以往孫仲青在的時候,戶部雖吃緊,但至少還有周璿的餘地,可如今戶部沒了孫中青,下麵那些平日裏隻知道聽令做事的人就都變成了吃幹飯的,百無一用。

    “三日後,剝十萬兩銀子到兵部,至於銀子從哪來。”泠寒不緊不慢的轉動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是你戶部的事。”

    秦泰隻覺得晴天霹靂,他就是得到了小道消息,聽說陛下收了淮安王的兵權,今日恐要大筆支出軍費,所以才提前跑來苦窮。

    結果哪知陛下他根本就不吃這一套,哭窮不成,反倒接了十萬兩的大單子,他去那裏去弄這麽多銀子。

    “陛下……”秦泰欲哭無淚,卻又不敢抗旨,“敢問胡太醫可有說,孫大人他何時能蘇醒?”

    泠寒冷冷瞥了他一眼,“若孫仲清不醒,這戶部就癱瘓了不成?那朕養你們這群人還有何用?”

    男子森意凜凜,其實秦泰今日來找皇帝哭窮,就是一個錯誤。

    一桌案的折子被泠寒長臂一揮,全部狠狠砸在了秦泰的腦袋瓜子上。

    剛才還殿前和白青成對峙的秦泰,眼下氣勢蕩然無存,他嚇得一個哆嗦,臉又白了幾分。

    一副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說的樣子,“臣盡力辦好……啊不不,臣一定辦好,一定能辦好!”

    餘生趕到啟承殿時,正好趕上了泠寒發怒,他自知自己回來的不是時候,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前。

    見白青成和秦泰二人灰溜溜離去,餘生撿起落了一地的折子,工工整整的擺放好,然後在距離泠寒一步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陛下,奴才有罪,請陛下賜奴才死罪。”

    泠寒蹙著眉頭,正煩心。

    他撩起眼皮,不耐的看了餘生一眼,淡淡問:“怎麽回事?”

    餘生大喘了一口氣,才將剛才孫姑娘在禦花園看到甕人,嚇得魂不守舍這事說了一遍。

    餘生說完,“咣咣咣”又磕了三個響頭,連連說自己有罪,自己辦事不利,讓孫姑娘撞見了這不幹淨的東西,嚇到了孫姑娘,他該死。

    泠寒沒說話,隻是瞧了眼飄落在地上的那隻小貓,叫他拿過來。

    餘生最怕陛下這樣的答非所問,心裏肝顫,拿起宣紙的手都不住的顫抖,沒一會就冒了一額頭的冷汗。

    泠寒接過宣紙,忽略掉那隻顫抖的手,良久他慢慢問向餘生,“你說這絨白的貓兒若是繡在她的衣服上,配大紅色做底可好看?”

    餘生知道陛下口中的她必是孫姑娘,這貓兒也是陛下給孫姑娘畫的。

    他瞧了眼那宣紙上絨白的貓兒,雖不知陛下為何要問他這個,可還是應聲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白貓紅底,一定好看極了。”

    泠寒勾唇淺笑,眼中卻流露著森森寒氣,“既如此,便你來染吧。”

    餘生腦海中有什麽不好的預兆,整個人頭皮發麻,果然不一會,尚衣局的女史來要他的血,說是陛下吩咐,要用他的血來染布。

    ……

    孫傾婉蜷縮在床榻上,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夢裏她夢見自己被泠寒斬斷了四肢,剜眼削耳,就像禦花園裏的那些女子一樣,被置於甕中,一輩子關在暗無天日的小黑裏,苟延殘喘。

    血緩緩從傷口中流出,漸漸裝滿了整個黑壇,沁過脖頸。

    粘膩的血液包裹著她整個的身體,她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麻木的神經,麻木的心,唯有的隻剩下無盡的絕望。

    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覺,隻叫人崩潰又發指。

    “不要!”

    孫傾婉從噩夢中驚醒,她猛然坐起身,眼前依舊是暗無天日,漆黑一片。

    恐懼並未因夢而抽離身體,她忽略掉被冷汗沁透的衣衫,而醒來的第一件事是驚慌失措的摸向自己的四肢和五官,確定都還在,才算鬆了一口氣。

    豆大的汗珠砸在柔軟的簇雲錦被上,轉瞬便被稀釋,隻剩下被麵上鮮豔奪目的大紅牡丹。

    孫傾婉忽想起自己睡著前分明沒有蓋被,眼下摸著身上已然帶有她濃濃體溫的被子,她有些恍然。

    “那些人,是她們做錯了事,都該死。”漆黑中,男子低緩的聲音如一道破空驚雷,打破了殿內原本該有的平靜,“你不必害怕,此事與你無關。”

    那聲音就在眼前,嚇得孫傾婉下意識向後退,直退到榻上一腳,退無可退,最後蜷縮在那裏,用一雙驚恐萬分的眼睛,警覺得看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在孫傾婉的心裏,她早已將泠寒看作是一個惡魔,地獄煞般的存在,以前是,現在更是。

    她沒有說話,隻是在一片漆黑中瞪大了雙眼。

    良久,她才壯著膽子,試探的問:“若臣女也做錯了事,陛下也會同樣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