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她想要的那個英雄,一……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546
  第111章 她想要的那個英雄,一……

    日子很快進入嘉熙四十一年的二月。

    龍抬頭過後, 陸玖的日子很快就開始繁忙起來,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接踵而至,幾乎讓她與江殷忙得暈頭轉向。

    首先的一件大事便是徐月知與何羨愚正式定親, 除去王府公中送去的禮物外, 為表心意,陸玖更是親自動手繡了一整套的床褥,都是喜慶的顏色,被單上的鴛鴦成雙的景色更是用了十幾種上好的細線去繡, 辛苦仔細地做了近半個月的工夫後,才親自送徐月知的手中,恭祝她與何羨愚的良緣。

    其次第二件事, 便是齊王妃的病重。

    耶律珠音的身子一直不好,入春之後天氣冷暖交替不定,晴雨反複無常, 她的身體無法承受, 於是一病不起, 原本以為隻是風寒的問題,可請了太醫看過之後,說風寒隻是引發的症狀, 真正的病原在於耶律珠音的身體已經掏空,有了油盡燈枯之勢。

    陸玖與江殷私下去問,太醫卻隻麵露難色地說:“王妃少弱時身上便有病根,之後這些年又一直哀思過痛, 鬱結於心, 能不能好,也要看她的命。世子與世子妃還是先準備著後事吧,算是衝衝喜也好。”

    江殷知道自己生母的身體, 知道太醫說的是誠懇之言,因此也並未怪罪,隻道了謝,便開始按太醫的囑咐上湯藥,另一邊也隻能先備著白喜事要用的東西,夫妻二人盡孝於床前。

    王妃的病時好時壞,斷斷續續地熬過到了三月。

    可剛到三月,燕雲山下便傳回戰報回京,說是江殷之父齊王江秘與驃騎將軍蘇家兵馬集結匯合於川水縣,直搗雲州城,趁著蠻真人水草匱乏之際一舉拿下雲州,而後蠻真人節節敗退,周軍乘勝追擊,如今蠻真已經退軍至檀州與古北口的交界。

    接連的幾場大戰打下來,蠻真國兵馬丟盔棄甲連戰連敗,而周軍場場大勝,如今已經收複了燕雲山以南原本失守的幾座重鎮。

    傳回的軍報說,如今正是趁熱打鐵之際,若是能借此勢頭乘勝追擊,北取蠻真王都喀鐸城指日可待,屆時換天下太平,大周海晏河清。

    因此,齊王請旨,將駐留在京城北郊的數萬大軍一同遣調回雲州,在那裏匯合,一同直取喀鐸。

    江殷與陸玖早已在齊王的飛鴿傳書之下比京師的眾人先拿到這個消息,夫妻二人展信看過之後,心情都有些沉重。

    很快,朝廷就下令,命齊王世子江殷率軍回燕雲協同作戰。

    陸玖也開始忙碌送江殷重新北上的這件事情,將他一應的東西打包整理好,把塵封的盔甲重新取出擦拭清洗。

    而江殷也奔波與北郊軍營與家中,兩頭準備離去的事宜。

    臨行前三天,一應的事物都已經打點好,隻待軍號吹響,大軍返程。

    夫妻二人在府裏用過午飯,江殷便準備出門前往軍營操練兵馬,臨行前,他有些愧疚地對陸玖說:“我們成婚才三個月不到,我又要走了,留下家裏的事情讓你照料,我這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濃情蜜意不到幾個月,江殷又要隨軍離開,先前,陸玖的心頭也有些悶悶地難受。

    可也隻是難受了一陣子,她便很快地想清楚了事情的輕重,夫妻暫時分離的難過也變得輕淡了許多。

    她站在滴水簷下,溫柔笑看麵前披著紅征袍,一身戎裝的江殷,伸手又替他緊了緊披風的領子。

    “天下安定的指望就在眼前,這個時候,為國才是為家。”緊好了披風領子,陸玖往後推開一步,笑吟吟地抬眸看向麵色憂慮的江殷,“下午天色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呢,你記得讓隨行的人帶好蓑衣竹笠,回來的時候別淋濕了。”

