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兩年之後,我一定帶著功……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1818
  第76章 兩年之後,我一定帶著功……

    陸鎮的話, 也正是陸玖所擔心的。

    去西北不過是受些風沙,去北境,那是要去送命。

    大周與蠻真國開戰的這些年, 成堆的人從南調往北, 屍山肉海地填上去,死了不知幾許的人。

    “江殷他……為何要去?”陸玖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幾乎連不成一句連貫的話,“是不是太子妃勒令他去的?”

    徐雲知搖了搖頭:“具體的, 我不清楚,我隻知道這件事情似乎是他自己去求的,並沒有人逼他前去燕雲山。阿愚跟容冽自從得知這件事情後, 也主動請纓,要跟隨他一起奔赴燕雲。”

    “他什麽時候走?”陸玖蒼白著臉。

    徐雲知想了想:“五月初一。算起來,應該就是後天, 沒幾日了。”

    陸玖拚命地攥著自己的手心, 尖銳的指甲摳在肉上, 那種輕微的皮肉的刺痛感讓她麻木的臉有了一點牽強的笑容,以此維持她基本的體麵:“是麽?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徐雲知看著滿麵的失魂落魄,也不知安慰什麽, 隻低聲道:“我猜,他主動請纓去燕雲山,或許也是因為你。”

    陸玖不予回應,隻是麵如死灰地定定站在徐雲知的麵前, 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泥胎木偶。

    徐雲知道:“去燕雲山雖然凶險, 但是立功的機會更多,說不定他這一去便能夠顯身成名、衣錦歸來。相反若是乖乖去了西北,那他的一輩子才算是埋沒了。”他凝視著陸玖, “他是想為你去掙得功名。”

    陸玖站在原地,呆愣地聽著,如同刀劍風霜逼壓在頭頂,迫使她抬不起頭來。

    徐雲知輕歎:“他不告訴你,也不來見你,恐怕就是不想在你的臉上看見當下這副神情。而且,他自離開大理寺之後,便一直被人軟禁在王府當中,不能離開,也不能見外人。上一次我們之所以能見到他,還是翻牆躲開那些人悄悄進的王府,但是見了麵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被捉拿著丟了出去。他離京這件事恐怕是陛下在壓著消息,因此這一去,可能你也不能為他送別……”

    陸玖沉沉聽著,既不點頭,也不回話。

    徐雲知知道她是受了這突然得知的消息的刺激,因此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歎了口氣,轉頭對著一旁攙扶著她的陸鎮吩咐道:“照顧好你姐姐。”

    “我會的。”陸鎮一點頭。

    徐雲知對著姐弟二人再一拱手:“今日的事情再次謝過,我先告辭。”

    “徐大哥慢走。”陸鎮攙扶著陸玖客氣回應。

    徐雲知一點頭,轉身上了徐家的馬車。

    煙雨蒙蒙當中,隻見到那馬車慢慢地駛離了福善街的盡頭處。

    陸玖站在風雨飄搖的侯府大門前,整個人似是還未回魂一般。

    陸鎮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害怕,擔心地輕聲喚道:“阿姐?阿姐你沒事吧?”

    陸玖攥緊了陸鎮的手,如同想要在他的手心裏獲取幾絲力量一般。

    她凝眸失神望著前方,目光虛幻,直到被陸鎮輕推那幾下,方才回過神一般,眼裏的淚水怔怔掉下。

    *

    陸玖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回到了房間,又是怎樣換了一身衣裳躺在榻上,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了一個人,隻餘她自己孤寂地陷在重門深掩的暗沉屋中。

    門外窗扉,雨打芭蕉的聲音泠泠傳來。

    陸玖隻覺得那點點的雨水如同敲在她的心口上一般,冰冷的雨水覆蓋她的整顆心,漸漸地把人也凍得麻木。

    她一閉上眼,麵前空洞的黑暗中浮現的便是江殷那張明朗的笑臉與徐雲知冷淡的話音。

    他要去燕雲山了,她卻現在才知道。

    還是從別人的口中聽說。

    她心裏有怨。

    怨他為什麽要選擇這條路。

    許多事情總是在事到臨頭之時方能回味過來。

    她從前說,她想要他做一個英雄,做一個自己夢中的英雄。

    可是到現在,她才清晰地認識到,她無須他做一個遠遠的、她無法觸及的英雄,

    她隻要他能夠在身邊就好。

    隻要他能夠平安地待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江殷,為何你偏要去最凶險的地方?

