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殷江燁之間的暗流湧動……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1076
  第69章 江殷江燁之間的暗流湧動……

    三月一過, 掩埋在冰雪之下的鳳鳴府重新顯露出來,陳雪融化過後,原本單一的純白不再, 京師又如往日繁華多彩。

    陌上柳梢頭漸漸點上翠綠, 冰封的河道重新流動,從橋上可以見到翻跳出水麵的鯉魚,而京城之外南郊的禦林,也重歸成一片翠綠的顏色。

    四月芳菲正盛, 桃花始盛開,沉寂了一整個嚴冬的深林之中,各式各樣的野獸飛禽皆開始活動, 而大周皇室之中最為令人期待的一場狩獵活動,也即將拉開它神秘的帷幕。

    天氣漸暖,少男少女們身上裹著的厚重冬衣已經不再合時宜, 全部換上了輕薄飄逸的春裝, 被厚重衣物束縛了一整個冬天的大周少年郎們, 也都期待著換上春裝後,在春獵上瀟灑舉動,大展身手, 一舉戰勝別的同齡少年們,贏得少女們的傾慕和讚許。

    這場春獵由皇室主辦,京師當中各宗室與封爵者皆是要一同參與,同時, 還按照年齡段分成了兩組, 一組是各家十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少年郎君參加,另一組則是十八以上的青年男子參加,兩組人各自競賽, 在春獵當日打獵最多的人即為本組的優勝,同時還能夠得到皇帝的嘉獎,乃是無上榮耀,因此,每家兒郎皆是鉚足了勁準備,想要在春獵上拔得頭籌。

    自然,宣平侯府也是要參加春獵的。

    陸元忠參與成年的一隊,而今年年初已經滿十一歲的陸鎮,則參加少年的狩獵隊伍。

    而陸玖這等女眷們亦要出席,雖不用打獵,也需要跟隨華陽長公主隨隊伍參觀兒郎們圍獵,為其助威。

    陸元忠自恃風雅人,對這些打獵一向不喜歡,此番參加不過是應付皇帝。

    而陸鎮卻是鉚足了勁想要在春獵上大顯身手。前不久徐月知方才在武科初選上勝出,陸鎮一向追隨徐月知的步伐,希望在春獵上能夠施展拳腳。

    四月初一這日,暖陽高升,春獵正式拉開。

    雖然女子不用上場打獵,但為應景,多數人家都會讓自家女兒換上英姿颯爽的騎裝。宣平侯府自然也是要跟隨大流,因此陸玖陸瑜姐妹二人各自也按照騎裝打扮。

    騎裝比陸玖平日所穿的春裝簡便了不止一點,走路時雙腿能夠自如邁開,且因為這身裝束,發飾也不宜作平日的奢華打扮,隻簡單挽了個高馬尾,陸玖對這一身舒適簡單的打扮十分喜歡。

    而陸瑜卻是滿臉的不高興,好不容易能夠換下厚重難看的冬衣,穿上飄逸唯美的春裙,結果碰上春獵,還不能作嬌媚打扮,在人群當中亮眼些。騎裝都是些暗沉耐髒的顏色,這樣泯然眾人矣的衣衫,傳出去怎能博人眼球!

    但華陽長公主的話不能不聽,縱使不情願,陸瑜也隻能穿著這身騎裝前去參加春獵。

    今日眾勳貴家的馬車按照爵位與官位高低,在宣德門外依次排列,待皇帝的馬車先行,跟隨其後一同至南郊禦林。

    因出行者眾多,因此車馬從簡,陸玖與華陽長公主、魏氏及陸瑜四人同乘一輛極其寬大的馬車,陸元忠則帶著陸鎮騎馬護在兩旁,其後跟隨著幾名侯府隨行的家丁。

    至宣德門前,早已經有安排的內侍引領陸家的車馬停到應該去的位置,趁著這時候,陸玖小心掀起馬車帷幔的一角,隻看到宣德門前早已經是車山人海,浩浩蕩蕩的一行人。

    今日皇帝出行,隨行者皆是列侯王孫,這般熱鬧的盛景自然也引得鳳鳴城萬巷人空,全城百姓全都匯集在朱雀門一路的禦街兩旁觀看。

    陸家的車馬停到相應的位置,眾人便要下馬下車,等候宣德門內皇帝與後妃們移駕而來,待他們上車之後,眾人行禮方能坐回馬車內。

    陸玖與陸瑜輩分小,便先下車,下車之後各自迎接華陽與魏氏出來。

    陸玖小心攙扶著華陽公主,身側還有幾位宮女護著,祖孫幾人方才下車立定,陸玖一抬頭,便看見宣德門正道中,兩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君著颯爽騎裝縱汗血馬飛馳而過。

