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江殷?” “我在……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913
  第83章 “……江殷?” “我在……

    這一兩日, 陸家姐弟二人皆是心緒沉沉。

    陸玖因為江殷的事情整日煩悶,陸鎮則也因為何羨愚回京的事情十分失意。

    因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觸,姐弟二人便一直待在侯府當中閉門不出, 外界的熱鬧喜悅, 與他二人一絲關係也無。

    悶了兩日之後,到底是華陽長公主看不過去了,便勒令姐弟二人一定要赴約第三日東宮所設的宴會。

    因著此番回京的兵將大多都是出身京畿一帶的人士,嘉熙帝又封賞了許多的有功之臣, 因此隔三差五京師當中便有府邸設宴,感念君恩,也是宴請眾人沐浴恩澤的意思。

    宣平侯府作為京師當中的豪門, 自然也受到了多家的請帖,魏氏這幾日為趕赴這些宴會,可謂是十分的歡欣繁忙, 幾乎把自己忙成了一個不肯停歇的大陀螺。

    魏氏樂於附庸風雅, 喜歡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裏受到京師上下貴婦們的奉承巴結, 陸玖與陸鎮麵對這樣的場合卻是避之不及,前前後後不知推脫了多少。

    直到東宮的請帖送至華陽長公主的手裏,華陽又拿著請帖來找他們姐弟, 這才沒躲過去。

    京師當中的宴席擺了一圈,如今也該輪到東宮了。

    按照請柬上所說的,此番東宮乃是為了加冕有功之臣,特意設宴席在蓮清宮內, 同時邀請了京師當中各家權貴一同參與, 一同熱鬧歡慶。

    並且,此番打理宴會上下所有事務的,乃是剛成婚一年的江煒陸瑜夫婦二人。

    雖說是庶出的皇孫夫婦, 但到底是幾個堂兄弟之間第一對成親的話,嘉熙帝對他們夫婦二人也是頗為看重,希望他們夫妻二人能夠曆練一些場麵,也好幫襯著太子妃與未來的皇太孫夫婦。

    陸瑜既然作為主持之人,那作為陸瑜的娘家人,宣平侯府上下自然也給予一定的麵子。

    簡而言之,就是要出席,給陸瑜撐場麵。

    陸玖對陸瑜無感,陸鎮向來不喜歡陸瑜,聽到要前往蓮清宮赴宴心裏並不是十分情願,但是一有魏氏重壓,二又有華陽公主的囑咐,姐弟二人也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上一次來到蓮清宮,還是在四年前的荷香宴上,彼時她方才從益州回到京師,與江殷初識也才過了不久。

    一晃四年,蓮清宮風景如舊,隻是伴在身邊的人都已慢慢改變。

    又是一年初夏來臨,沉寂多時的蓮清宮也因為人的來臨而重新填滿歡聲笑語。

    陸玖與陸鎮跟隨華陽及父母方才拜見了正殿裏的東宮一家人,魏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帶著陸玖去與各家貴夫人應酬,期盼能借著這個機會,迅速把陸玖拖延已久的婚事迅速敲定下來。

    因著陸家與東宮存在著女兒親家的這層關係,因此太子江秋格外厚待陸家人,拜見過後便在後殿設座備茶。

    兩家坐在一起,無非也就是說些兒女們的事情,或是寒暄幾句,陸玖同著陸鎮一道坐在華陽公主的背後,聽久了未免想要打瞌睡,姐弟二人便想了個說辭,告退離開了內殿當中。

    離開內殿,不用再對著皇太孫與江燁江煒兩兄弟,更不用拘束地回答太子妃陳氏與陸良娣的問話,姐弟二人頓覺渾身都鬆快了不少。

    蓮清宮不是第一次來,對裏頭的路,姐弟二人都十分熟悉。

    陸玖同著陸鎮在蓮清宮的柳池畔閑逛了兩圈,正巧遇見幾個十五六歲的公子哥兒,正巧都是陸鎮平日在學裏的朋友,男孩子們一見麵,便熱熱鬧鬧啊地簇擁著往蓮清宮背後的蹴鞠場玩蹴鞠球去。