    江殷垂眸,看著麵前溫和沉靜的妻子,心也跟著沉靜了下來。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凝神囑咐背後的風蓮:“世子妃的手涼,一會兒你記得多給她加件衣服。”

    風蓮微笑道:“奴婢記著了。”

    “那我走了。”江殷鬆開陸玖的手,退至滴水簷下的台階上,已經轉過了身,眼眸卻還留戀地看著背後的妻子。

    “我等你回來吃飯。”陸玖雙手交疊於身前,溫和地叮囑,“早點回來。”

    “好。”江殷笑了,這才放心地轉過身,帶著隨行的小廝們信步往院外離開。

    陸玖站在門前,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走出了院子,才眷戀不舍地移開。

    她剛想轉身進去,忽然卻覺得頭暈,身體輕輕地晃了一下。

    風蓮很是敏銳,一瞬察覺到陸玖細微的不適,連忙擔憂地上前攙扶住:“主子,沒事吧?”

    陸玖下意識抓緊了風蓮的手,定了定心神,這才覺得頭沒剛才那麽眩暈。

    風蓮皺著眉不放心地說:“您快進去歇息會兒,一會兒奴婢派人燒了小火盆進來,您暖暖手,午後再請太醫過來看看脈。”

    陸玖撫著心口,略略蹙了蹙眉,將心口上那股不適的感覺壓下去,過了一會兒才說:“不用了,我略睡一會兒就好。”

    風蓮扶著她的手進屋,心疼道:“這些天您實在是太操勞了,奴婢看您就是坐在地龍上也能睡著,定是沒休息好。您為了王妃跟世子兩頭準備,也得顧著自己啊。”

    聽著風蓮絮絮叨叨的話,陸玖也不由得回想到,這些天的確是這樣,很容易就累了,極其容易睡覺。

    她素來不是一個貪睡的人,甚至是個淺眠的人,從前一點輕微的動靜就能把她驚醒。可是這段時間,時常早晨江殷都已經起身去北郊軍營操練,她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睡得格外地沉。

    陸玖想了想,說:“應當是太累了吧,王府的規矩還沒肅清,母妃又病了,好幾頭奔波。”

    風蓮低聲心疼:“其實王妃那裏有人照料,您何必天天侍奉床前?不要累壞了您自己才是。”

    陸玖笑著抬手,憐愛地擰了下風蓮的小嘴:“好了,身為媳婦,照顧長輩也是情理中事,何況王妃對我也好,我對王妃盡心也是應該的,不要再說了,扶我進去睡一陣子。”

    風蓮收斂下心思:“是。”

    主仆二人剛進了暖閣,陸玖在床前坐下,外衣都還沒脫,就聽見外麵有丫鬟進來稟報道:“世子妃,娘家少爺來了。”

    陸玖解扣子的手一頓,抬頭問道:“阿鎮來了?”

    丫鬟回道:“是,少爺已經在院子外等著,說是有很重要的話要同您說。”

    “很重要的話?”陸玖凝神想了想,也不知道陸鎮這個時候來找自己是為什麽事,但還是吩咐,“你們請他進來吧,風蓮去準備些豆沙餡的糯米團子,茶要碧螺春,他就愛喝這些。”

    風蓮低頭稱是,丫鬟也轉身去請陸鎮進來,陸玖把剛解開扣子重新扣上,起身去了外間起居的暖閣。

    陸玖剛坐上地龍,陸鎮便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正屋,走向地龍上的姐姐身旁。

    陸玖江殷素來都與陸鎮關係極好,陸玖成婚之後,江殷還特別叮囑了,今後要是陸鎮過來,可以不用在外院等通報,直接進來就是。

    一聽見陸鎮的腳步聲,陸玖便淡淡笑著抬了頭想要招呼,可當看清陸鎮的時候,她卻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陸鎮渾身髒得不成樣子,鬢發也有些淩亂,衣袂上還有幾點血印,像是剛在地上翻滾過,衣裳皺皺巴巴的,簡直是剛打完架回來的樣子。

    陸玖怔忡地看著他,擰眉就氣道:“陸鎮,你怎麽回事?你去打架了?”