    前一身著黛紫色騎裝的少年正是江燁,而策馬緊隨此後的則是江煒。

    大周朝的騎射裝束十分好看,通身由黛紫的錦布織就,盤領窄箭袖,胸前團瑞獸紋路,腰身上一襲白金色嵌玉的蠻腰帶緊束腰身,顯得人挺拔精神。

    參加騎射的少年們頭上一應勒著與腰帶同色的白金嵌玉抹額,足蹬戰靴,橫肩斜挎一張碩大的弓箭,馬鞍左右皆掛著裝滿的羽箭袋。

    人靠衣裝馬靠鞍,就是江煒這等平日懦弱些的人穿上這身亦顯得精神威武,更莫論江燁這般玉人。

    兄弟二人縱馬朝宣德門內行進時,在場大多待字閨中的閨秀們皆對著二人投去傾慕的眼神,驚豔了無數目光。

    在這些豔羨的目光當中,陸瑜的下巴揚得也更高,與有榮焉一般,還專門側目過來,意味深長地淡淡笑著瞥了陸玖一眼。

    而陸玖沉靜站在華陽公主身側,並沒有搭理陸瑜耀武揚威的眼神。

    等待啟程的時候,陸玖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在麵前的人潮當中搜尋江殷的身影,可是目光順著人群轉了一圈,卻還是未見到那一人一馬。

    陸玖原以為江殷不會來了,卻就在她打算收回目光的一瞬間,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烈馬嘶鳴。

    陸瑜的臉色一瞬變了,陸玖連忙抬起頭來,眼底卻忍不住浮現幾絲欣喜。

    隻見不遠處,江殷隻身騎著風馳向宣德門前狩獵的隊伍奔來。

    他並未穿上統一的黛紫騎裝,而是隨意穿了一身平日的衣衫,隻在額頭上多勒了一條殷紅抹額,身負弓箭,腰挎長刀,踹鐙衝著陸玖一幹人的方向飛速前行。

    風馳是匹蠻真血統的烈馬,與大周培育的汗血馬不同,它更高,也更壯,如同一頭小牛,一身黝黑發亮的皮毛,奔跑起來的時候四蹄一圈黑色的毛下掩蓋著的白毛翻動而起,仿似踏雪。

    馬威武,人亦神氣,江殷一身紅衣挎弓策馬而來,頓時將之前江燁江煒兄弟二人的風頭蓋了過去。

    馬背之下,江燁江煒兄弟二人可能確實比江殷要受歡迎得多,可是在馬背上,誰家少年郎的風姿也越不過江殷。

    他策馬一出,在場所有騎馬的少年郎頓時都黯然失色,人群當中唯是這一黑一紅二色格外兩眼奪目。

    饒是京師當中那些素來取笑江殷粗魯野蠻的閨秀們,此刻也看直了眼睛,她們不得不承認一點:馬背上的江殷,確實比旁的兒郎們要多了許多英武俊朗。

    就連一旁的陸瑜,也是這麽以為,這樣的江殷比起江煒,男人了不止一點。

    當風馳即將行至隊伍之前的時候,江殷踹鐙,一把蠻橫地拉住了韁繩,興奮至極的風馳騰起健壯有力的兩隻前蹄,高高地撲騰起來,身旁靠近的幾名少年與馬匹頓時被這一匹黑馬驚嚇得連連倒退,甚至還有膽小一點的少年直接嚇得癱坐在了地上。

    而跨坐在這匹眾人驚懼的烈馬之上的江殷,麵容則是沉穩從容,隻用力勒緊了韁繩,三下五除二便喝令了烈馬停下。

    一旁世家的少年們見到江殷這般英姿,心裏頓生不爽,方才幾個差點兒被嚇壞的少年們爬起來,冷眼盯著一人一馬:“有什麽了不起,一個蠻真人的孩子,也配在這兒耀武揚威?”