    反正閑來無事,陸玖便也跟著他們去看了看蹴鞠比賽。

    陸玖撐著腮幫,坐在熟悉的蹴鞠場邊,看著場上的京師少年們活躍靈動的身影,不覺就想起數年前,江殷也曾在這裏踢過球。

    那時一次並不愉快的見麵,她懷著夢中的期盼來這裏尋找自己的蓋世英雄,卻在見到“英雄”本人後美夢碎了一地,與江殷之間也產生了重重誤會,更是從心底不喜歡這個總是鬧騰不休的明快少年,覺得他吵鬧又幼稚,總是要跟在她的身後,像塊牛皮糖一樣,任憑她怎麽甩也甩不掉。

    可是後來,漸漸地深入相處當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慢慢放下了對他的成見,發現他這個人,除了有些衝動幼稚又暴力外,很多時候是個心細、溫柔、又說一不二、說到做到的人,像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般,讓她得到莫大的安全感。

    從前,她一回頭的時候,總是能看見那身殷紅的衣袍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的身後,寸步不離。

    可是現在,回頭過去,卻再也見不到那一身永遠相隨左右的紅衣。

    看著場上激烈的蹴鞠,陸玖忍不住地又想起從前的歲月,一顆心也漸漸地重新沉了下去。

    她搖了搖頭,實在不想再回憶從前的傷感,於是便悄然起身,離開了少年們歡呼雀躍的蹴鞠場,朝著蓮清宮最為清淨的一處水榭亭台走去。

    蓮清宮大部分的宮苑都設立在水上,一脈活水從宮外而來,幾乎貫穿了整座宮廷,而連接每一座宮苑之間的路便是一道道石橋。

    時值初夏,蓮清宮各處蓮池的蓮花早已經盛放,蓬蓬的粉白色蓮花擁擠在石橋回廊的兩畔的水流當中,風吹來,送一脈花香。

    走在這中間,如同誤入了蓮花仙境般。

    陸玖穿過石橋,抵達一處立於水上的曲折長廊上,尋了一處倚水的座位坐下。

    此處十分清靜,長廊左右鄰水的地方栽種滿了蓮花,眺望遠方如若陷入了蓮海,依稀可以聽見遠處高樓玉宇之上傳來的弦樂聲。

    身側之處還臨水栽種著幾棵約莫一人環抱粗細的大柳樹,細嫩纖長的柳枝如同少女柔軟的手,輕輕拂動著樹下的水麵,蕩漾出層層的鱗波。

    陸玖斜靠在回廊的柱子上,襯著身後萬頃蓮花如海,探手折了一支柳條放在手心裏賞玩。

    她正想在此處閉目養神清靜一二,空氣當中卻忽然播散開一股濃重的脂粉香味,濃重的香味與輕淡的蓮花香味混雜在一起,成了一股刺鼻而奇怪的味道,令陸玖不悅地皺了皺眉。

    她擰眉淡淡睜開眼睛,就聽見長廊背後傳來一陣環佩叮咚的聲響,一個熟悉的聲音率先傳到她的耳中:“這不是三妹妹麽?”

    聽見這聲含笑的話,陸玖便清楚了來人是誰,她緩緩站起身,立在了不算寬闊的回廊旁。

    那一陣釵環叮當的響聲由遠及近,很快便停落在陸玖的身旁。

    陸玖淡淡抬了一下眼睫,看清對麵的人,陸瑜。

    今日在蓮清宮正殿拜見太子江秋時,陸玖並沒有見到陸瑜,隻聽說她正在忙著迎接蓮清宮中的客人,沒想到姐妹二人倒是在這裏碰上了。

    三年之久,已經嫁為人婦的陸瑜身上穿著一件皇孫妃的靛色吉服,頭上的釵環華勝無一不精美大氣,處處彰顯著她的身份,通身的氣派下來,儼然已是這蓮清宮的女主人之一的模樣。

    她並非獨身前來。

    除了身後一應跟隨的宮娥們,還簇擁著七八名貴女或是新婦打扮的女子們,年齡看上去同陸瑜相仿。

    陸玖稍微打量了一下,認出這些人都是從前就跟在陸瑜身邊的小姐妹們,其中有幾個的麵孔還特別熟悉,顯然都是舊相識。

    “大膽!見到皇孫妃還不跪下請安?”

