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要跟這個沒良心的狗男……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461
  第82章 我要跟這個沒良心的狗男……

    這三年間, 就是在戰場上,何羨愚同容冽都未曾落得這般亡命奔逃的狼狽下場,萬萬沒想到頭一次倉皇敗走竟然是女人們所逼。

    兩個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好不容易出了北門, 這才敢微微勒住韁繩回頭查看。

    但見背後已經沒了那群狂熱貴女們的身影,隻餘下京師人流不息的繁華城門街景,馬上的二人忍不住皆劫後餘生地鬆了一口氣。

    何羨愚調轉了馬頭,一壁任由著馬匹慢慢朝著軍營的方向走去, 一壁將身上被扯得淩亂不堪的衣衫重新理平。

    二人的馬並騎同行,慢悠悠地朝前走,何羨愚整理好了領口, 這才想起來一件事,忙回過頭來看著身側的容冽問道:“你看我剛才裝得像吧?”

    容冽坐在一匹棗紅的駿馬上,也正專心整理著自己的軍容, 聽見何羨愚的問話, 一張俊臉忍不住黑了黑, 沉沉冷嗤道:“無聊。”

    何羨愚甩了甩被那群貴女們拉扯得酸疼的胳膊,俊朗英氣的麵孔上忍不住露出一個耿直的笑容。

    他探過手去,攬住那一頭馬背上容冽的肩膀, 老神在在地點頭:“是是是!演這種幼稚的戲碼,誰都會覺得無聊,苦了你了容冽。隻是剛才你要是不答應我的話,小月她們肯定不會相信殷哥兒受傷回不來的。”想到這裏, 他鬱悶地咬了咬牙, “可惡,都怪從前我太幫著殷哥兒了,導致現在在她們麵前, 我說的話一點威信都沒有。”

    容冽看著何羨愚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冰冷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嫌棄,抬手就將對方的手打開,冷哼了一聲,沉沉道:“若是被陸三發現,你、我、江殷,我們全都完了。”

    說完,他又恢複一貫的冰山麵孔,手裏的韁繩輕輕地一甩,駕馬越過何羨愚往前走。

    何羨愚落了半步,駕馬跟在容冽身後半步,聽見這埋怨的話臉上不禁泛起一層更深的笑意。

    他跟上去,笑道:“那你剛才還演得這麽像?不是你演得這麽像,我也騙不過她們。”

    鳳鳴府的北門之外一向是駐紮軍隊的地方,遠近十餘裏皆無村莊,在戰時可以容納成千上萬的軍隊。

    容冽與何羨愚出了北門,麵前便是一望無盡的數萬軍帳,遠遠望去,連綿起伏猶如無盡的山脈重疊。

    容冽望著近在眼前的軍營大門,聲音冷冷悶悶的:“我不懂,明明他人已經在軍營中了,為什麽還要故意裝作自己未曾回京的樣子?難道他不怕陸三姑娘為他擔心?”

    何羨愚策馬在身旁,故作一臉深沉地道:“殷哥兒雖然在燕雲山下磨礪了三年,也成長了許多,但是心底還是存著些許的小孩兒心性啊。照我看,他之所以瞞著這個消息,就是想看陸玖是不是擔心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還在擔心著自己,他心裏就痛快了。”

    容冽聽到這話,轉過頭不屑地嗤了一聲:“麻煩。難道他就沒想到陸三姑娘知道他回京還故意隱瞞消息、聯合你我撒謊的事情是什麽後果嗎?隻怕到時候,這驚喜變成了驚嚇。”

    何羨愚摸了摸腦袋,凝重道:“你說的話,好像還真有幾分道理,我們還真沒想過這個後果……”

    容冽回眸冷淡地瞥了何羨愚一眼,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策馬進入了升起炊煙的營地當中。

    何羨愚見到他一騎絕塵離開,連忙也策馬跟上:“哎,你等等我啊!”