    陸鎮也不吭聲,隻麵色平常地徑直坐在陸玖身側的地龍上,抬手用黑漆漆的手摸了一塊小幾上的糯米糕,張口就咬。

    陸玖抬手越過小幾,一巴掌拍掉他拿著糯米糕的髒手,柳眉倒豎:“我跟你說話你怎麽不答應?剛才去哪了?打架了?”

    陸鎮俊秀精致的麵孔上凝著陰雲,收回手,轉眸看向身側的陸玖,點了點頭:“嗯。”

    “和誰打架?”陸玖又問。

    陸鎮隨口道:“五成兵馬司統領家的兒子,兵部侍郎的兒子,禁軍統領的兒子,吏部尚書的兒子……”

    “停,停。”陸玖越聽,眉頭鎖得越緊,身旁侍奉的風蓮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好家夥,都是京城權貴的公子,還都是最為紈絝風流的惡少。

    “風蓮,你先打盆溫水來,讓他把臉上身上的灰都擦了。”陸玖擰著眉頭不悅地吩咐,風蓮應聲,連忙下去準備熱水。

    陸玖看向陸鎮,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境,這才冷靜問道:“是他們打你,還是你打的他們。”

    “當然是我打的他們,他們那幾個京城廢物難道還能打得過我?”陸鎮的眉峰一皺,與陸玖極其相似的一雙鳳眼裏閃過淩冽的光芒,“都是我打的,我打完他們,連他們身邊的那些刁奴也一起打了。”

    陸玖的心這才稍微鬆下來。反正這架也打了,與其受別人的打,還是自己不吃虧最要緊。

    但她還是口氣沉肅問道:“為什麽要打那些人?陸鎮,難道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京城裏最不好招惹的?你是侯府公子,但是他們的身份也不低,要是真鬧起來,家裏,外麵,都不會放過你,裏麵的利害你不知道?”

    “知道。”陸鎮輕描淡寫地挑了下銳利的眉峰,口氣一派淡然,“所以我這不是往你這裏來了麽?”他抬起眼睛,想了想,掐算道,“我走的時候,五成兵馬司家公子的奴仆跑了一個回去報信,餘下的都被我打在地上不能動彈,算著時辰,現在他們也應該得到消息,上我們家拿人了。”

    陸玖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擰著眉道:“所以你才上我這裏避難來了?陸鎮,你十六歲了,能不能穩重點?你平白無故地為什麽要打人?你這不是給祖母添亂嗎?”

    陸玖對陸家的人一貫沒什麽感情,除了還比較關心陸鎮之外,唯一放在心上的隻有華陽長公主。

    雖然不知道陸鎮到底是因何原因出手打的這些公子,但是不管原因是什麽,陸鎮這次都是闖了大禍,到時候難免要驚動華陽。

    陸鎮看著滿麵焦慮牽掛的陸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軟下語氣說:“姐,我不是來你這兒避難的,我是的確有事來同你商量的。”

    陸玖沒好氣地道:“什麽事?要我包庇你的事?”

    “哪能呢?”陸鎮笑起來,“你先別氣,你聽我把話說完。”

    陸玖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那就快說。”

    陸鎮收斂的麵孔上的笑容,神情變得肅穆了幾分,他正襟危坐地望著陸玖道:“姐,三天以後姐夫就要揮軍北上,這一次,我想跟著姐夫一起走,不想再留在京城那個破兵馬司了。”

    陸玖眼神裏的憂慮逐漸變成疑慮:“這件事跟你打人有什麽關係?”

    陸鎮道:“當然有關係,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非去燕雲山不可。京城那幾個紈絝公子背後的家世不是好惹的,就算我是華陽長公主的孫子,宣平侯府未來的繼承人,也一定會被他們背後的世家整一通,所以我就隻能去燕雲山才能避開這件事,也就不會有人阻止我想去燕雲山參軍的心願。”

    “阻止?”陸玖一瞬間明白了過來,凝眸盯著陸鎮道,“你是說,家裏已經知道了你想去燕雲山的事情,但是極力阻止,所以你出此下策,動手故意打傷人,逼得家裏不得不同意你去燕雲山參軍?”