    陸瑜還沒說話,她身後一個新婦打扮的女子已經跳了出來,揚手指著陸玖大聲嗬斥。

    陸玖聽見她的話也像是沒聽見一般,眼皮都沒抬一下,並沒有要給陸瑜行禮的意思。

    那出言嗬斥的新婦未出閣之前與陸瑜乃是至交好友,自然是與陸瑜同心同德的,她早些年便看不慣陸玖這樣不容人於眼的清冷孤傲的個性,今日趁這個機會,自然要趕在陸瑜之前替她開口。

    “你可別忘了,如今瑜兒已經是皇孫妃的身份,與前些年早已經不同,你也應該乖覺一些。”另一位站在陸瑜身後的貴女淡淡開口,目光冷漠地瞥著陸玖。

    陸玖並沒有心思同她們繼續說下去,且如今陸瑜身為皇孫妃,早已經算是皇室中人,相見之下若不行禮,的確也不符合規矩。

    陸玖退後一步,垂下眼睫,按照規矩對著陸瑜俯身行一臣女之禮。

    陸瑜見到她退步行一禮,臉上漸漸浮現出幾絲得意的神色,連帶著背後跟隨的一眾貴女們也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著向自己行禮的陸玖,陸瑜的這才覺得舒出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了幾點痛快的神情。

    可是見到陸玖隻是屈膝垂眸行了一個平常的禮節,她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覺得應該讓她再行大一些的禮節才是。

    身邊圍繞著陸瑜的那些女子多半是陸瑜的少時玩伴,因為陸瑜成為皇孫妃,她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也仰仗著皇孫妃閨中密友的身份,得到了不少好處,因此更是處處唯陸瑜之命是從。

    看到陸瑜眼底閃過的一絲不悅,這群人當中迅速便有人反應了過來,立即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虧你還是王公貴族家的小姐,連簡單的禮節也不會行麽?你這麽屈膝兩下,誰知道你是對著誰行禮?照我看,你該跪下,朝著皇孫妃三叩首行禮才是。”

    這樣的事情,早年在宮中的時候便發生過一次,陸瑜記得很清楚,那一次是突然出現的江圓珠替陸玖解的圍,還當眾讓人把她丟出了宮門,讓她受了好些時候的屈辱,幾乎半年沒讓她走出眾人的閑話和議論之中。

    這樣的恥辱,叫她陸瑜怎能忘懷?

    趁著今日四下無人,有些恩怨也該還報了。

    想到這裏,陸瑜的眼神之中多了幾絲狠戾,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陸玖,想看看她現在是怎樣慌亂的表情。

    沒有江殷,沒有江燁,也沒有陸鎮與江圓珠等人在場,還有誰會幫你說話?

    陸瑜的眼簾微微抬起,得意看向麵前陸玖的臉。

    陸玖行完禮,已經恢複了站直的身形,原本低垂著的眼睛也重新抬了起來,一雙墨玉般清冷的眼睛徑直看著陸瑜,一言不發。

    沉默的凝視往往比任何言語動作都來得令人震悚惶恐,何況陸玖原生得一張淩厲張揚的麵孔,這般沉默寡言地靜靜盯著人瞧,那雙黝黑的眸子宛如兩枚浸在刺骨寒泉當中的黑鵝卵石,散發著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

    除了江殷,從來沒人惹起過陸玖的怒火,也從沒人看到過陸玖惱火的樣子,記憶當中,陸玖那張濃豔如凝露牡丹的麵孔上,總是端著平靜冷漠的神情,總是維持著從容不迫的優雅。

    沒人知道陸玖動怒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因此,她的怒意也比旁人的怒意更加令人恐懼。

    “按照宮規祖製,該行的禮,我已經行了,我的禮數很周全,沒有道理再行別的禮,更遑論行大禮。”陸玖淡淡盯著陸瑜的眼睛,眼神不躲不閃,平靜而從容。

    陸瑜在皇孫妃的位置上待了快兩年,早已經習慣了身邊的人對自己卑躬屈膝,少見地看到別人的反抗,眉宇間已經隱隱動了幾分怒氣。

    身後簇擁的貴女們上前一步護著陸瑜,仰起頭趾高氣揚地道:“你方才行的禮不算,再行一一次大禮才是,否則就是對皇孫妃不敬!今日蓮清宮內除了太子、太子妃、太孫和皇孫等,便是我們皇孫妃為大,你區區一個沒出閣的臣女,自然要在皇孫妃麵前卑躬屈膝地行禮。”