    “就是,以為他這幾下很厲害?馴個馬罷了,誰還不會了?還穿得這麽兩眼,既然要來,就該跟我們穿一樣的騎裝才對。”

    而閨秀們則是滿眼驚豔,有人聽見那邊少年們的抱怨,便揶揄回去道:“別再旁邊眼紅心酸的,沒人家那身板,你們穿什麽都一樣。”

    旁邊的閨秀們低聲附和:“是啊,這齊王世子平日裏瞧著不怎麽樣,細看下去倒是十分高挑俊朗,有幾分好看……”

    “可不是,那邊的幾個,隻怕你們兩個短兵相接還不如人家一個高呢,別這麽自信。”

    “你也太損了!”

    說著說著,一眾閨秀們以團扇掩麵,都悄悄地偷笑起來。

    聽見揶揄的一眾勳貴子弟們何曾受過這等羞辱,當即都對江殷怒目而視,一個個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似的。

    陸玖站在女眷們的隊伍當中,靜靜看著對麵人群前列的江殷,有些許出神。方才那些閨秀們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也暗自認同。

    其實江家平輩的這三個堂兄弟之中,人人都誇江燁乃不世出的美少年,但事實上,江殷才是三人之中皮囊最為好看的那一人,加之他身材又高大,很是符合少女們心目當中少年英雄的形象。

    隻可惜從前,江殷脾氣暴躁,為人向來崇尚武力解決問題,又有蠻真人的血統,因此這些外在優點才被掩蓋。

    陸玖站在這頭,透過重重的人影凝望對麵站在眾人前首身姿英挺、麵容俊朗的江殷,眼底不經閃過一絲黯然。

    這樣的少年郎,若是能夠洗盡滿身的逆鱗,重新成長起來,將來,該是多少女兒家的春閨夢裏人?怎能不叫人為之心動呢?

    陸玖正出神,忽然聽見宣德門前方一陣沉沉的號角聲,這就預示著帝王後妃已經駕臨,即將啟程南郊。

    陸玖收斂了神色,隨著華陽公主,麵朝宣德門正門的方向轉過身,滿臉肅穆的神情。

    她並不知道,在她轉過頭的時候,那邊的江殷正悄然注視著她的方位。

    見她今日穿了一身漂亮的女子騎裝,頭發也紮成了馬尾,十分的利落漂亮,他不覺看呆了眼,隻覺得那一處女眷當中,除了他的心上人,背後的所有閨秀和女子都成了黯淡的陪襯。

    “皇上到——”

    聲音方落,宣德門前的所有人皆伏跪下去,聲勢浩大道:“吾皇萬歲——”

    嘉熙帝與皇後一前一後從正門當中走出,餘下的後妃們則從兩旁側門走出,身後跟隨著手舉儀仗的內侍,一行人浩蕩出行。

    身為太孫與皇孫的江燁兄弟二人則站在最前,代替太子與齊王迎接嘉熙帝。

    嘉熙帝站在眾臣前,頗為和氣地叫了一聲起,而後便在江燁與江煒的擁護下,緩慢步上禦車,而後皇後與嬪妃們也各自上了翟車,而後是眾王公侯爵與命婦夫人。

    陸玖陸瑜待華陽公主與魏氏禮畢後,分別攙扶著二位長輩上車,隨即也登上去往南郊的馬車。

    江燁江煒兄弟二人待嘉熙帝登車後,便各自翻身上馬,往眾少年們的隊伍當中駛去,行在皇帝的車馬之前,充當護衛。

    在江燁江煒二人未歸位之前,江殷應當是縱馬走在最前方的人,他身為齊王世子,身份自然比身後的勳貴公子們高。

    勳貴公子們心生不服,卻也不敢多說什麽,直到江燁江煒兄弟二人歸來,臉上才湧露出一絲喜悅。

    江殷原本一人一馬當先走在最前,刹那間身後一匹白馬追上來,他側眸一看,果然見是江燁追了上來。

    身後的勳貴公子們多是依附於東宮的,見此情景,便都起哄,叫江殷讓位給江燁,讓江燁走在眾少年郎之前。

    “江殷!太孫身份高貴,你怎麽能走在太孫之前?”背後幾位好事又眼紅江殷今日在閨秀們麵前出風頭的少年們立即幫腔。

    江殷駕馬氣宇軒昂走在前方,聽見背後的起哄聲,頭都不曾回一下,直接當沒聽見,隻微揚著下巴繼續走在前。

    “皇太孫,這江殷簡直不把您放在眼裏!您可得好好給他個教訓!”背後的公子們見江殷絲毫不為言語所撼動,吃了一癟,心裏愈加不服氣,便搬出江燁來,想要壓製一下江殷的傲慢和銳氣。