    二人策馬進入戒備森嚴的軍營當中,身影漸漸縮小,朝著軍營深處而去。

    *

    何羨愚與容冽進入軍營深處,在一座帳篷前雙雙停了下來。

    兩邊駐守的衛兵見到二人下馬,連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個軍禮,而後牽著二人的戰馬退下。

    衛兵將二人的馬牽至一旁,與一匹毛色純黑、四蹄踏雪的黑色大駿拴在一起,三匹馬相見似是十分親密,高興地發出鳴叫聲。

    這邊何羨愚與容冽下了馬,一前一後地撩開軍帳門前垂著的氈簾,大步走了進去。

    今日春光甚好,朦朧的光照從帳篷的明光布中透進來,又兼裏頭點著幾支燭火,光源將帳篷裏的黑暗驅散,洗滌出亮堂的視野。

    二人一進帳篷,便見到正中的一張木桌上交疊擺著一雙長腿,一個身影正悠閑地靠在桌旁的木椅上,雙手反枕著後腦,嘴裏還閑閑地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玩。

    他正反手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兩隻相疊放置在桌上的長腿一動不動,隻餘兩隻腳優哉遊哉地搖晃著。

    明明聽見了身旁的動靜,但他好似懶得睜開眼睛一般,隻閑閑問道:“回來了?”

    何羨愚與容冽站在那人的桌前,看著麵前這個懶散的青年,不由得汗顏道:“殷哥兒,你不會剛起身吧?”

    何羨愚注目著麵前靠著椅子的男子,二十歲的年紀,因著在帳篷內,他隻穿了一條穿著家常的單長褲,套著一雙薄靴,因著這樣伸腿懶懶靠著桌椅,原本披在腿上的披風落了下來,露出兩條修長線條優美的螳螂般的長腿。

    上半身沒有穿衣,偏麥色的肌膚光|裸|著,從左肩到右邊肋下纏了一層紮實厚重的白色紗布,包裹著底下還未痊愈的傷口。

    而沒被紗布纏繞的肩頭與雙臂上,則纏繞著蓬勃鼓起的肌肉,每一絲肌肉紋理的線條都如同上天用工筆刀精心雕刻出來的一般。

    寬闊的胸膛一半被紗布厚厚包紮起來,另一邊則露出豐盈堅實的一塊胸肌。

    胸肌再往下,便能夠看到一塊一塊乖巧排布在肚腹前的腹部肌肉,以及那傳說中鮫人腰上勁瘦好看的鮫人線,這欲|氣滿滿的皮肉上,爬布著深深淺淺的傷口,昭示著他這一身腱子肉全是在刀槍裏磨礪出來的結果。

    偏生他的肩背如此厚實有力,腰卻是蠻勁柔韌的細腰。他靠在椅子上,頭發未綰,滿頭鴉青的頭發披散開來,挽在他手臂與腰腹間,宛如一彎黑色殘月。

    這般寬肩、厚背、細腰、長腿,還這樣衣飾鬆散清涼地靠在那裏,即使一動不動,光是年輕男子半壁美妙年輕的肉|體,也能夠勾勒出一張令人血脈噴張的欲色畫麵。

    更何況,這人還是一個極其英俊的男人。

    他的麵龐輪廓精致而堅毅,生的是高鼻深眼,眉目英挺俊朗,嘴角抿直,昭示著他性格的不屈,靜靜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時,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小的羽扇。

    便是何羨愚日常見到他,這會兒看到這樣的情景也會有些愣住。

    看著對方那蠻勁有力的腰身,何羨愚忍不住地想到了一個事物——公狗腰。

    沒錯,還真是公狗腰。

    何羨愚想到這三個字,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連忙咳嗽了一聲,強迫自己正經回來。

    也是聽見這聲咳嗽,靠在椅背上之人的纖長睫羽如同蝴蝶振翅一般輕抖了下,睫毛顫顫之間,一雙如同貓眼般的漂亮琥珀色眼睛緩緩睜開,眼底含著一絲淡淡的調笑意味。

    江殷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滿身的肌肉紋理也隨著他的動作輕微地動了動,那皮膚下埋藏的肌理一寸寸彰顯著這具男子的軀體正富有著年輕與無窮的精力。

    他將擺在桌麵上的兩條長腿慢慢收下來,緊接著從座椅上緩緩站起身。

    這一起身,帳篷當中立時如同多了一座小山,他的身高與何羨愚平齊,約莫快到了六尺(188cm)。

    他按著有些酸疼的肩膀,笑容朗朗地看著何羨愚與容冽:“喔,回來了啊。對了,我交代你們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人見到了沒?”