    陸瑜聽到這番話,覺得胸口縈繞的惡氣才算是略略出了一口,側眸讚許地看了一眼那位說話的貴女,而後整頓好臉上的神情,端出一副溫柔的麵孔對著陸玖道:“你我是姐妹,若是在私下,這樣的禮數自然也是可以廢除的,隻是如今在蓮清宮當中,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妹妹若是不好好行禮,隻怕要落人口實,最後倒會指責我們陸家的女兒不守規矩。妹妹,這個禮數,還是行了為好。”

    陸玖從容不迫地回應:“按照宮規,外臣之女在非祭祀或朝拜大典之時,對命婦隻用行常禮即可。妹妹不才,但宮規祖製還是讀過,知曉其中的禮數,自然不會做出冒犯宗婦之事。”

    她的眸光輕描淡寫地落在身旁替陸瑜開口的幾個貴女身上,眼神裏閃過一絲銳利,口中卻淡聲繼續說著:“在非祭祀大典或是朝拜之時,隻有皇後娘娘與太子妃娘娘能夠接受三叩首這樣的大禮,你們要我向皇孫妃行三叩大禮是何意?意思是,你們覺得皇孫妃的身份已經越過了皇後與太子妃?皇孫妃有僭越皇後與太子妃之心?”

    陸玖不卑不亢地隻身站在數十人之前,眉目從容沉靜,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是字字如雷敲落在一眾貴女們的心頭上。

    一時間,原本還舞得十分起勁的貴女們紛紛吃癟,舉目麵麵相覷,心底都不覺有些惶恐起來。

    這僭越一詞既出,誰敢擔待?

    就連陸瑜自己也不免心跳亂了一拍,兀自強裝鎮定地看著陸玖,隱忍著呼之欲出的恨意,假以辭色笑道:“妹妹這話說得也太嚴重了些,不過就是讓你行個禮,怎麽還攀扯上了皇後與太子妃兩位長輩呢?”

    “我隻是就事論事。”陸玖站在人前,麵容沉冷,穩如泰山。

    陸瑜看著麵前的陸玖,看著她麵容上那一副永遠處變不驚的神情和那張漂亮的臉,心底扭曲的恨意越來越濃烈。

    明明她已經嫁給了江煒,明明她才是完全掌握了命運門脈的人,明明她才是主導者,為什麽陸玖臉上的神態還是那麽驕傲和高高在上?

    她緩緩捏緊了隱藏在袖中的拳頭,指節上隱隱浮現出幾縷因為用力過度而出現的青筋。

    “妹妹現在不過是依仗著靈川公主才敢這般大膽放肆吧?莫不是還以為現在靈川公主還能護著你?陸玖,你臉上的從容平靜真是讓人難以喜歡起來。”陸瑜的唇角勾了幾分陰寒的笑意。

    身旁依附於陸瑜的貴女們很快反應過來,現在在蓮清宮當中,四下無人,誰能夠替陸玖說話呢?還不是得仰仗她們皇孫妃的臉色?

    想到這裏,貴女們心底的底氣也足了,其中一個大膽地先站了出來,仰著下巴睥睨著陸玖,嗬斥道:“別以為就你讀過宮規,旁人都沒讀過似的!陸玖,雖然隻是皇孫妃,但若是底下臣女有冒犯之意,還是應該行三叩大禮以求饒恕!你今日言語倨傲,分明就是冒犯了我們皇孫妃,讓你下跪行禮,合情合理!更莫論你還在狡辯之餘搬出皇後與太孫妃,實乃大不敬!”

    陸玖聽著她們強詞奪理,隻鎮定自若站在原地,麵容冷淡。

    陸瑜這才覺得臉麵掙回了幾分,她舉目看向陸玖,再也掩藏不住眼底的輕蔑與憎恨。她就是討厭她這副什麽事都了然於胸,不疾不徐的模樣!

    “既然陸三小姐敢對我這個姐姐大不敬,依照你們所說,應該如何懲罰呢?”陸瑜勾著冷笑,看著陸玖的眼神宛如她是一隻自己隨時能夠捏死的螻蟻。

    擁護在陸瑜身旁的貴女們早已經按捺不住,躍躍欲試想要上前,輕輕獰笑著道:“回皇孫妃的話,對付這種不知禮數的人,還能怎麽辦呢?當然是要重罰!”

    “皇孫妃,陸玖如此不知禮數,您還和她廢話什麽?”一個貼近陸瑜的新婦猛然向前一步,麵容上厲色愈深,對著陸玖的麵孔就是一個又快又狠的耳光的扇過去,“給她點教訓,她才知道厲害!”