    陸鎮這才展顏一笑:“姐姐聰慧,果然是一點就通。不過我這也不算是下策吧?京城裏那幾位少爺可都是惡貫滿盈之人,仗著家裏的功勞在京城裏為非作歹,我早就想給他們點教訓,幫百姓出氣了。我這次,叫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陸玖細細琢磨:“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子,若是去參軍,家裏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隻是阿鎮,為什麽你非要去燕雲山不可?雖然那邊如今是勝戰之勢,但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許多事情是說不準的。”

    陸鎮忽然笑問道:“姐,當年姐夫是為什麽下定決心前往燕雲山的?”

    陸玖一愣,旋即垂眸輕聲回答道:“他當時也是犯事,決定去燕雲山闖蕩一番自己的功名,然後回來見我。”

    陸鎮的臉上綻放笑容,他看著陸玖,定定道:“我也是一樣。”

    陸玖怔忡,旋即猛地抬眸看向他,下意識道:“你是因為月知,是嗎?”

    陸鎮的眼底流露兩份慘淡,笑容還是依舊,他輕輕點了點頭:“是。”

    “可是……”陸玖想了想,還是說,“可是月知與何羨愚的婚事已經定下了,阿鎮,她已經快要是別人的妻子了,你何必呢?”

    “姐,你記不記得,你從前問過我,問我對月知姐的心意到底是玩玩而已,還是認真的。我當時回答你說,我很認真。”陸鎮那雙沉靜的鳳眼當中流露堅定的光芒,“即便現在她快要嫁人了,我也還是會對她這麽認真。”

    陸鎮的麵容上有著我心匪席的決意。

    “從我第一次第一麵見到她開始,我的眼裏心裏就隻有她一個人。她的目光若是放到我身上,自然令我欣慰開顏,可她的目光若是永遠隻放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我也不會氣餒憤恨。我知道我年紀輕,我比她小了五歲之多,但是我相信我能夠有保護她的能力,所以,我要去燕雲山,在真刀真槍中證明我自己。”

    “我也想功成名就,將來風光回京的時候,能夠做一個有能力護住她的人。不管她這一生一世屬不屬於我,我都會在背後默默地保護她一輩子,等著她一輩子。”

    “隻要她回頭,就會發現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從不曾離開。”

    眼前少年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說到最後,眼底竟然也殘存了淚光。

    背後的明窗之外,深綠茵茵,風搖動竹枝時的聲音像是誰的歎息。

    陸玖抬眸,看向陸鎮的眼神多了一份鄭重:“你真的想好了?你真的要等著她?一直等著她?哪怕這輩子求而不得,你也願意?”

    陸鎮在這連勝的逼問當中狠狠地抬起頭,一雙眼睛裏全然是認真:“我願意!”

    這一刻,陸玖知道,自己再問什麽也是多餘的。

    她輕輕地站起身,垂眸凝望著陸鎮道:“好,既然你心意已定,我就幫你這一次。”

    陸鎮一愣,旋即欣喜若狂地站起身:“多謝阿姐!”

    陸玖轉過身平視他:“若是過去了那邊,自己要懂得照顧自己。”

    陸鎮點頭:“我知道。”

    陸玖忽然想到:“你姐夫知道這件事了不曾?”

    陸鎮臉上一紅,撓了撓頭有些難為情地道:“姐,你別怪我們。”

    陸玖疑惑:“我為何要怪你們?”心念電轉,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看著陸鎮探尋問道,“難道這件事情,元朗早就知道了?”

    陸鎮難為情地笑,試探著說:“……這件事,就是姐夫替我想出來的主意。家裏不願意讓我參軍以後,我私下去找過姐夫,姐夫就替我想了這個辦法,因為怕你擔心,他一直叮囑我不許說,不過現在事已經成了,我還是不瞞你了。”

    陸玖的臉上閃過錯愕,旋即忍不住有些生氣。

    陸鎮看著自家姐姐臉上逐漸陰雲密布的表情,連忙勸道:“姐,你千萬別怪姐夫!他這個主意出得挺好,要不是這樣,我也去不成燕雲山,你千萬別生氣啊姐!”