    容冽冷著一張俊臉,順手從身側的桌子上抓起了一件外套,徑直丟在了江殷的身上,無語寒聲道:“你穿件衣服吧。”

    江殷懶散地揚起手,淩空從空中抓過容冽扔來的那件衣裳,隨手披在了肩頭上,臉上揚起一個笑容:“謝了。”

    容冽雙手環胸,低低地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另一邊。

    何羨愚有些憂慮地看著江殷:“殷哥兒,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小心別著涼加重。”

    江殷抓起桌麵上的水壺,斟滿了兩杯茶,不屑地切聲道:“區區小傷。”

    “被蠻真人當麵捅一刀進腹中怎能叫小傷?”何羨愚搖著頭,真是不明白江殷是怎麽想的,臨行京城的月餘前,周軍方才與蠻真交過火,江殷在那一戰當中乘勝追擊,最後雖然取下了敵軍將領的首級,可是自己也遭到了敵軍的暗算,落下了這胸腹上的重傷。

    此番齊王令江殷回京,一來是遵從嘉熙帝的意思,二來也是讓他回京,在安穩的環境下休養一段時間,以免落下病根。

    齊王深思熟慮,可是麵前的江殷卻好似全然沒將父親的思慮放在心上,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別說這個了,你們不是見到她了嗎?她知道我病了可能不能回來的消息,是什麽反應?”江殷遞了一杯茶水給何羨愚,眼底頗含期待。

    何羨愚握著手裏的熱茶,忍不住回頭與身側的容冽對視一眼,有些踟躕。

    江殷見到何羨愚這個表情眉頭一皺,心裏陷下去:“怎麽?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死活?”

    “不不不!”何羨愚握著茶水連忙搖頭,汗顏地道,“陸玖她很是擔心你,還一直詢問你為何不回京,是不是受傷了不能歸來。”

    聽到這話,江殷的心底才算是舒服了一點,眉宇間的緊張和戾氣緩緩按了回去,神色裏浮現出一點得意,舒心說:“這還像話。”頓了頓又凶聲質問,“那你們怎麽回複她的?”

    何羨愚滿頭黑線,想了想,還是拿出了哄孩子的溫柔語氣,笑道:“啊,我們當然是回答她你病得很重很重,我們說,你傷得特別重!差點兒就活不過來了,都快死了。”轉頭,“容冽,我們是這麽說的對吧?”

    容冽雙手環胸冷著臉站在一旁,沒什麽耐心地:“嗯。”

    何羨愚轉頭對著江殷露出花一般燦爛的笑容:“怎麽樣?我何小將軍出馬為你辦事,一百二十個靠譜。”

    江殷愣愣看著麵前何羨愚滿臉的陽光燦爛,遲疑了一下:“是嗎?”

    何羨愚比著大拇指靠譜靠譜一笑:“那當然了!”

    “那她怎麽說!怎麽說!?”江殷激動地抓住何羨愚的衣袖,滿眼蕩漾著亮晶晶的期盼。

    何羨愚雙手環胸,閉著眼得意道:“她差點兒就嚇哭了。”

    “嚇、嚇哭?”聽見這兩個字,江殷也不由得擔心了一下,但很快更大的歡欣席卷上心頭,他激動地睜大了一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何羨愚,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幾絲紅暈,磕磕巴巴地說,“真、真的嗎?玖玖她聽到我受了重傷差點嚇哭過去?”