    陸玖看著那個耳光朝著自己的麵門上狠狠刮來,眼神瞬間冷下,迅速抬起手腕來,懸空一把緊緊握住了那貴女纖細的手腕。

    “陸玖,你……”見到陸玖抬手反抗,那貴女眼中似是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一時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皇孫妃教訓你,你也敢反抗?”見到陸玖緊緊抓著那貴女的不放,背後跟隨陸瑜的一眾新婦們忍不住疾言厲色開口。

    被陸玖抓著手腕不放的貴女聽到背後傳來的嗬斥聲,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麵前麵容沉冷從容的陸玖,眼底露出幾分惱羞成怒的赧色:“你還敢還手?”

    陸玖舉手狠狠抓著那貴女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在那貴女嬌嫩的手臂上勒下道道觸目的紅痕。

    貴女凶神惡煞地想把自己的手腕從陸玖的桎梏中拔|出來,可是雙方角力之下,她那微弱的氣力根本比不過陸玖的蠻力。

    看著陸玖文文弱弱的一個人,卻有著這般大的握力!

    貴女隻覺得自己的手腕馬上就要被握碎了,額頭上不禁沁出顆顆雨珠大的冷汗,臉上原本張揚淩厲的神色也慢慢轉化為畏懼的戰栗之色。

    陸玖看著對手眼瞳裏逐漸漫出的惶恐,心底漸漸多了一份沉穩的了然,濃麗漂亮的眉眼裏不禁掠過一絲輕蔑的諷刺之笑。

    這些年,她在京師之中可不是光顧著做一個嬌小姐的。

    作為她好友的徐月知是個尚武之人,覺得隻有武力傍身,才能好好的保護自己。因此徐月知時不時地就會給陸玖講一些武藝上的事情,也會有意無意地傳授她一些簡單的武術,讓她強身健體,不至於變成京師裏那些風一吹就倒的嬌美人。

    這些簡單的武術平日裏雖不能很好護著陸玖自己,但足以與這些足不沾地的貴女們抗衡。

    對抗幾個嬌小姐,綽綽有餘。

    見到對方露出膽怯之色,陸玖手心的力氣增大兩份,將胳膊一抬,借了對方兩份巧勁,一瞬鬆開了那名貴女的胳膊。

    貴女原本正拚了命地與陸玖角力,一下失去了來自對方的力氣,自己身上的力氣又收不回來,一瞬之間力道失去平衡,整個人驚恐地大叫一聲,便趔趄著步伐朝著背後一眾貴女們倒去。

    背後擁立在陸瑜身旁的那些貴女們也沒想到陸玖會有這麽大的力氣,一時也都驚呆在原地,由著那名被陸玖推出去的貴女踉踉蹌蹌地倒在身上。

    背後的貴女們驚得眾人花容失色,連連躲閃,可有幾人還是避之不及,叫那名想要攻擊陸玖的貴女推倒在地,一時間哀痛聲連連。

    陸瑜站在最前,自然也是被推倒的一人。

    這一下可跌得不輕,直把她身上的衣衫弄髒,頭上簪著的珠花也零零碎碎地掉了滿地,嚇得她慌忙去抓身旁的人。

    背後的宮女們七手八腳地攙扶起陸瑜,連連詢問陸瑜是否有礙。

    陸瑜癱軟在宮女們的臂彎懷抱之中,羞憤得麵頰通紅,再也忍不住地指著陸玖,對著周身的人嗬斥道:“都還愣著做什麽?她這樣大膽,你們也不必留情了!今日父君母妃在蓮清宮當中設宴,此人如此猖狂驚駕,給我狠狠地打!”

    “皇孫妃,這……”攙扶著陸玖的一眾宮女們麵露惶恐,看著陸玖站定的地方遲遲不敢有所舉動。

    縱然有皇孫妃的指使,可是對方乃是宣平侯嫡女,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斷斷不敢對貴女不敬。

    陸玖淡然地立在這糟亂的人群之前,從容平靜地端著自己的姿態,一身洋紅色灑金的裙擺隨風飄動,宛如一麵鮮紅的旗幟,更襯得她那張雪白秀麗的麵孔冷如尊貴神祇,不可輕易冒犯。

    她獨身一人,麵前是陸瑜眾多的隨從,臉上一絲膽怯的神色也未露,鬢發不亂,釵環不鬆,衣袂上一點塵埃不染,對比這邊陷在眾多宮女攙扶之中、麵色羞憤不堪的陸瑜來說,顯得太過端然沉靜。