    陸玖在心裏不住地問,作繭自縛中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漆黑的屋中無人,陸玖卻忽然聽見床頭下傳來一陣嚶嚶的叫聲。

    她掙紮著起身,借著屋中微弱的光照,望見床頭下急得來回盤旋的雪白細犬。

    見到主人起身看它,它連忙抬起兩隻前爪,半個身子搭在床沿上,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焦急地看著主人。

    看著細犬那兩隻如同明玉的眼珠,陸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忽然被觸動,不自覺地便想起江殷從前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你帶著它,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由它來守著你。”

    麵頰上有溫熱的液體蜿蜒著爬過臉頰。

    陸玖抬手一拂,低頭看,滿手的淚。

    她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將細犬從床沿便抱起,一把摟在懷裏,將麵容貼在它溫熱的身體上,蜷縮著坐成一團,埋頭如同一隻小獸般嗚咽地放聲大哭。

    細犬蜷縮在她腿上。

    它不會說話,隻能嚶嚶地發出聲音,歪頭用舌頭溫柔地替主人舔舐臉上滾滾而落的淚珠,以此撫慰她的傷心。

    不知哭了多久,她方才輕輕鬆開懷中的細犬,整個人如同一具斷了線的木偶,朝著背後一倒,沉沉陷落在柔軟的棉被當中,昏沉難受地閉上了哭紅的眼睛。

    當夜,陸玖便發了高熱。

    風蓮半夜去查看的時候,陸玖躺在床榻上已經睡熟了,可是她卻睡得極不安穩,在睡夢當中仍然皺緊了眉頭,嘴裏胡亂地囈囈著什麽,仿似做了噩夢般。

    風蓮見她酡紅的麵色有些紅得不正常,於是便輕輕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這才發現她整個身體已經燒成了個滾燙的火人。

    嚇得風蓮趕緊去稟報了榮景院的華陽長公主,連夜驚動了幾乎半壁侯府的燈火,匆匆找了大夫進來看診,又是換衣又是敷冷水,手忙腳亂了一陣,一直到後半夜方才重新安靜下來。

    陸玖的身子入春後便一直不好,手腳總是冰涼,臉上也沒什麽血色,加之又聽見江殷離京前往燕雲山的消息,心情驚怒哀傷之下,一瞬間就病倒下來。

    風蓮伺候著陸玖喝了藥,發了汗退了燒,這才送了華陽長公主等回去,隻留自己一個人在陸玖床榻邊守夜伺候。

    *

    暮春的雨徹夜不休,一直滴滴答答地敲響到了第二天早上,並且還有下得愈加大的趨勢。

    到陸玖清醒之時,外麵的細雨如煙早已經幻化成飄搖的瓢潑大雨。

    陸玖被這一陣大雨吵醒,撐著沉重的身子想慢慢爬起來,可是渾身卻都如灌鉛似的,根本爬不起來。

    她起床的動靜驚動了靠在床沿下休息的風蓮,風蓮一個激靈便清醒了過來,趕緊拍了拍衣裳起身:“姑娘醒了?”

    陸玖半躺半靠在床頭上,抬手扶著沉重的頭顱輕輕一點,張開嘴想說話,可是喉嚨卻像是被火燒過般難受。

    風蓮見狀趕緊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姑娘清清嗓子。”

    陸玖實在口渴難忍,整個人如同剛從沙漠當中走出的一般,就著風蓮的手將那一盞茶喝了下去,喝完還尤不解渴。

    風蓮輕拍她的背:“您慢點兒喝。”

    陸玖推開杯子,看著風蓮疲憊道:“你替我換身幹淨衣裳吧,我有些悶,想去門前站一站透透風。”

    風蓮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她:“姑娘,您昨夜人都快要燒糊塗了,大夫囑咐你要在床上靜養,不能站在風口上吹風。”