    陸玖瞪他一眼:“我看你們兩個是狼狽為奸,江殷也是,這樣的餿主意也能給你想出來,陸鎮,我真想掰開你的腦袋看看,看看你到底是跟我一邊的,還是跟他一邊的。這種事情竟然也不來給我商量,跑去找他?陸鎮,江殷是你的親哥哥才對吧?”

    陸鎮嘿嘿笑了兩聲:“我倒是想讓他做我親哥,但是這樣的話,你們不就不能成婚了嗎?”

    “你……”陸玖一噎,搖頭又是氣又是歎。

    陸鎮卻是心情大好,勸她說道:“而且姐,這件事情我與你說了你肯定不會允許我去做,隻有姐夫跟我心境相同,可以跟我共情。姐夫說了,說是男人,就該這麽做。”

    陸玖恨鐵不成鋼地抬手戳他腦門:“他誆你的話你也聽?”

    陸鎮捂著額頭笑:“姐夫說得沒錯啊,我對月知的心,同當初姐夫想要爭取功名回來守護你的心,是一樣的。”

    話語之間,陸玖的思緒不禁飄遠,想起從前京師裏那個紈絝不羈的少年江殷,終是無奈含笑,輕輕搖了搖頭。

    她轉眸看向陸鎮:“告狀的人估摸著也到侯府了,我陪你過去一趟吧,把這件事情解決了。”

    陸鎮喜色笑著,趕緊上前攙扶陸玖的手:“好嘞。”

    陸玖側眸,看一眼他臉上一覽無餘的喜色,無奈搖頭,吩咐了家裏的嬤嬤們各自督辦王府的事宜,便隨著弟弟一起離開了齊王府,轉道回趟娘家。

    *

    事情十分順利地落定下來,一切都按著陸鎮的計劃在走。

    魏氏與陸元忠原本心疼陸鎮,不舍得讓這唯一的兒子前往燕雲山受苦,可是事到如今,也隻能讓他去,否則留在京師當中還會惹更大的麻煩。

    三月十九,大軍集結北郊軍營,江殷領軍正式歸去燕雲山。

    這一次出征聲勢極為浩大,皇帝極其看重,甚至還親自為此在北郊門送行。

    大家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次出征。

    陸玖與大家來到北郊餞別送行。

    先是皇帝告慰三軍,然後是江殷整肅隊伍,最後是鳴禮炮啟程。

    趁著還有時間,大家便聚集在一起,做送別之前的最後囑咐。

    魏氏與陸元忠圍著陸鎮千叮嚀萬囑咐,戀戀不舍,恨不得自己也跟去北疆才算安心。

    江圓珠與容冽站在一處,微笑地說著什麽。

    而何羨愚也在與徐月知做出征前的交代。

    月餘之前,兩家之間已經定下了婚姻,成婚的六禮也走了大半,現在就等何羨愚勝戰回京以後,兩家正式締結兩姓之好。

    徐月知穿著一身颯爽的紅色衣裙,像是一團熱烈的火焰,裙擺上繡著的菖蒲花也隨著翻飛的衣角飄動起來。

    她仰頭看著馬背上豐神俊朗的何羨愚,眼底是瀅瀅的淚光,依戀不舍地道:“我等著你回來。”

    何羨愚在馬上彎下腰,用溫柔的大手撫了撫徐月知的頭發,鄭重而堅定地溫和說道:“小月,你等我回來,等一打完勝仗,我立馬就回來娶你。”

    徐月知淚眼朦朧,攥著何羨愚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徐雲知站在妹妹的身邊,仰頭看著馬背上的何羨愚,先是投以一個“善自珍重”的關懷眼神,旋即折扇唰地一合,用扇柄敲在妹妹的頭頂上,戲謔地道:“阿愚,我們家可沒人能降住這隻母老虎,隻有你來才行,所以你可得早點回來,救我出水火之中。”

    徐月知原本還沉浸在送別何羨愚的傷感之中,頭頂上一痛,連忙捂著頭抬起眉睫潑辣凶狠地瞪了一眼同胞哥哥:“徐雲知你作死嗎?有你這麽說妹妹的嗎?誰是母老虎,你才是大尾巴狼!難道跟我住在一起,是讓你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嗎?”