    陸玖的麵容越沉靜平和,陸瑜的心揪越猙獰狂亂。

    見到身旁誰也不敢輕易上前教訓陸玖,她心中越發不忿,忍不住便喊道:“一群窩囊廢!我如今都是皇孫妃了,你們還這麽膽怯做甚?我是皇孫妃,教訓不知禮的臣女乃是分內之責,你們不許愣著,都給我打!”煩亂下,她不僅指使著身旁的宮女,更是嗬斥著那一群向來附庸自己的貴女新婦們,“都給我打!今日誰幫我解了這口氣,誰就有重賞!”

    身後的貴女們不過是看熱鬧時奮勇,到要自己動手的時候,她們便膽怯起來,一個個恨不得幹淨撇清了關係,不要攪入渾水之中才是,因此饒是以陸瑜唯命是從,聽了這話也不敢輕易對陸玖動手。

    更莫論方才通過陸玖那一下,她們已經十足清楚,陸玖絕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兒。

    之前不言不語是她們這些人還沒動到她的底線,而現在,已經有動了底線的例子活生生擺在麵前,那陸玖可是個一言不合要動手的,她們可不敢跟她硬碰硬。

    看著陸玖眉眼淡然如佛像莊嚴般立在自己麵前,自己身邊的廢物們卻不敢動她一根手指,陸瑜心裏的恨意滔天,一巴掌蠻橫將身邊幾個攙扶著自己的宮女推上前:“你們,好好訓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給我狠狠地打!”

    幾名被陸瑜親手推出去的宮女欲哭無淚,惶惶顫抖,不敢對貴族之女動手。可若是不動手的話,隻怕之後自己就要被別人動手責打,無奈之下,隻能咬了咬牙,狠下心道:“陸小姐,奴婢們得罪了!”

    話音剛落,幾名宮女便揚起爪子朝著陸玖的跟前餓虎撲食般撲上去,想要擒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跪下來受責打。

    陸瑜看到這個場麵,方才怨恨羞赧的青白麵孔上這才複了一絲血色,她嘴角銜著輕淡的笑意,寒聲道:“陸玖,你等死吧!”

    可她麵孔上淡薄的笑意還未停留片刻,須臾間,那笑意便被眼底的震悚所代替。

    隻見陸玖站在原地,麵對麵前衝上來數名宮女們不躲不就,隻是不疾不徐地從自己的腰間摸出了一把精致漂亮的檀香木扇,反握著扇頂的方向,朝著麵前奔來的一個宮女臉上狠狠扇過去,一扇子在那宮女的臉打出一個深重的扇印,而後趁著那宮女暈頭轉向的時候,對著她的膝蓋便是一記窩心腳,瞬間把那來勢洶洶的宮女踹翻在地上。

    身後接踵而至的兩名宮女見到前頭衝鋒的人倒下,臉上也不由得存了幾分惶恐之意,腳下虎虎生風的步子遲疑著慢了下來,不敢像前麵的人一樣衝動地撲上去。

    隻是陸玖沒留給她們思考戰術的時間,兀自上前一步,一腳踹倒了第二個想要上前的宮女。

    第三個宮女見情勢如此,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叫囂著衝上去,伸手想要保住陸玖的身體,可卻被陸玖臨門閃身一躲,最後撲上來的宮女直接略過陸玖身旁,直直朝著她背後無欄杆的平台下奔去。

    那宮女還沒來得及大聲呼叫一嗓子,就撲通一聲掉進了遊廊外深深的蓮花池水當中,驚慌之中撲騰著四肢,喝下了不少池水,倒是在掙紮間打散了身旁池子裏不少開得正盛的蓮花。

    陸玖的麵前,兩個被踹倒的宮女捂著自己的傷痛處叫苦不迭,遠處一行貴女們驚恐地看著佇立在人前的陸玖,惶恐當中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陸玖淡漠地看著她們惶恐的神色,平靜地轉頭,瞥了一眼還在水裏撲騰的宮女,輕聲歎息道:“真是可憐了一池蓮花。”

    “你、你……”陸瑜撫著因為氣憤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圓睜著一雙杏眼瞪著麵前依舊儀態沉定端雅的陸玖,一時間竟找不出話指責,“你敢還手?”

    陸玖似笑非笑,聲音淡漠:“我為什麽不敢還手?”