    屋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這藥味讓陸玖心裏悶悶地難受,實在是待不下去。

    “你替我尋身厚實些的衣裳,再尋個昭君護額出來我帶上,我出去透透氣。”陸玖淡聲吩咐。

    風蓮拗不過陸玖,隻得垂首去了,從衣櫃當中翻出一套厚實些的春衫,取出昭君護額,小心翼翼地替陸玖更換上,最後還又在外麵套了個厚實卻不悶人的披風。

    換好衣裳,正巧外頭的小丫頭煮了藥拿進來,陸玖一口氣喝了,隻覺得唇齒之間一片濃重的苦味,滋得她立時又清醒了不少。

    風蓮忙取了一顆糖漬櫻桃放在她嘴裏,這才化解了口裏的苦味。

    喝完藥,陸玖放扶了風蓮的手,下樓至廊廡上,斜倚在門前的欄杆上,靜靜看著這暴雨如鞭狠狠抽打著地麵。

    冷風徐徐吹來,風中的料峭之意已經在暮春裏化去了大半,隻餘下一絲絲溫柔的涼意。

    陸玖垂眸靜靜受著陣陣清風,這才覺得自己冷靜了許多,隻是心中的失意還是如同厚雲積壓,揮之不去。

    她抬頭望天,但見陰翳。

    心下忽然又沉了兩分。

    明天,就是江殷啟程的日子了。

    陌上柳梢頭已經發了嫩綠的新芽,不遠處的幾株楊柳依依。

    陸玖憑欄坐著,隻偶爾逗弄幾下圍繞在身邊玩耍的饅頭。

    出來了一陣,她覺得頭上那股子昏重的感覺好了不少,遂一壁逗弄著細犬玩耍,一壁淡淡吩咐風蓮:“我好了許多,一會兒扶我上樓休息吧,今日大雨,想來也不會有誰拜訪,一會兒上去後便把東閣這邊的大門鎖上,除了祖母那邊的人,我誰也不見。”

    風蓮連忙滿口應下,伸手去攙扶陸玖。

    陸玖收回正撫摸細犬的手,扶著風蓮的手慢慢站起來,轉身預備朝著正屋內走進去。

    卻就在這兒即將邁步進屋的時候,風蓮忽然聽見背後的細犬興奮地狂叫起來。

    一陣倉促奔跑的腳步聲踏響了雨水,朝著東閣正屋的方向而來。

    風蓮不知是誰,於是轉過頭看了一眼,正要嗬斥來人不得打擾陸玖的清淨。

    話還沒說出口,整個人卻已經愣在原地。

    陸玖原本扶著風蓮的手往裏走,忽見她步子停下,也懶怠轉頭,隻問道:“怎麽了?”

    風蓮呆呆道:“姑、姑娘……”

    陸玖聽她話說一半便不繼續往下說了,遂皺了皺眉頭轉過身來:“怎麽,是誰來了?”

    她轉過頭往後看,隻見到疏風暴雨當中,一道殷紅的身形冒著大雨不管不顧地朝著她所在的廊廡下飛快跑來。

    他一腳一個水窪,墨色的靴子邊立時濺起一層水花。

    陸玖轉頭看著那個朝自己不顧一切奔來的身影,墨玉般的瞳仁心一瞬間放大,一雙眼睛裏拋卻了萬事萬物,唯獨隻留下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她的手脫力地從風蓮的手中滑出,緩緩地轉過了身來,恍惚地看著那個冒著大雨一路疾跑而來的江殷。

    那一瞬間,身邊瓢潑的大雨好似都變成了靜謐無聲的雨水,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時間的流逝好似也刻意被誰放慢,陸玖愣愣地立在台階下,就這麽看著他踏著水窪,撥開了重重簾幕般的雨水……

    噠、噠、噠……

    他的腳步每一次落下,都發出沉悶而緩慢地聲響。

    一步、兩步、三步……

    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下最後的幾級台階,陸玖忽然覺得自己胸腔內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中跳出來。

    是真?是假?

    是她在做夢嗎?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因著江殷要離開了,她見不到他,因此做了這個美夢。

    江殷冒著大雨衝上了台階,就在離陸玖還有一階之遠的地方,他再也忍不住了,徑直跨步一躍,整個人奔著她所在的位置,無法克製地自她麵前一把狠狠地抱住了她——

    陸玖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一如這漫天不肯停歇的雨水。

    江殷衝上來抱著她,兩隻手臂狠狠地鉗著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陸玖癡癡地流著眼淚,將頭靠在他被暴雨衝洗濕透的胸口上,聽著那重重有力的心跳聲透過衣料傳到她的胸口,任憑他緊緊地擁抱著自己。

    一旁的風蓮也不覺垂淚,悄悄地抱起身旁的細犬,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這一刻的安寧與溫存留給緊緊相擁的二人。

    不是夢,是他。

    真的是他。

    陸玖被江殷這般牢牢地擁在懷中,感受著他的體溫。

    他是冒著大雨匆忙跑來的,渾身都淋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頭發,順著他的臉,順著他身上的衣衫一縷縷地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腳邊的幹石板上。