    “是。”何羨愚一臉穩重地抓開江殷揪著不放的手,點點頭。

    江殷扶著桌子慢慢坐下,臉因為興奮和害羞變得紅撲撲的,雙手也因為高興得過分而忍不住微微顫動起來,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陸玖在為我擔心”、“陸玖竟然擔心我擔心得哭出來”的自我世界當中,也顧不得身旁的何羨愚與容冽。

    何羨愚站在旁邊看了江殷一陣,轉過頭去對著容冽使了個眼色,一向耿直的麵容上悄悄掠過幾絲狡黠的意味。

    容冽看著何羨愚,無語凝噎地搖了搖頭,轉身與他一同悄悄走出了江殷的營帳。

    何羨愚離開江殷的帳篷,迎麵照來暖意陽光,奔波了一個早上,他忍不住伸了伸懶腰,笑容道:“總算是把身上的事情甩幹淨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容冽麵容沉冷,環胸並肩走在何羨愚的身旁,終是忍不住低聲默默:“這樣真的好麽?陸三姑娘可是一直掛念著江殷,若是她發現自己被騙了,白擔心一場……”

    何羨愚伸手一把攬住容冽的肩膀,笑得那樣純善無知:“那都是他們小兩口的事情,我和你就是個跑腿做事的,這事與我們何幹呢?”

    容冽有些嫌棄:“你撇得倒是幹淨,把爛攤子扔給江殷一人。”

    何羨愚臉上的笑容和善溫良:“那是他未來的娘子,又不是我何羨愚的娘子,這些事情是他江殷指使我們做的,最後變成爛攤子自然也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去打掃?”

    容冽冷冷地切一聲,掃開何羨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方才在裏頭對著江殷,話倒是說得這麽好聽順從,原來你心裏早有了主意。”

    何羨愚毫不氣餒地小跑上去,再度搭上容冽的肩膀,笑道:“那當然了,殷哥兒是怎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哄著他、順著他的性子說,還指不定怎麽鬧我們,現在不好?咱們都清淨了。”他摟著容冽的肩膀,匆匆往前走,興衝衝說道,“走走走,別管殷哥兒了,他有人思念愛慕,咱們,沒有啊,咱們自己先進京城裏逛逛才是,你不知道,州橋邊上的那家酒釀圓子,我可想了三年!”

    容冽麵無表情,冷漠拂開何羨愚的手,毫無興致道:“抱歉,你沒有人念想,我有。我要走了,酒釀圓子你自己吃。”

    “不、不是?你這是去哪兒啊?”何羨愚愣住,伸著手還想挽留,“不對,你念想誰啊?”

    “靈川公主府。”容冽頭也不回。

    說著,他徑直翻身上馬,朝著軍營外的方向疾馳遠去,徒留何羨愚一個人在原地,看著那被馬蹄揚起的漫天塵土。

    何羨愚愣了半天,看著容冽的縱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懷疑人生道:“這都是什麽時候有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頓了頓,他氣哼哼地一咬牙,斥道,“不去拉倒!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一個人吃五碗酒釀圓子,一碗也不給你們帶!”