    何羨愚看著眼前鬥嘴的兄妹二人,俊朗英逸的麵孔上忍不住浮現笑容,連忙一手拉住一個,和和氣氣地勸說:“好了好了,小月,你和雲知真是從小鬥嘴鬥到大,你們兄妹兩個什麽時候才能平心靜氣地說話?”

    徐雲知折扇瀟灑一展,臉躲在扇子底下,對著何羨愚,朝徐月知的方向努努嘴,挑眉故意道:“這還不是母老虎?簡直是母夜叉啊!阿愚,你還是仔細想想吧,我們家的這位可不是輕易難得起放得下的,將來娶這麽個彪悍的回家,嘖嘖,你的日子可完了。”

    徐月知見徐雲知故意在未婚夫前麵打趣自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就想抬手衝哥哥身上打,可是抬起手又想到,要是真的打了,豈不是正中哥哥下懷?最後一想,還是憤憤不平地重重把手放下,怒氣哼哼地說道:“徐雲知,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徐雲知賤賤地打趣說道:“看,被我說中了吧?徐月知,別人的家姑娘都是斯斯文文的,就你從小喜歡舞刀弄棒,一點也不溫柔,哎,也隻有阿愚性格溫和,由著你怎麽揉搓都不生氣。”

    徐月知簡直炸毛。

    何羨愚卻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順毛:“小月,別聽你的哥哥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樣子,隻要自己覺得開心適意,該怎麽過就怎麽過,不用去在乎那些原本就不愛你、不喜歡你的人對你的評價。何況,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從小喜歡的就是你本真的真實模樣,因此,你在我的麵前,不要有顧忌,做自己就好了。”

    徐月知臉一紅,一瞬間柔婉地低下頭去,像是原本炸毛的小貓一瞬間被挼平了毛,變得溫和柔順:“我,我知道了……”

    何羨愚滿意地笑著,點點頭說:“安心等我回來娶你。”

    徐月知抬起紅撲撲的臉,信任地看著他,亦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相信你,從小到大,你對我說過的承諾,全都會一一做到。羨愚哥哥,我等著你回來娶我。”

    何羨愚的眼底神色亦是堅定:“好。”

    不遠處,陸玖與江殷遙遙看著那一頭何羨愚與徐月知的溫情,兩兩相望,雙方的眼底都流露出溫馨的笑容。

    江殷身穿一襲殷紅色征袍,身披銀甲,肋下佩刀齊全,端然是一位大將的風範。

    陸玖站在他的麵前,細細地將他征袍上的係帶係緊,然後微微踮起腳尖,抬手輕輕拂去他肩膀上沾染的塵土。

    做好這些,她退後一步,滿意地看著眼前身形高大修長,麵容俊朗,眉目如星月明朗的英俊男人。

    江殷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垂眸溫柔道:“玖玖,家裏暫時就托付給你,我會很快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陸玖欣然點頭,淡淡笑著:“我知道,你自己此去也要當心,每隔半個月,記得飛鴿傳書給我一封信,別讓我擔心。”

    江殷點頭:“放心,我知道,必不會讓你擔心的。”頓了頓,故意風趣地笑道,“不過這次真是可惜。”

    陸玖一愣:“可惜什麽?”

    江殷故意笑道:“江燁前些日子不是去荊州巡視麽?今天他不回來,看不見我們夫婦恩愛送別的樣子。真可惜,我還想給他看看我們的好日子。”

    陸玖失笑忍不住抬手擰了一下他的臉:“皇太孫如今公務纏身,當然不能回來送你,還有,我現在越來越發現,你這個人心裏壞得很,有虧都要討回來。”

    兩個人站在沒什麽矚目的小小角落裏,江殷環顧了一下左右,發現沒什麽人留意,於是臉上泛起狡黠的壞笑,猛地一把攔腰抱住了陸玖,貼在她耳邊得意道:“現在你是我的人,我想怎麽炫耀就怎麽炫耀。”

    陸玖笑著,抬起雙手捧住他的臉,挑眉道:“誰能知道,一會兒馬上要去統領三軍的大將軍,這會兒還偷偷抱著自家老婆耍小孩兒心性呢?”