    那一刻,之前的所有誤解,似乎所有不快如同齏粉般被驟風吹得煙消雲散。

    怨恨也好,不舍也好。

    通通都讓它隨著傾瀉如瀑的雨水流逝掉,隻剩下他和她之間心照不宣的依戀。

    她靠在他懷裏,這才發覺他的懷抱竟然如此溫暖如此讓人不舍。

    簷外大雨如幕,江殷緊緊地抱了她一陣,而後猛地鬆開了她。

    陸玖亦是個要強的人,早已經趁著埋頭於他懷中的時候將麵容上的淚水擦拭在他胸膛上,此刻抬起臉時,麵孔上已經是衝動褪去的平靜。

    麵前月餘不見的江殷消瘦了一大圈,使得少年郎本就輪廓清晰的麵孔越發線條分明,那張俊朗的麵孔上,濕答答地沾著頭發,眼下還存留著兩道未痊愈的傷痕,顯然是在獄中被鞭笞受的傷痕。

    這些天,他一個人在大理寺受了多少苦?

    江殷也看著站在對麵的她,隻覺得她亦清瘦了不少,臉上的神色倒是平靜,隻是帶著病容,似乎在病中。

    他本想多關懷幾句,可是現在,他沒有時間。

    今日,他是偷偷逃出來的,不久以後,王府的人肯定會查到陸家來。

    在離開之前,他一定要把想說的話告訴她。

    因為這一去,究竟何時回來,他亦拿不準主意。

    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也許……一輩子。

    想到這裏,江殷的眼底暗了暗,生出幾分堅毅,他驟然伸手冰涼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

    大雨澆得少年的手冰冷,卻始終澆不滅他眼底隱隱的光曜。

    “……我要去燕雲山,不去西北了。”他眼底有片刻的沉寂,但是很快江又消散,他抓緊了她的手,切切地說道,“你等我幾年,最多兩年!兩年之後,我一定帶著功勳從戰場上回來找你,你等著我!一定等著我!”

    陸玖隻覺得自己的手被江殷握得生疼,她仰頭看著少年那張豐神俊朗的麵孔,一時之間竟找不出何時的話。

    而江殷隻是攥緊了她的手,一遍複一遍地切切道——

    你等我。

    陸玖抬了抬濃長的眼睫,張開嘴,可是喑啞的喉嚨當中滾燙著,幾乎吐不出一個字來。

    這些天的擔憂,這些天的埋怨,這些天的思念,重重情思凝結在一起。

    可是當他已出現在她麵前,這些明明在肺腑當中預備好了的話便如雲如霧一般漸漸消散。

    他渾身濕透了,臉上點點的水珠滾落,映襯著那雙琥珀色般的瞳仁。

    陸玖不清此刻他臉上的水珠,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的手臂卻不由自主微動,手顫顫地伸出,想用袖子將他臉上的水漬一一擦除。

    可就在這一瞬間,江殷臉上的神色卻驟然緊張起來,他猛地回頭,眼神如鷹隼警惕地朝著身後的方向迅速回頭,一雙眼睛狠狠剜去,像是知道自己時間無多,於是又迅速轉頭過來,焦急地囑咐道:“明日我從北門的軍營啟程,辰時初動身,你能不能來……”

    他的話還未曾說完,陸玖忽然聽見東閣的門外一陣喧囂,淩亂的腳步聲從外密集傳來。

    她心中一沉,抬起頭去看,就見到十餘個侍衛打扮的人在陸家家奴的牽引後疾步衝進了院子。

    侍衛之中為首的一個男子一眼見到廊廡之下立著的江殷,眼裏寒光凜冽,立刻揮手厲聲吩咐跟在身後的侍衛們:“帶世子殿下回王府!”

    背後穿戴整肅劃一的侍衛們應命令衝上,一瞬間潮水般迅速包圍在了江殷的身側。

    這些侍衛個個穿著與平常見到的王府侍衛不同,而且力氣更大,陸玖看著他們一瞬間就把江殷整個拿下,想來這些人就是齊王江秘派回京城迎接的江殷的人。

    江殷被數十名壯漢製服在手下不能動彈,幾個人合力押著他,不管他情願與否,直接冒著雨將其拖出了陸玖的院落。

    江殷陷在那些人手中,一雙眼睛還如灼地看向陸玖的方向,那切切的目光似要釘穿她的胸膛,又像一把燎原的烈火,讓她駐足在原地不能動彈。

    站在門前的侍衛首領冷淡看著手下們將製服的江殷拖出了陸玖的院落:“世子,明日就要走了,您還是乖乖地在王府裏待著,別再想偷偷溜出去,您若是不見了,王爺隻會拿我們是問。”

    這幾個侍衛對江殷絲毫不客氣,一個濕答答的布團放進他的嘴裏咬住,讓他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能用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們。