    說完,他翻身上馬,也朝著北郊城門的方向駛去。

    *

    沉黑的夜色安靜得如同一潭無波無瀾的湖水,暮色籠罩之下,唯餘西邊遠處一輪明月照耀著綿延百餘裏的繁華京師。

    今日燕雲軍隊歸京暫歇,全城上下為了歡慶這樣大喜的日子,明燈三千,點燃無數絢麗的煙火。

    皇宮當中犒餉歸來的將領,北郊的數萬兵馬與城中的百萬百姓也一同歡慶。

    陸玖站在宣平侯府最高的一處木樓頂層,憑欄寂寂望向遠處天邊上不斷點燃的煙火與盞盞暖橘色的孔明燈。

    絢爛的夜空之下,鳳鳴府內彩燈齊點,人群喧鬧,往來川流不息。

    如同鶴唳一般的煙花急速上升,然後引爆在暮色的背景當中,反射過來的華彩光芒如同多彩的戲幕一般,一張張地映照過陸玖沉寂而略顯失落的眼底。

    這個時候,京師之中多少人家和樂歡聚,多少因戰爭分離的有情人重新得以相見,陸玖不能不羨慕。

    今日大軍歸來,午後不久,容冽便與江圓珠心有靈犀地在公主府內相見。

    陸玖知道他們二人也有許多話要說,於是同徐月知一道離開了公主府準備在州橋兩岸走走散心,可是沒想到卻正好遇見入城的何羨愚。

    徐月知雖然有心要陪著自己,可陸玖到底是不願意搶占她與何羨愚這為數不多的相聚,於是便拒絕了徐月知,隻留自己一個人往福善街的方向走。

    看著容冽與江圓珠重逢、徐月知與何羨愚相聚,他們成雙成對,陸玖在心裏為朋友高興。

    可是高興之餘,卻又想到自己仍舊形單影隻,心底的一根弦便忍不住地扣緊起來,叫人感受到酸疼不堪的痛楚。

    幾乎是一路半走半跑著失魂落魄回到的家,掩上重門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黑暗包裹上來,她才敢悄悄地流了一會兒眼淚。

    大家都回來了,偏生江殷不曾回來,錯過這個機會,也不知下一次能夠再見他是何年何月。

    一個人的時候,陸玖便忍不住地開始胡思亂想。

    想他究竟是真的因為受了傷無法回京,還是隻是心裏還惦記著當初的那個心結,單純地不願見到她,所以才不肯回來,不肯寄給她隻言片語,讓她一人在遙遠的京師被作繭般的思念痛苦包圍。

    陸玖站在最高的平台上,憑欄看著遠處的燈火輝煌,疲倦地閉上了眼,不想再看遠處和樂的景象。

    她沉默地閉上眼,感受著高台上自遠處徐徐吹來的涼風。

    隻有這樣的涼風,才能把人的心吹靜。

    少時,身後的樓梯上傳來兩道腳步聲。

    陸玖感覺到自己的心平靜了許多,於是緩緩地睜開眼回過頭去,淡淡看向背後的來人。

    兩個身影從樓梯下緩緩步上,稍高一些的那個是陸鎮,陸鎮身旁的人則是風蓮。

    因著江殷未回京的事情,陸玖心裏很亂,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待會兒,於是讓風蓮守在高台的門前,不準讓人進來打攪。

    隻不過,如若前來的人是陸鎮,風蓮也沒辦法阻擋,她清楚,姐弟二人的關係一直很好,有些事情,陸玖從不介意讓陸鎮插手,陸鎮也是如此。

    風蓮看著陸玖,眼神裏有話,陸玖明白了她的意思,並沒有責怪她看守不善,隻輕輕點了點頭,便讓風蓮先行離開。

    風蓮會意,衝著陸玖俯身行禮,輕手輕腳地退回了樓下。

    陸鎮穿著一襲繡竹葉的圓領寶藍色圓領錦袍,滿頭墨發隻在後腦上挽了個小結餘下的發絲如黑緞泉水般流落在肩頭背後。

    他長著一張與陸玖七八成相似的秀麗麵孔,細長的柳眉,漂亮的鳳眼,因為是兒郎,眉目裏的淩厲比陸玖更甚幾分,天成一張京華貴公子的麵孔。

    隻是此刻,這樣麵孔上凝結著與他姐姐一樣的淡淡愁容。

    “找你好久了,原來躲在這裏。”陸鎮徑直走向陸玖的身邊,靠在她身側的憑欄上,麵容沉默地遠眺著城內的輝煌燈火。

    陸玖靠在背後的梁柱上,垂眸看著陸鎮眼底的落寞,眉眼間不由得閃現出一絲牽強的笑意。

    她轉過身,將雙手放在欄杆上,與陸鎮一同遠眺京師繁華夜景。

    夜空中的煙火與孔明燈的點點光暈溫柔地覆蓋在她的麵孔上,把她的眉眼也浸潤得愈發溫柔了幾分。

    她的眼底似有幾分飄蕩的惆悵,輕聲笑歎道:“看來,今晚失意的人不止我一個。”

    陸鎮雙臂交疊倚靠在憑欄上,望著遠處的煌煌燈火,沉黑如夜色的眼底浮現出了幾縷迷惑。

    少見的,他沒和陸玖逞強頂嘴,而是輕且淡地“嗯”了一聲回應。

    陸鎮一向是隻不肯低頭的驕傲孔雀,陸玖聽見他這樣少見的服軟承認,一時之間還有些不適應。

    她憑欄,癡癡地笑了笑,輕巧問道:“阿愚回京,月知的身邊是不是就沒有你的位置了?”