    “好了,也不是什麽大事。”聽見周遭的人都站在自己這邊抱不平,江燁臉上不見得意,一如往常的溫和,回頭看向那一群勳貴公子們道,“原本今日該是太子與齊王在最前,今日因為兩位長輩皆未到席,是以也應當由江殷與我代替二位長輩走在最前,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也隻有太孫殿下宅心仁厚,能夠容忍江殷這種無視綱紀規矩的人,我等隻不過是看不慣他這般輕慢殿下而已。”背後眾公子們當中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年憤慨開口,言語之間簡直把江殷貶為一個不忠不義之人。

    江殷聽到這話,當即一踹鐙,一拉韁繩,頓時停下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冷沉沉地不善盯著那開口鳴不平的少年:“江燁都沒說什麽,你在旁邊叫喚什麽?”

    原本還滿麵正義、義憤填膺的清秀少年頓時被江殷一記凶狠的目光釘在原地不能動彈,整個人猶如一隻被狼盯住的兔子,顫顫發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江殷停住,背後的少年們也隻能停住,江燁回眸看了一眼嘉熙帝的禦車,好在他們的隊伍與禦車還隔著一段距離,因此停下一陣並不影響禦車的行徑。

    他連忙拉了一把江殷,和氣笑道:“元朗,快走吧,耽誤了皇祖父的禦車便不好。”

    江殷聽到這句話,方才慢慢轉過了頭,狼視一般陰鷙冰冷的目光漸漸從那少年的身上挪開,甩動韁繩,繼續往前走。

    被江殷用目光警告過的那名勳貴少年燒紅了臉坐在馬背上,不敢再站出來說話。

    江燁策馬與江殷並肩而行,微笑著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莞爾道:“別生氣。”

    “生氣?”江殷見到江燁這張假笑的臉便討厭,他碰他一下他都覺得髒,當即毫不留情地拍開了江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嗤笑一聲,挑起鋒銳的眉梢,“我一點兒都不生氣,相反,我還替你高興。”

    “此話怎講?”江燁仍舊笑眯眯的,線條柔和的麵龐上一團和氣。

    江殷似笑非笑,看著江燁的眼底卻是冰涼:“今日春獵,我原本還擔心你身邊沒一條好狗幫著打獵,看來是我多慮了,你身邊的好狗多著,我說兩句話,這好狗就立馬跳出來伸張正義,急著護主,可不該替你高興?”

    江燁臉上的笑容未變,身後原本替江燁說話的幾位勳貴公子便急著罵道:“江殷,你罵誰是狗?”

    “誰叫得最厲害我就罵誰是狗。”江殷頭也不回,眉峰一挑,語氣高傲。

    “都住口!”一眾少年當中江燁居長,聽見眾人還欲嘴上爭鋒,便拿出了太孫的氣度,微微提高了一點聲氣,“皇上就在身後,誰再吵鬧,便是對皇上不敬!”

    此言一出,騎馬跟隨在背後的眾少年們也不敢在開口,紛紛低下頭,藏匿麵容上不滿的神情,隻用一雙雙憎恨地眼睛怨毒地盯著江殷的背影,將心裏的怒火無聲發到他的身上。

    江燁喝止了眾少年,便與江殷並行騎馬在前,溫和道:“元朗,你也喝口水,靜靜心。”

    江殷冷漠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少在我麵前裝好人。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清楚?”

    “這話就說得我委屈。”江燁好脾氣地笑笑,“我是兄長,關心你是我分內之事。”

    “收起你的關心!”江殷冷橫了他一眼,“隻怕你少關心我一些,我還能多活幾年!”說著,他手中馬鞭一揚,拍馬搶過江燁的白馬,越先一步超過去,“今日,咱們倆就好好比劃比劃!”

    他拋下話,揚鞭一騎絕塵,江燁與一眾勳貴少年落在身後,背後頓生層層非議:“江殷真是太狂妄了,以為自己有幾招三腳貓功夫便了不得麽?太孫殿下,今日您一定要讓這家夥好生開開眼!”