    見侍衛們合力帶走了江殷,那侍衛首領於是冒著雨走上前,對著陸玖抱拳行了一禮,賠話道:“今日冒犯了小姐,還請小姐恕罪,隻是世子打暈了看守的侍衛偷跑出來,我身為王爺親派的人,不能不加以管教。”

    陸玖淡淡站在他麵前,江殷離開,她便也收斂了麵容上殘存的幾絲溫情,隻用一張冷漠的麵容看著那侍衛首領,淡聲道:“無妨,您秉公辦事,我與侯府自然不會加以怪罪。”

    “如此便好。”男子堅毅的麵孔神色沉沉,顯然並沒有在意陸玖怪罪與否。拋下這句話,他便準備離開,“我等告退。”

    陸玖淡漠地朝著侍衛首領一頷首,站在簷廊下目送著他轉身投入雨幕當中,沒過多久,身影便消失在了東閣的大門之前。

    待一切人都走幹淨,東閣的大門被人重新掩上,陸玖這才覺得自己渾身無力,雙膝一軟,滿麵頹唐地緩緩滑坐到了地麵上。

    風蓮原抱著饅頭在裏麵待陸玖與江殷說話,這會兒聽見外麵的動靜便連忙跑出來,看見陸玖坐在簷廊下被雨水沾濕的地板上,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連忙放下懷裏摟著的細犬跑上去:“姑娘!地上涼,仔細您的病症加重,奴婢這就攙扶您起身!”

    說著一麵伸手,將陸玖從地上輕輕地帶了起來。

    感受到另一隻手心上的淺淺溫度,陸玖方才回了幾分神誌過來。

    她抓著風蓮的手,一壁撐著柱子慢慢地站起身,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飄蕩在風中的一張紙一樣單薄,可又覺得這樣單薄不堪一擊的身子渾然有千斤的重量,幾乎壓得她站不起來。

    “姑娘……”風蓮的眼神當中帶著星點的瑩潤,她緊緊地握著陸玖的手,“奴婢侍候您進去吧。”

    陸玖渾身無力,輕點了一下頭,就著風蓮的手跨步往閣中走。

    在進門的時候,她卻又忽然止住步子,忍不住地回頭朝著背後廊廡外的大雨看去。

    蒙蒙雨幕如煙如一張純白透亮的簾幕,將她和他的去路之間遮擋住。

    忍不住,她就回想起方才雨中少年麵容上堅定灼人的神情。

    這些年,他的身影好似每時每刻都圍繞在她的身邊。

    隻一個不經意的回眸,眼神所過之處,他的身影便無處不在。

    他好像永遠都在她的身邊,總是有萬分的活力,眼底的光永不熄滅,對著她永遠不氣餒,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

    一瞬間,她心裏某個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輕輕觸痛,擰擰地疼。

    風蓮攙扶著她進去,掩上重門,將門外的一簾接天的雨水隔絕,隻殘留下暖閣裏無限的靜謐。

    風蓮攙扶著她慢慢坐下,將她臉上身上的雨水擦幹淨,放了一個掐絲青花紋的琺琅暖手爐在她的手裏,輕聲囑咐道:“姑娘要顧及著自己的身子。”

    陸玖手裏抱著溫暖的手爐,過了一陣,她才慢慢回神過來,探手取下針線簍子裏做好的一個雙麵繡的荷包,垂眸輕輕撫摸著它上麵的精致的平安圖騰,眼底一片寂寥黯淡。

    “風蓮,你覺得江殷對我如何?”寂寞雨聲當中,陸玖的聲音忽然沉沉傳來。

    風蓮侍候在她身邊,忽然間聽見這話微微愣神,隨即看著陸玖真心道:“世子殿下對您極好。”

    “是啊,再沒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了。”聞言,陸玖的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隻是可惜……”

    “可惜?”風蓮不解。

    陸玖垂眸,將剩下的話抿成嘴角一個如新月般的淺淺笑容。

    隻是可惜,他要離開她了。

    風蓮見她一直未說話,且又在屋子裏聽見陸玖江殷二人在廊廡下的談話,心底不由得沉重了幾分。

    她踟躕地看向陸玖:“姑娘,世子殿下要去燕雲山參軍了,您是不是很不舍得他?您若是不舍他,今日就應該告訴他啊。”

    陸玖慢慢斂起眼底濃重的依戀,慢慢抬起頭,聲音當中含著一點清淺的哀愴:“不能告訴他。”

    風蓮更加不解:“為什麽?”