    “我是皇孫妃!”陸瑜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猛烈掙脫身旁攙扶著自己的宮女們,氣極反笑,“行,陸玖,你行!三個宮女是不能把你怎麽樣,我身邊的人這麽多,害怕治不了你嗎!?”

    饒是聽見這句話,陸玖的麵孔上仍舊不露怯色,唯餘平靜冷淡。

    陸瑜大叫:“都給我上!一起上!”

    她的聲音淒厲而尖銳,顯然是怒到了極點。背後的宮女太監們惶惶相望,最終還是聽從陸瑜的意思步步朝前走去,意欲對陸玖動手責打。

    陸玖站在回廊邊緣的石磚上,背後便是無遮無攔的蓮池。

    看著麵前如臨大敵、步步緊逼的內侍與宮女們,自己可謂是一夫當關,要說心中不慌亂,那是不可能的。

    陸瑜已是氣得失了智,勢必要拿她做了筏子才回解氣。

    所以今日的事情,就算是她陸玖有理,可是這裏的人通通都是陸瑜的眼睛,就算有理也成了沒理。

    這一處水上的遊廊遠離人群,就算動起手來,遠處的人也很難發現動靜。

    陸玖握緊了手中的檀香扇,手心裏有膩膩的汗水浮出。

    眼前的內侍宮女們越發逼近,而她的身後卻已經沒有退路。

    今日,隻能自己護著自己了。

    想到這裏,陸玖的心沉定了幾分。

    反正也無人會來救自己,這麽想著,心裏的膽怯倒是褪去了不少,唯餘下一腔孤勇,讓自己憑借自己的手去應付眼前的麻煩。

    陸瑜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盯著已經無路可退的陸玖,眼底跳動著森森的仇恨之火,唇畔一凜,吩咐道:“上吧,今日的事情,絕不會有人知曉。”

    陸玖眉目一凜,專注盯著麵前幾名內侍的身影,警惕防備著他們的動作,握緊了手中唯一能夠勉強當做武器的檀香扇。

    雖然這檀香扇殺不了人,但誰若是敢冒犯她陸玖,這把檀香扇也能夠化作最尖銳的錐子,刺他們的肉、紮他們的眼!

    “給我打!”陸瑜的牙縫裏冰冷蹦出這三個字。

    內侍與宮女們渾身一顫,眼神也漸漸愣了下來,蠢蠢欲動地盯著陸玖的方向,腳下步子朝前邁去——

    就在這裏一團混亂之時,陸瑜眾人背後不遠處的回廊柱子旁,靜靜站立著幾名華服的羽林衛,羽林衛身前簇擁著幾名衣著華貴的內侍,而這些內侍的最前方,則站立了一名貴公子的身影。

    來人正是江燁與他身邊的隨從們。

    江燁墨發滿頭墨發端正束紫玉冠與頂,身穿著一襲月白色的圓領袍,腰束玉帶,外頭罩著一件黛紫色的滾銀線繡暗花梔子圖騰的外氅,顯得他越發長身玉立,人如竹梅般清冷高貴。

    他肋下配著兩把墜瓔珞的寶刀,戴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按在刀鞘上,一貫溫和如玉的秀麗麵容此刻卻如同浸染秋霜。

    雖隻是薄薄的寒意,但足以令身旁的侍從們噤若寒蟬,不敢大意。

    因著陸家姐弟的離席,江燁也無心再留於太子夫婦身旁陪侍,遂尋了個借口出來,想要尋找陸玖的身影。

    找了一圈不見陸玖的身影,卻在這裏碰巧遇上,從始至終在暗處目睹了陸瑜找事的一切經過。

    見到陸玖受陸瑜刁難,他原本想要當即上前替她出手,卻看見她自己遊刃有餘地解決掉了好幾個挑釁的人,惹得陸瑜氣得直接撕破了臉,於是便沒有當即出手,隻在暗中默默看著,一壁讓陸玖自己替自己出口氣,一壁在旁替她掌控著局麵,以防她自己應付不過去。

    此刻陸瑜依然惱羞成怒,自以為附近沒有別的眼睛,便無恥地調動了自己身邊所有的隨從,甚至連內侍也用上了,想要以人數壓製陸玖。江燁將這舉動看在心底,心底一線隱隱的慍意不覺被撩撥起來。