    江燁保持勻速繼續策馬前行,聽見背後的幫腔,麵容上並無波瀾,溫和俊秀的眉眼裏隻含著輕微的笑意,轉頭安撫背後的勳貴少年們:“好了,元朗是我的弟弟,讓著他一些,也沒什麽要緊的。”

    眾少年聽完江燁的話,心裏更是欽佩江燁的處事寬和,為人大方,不愧是同齡人之中的表率。也正是在他的對比之下,才顯得江殷的性子越發不羈桀驁,讓人不喜。

    江燁敏銳,一眼便看出背後跟隨者們眼中暗自存著的心思,隻莞爾微笑,並不多言。

    *

    抵達南郊,禦林綿延數千裏的深山湖泊附近早已遍布朝廷兵馬的封鎖,提前一天便在禦林外的空地上搭建了專門給皇帝後妃及大臣命婦們休息的敞篷與遮陽的場地,同時也清掃了禦林內所有的閑人,確保皇室與貴族朝臣們進入林間不會遇到危險。

    一應進入禦林的馬車在營地外停下,而後便有營地內等候的宮女一一迎接命婦小姐們進入。陸玖下了馬車,便攙扶著華陽長公主往專門落座休息的帳篷走去,陸瑜則攙扶著魏氏跟在祖孫二人身後,而陸元忠與陸鎮這等參加狩獵的男丁,則是去往另外的敞篷集合。

    皇帝後妃們的帳篷與禦座設在最前的方向,陸玖攙扶著華陽公主,一邊抬頭觀望,隻見每座帳篷之間人員川流不息,熱鬧之極。

    方抵達陸家女眷們用以歇息的帳篷,門外便進來一個大宮女打扮的少女,衝著剛入座的華陽公主一福身,恭順道:“長公主殿下安康。”

    陸玖鬆開華陽的手,轉頭看向門外,但見一青衣宮女,麵容十分眼熟,刹那認出了是誰:“青蓮?”

    “陸姑娘。”青蓮抬頭,衝著陸玖的方向一笑。

    魏氏見到來人是靈川公主身邊的貼身大丫頭,臉上頓時堆起層層的笑容:“小姑姑怎麽來了?”可是公主尋我家玖兒有事?”

    華陽公主叫了青蓮起身,眉眼也銜著一縷微笑:“請起吧,在我這兒不用多禮。”

    “謝長公主。”青蓮帶笑恭順起身,方才道,“回長公主的話,我們公主吩咐我,請陸三姑娘去她的帳篷,今日同她一道賞玩禦林風光。”

    “這是好事啊!”魏氏當即喜色看向陸玖,“公主讓你去陪著,你就去陪著,好好給公主解悶。”

    陸瑜隻站在一邊,未免覺得有些尷尬,江圓珠隻邀請陸玖一人,倒是把她這個皇孫妃甩在外,因此便有些妒忌地看向陸玖。

    陸玖沒應魏氏的話,也沒當即答應青蓮,隻轉頭看先身邊的華陽公主,詢問道:“祖母?”

    華陽慈愛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與公主是好友,你同她一塊兒,也能玩得盡興,否則跟著我一個老婆子,總是沉悶悶的。”

    陸玖這才答應了,福身道:“那孫女先告退。”

    華陽微笑點頭,陸玖便隨著青蓮轉身出了帳篷。

    江圓珠的帳篷與嘉熙帝的禦帳十分接近,陸玖帶著風蓮,跟隨青蓮往前走了一陣,便抵達了江圓珠的所在地。

    帳篷外的宮女們打起氈簾,陸玖躬身進入,麵前一個穿黛紫色騎裝的少女便迅速應了上來,溫熱的手握緊了陸玖的,笑盈盈道:“等你好久了,怎麽才過來?”

    陸玖微笑抬眸,江圓珠白皙淨秀的麵容便映入眼簾。

    “聽了你的話便著急過來,你還嫌我慢?”陸玖笑著回應。

    二人拉著手在帳篷當中坐下,小姐妹之間很快便熱絡聊起天來。江圓珠狡黠笑著道:“你會騎馬吧?今日我特意求了父皇,準許我進禦林當中轉轉,不然總在這帳篷裏,隻有他們男人得趣,有什麽意思?”

    陸玖端著麵前一盞剛熱的奶茶,溫溫的觸感透過瓷杯染在她手心裏,不覺拂動她眉間幾縷笑意:“今日玉蘭翁主也來了,你逛禦林是假,去看容冽是真。”

    江圓珠平日看上去文文靜靜的,但實則是三個朋友之間最為大膽的一個,聽見陸玖這番調侃的話,她也不臉紅,坦坦蕩蕩地承認不算,還要連帶著打趣一番陸玖:“是啊,我就是去看容冽的,怎麽,你不想看我的大侄兒了?”

    陸玖端著奶茶喝,用蓋子擋住自己半張布滿紅暈的臉,幹聲道:“你的侄兒這麽多,你說的是哪個?”