    “他必須去燕雲山。”陸玖沉吟道,“隻有燕雲山,才能實現他的報複,才能磨礪他。去燕雲地,看似困苦艱險,可是比西北要好。若是去了安逸的西北,江殷的這輩子才算真的完了。”

    風蓮低下頭,不再說下去。

    陸玖回想起耶律珠音那張帶著病容的笑臉,麵容上浮現一絲自嘲又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那天我去齊王府的選擇,是對的。齊王與王妃,到底是顧念這唯一的兒子,隻是但願他此去燕雲,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

    “那您明天要不要去送送世子?”風蓮小聲地詢問。

    陸玖沉默了片刻,臉上閃過須臾的猶豫。

    可最終,臉上的猶豫還是漸漸轉化成了一個清淺的微笑:“不去了,再見麵,也不過徒增思念。”

    風蓮還想說什麽,可是見到陸玖麵容上堅定的神色,她還是選擇閉上了嘴,將一切話語都吞落肚中。

    *

    那一夜,江殷睡得極其安穩。

    自從出了大理寺之後,他從沒睡過這樣的安穩覺,幾乎是一閉眼到天明。

    寅時,齊王府當中的燈火便漸次亮起。

    江殷翻身掀起被子,靜靜地坐在重重的帷幕堆錦的床沿邊。

    他未點燈,也未警醒起門前駐守的兵將,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那熹微的晨光一點點穿透明窗紙,在他昏沉漆黑的房間裏透出一縷縷澄澈幹淨的白色光束。

    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幾乎是有些貪婪地嗅著空氣當中屬於齊王府的一切味道,靜靜聆聽著四周每一個微小的動靜、仆婦們的每一句說笑、廚子訓斥小幫廚的聲音,還有高大王府院牆外隱隱傳來的集市叫賣聲……

    從前身邊這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東西,在今日看來卻顯得彌足珍貴,每一件事物都值得人去細細品味、仔細感受。

    畢竟,下次再見,誰也不知是何年何夕。

    門外傳來兩聲敲門的響動,是門前值守的侍衛在說話:“殿下,時辰已經差不多,您該起身準備著了。”

    江殷踩上冰涼的地板,很是沉靜地“嗯”了一聲,隨即轉頭,沉默地看向床頭的木架上掛著的一襲莊重肅穆的沉黑色鎧甲軍裝。

    昔日眼底莽撞衝動的神色似乎也隨著時間慢慢沉澱,江殷整肅麵容,走向那放置鎧甲的架子前,莊重地伸出手,將其取下。

    自己梳洗,整理,然後穿上一應的殷紅征袍,再穿盔戴甲,蹬上戰靴,最後再披上一襲烈焰般的紅色披風。

    江殷站在鏡子前,在額上係下一抹二指寬的血紅色抹額,而後放下手,靜靜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那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君,從前不過是京師遊手好閑的王孫公子,好似也因為這滿身整肅紅黑色的裝扮而變得沉穩了幾分,儼然已成了位少將軍。

    江殷挺直了脊背,擊碎了眼底最後一次猶豫和軟弱,轉身堅定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他拉開大門,兩邊的侍衛肅穆行禮。

    江殷垂下了扶著門框的手,抬眸微微眯著眼睛,看著那一輪血日從東邊金鱗般的濃雲當中騰跳而出,扶搖直上。

    光耀撒在他的臉上,一瞬間讓他的眼神產生幾絲迷離的神色。

    “殷哥兒!”身前不遠處,忽然傳來何羨愚的聲音。

    江殷淡淡收回視線,看著站在庭院當中的、如自己一般穿盔戴甲聲色沉肅的何羨愚與容冽二人,他們已經到了,正等著他一同啟程出發。

    江殷握緊了肋下的佩刀,邁步朝著何容二人的方向堅定走去,步履之間,沉穩如山。

    “都準備好了?”何羨愚並肩與容冽站在一起,看著朝自己走來的江殷,一張臉笑得溫和。

    容冽的麵容雖然一貫冷淡如昔,可是看著江殷的眼底卻暗暗湧動著溫熱的浪潮,朝著江殷的方向輕而鄭重地一點頭。

    江殷停下腳步,看著麵前兩個好友,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此去是吃苦,你們也要跟著我同行?”