    江殷不以此為恥,偏還以此為榮,抱著她膩膩歪歪地笑道:“我本來就是這麽個小孩心性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麽了嗎?”

    陸玖又好笑又無奈,抬手點點他鼻尖,故意瞪著他道:“窩、裏、橫!”

    江殷眉梢一挑,漂亮的鳳眼裏流露出笑意,探尋道:“等我回來,我們再在被窩裏比試比試,看看到底是誰窩裏橫。昨天晚上,分明是你比我橫吧?坐在我身上還不肯下來。”

    陸玖臉倏然紅成了煮熟的螃蟹,抬眸又羞又怒地瞪他:“你還說!也不知道是誰半夜了手還不老實,到處亂摸,要不是你撩我,我早就睡了。”

    “哎。”江殷忽然淺淺地歎息一聲,伸手圈著她,把下巴抵在她頭頂上,悵然若失地說,“香香軟軟甜乎乎的老婆,今天晚上就抱不到了,傷心。”

    陸玖靠在江殷溫溫熱熱的胸口上,眼底也露出一絲不舍。

    她貪婪地嗅著江殷懷裏淡淡的檀木香,嘴上卻還是不肯鬆口,故意道:“我可不傷心,今天晚上我終於能不被折騰了,可以睡個好覺。”

    江殷鬆開她,多戲地捂著心口裝心痛:“娘子,你好無情。”

    陸玖撲哧一笑,抬手往他胸口上捶:“戲多!”

    遠處連綿的軍號吹響,一陣陣的滿是威嚴。

    陸玖心裏一酸,還是連忙鬆開了江殷,仰著頭強撐笑容道:“你走吧。”

    江殷回首看去,但見身後與家人告別的士兵將軍們都已經在回歸軍隊,皇帝也已經準備登臨祭台餞行兵馬,他也該走了。

    “那我走了。”江殷深深看著陸玖,眷戀地說。

    陸玖一點頭,眼眶酸楚難忍,她不敢再說話,生怕一個控製不住,淚珠就要下來了。

    江殷按劍轉過身,背後披著的殷紅征袍被風卷起,像是一麵旗幟飄揚,一瞬間,原本對著陸玖的那些柔軟孩子氣通通都收斂了下去,唯餘身上威嚴的氣勢,全然是個沙場定乾坤的將軍,頂天立地的男人。

    陸玖看著他堅毅的背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江殷一步接著一步地往前走,就在已經走出十步之遠的距離時,原本向前的步伐忽然停下。

    陸玖呼吸一窒,眼裏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擦去,卻見江殷忽然轉過了身來,看向她。

    江殷要做什麽?

    陸玖還在這麽想著,他就已經朝著她的方向飛奔了回來。

    什麽都來不及想,什麽也來不及說,他離開又折返回來,用盡全身的力氣重新緊緊地抱住她。

    那股熟悉的檀香味道重新縈繞渾身的那一刻,陸玖再也忍不住了,把頭抵在江殷的懷裏細細地抽泣出聲,一遍一遍地說:“你要早點回來,一定要早點回來。”

    江殷用雙手捧著她的臉,看著她咬著嘴唇,眼裏顆顆晶瑩的淚珠掉落,委屈得像隻可憐的小貓咪,一瞬間再也忍不住了。

    他先是親了親她的額頭,最後還是沒忍住,溫柔地捧著她的臉,吻在了她柔軟的嘴唇上。

    嘴唇相貼的一瞬間,他的體溫傳在了她的嘴唇上,陸玖聽見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江殷吻完她便決然地鬆開了她,抬手用大拇指輕輕揩去她眼眶邊的淚痕,鄭重地道:“我走了,等我。”