    江圓珠坐在陸玖地麵的椅子上,聽見這話,臉上閃過狡黠明快的笑容,探身過去,對著陸玖的耳朵悄聲道:“你心裏想的哪個,我就說的哪個。”

    “我哪個也沒想。”陸玖將手裏的茶蓋嗙當一撂,端著一張嚴肅的臉,將奶茶杯放回了二人中間的小幾上。

    “得了吧。”江圓珠朝著陸玖一揚臉,眉宇間寫著“我懂”,她伸手戳一戳陸玖的胳膊,“你我這麽好的朋友,我還不清楚你的事情?我知道最近你同江殷之間鬧了些誤會,今日趁這個機會,你們正好見見麵,有我這個長輩在,他也不敢不聽你的話。”

    陸玖隻笑著搖了搖頭。

    江圓珠一向是大膽的行動派,說到就要做到,也不管陸玖答不答應,便拉著她的手笑說:“我也不是非要拉著你去和江殷見麵,隻是禦林其實也就這麽大,咱們在裏麵逛逛,指不定就遇到,也是個機會啊。好了,別猶豫了,一會兒跟著我便是。”

    陸玖抬眸看著江圓珠定定的眼神,隻得歎了口氣:“你既安排了,我也隻能聽著。”

    “這才是。”江圓珠臉上笑容頓現,一把摟住陸玖的胳膊,將臉貼近她的臉。

    “行了行了,別肉麻了。”陸玖忙不迭推開貼近的江圓珠,搖頭道,“公主,你這模樣生得這般文靜,怎麽膽子比徐月知還大?”

    江圓珠笑眼彎彎如弦月,眨了眨眼:“不行麽?”

    “行——”陸玖拖長了聲音,無奈寵溺地回應。

    *

    人員全部抵達後,所有參加狩獵的兒郎們皆全副武裝規整隊伍立在皇帝的營帳前,陸玖因跟隨江圓珠,所以也站在了皇帝身邊不遠處。

    台下,每個兒郎麵前都擺放了一碗酒水,這是宮裏提前預備好的,每人一碗,為前去狩獵的人助興,同時也增添氣勢膽量。

    陸玖站在江圓珠身側,舉目往台下看去,但見江燁、江殷和江煒堂兄弟三人站在所有宗室子弟的最前方,抬頭挺立,聽著嘉熙帝狩獵前的訓話。

    台下三兄弟的方位正好能看見陸玖,江燁一如既往溫和,望見她時給予了一個微笑的眼神,十分輕地頷首示意。

    江煒緊挨江燁站在他的左側,身上搭著一把沉重的弓箭,他一向體弱,對騎射武藝一類也不感興趣,隻垂著頭懨懨望著腳尖,背上的那把大弓似乎快要把他的背脊壓彎。

    而江殷站在江燁右邊,一襲紅衣如烈焰格外紮眼,他卻側眸冷淡看向一旁,並沒有與陸玖對視。

    陸玖心裏淡淡歎了一口氣,心裏也猜到他預計還在念著之前的不快,於是也不說什麽,淡淡挪開了目光。

    嘉熙帝一番鼓勵的話說完,台下的所有兒郎們頓時高呼萬歲,隨即紛紛舉起手中盛滿酒水的海碗,仰頭一飲而盡。

    江燁舉起手中的酒碗,仰頭飲酒的時候卻淡淡側眸看了一眼身側的江殷,見他正舉起海碗豪飲,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地笑意,方才轉過頭,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手裏的酒。

    今日打獵,正是需要清醒的時候,他可不敢耽誤。

    眾人飲酒畢,便將碗摔在桌上,再度朝皇帝一拜,背負弓箭轉身朝著馬匹停落的方向走去,準備上馬啟程,進入禦林深山之中。

    少時,兩麵沉沉的號聲肅穆響起,一陣陣富有感染鼓舞力的大鼓聲也從高台上漸次傳來,眾兒郎們翻身爬上屬於自己的獵馬,先後離開了營地當中。

    相比江燁江煒隨從眾多,江殷則是形單影隻,隻一人一馬,一把弓箭長刀在身,除此之外並無別物。

    他站在風馳的身側,清點馬匹上一應的物件,恰此時,江燁也行到了自己的馬匹身邊,由著隨從們裝點馬上配件,他自己則握著一把幹草喂馬。

    江燁的白色汗血馬正巧與江殷的烈馬拴在一處,二人之間的距離便也隔得十分相近。

    江燁並未側眸看向身旁的江殷,隻一邊給馬喂草,一邊淡聲笑道:“看你這架勢,今日是一定要勇奪頭籌了?”