    容冽沉靜看著江殷,何羨愚則是反手抓了抓後腦勺靦腆笑道:“容冽你是知道的,他出身罪臣,家中全靠母親用翁主的身份撐著,若是不去燕雲立下屬於自己的戰功,將來容家怎能在京師當中穩定下來?至於我……我跟你從小相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也約定過,不論甘苦,都要與共。”

    江殷的眼底湧起一抹壓抑不住的感動,瑩潤的光點漸漸布滿了他的眼眶。

    可是還沒等他這感動勁起來,何羨愚便難為情笑著繼續說道:“還有就是,我聽說你父親軍隊那兒的夥食很不錯,我還沒吃過軍中的夥食,所以就想嚐嚐……”

    江殷眼底剛泛起的感動頓時煙消雲散,他氣得往何羨愚的頭上狠狠一敲:“我還以為你跟我有多兄弟情深,合著你是想去吃軍糧?何羨愚你怎麽就這麽沒出息,一點吃的就能把你給收買了!”

    何羨愚捂著頭連連服軟求饒,像是怕極了江殷的捶打,但是趁著江殷未曾注意的時候,他卻悄悄抬起了眼睛,用一雙沉靜平和的眼睛輕輕凝視盯著江殷的臉。

    看到江殷麵容上重新泛起如從前的活力四射,何羨愚便漸漸地安心下來。

    他寧願自己做一個貪吃搞笑的角色,永遠受著江殷的調侃和恨鐵不成鋼,隻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夠發自真心地重展昔日的笑容。

    這樣,他心便安穩了。

    不知不覺間,啟程離京的沉悶氣氛漸漸被打破,江殷伴著何羨愚與容冽,少年幾人隨從齊王的侍衛上馬,穿過昔年熟悉的繁華地、煙花場,穿過他們從前常去的酒樓街道,扶花穿柳、言笑晏晏地朝著北門離京的方向逐漸遠去。

    *

    宣平侯府東閣當中,晨起初陽,鶯啼燕語,暖光灑在書台之上,將台上研好的一方墨照耀出沉沉的一線反光。

    風蓮沉默而憂愁地站在書台旁邊侍候陸玖寫字。

    她看著陸玖從寅時起身,洗漱後便在書台前一遍又一遍地練字,筆下的紙張寫了一張又一張,卻怎麽也寫不出她滿意的字。隻見到那些紙張寫完後又被她揉皺成一團,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不過多時,地上已經滾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白色紙團,如同一個個小小的雪堆。

    風蓮麵色沉默而擔憂地看著不斷提筆寫字的陸玖,她跟在陸玖身邊伺候這麽些年,何嚐不能看出她是一顆心靜不下來。

    因為心在焦急浮躁,哪怕下手很穩,筆下的字卻還是一個個的寫不好,總是哪裏出一點問題。

    陸玖將筆下剛落下字跡的紙張緩慢揉成一團,而後再度丟落腳邊。

    風蓮看著這個滾落腳邊的紙團,終於忍不住了,輕聲地開口道:“姑娘,現在時辰還來得及,您要不要還是去北門送一送世子……”

    陸玖沉默地提筆沾墨,又拿出一張新的宣紙鋪在麵前,一言不發地繼續埋頭靜靜寫字。

    風蓮看到她這個樣子,也知道是勸不動她這個倔強要強的脾氣,隻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便轉頭走出東閣,準備將小廚房內熬好的藥端進來服侍主子喝下。

    陸玖站在書台前,聽見風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抬眸眼神清冷平靜地看向窗外的暮春景色,一言未發。

    小廚房裏陸玖的風寒補藥已經熬製好,風蓮招呼著小丫頭們細心地將罐子裏的湯藥倒進一個精致的琺琅白瓷碗之後,再又將其擺放在托盤之內,自己小心端了托盤往陸玖的屋子走回去。

    風蓮踏步進東閣正堂,溫聲道:“姑娘,您的藥熬好了,趁熱喝了吧。”

    話音落,書房之內卻沒有傳來陸玖的回話聲。

    風蓮以為陸玖心裏煩亂,又一心埋頭與紙墨之間,因此也沒回答自己的話,便端著托盤裏的藥朝著書房裏走。

    她走進書房當中,繞過擺在門前的一道碩大的紫檀木描金繪花鳥圖案屏風,抬眸朝著書台邊看去,一時卻愣在了原地。

    書房當中,一切陳設如舊寧靜,隻是原本站在書台後的人早已經不見去向,隻剩下風輕輕翻動著桌案上如雪輕薄的宣紙。

    風蓮輕輕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書台上,但見陸玖手裏原本握著的那隻還飽含墨汁的羊毫被隨意扔在宣紙上,濺起一筆灑落的墨痕,而紙上的字隻寫了一半,顯然是寫它的人因為離去匆忙,來不及將最後幾筆填好。