    陸鎮看著遠方的月亮,眼底消沉,這隻素來驕傲的孔雀也不由得被現實壓彎了脖子。

    “不是沒有我的位置,是她根本都看不到我,不管是何羨愚在的時候,還是他不在的時候,月知姐她,從來都不會看到背後的我。”陸鎮的語氣裏含著難見的消沉,兀自地笑起來。

    “今天我從相國寺回來,路過州橋上,看見了月知,我本想叫住了,可是就在開口前突然發現她的身邊還跟著何羨愚。”

    “他們兩個並肩走在一起,何羨愚牽著馬,他的樣子變了好多,已經完全是一個成熟男人的樣子,是我想成為的那種男人的樣子。他……他走在她的身邊,手裏替她拿著各色她喜歡吃的東西,兩個人成雙成對,完全就是一對璧人。”

    “我從月知的身邊走過,她、她十分高興雀躍地同何羨愚在說著話,根本沒注意到我跟他們幾乎擦肩而過。”

    陸玖站在身旁,靜靜聽著陸鎮的沉重的講述,一時也不知道開口安慰他些什麽,畢竟她自己現在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我原本也以為,你對月知隻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等你慢慢長大,說不定就會遇見更喜歡的,於是忘了她。”陸玖側眸過來看向弟弟,眼底流露出兩分鄭重,“但是這幾年,我也明白了,你不是說著玩玩的,你是認真的。這幾年何羨愚不在京師當中,許多時候,除了月知的家人,你是陪伴她最久的,她幾乎都要……”

    陸玖看著陸鎮,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她幾乎都要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了。”

    陸鎮的臉上也忍不住浮現兩絲惆悵,少年的心事淡而哀傷地寫在臉上:“是啊,她早就把我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了,對我好,跟我鬧,去哪兒都會叫上我,也會記掛著我各式各樣的事情。可是……”他的話漸漸有些哽咽,原本放在欄杆上的雙手也拚命地攥緊,像是要握住什麽,不甘而痛苦地說道,“可是,隻要何羨愚一出現,我在她身邊的地位馬上又會被打回最初的位置。”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無力捶打著欄杆,像是在痛恨自己的無能,在痛恨自己與何羨愚,與徐月知之間相差的距離、歲月。

    他忍著哽咽,抬起那雙滿是淚水的漂亮眼睛,迷茫地看著站在身邊的陸玖,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地質問道:“姐姐,你告訴我,為什麽我不能代替何羨愚站在她的身旁呢?我到底還要做多少的努力才能取代他在她心裏的位置呢?為什麽隻有我這麽的生不逢時呢?要是……”他的眼底漸漸燃起恨意,“要是何羨愚消失在這世上就好了!”

    站在一旁的陸玖聽到這話,原本平靜的心底忽然驚起滔天巨浪,她忙把陸鎮抱進自己的懷中,按著他的頭,任由弟弟的眼淚在自己脖頸當中洶湧流淌。

    待懷中的少年漸漸平靜下來,陸玖才輕輕開口,她望著遠處的明月,聲音如同輕煙薄霧般渺茫:“陸鎮,若是真如你所想,何羨愚消失在這世上,你覺得誰會最難過呢?”

    陸鎮擦幹了眼淚,眼眶通紅,慢慢地從陸玖的懷抱裏退出來,惶然回過神:“我不該說這話,是我不該,我怎能有這樣惡毒的心思……”

    陸玖仰頭,看著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弟弟溫柔地默然不語一笑,捏著手中的絹帕,將他鼻梁兩邊的淚痕輕輕按了幹淨。

    她溫柔的手輕輕拍了拍弟弟俊美的麵容,笑意裏含著能讓人心安的神色:“我知道,你不會這樣想,更不會這樣做。我的弟弟,一直是個心地正直善良的人。”