    “殿下,陸三小姐現在寡不敵眾,屬下等要不要上去製止局麵?”身旁的內侍冷汗涔涔地看著麵容森冷的江燁,揣摩著小心開口詢問。

    江燁的目光冷然直直盯著前方回廊上的景象,按在腰側佩刀刀鞘上拇指輕輕一鬆,冷嗤了一聲,瞬間隱在鞘中的刀身往上輕彈出一小截如鏡如水的雪亮刀身。

    他腳步往前一邁,衣袂翻飛,身旁的內侍一瞬間提起心眼子,連忙緊張地跟上主子的腳步,一邊回頭嗬斥著身後的人趕緊跟上。

    內侍方教訓了背後的侍衛隨從們趕緊跟上江燁,正要回過頭去跟上,頭卻不小心撞到了戛然停步的江燁的肩膀上。

    小內侍捂著自己的頭惶恐抬起臉,疑問道:“殿下?”

    原本握刀正要上前的江燁不知為何停下了步伐,雙腳如同膠凝一般落在原地,森寒的麵容凝視著不遠處的方向,一雙漆黑的眼仁裏如若裹挾著暴風雪。

    “殿下,您怎麽了?”內侍惶恐不安地看著江燁冰冷俊美的容顏。

    身後一眾緊張的侍衛們見到突然停步的江燁,隻得跟隨著他停下腳步來,紛紛垂首跟在身後待命。

    江燁烏沉的雙眸裏不見一線光痕,原本抵著刀柄的拇指也緩緩鬆開,讓才彈出一寸刀身又當啷一聲落回了劍鞘。

    內侍不明所以地收回了目光,遵循著江燁目光所及之處看過去,臉上的肉僵硬起來,神色從不解逐步化為了錯愕,顫顫抬手指著前方水上回廊之中的景象,像是見到了什麽怪物一般惶恐出聲:“殿、殿下,那人不是——”

    “江殷。”

    江燁的瞳眸驟然縮緊,俊美近妖的麵容上陡然浮現出一層肅殺的冷意,唇角輕動,慢慢地吐落這個帶著徹骨寒意的名字。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江殷那一襲殷紅的衣袍飄落在陸瑜與一眾貴女、侍從們的麵前,如同憑空出現一般,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睜大了驚恐意外的雙目。

    “江、江殷!?”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陸瑜,她踉蹌了兩步,指著那一身殷紅衣袍的高大男子見鬼般的怪叫起來,“你、你不是回不來了嗎?你怎麽在這裏!?”

    跟隨在陸瑜背後的一眾貴女們麵容上浮現各異的神色,有傾慕的,有驚恐的,有驚豔的,重重相異的目光如數傾瀉在他的身上。

    誰也不清楚,為何沒有隨軍回京的江殷會突然出現,隻見到他身形輕敏如貓,從簷廊後那幾株高大茂密柳樹的最上方淩空翻身跳下來,穩穩地立在了原本孤立無援的陸玖身前,然後一把身後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牢固安穩地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那一襲殷紅的衣袍從陸玖的背後忽然淩空跳下來,如同一座小山般寬厚的背將她的身影完全隱匿住。

    這突然出現的男人實在高大,肩寬背闊,腰細腿長,她仰起頭時隻堪堪隻夠到那背影的蝴蝶骨下,站在身前恐怕也不過到他的胸口前。

    因為他忽然的橫空出現,擋住了前方原本即將撲上來的內侍與宮女們,如同一個安全穩固的屏障出現在麵前,護住了她的平安。

    陸玖躲在他的背後,她看不清他的正臉,隻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氣十分熟悉。

    來者,是誰?

    忽地,腦海裏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的身影忽然浮現在眼前。

    如同當頭一棒,她整個身體都忍不住輕輕地顫栗起來,眼前的視線亦慢慢被氤氳的淚水朦朧。

    “……江、江殷?”她目光怔住,朱唇張了又張,仿若那一個名字猶有千斤的重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方可呼喚而出。

    麵前身影高大的青年郎君穿著一身殷紅的圓領錦袍,腰束玉帶,玉帶上斜插著寶刀,還懸掛有一枚以瓔珞纏繞、有些破損的雙麵繡荷包。

    他回首看她,滿頭鴉青的發絲隻用一枚玉扣隨意地約束住了發尾,任憑它披散在肩頭。

    江殷的臉就出現在她的眼前,那雙如星的眼底浮動著疏疏朗朗如午後暖陽般的笑容,堅定又輕柔地回應她:“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