    江殷麵沉如水,靜靜清點著自己攜帶的狩獵武器,聽見江燁的話冷嗤一聲:“贏過你就行。”

    江燁伸手,身側的內侍頓時很有眼力見地添了一把幹淨的幹草子他手上。江燁把草喂進馬嘴當中,眉梢微微一動,笑道:“能不能贏我倒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自身的安全穩妥。我是好心提醒,如今嚴冬方過,森林裏那些剛冬眠醒的熊可是饑腸轆轆,見到能吃的東西便發了瘋似的追捕,我知道你求勝心切,可不該涉的險,還是別去涉為好。”

    春獵勝出者雖然是以獵物數量為評價標準,可若是能射獵一頭熊,自然是比射獵一些尋常的兔子狐狸有麵子,也更能體現一個獵手的本領。

    今日江殷本就是奔著獵熊去的,聽見江燁這番所謂的“關心”,他嗤之以鼻。他將馬鞍下掛著箭袋的繩索係緊,利落翻身上馬,想回敬一句“少管閑事”,可是忽然間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梗住一樣,頓時有些難受起來,雙眼看見的景象也忽然扭曲起來,呼吸困難,耳根背後燒熱難受。

    “你怎麽了?”江燁察覺出他細微的舉動,挑眉問了一句。

    “關你什麽事?”江殷抓緊了韁繩,咬牙回應江燁的關心。

    他發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將這種眩暈的感覺壓製下去,猜想是方才飲酒的時候喝得太猛,酒勁漸漸上來的緣故。

    江燁挑了挑眉,懶得再管。

    “今日,你就等著當我的手下敗將就成!”江殷高坐在馬背上,低頭睥睨著江燁,拋下這一句,便抓緊了韁繩,狠狠踹鐙,負弓帶刀朝著密林深處絕塵而去。

    江燁眸光清冷望著那愈來愈渺小的身影,唇畔化開一縷笑意,伸手丟開手裏的幹草,利落翻身上馬,一拍馬背,迅速追著江殷離開的方向而去,剩下隨從的侍衛們慌忙跟上,進入茂密禦林的入口,身影遁入黑暗之中。

    *

    所有的獵手全部從營地出發後,江圓珠稟告了嘉熙帝,便帶著陸玖去馬場各自選了兩匹溫順漂亮的禦馬,在十幾名禦林帶刀侍衛的保護下,打算沿著獵手們的去路遊玩一番禦林。

    陸玖原本不怎麽會騎馬,好在江圓珠給她選的馬聽話而通人性,隻簡單學了一點騎馬的技巧,她便能夠自如駕馬前行了。

    二人前後擁護著帶刀侍衛,從禦林的入口走進去,越走越深。

    雖說是禦林,但也與無人打理的野生叢林差不多,南郊外群山環遍,蔥鬱的山林一直蔓延數十裏,越往裏走,四周的環境便更加幽靜,出沒的獸類也更多。

    高大的各類樹木樹冠自由延展,遮天蔽日,今日陽光明媚,而在此處,這樣明媚的光線沒幾束能夠射下來,溫度也比外麵涼了不少。

    其境過清,四周隻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散步於林間的獵手們基本都是單獨行進,一路走來,陸玖沒見到除他們之外的第二撥人馬,甚至連一聲別處的馬鳴也聽不見,可見禦林的寬闊。

    江圓珠策馬走在陸玖身邊,安慰笑道:“你別擔心,我們身邊跟著的人,都是對禦林極其熟悉的人,不要害怕走遠,不管走到哪兒,他們都能帶著我們平安返回營地。”

    陸玖坐在馬背上,聽見江圓珠的話淡淡點了點頭,而後繼續環顧四周的景象。

    無人幹預的山嶺之中,四處的植物皆是野生長,處處可見茂密的青苔,滿樹纏繞著生長繁盛蒼藤。

    “禦林之中確實比外頭多了一些獨特的景象,這般清靜的地方,很是能曠人心神。”陸玖策馬行在深林之中,一邊觀賞風景,一邊回頭看向江圓珠微笑。

    “是啊。”江圓珠策馬跟隨在一旁,回應道,“要是能遇見容冽江殷他們就更好了。”

    陸玖垂下眼睫,輕嗔了一聲:“好端端的,提他們做什麽。這林子這樣大,能不能遇見還說不準。”

    江圓珠看著陸玖,抿著嘴笑,又道:“對,你猜,今日容冽他們那一組人當中,誰能獲得春獵最終的優勝?”