    話畢,他便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背影越發堅毅,邁步朝著茫茫兵馬的方向,亦步亦趨地堅定走去。

    陸玖站在原地,看著他在自己的視線裏越走越遠。

    這一刻,她的眼睛當中隻剩下他們二人。

    江殷踏著前路遠行,那飄揚的紅色征袍像是一道醒目的標記,標記著他們之間的承諾。

    這一刻,陸玖更是清晰地感覺到了。

    她陪伴的那個少年,真的已經長大,長大成為風雨之中的大樹,為她遮風避雨,為她所向披靡。

    她想要的那個英雄,原來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

    這麽想著,淚笑同時出現在臉上,陸玖目送著他再一次離開,也等著他再一次地歸來。

    軍隊整肅,數萬人的隊伍朝著北方開始行進,步伐整齊劃一,隊伍當中連一聲馬鳴都不曾聽聞,唯能聽見的就是數萬腳步一同踏向地麵時發出的猶如悶雷般的聲響。

    旗幟飄揚,蒼鷹遠去,向著天門關外走。

    送行完了大軍,皇上的禦駕便返回宮中,餘下的文武百官也要隨行。

    陸玖走過去,與江圓珠及徐月知匯合,打算一會兒與二人小聚一番。

    徐月知哭得稀裏嘩啦的,擦眼淚的手絹都快濕透了,江圓珠站在身旁,笑著讓宮女們遞來一塊新的。

    見到陸玖過來,江圓珠便微笑道:“你還好?” LJ

    陸玖溫柔望向哭得抽抽噎噎的徐月知,上前用自己的手絹替她擦了擦眼淚,方才回應江圓珠的話:“我還好。”說著,又笑著安慰月知,“別哭了,他們馬上就會回來。”

    江圓珠也笑起來:“是啊,月知,你這一哭,倒弄得他們好像要三年五載才能回來一樣。”

    徐月知委屈地垂淚,傷心道:“哪怕是去一個月,我心裏也難過。

    陸玖與江圓珠對視一眼,相視無奈一笑。

    江圓珠道:“下午也沒什麽事,咱們三個去我的公主府上聚一聚吧,好久沒三個人清清靜靜地在一起說話了。”

    陸玖自然同意,點頭微笑道:“說會兒話也好。”

    說著攙扶徐月知,想要隨江圓珠一起登車。

    可還沒登車,忽然間風蓮就匆匆跑了上來,滿臉錯愕地匆忙對著陸玖道:“世子妃,出事了,出大事了!”

    陸玖攙扶徐月知的手一僵,很快轉過頭去,擰眉道:“好好說話,是什麽事?”

    就連已經上車的江圓珠也好奇地掀起車簾:“怎麽了?”

    風蓮遲疑著看了一眼陸玖。

    陸玖回眸看了一眼身側的徐月知和江圓珠,說:“你說便是,這裏沒有外人。”

    “是……”風蓮這才鬆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輕聲說道,“剛才有人來侯府裏報信,說在莊子上養病的皇孫妃已經有了兩個月餘的身孕……”

    一瞬間,陸玖、江圓珠都忍不住奇怪地皺起眉。

    江圓珠擰眉看著風蓮:“此話當真?”

    風蓮拚命點點頭:“當真!這是方才府裏的管事派人傳的話,現在老爺和夫人已經知道了,正急忙趕回去。”

    陸瑜是個正常的女人,能懷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陸玖總覺得這件事情太過突然,突然得讓她本能地覺得事情有所蹊蹺。

    她轉過眼眸看向車上的江圓珠,江圓珠的眼底也存著與她一樣的疑慮眼神:“這件事,是不是太過巧合了?在宮裏那麽多太醫看診,沒看出她有身孕,現在出了宮,倒是一夕之間就有了二個月的身孕。”

    徐月知聽聞也忍不住皺了眉頭:“她不是犯事後被陛下下令送出宮嗎?若是現在懷孕,那她之前犯的錯,隻怕也一筆勾銷了。”

    陸玖揉了揉眉心,一時之間也拿不出個主意,心裏覺得事情有問題,但是又找不出證據。陸瑜怎麽會突然就有了身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