    這句話,方才讓一直心神不寧的陸鎮沉定下來。

    陸玖見到他的眼底漸漸恢複了平靜理智,於是拍了拍他的肩頭,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見不到江殷的自己:“世間的許多事情,好像從不能為人力所左右。我們改變不了它,但是可以決定自己,隻要堅定下自己的心,做正確的選擇,剩下的結果,就交給時間慢慢答複吧。”

    陸鎮看著陸玖,似乎是明白這話中的道理,慢慢地垂下了頭,默然地微笑了一下。

    過了一陣,他複又抬起頭來,一雙沉默的眼仁溫和地看著陸玖,淺聲詢問道:“那姐姐,你呢?這次大哥沒有回京,你心裏,做的是怎樣的決定呢?”

    陸玖有些恍惚,過往的年少記憶紛至遝來,如同撲麵而來的無數彩蝶紛飛。

    過往的畫麵快速流過,在記憶的最深處,留存著的是一張紅衣少年郎俊朗英氣的臉,臉上還沾著一點泥塵和結痂的淺淺傷痕,傷痕下,那張臉仍然對著她綻放笑容,笑容裏帶著不羈和一點孩子氣。

    這笑容如同化作一束暖流,於悄無聲息之中慢慢傾注滿她冰冷的心。

    須臾間,陸玖已經有了回答。

    她抬眸看著胞弟,微笑的眼睛彎成弦月的弧度:“不管他回不回來,我也都會一直等著他。哪一天他回到這裏,一定也看到留在這裏的我。”

    這樣溫柔沉靜的笑容將陸鎮的眼底也逐漸浸軟,他兀自一笑,眼底多了幾絲豁達:“原來如此。”

    “當然了。”陸玖的眼底也漸漸浮動笑容,“他這次不回來,下次總會回來,下次不回來,總還有下下次,我不信這天下的仗會一直打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的故鄉,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姐姐就可以跟大哥溫柔訴衷腸,傾訴思念?”陸鎮的眼底期盼躍然而起,自然而來地接過陸玖的話。

    “不。”陸玖淡淡接過話,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越發和善,和善得幾乎……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到那時候,我要跟這個沒良心的狗男人好好清算以前的賬!!竟敢讓我一個人在京師等這麽多年,還一封信也不寫回來!讓我在這裏白白地替他擔心,真是豈有此理!不訓他一頓,難告慰我這麽幾年的擔心!”陸玖滿臉洶湧起伏的怒氣,一拳頭狠狠砸在欄杆上,怒意之大幾乎讓整座高樓也抖三抖。

    陸鎮連忙退半步避開陸玖的怒火,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素來對旁人儀態端莊、性格沉穩的姐姐,此刻臉上卻縈繞著怎麽也抑製不住的怒氣。

    陸鎮幾乎可以從姐姐的表情當中看到不日某個三年來杳無音信、不聞不問的“狗男人”歸鄉之時,被自家姐姐扒皮抽筋、挫骨揚灰、膝蓋跪殘的慘烈下場。

    趁著陸玖沉浸在怒火當中的瞬息功夫,陸鎮悄悄地背過身去,對著蒼天在胸口上默默地雙手合十成揖,顫顫地為遠方某個不知在何處的“狗男人”姐夫默默祝禱——

    姐夫,這輩子,你還是不回來得好……

    小舅隻能在這兒替你拜拜菩薩了,姐夫自己自求多福吧……

    *

    就在陸鎮默默對天祝禱的時候,北郊城門外正升起熊熊的篝火,數萬兵將聚集在一起,慶祝著今日暫時的平安回朝。

    篝火兩邊,一幫兵卒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說大話,哪怕是夜來的冷風也絲毫吹不滅他們的臉上的熱切神情。

    何羨愚容冽等人今晚都前往集英殿赴宴謝恩,江殷隱藏了自己回京的消息,於是隻留在北郊軍營當中與同袍們共飲美酒、享受三軍的豐盛犒餉。

    男人們勾肩搭背地圍著篝火坐在一起,眾人舉著手中的一壇壇烈酒仰頭豪邁地一飲而盡,惹得旁邊勸酒的男人們興高采烈歡呼起來。

    江殷光.裸著上半身,與同袍們興致高昂地比試酒量,一碗碗的海碗烈酒穿腸下去,灑出嘴邊的酒水順著下頜、喉結、脖頸、寬廣精壯的胸膛滾滾落下,一晚上幾乎掃平了所有號稱好酒量的同袍,稱霸了當晚的酒桌。

    他喝完最後一滴,便將手中的酒壇隨手扔出去,隻聽當啷一聲爽脆的聲響,掉落在地的酒壇摔了個粉碎,四下當時就是一片掌聲和叫好聲:“好!小江將軍好酒量!”