    陸玖搖頭笑了笑:“這怎麽說得好?各家能人如雲,要看實力,也要看今日的運氣。不說我,你想誰獲勝?”

    江圓珠大方承認,揚眉笑道:“我當然是希望容冽勝出了。”

    陸玖聞言失笑。

    “不過嘛,我也清楚……”江圓珠笑著繼續補充自己的話,“容冽的騎射隻是尋常,他最擅長的還是近身搏鬥,要說今日最可能取勝的,自然是你家江殷!”

    “什麽……什麽我家江殷!”陸玖聽到江圓珠打趣,頓時臉燒紅得像是柿子,羞怒之下抬手想要輕打一下對方的手臂,“胡說什麽?”

    江圓珠手執韁繩,見把陸玖逗怒,笑到不行,連忙調開馬頭避開陸玖的手:“你看!我說中了吧?惱羞成怒了!”

    “誰惱羞成怒了!”陸玖當即反駁,小姐妹二人在馬背上鬧出一團。

    卻就在陸玖江圓珠二人打鬧嬉笑時,忽然之間,從前方的林中深處傳來了一道震破天際的野獸發怒嘶吼聲,驚起林中棲息的群鳥,烏拉拉一一大片搖動著樹冠衝出林間,四散飛向穹廬。

    陸玖與江圓珠二人打鬧的手頓時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麵麵相覷,眼底逐漸升起警惕與惶恐。

    “什麽聲音?”江圓珠有些後怕地喃喃開口詢問。

    頓時,圍繞在身邊的一眾禦林軍侍衛噌然拔|刀,嚴絲合縫地將江圓珠與陸玖圍繞在他們之內,警惕地看向密林的前方的一片漆黑處。

    就在那一聲嘶吼過後,很快,又傳來一聲同樣的野獸嘶吼,聲音當中帶著極大的怒意,又像是在痛苦地悲鳴哀嚎。

    陸玖與江圓珠停在原地,不敢輕易舉動,江圓珠眼底浮現出害怕憂懼的神情,輕輕拉了拉陸玖的衣袖,惶恐問道:“是……是什麽東西在叫?”

    陸玖比江圓珠多一絲鎮定,但也沒鎮定到哪裏去,她聽著遠處連綿傳來的嘶吼聲,也無法分辨到底是何動物,隻能肯定一點,定然是某種龐然大物,而且還是極為凶狠的野獸。而更可怕的是,在細聽之下,她發覺,傳來的聲音,不止是野獸的怒吼……

    陸玖的手有些顫抖,她轉頭看向江圓珠,瞳孔內含著些試探:“你聽見了嗎?有人在慘叫……”

    江圓珠惶恐地看著前方,沉沉地點了一下頭。

    野獸的怒吼聲裏,的的確確混雜著人的慘叫聲。

    前方不遠處的密林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忽然間,前方的密林荊棘背後忽然傳出一陣急速奔跑的聲音,江圓珠與陸玖胯|下的馬匹也有些焦躁起來,不斷地撲騰著雙蹄,似乎是想要調轉馬頭往回走。

    “護衛公主!”禦林軍的頭領一聲令下,頓時所有的侍衛都擋在了江圓珠與陸玖身側,刀鋒朝向前方襲來的不明生物。

    陸玖還算鎮定,壯著膽子,將江圓珠護在自己背後,盯著麵前一從晃動的灌木叢。

    “救、救命——”那灌木叢晃了一晃,很快,從中破出一個侍衛打扮的人,隻見他渾身上下的衣裳都被什麽東西撕咬得殘破不堪,胳膊上一掄血手印,臉上手上也都是血汙,因為疾跑,身上還沾著幾片葉子。

    “別怕,是人。”陸玖回頭朝著身後的江圓珠小聲安慰,江圓珠這才敢抬起頭,看見闖出灌木叢的這個侍衛。

    那侍衛見到江圓珠身邊的一行禦林軍,頓時猶如看見了救命的希望,連滾帶爬地撲上來,抓著一個禦林軍的腳踝惶恐痛哭道:“快!快去救人!熊!三頭熊瘋起來了!太孫還在那兒,齊王世子也在那兒,像是失智了一樣,殺瘋了,拉都拉不回來,那兒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你們快去叫人增援,晚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