    風蓮的麵容上含了澄澈欣慰的微笑,她已經知道了陸玖的去向,於是不急不忙地將桌麵上的狼藉一一收拾幹淨,而後又繞過書台,將其背後被風吹得虛掩的窗欞重新推開。

    她站在窗邊,見春光如許,明淨的暖陽穿透雲層,溫柔地撫摸在人的雙頰上,如同少女柔和的雙手。

    不由自主地,她輕輕笑了起來。

    她便知道,姑娘就算麵容上掩飾得再好,裝得再如何不在意,心底到底是念著世子的。

    她嘴上從不說喜歡,可是心裏的喜歡,卻是要溢出來似的。

    *

    北郊城門外,朝雨浥輕塵,客舍柳色青。

    依依楊柳拂動在風中,溫柔的飄起輕柔的柳絮,如同雲霧一般輕撫過人的麵頰。

    一切行囊都已經收拾好,整齊地懸掛在馬背上。

    江殷一身戎裝,與容冽何羨愚二人混在北上燕雲的浩蕩人馬當中,身旁隨行著齊王的親信。

    隊伍的前方,沉重的軍號聲連綿如波濤垂向,一波接著一波,緊接著,高台上一陣陣鼓點也隨之而來,一麵接著一麵的周軍旗幟漸次揚起在不見來頭不見去處的隊伍裏。

    何羨愚擔憂地看了一身騎在風馳馬背後的烈烈瀟颯的江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殷哥兒,別看了,馬上就要走了。”

    江殷兀自看著背後重重的人群,眼底透露著留戀。

    他昨日本想告訴陸玖,希望她今日能夠來這兒送他,哪怕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隻是遠遠地相望一眼,他也能去得心安些。

    今日,徐月知同著哥哥徐雲知已經來相送過眾人,就連江圓珠也乘車過來彼此道別過,可江殷等了這麽久,卻遲遲等不來自己想見之人的身影。

    前方前行的號角已經吹響,北上的軍隊如同一條蜿蜒的長蛇,慢慢朝著前方遠行回去。

    江殷心中焦急緊迫,可是回頭去仍不見陸玖的背影。

    身側何羨愚與容冽有心等他,身後的士兵們卻等不及,見他們緩慢不動,便不悅地開始咒罵催促。

    何羨愚緊張道:“殷哥兒,走吧!再不走,就要驚動前麵的副將了!”

    此番他們三個作為最平常的小兵身份前往北境,早已經不是昔年京師當中的貴公子,若是不守軍紀,自然也要受到上級的嚴厲懲罰。

    江殷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八 零 電子 書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眼底的光也一寸寸消散。

    他知道,今天,她是絕不會來的。

    他沉沉一點頭,手中的韁繩輕巧一甩,胯|下的烈馬立即聰穎地了解了主人的意思,嘶鳴一聲朝著前方邁出馬蹄,隨著隊伍開始緩慢移動。

    他所有的執念,似乎都在這一刻消散。

    來與不來,好像都已經改變不了什麽。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身側,容冽沉靜的聲音慢慢地傳來,是一支悠長的詩經小調采薇。

    江殷沉默地閉上眼,一瞬間,少年恣意漫長的時光好似須臾間於背後飛快流去,將他與那段美妙的年少時光狠狠地割據開,讓他一瞬間慢慢地開始長大。

    他以為自己會流淚,會心痛,會難受得不能自已。

    可是臨行前,心裏唯隻剩餘了一片平和寧靜。

    他正準備睜開已經泯然無淚的雙眼,仰頭沉穩地朝著前方大步走去,卻忽然聽自身後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聲呼喚——

    “江殷——”

    “江殷——”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認出了這是誰的聲音,眼底的驚詫與欣喜掀翻起滔天的巨浪,他沒有遲疑地一瞬轉過頭去。

    身側的何羨愚與容冽也聽到了這一陣陣的呼喚聲,驚詫地對視一眼,循聲回頭看過去。

    目光飛躍,穿過重重的人群,闖過空中翻飛的獵獵旗幟,忽然見到少女匍匐在一匹巨大白馬的馬背上,幾乎是已全部的速度朝著他們的隊伍飛奔而來。

    江殷麵前迎著獵獵狂風,看著她從遠方淩駕縱馬奔來的白色身影,眼中原本將息的一點火星再度被這風吹得燎原而起。

    她來了。

    她終於還是來了。

    他明明在笑,眼眶卻逐漸濕潤起來,模糊了眼前的暮春風景,隻能依稀看見她來時路旁鬱青的柳色依依飄浮於風中。

    心底所有的不安,在此刻終於平息如燃盡的灰燼,被這暮春溫沉風溫柔拂散,慢慢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