    江殷原是個半吊子的酒量,因著這些年同那些江湖上跑慣了的兄弟們一同征戰,期間被灌了不知多少次,漸漸的,酒量瘋狂增加起來,加之北地天寒,能夠取暖火源少之又少,喝烈酒能夠暖身,逐漸也離不開了這穿腸的辣酒,不知不覺從以前三杯就倒的少年練出現在的千杯不倒之身。

    因著今日從何羨愚處得知了陸玖為自己擔心的消息,他人在興頭上,一連喝倒了一片同袍,方才覺得自己隻是微醺而已。

    他放下酒壇,迎麵而來的冷風躥入喉鼻,不覺讓他狠狠打了個噴嚏。

    背後坐著的同袍們聽見這聲音,不覺發笑打趣道:“江將軍,這是有人在背後議論你啊。”

    江殷擰了擰自己的鼻子,俊顏被烈酒染出層層珊瑚色的紅暈,不屑道:“誰敢在背後議論我?”

    身旁坐著的同袍們哈哈大笑起來,有人忍不住道:“還能有人念你啊,自然是小江將軍留守京師的老相好啊,小江將軍,如今咱們人都已經在京師了,你都不肯去見見人家姑娘,人家在背後指不定怎麽怨你,到時候,你可得小心嘍!”

    江殷半醉不醉的,頭昏腦漲之間,氣哼哼地把手裏的酒壇一摔,怒道:“她敢!”

    這話說得豪氣萬丈,很有大丈夫的氣勢,但圍在篝火旁的大家卻忍不住笑起來:“怎麽不敢?難道今後成了親,家裏還是你說了算不成?”

    江殷聽到這話很是不滿,於是攙扶著身旁的同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滿臉醉意地看著身旁的一堆男人們放狠話道:“以後成親了,家裏當然是我這個做男人的說了算!我是男人,還能輸給女人麽?今後成了親,我說一,她不敢說二,我往東,她不敢往西!我們家以後就是夫唱婦隨!”

    眾人知道江殷是有些醉了,於是隻順著他的話,大笑著打趣:“聽見沒兄弟們,今後咱們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看看小江將軍是怎麽夫唱婦隨的。”

    底下的人一呼百應,振臂笑道:“好!我們都替小江小軍看著呢!”

    江殷靠著身旁的同袍,臉上紅暈不曾消散,他慢慢地打了一個酒嗝,眼睛裏浮現出幾絲得意的神色:“看就看,誰怕你們看?你們要是不來,我還得請你們來!”

    北郊軍營當中,篝火竄天,同袍們的笑聲陣陣傳來,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這片刻的喜悅之情中。

    江殷的酒量已經到了大限,再也撐不下去了,嘴裏的狠話方才放完,他人已經直直朝著身邊的同袍倒下去。

    同袍們忙七手八腳地攙起他,把他送到一旁的營帳之中的床榻上,這才歡笑著走出去,重新投入今日的夜宴裏。

    江殷沉睡於夢中,手裏還緊握著兩個精致漂亮的荷包,一個荷包嶄新,顯然是平日保護得很好,上麵勾的絲線一針也沒鬆散開,而另一個荷包是當年陸玖初做給他的,上麵的兩角已經被火燒毀,但因為保存得當,平日清洗保護得很好,不見一絲一毫的汙跡。

    他將這兩個荷包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如同夢見了什麽美好的夢境,嘴角上微微勾起一絲笑容,囈語著她的名字。

    玖玖、玖玖……

    一聲又一聲,是如此地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