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為瞌睡聲太響,江殷被……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853
  第62章 因為瞌睡聲太響,江殷被……

    不知何時, 江殷已經站在了門前,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冷冰冰盯著陸瑜的方向。

    陸玖實在沒料到江殷會出現在梅先生的府邸當中,著實有些意外。

    她下意識去看他的手, 想知道他的傷勢是不是好些了。

    江殷的手上還纏著紗布, 但是紗布纏繞的厚度卻比之前薄了許多,陸玖看見他在慢慢痊愈,心裏一塊石頭總算放下。

    江殷一出現,陸瑜頓時沒了方才的氣焰。

    有江殷這位世子在此, 她陸瑜的身份便算不得多尊貴,且上次在集英殿前,江殷給她的警告還曆曆在目, 陸瑜不敢輕易招惹這個瘋子,生怕她動手傷了自己。

    江殷病了這麽些天,人看著似乎清減了一些, 麵龐好看的輪廓越發鮮明。

    他站直身, 雙手環胸, 先朝著陸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才信步閑庭朝著姐妹倆所在的方向靠近。

    陸瑜很是害怕江殷,他每走一步, 她就往後退一步。

    待江殷走上跟前的時候,陸瑜整個人已經退到了陸玖的身後。

    江殷在坐席前站定,而後看著出言勸阻陸瑜的侍女問道:“除了江燁江煒兩兄弟以外,我的身份, 要坐這張位置, 應該足夠了吧?”

    梅府的丫鬟們都是新從京師買進的丫鬟,自然知道素有混世魔王之名的江殷,不敢不恭敬, 連忙道:“世子請隨意。”

    江殷舒然揚了揚眉毛,而後徑直落座在了那張好的坐席上。

    江殷身前是東宮兄弟二人的席位,這是不會改變的,陸瑜想挨著江煒坐,可若是這樣,她就要坐在江殷的身旁,這是她萬萬不願意的!可她更不敢把江殷趕到後邊去坐。

    陸玖一口銀牙壓碎,思來想去實在沒了辦法,隻能掐著假笑,忍痛裝作大方對陸玖說道:“好妹妹,你與世子交好,不如你坐他身邊吧,姐姐我就坐你們身後。”

    說著,還沒等陸玖開口答應,陸瑜便故作親昵地挽著陸玖的手,將她帶到了江殷身側空著的位置上,按著她的肩膀請她坐下,接著飛也似地坐到了後麵的位置,這才鬆了一口氣。

    陸玖坐在江殷的身邊,二人幾日不見,加之前不久又吵了架,一會麵,二人的臉皆有些泛紅。

    江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行為舉動都有些不知所措,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放才顯得自己不刻意,而陸玖坐在他身側,明麵上是在嫻靜翻看麵前擺放的典籍,實際趁著江殷不留意的時候,也會偷偷拿餘光瞄他,看看他究竟在忙些什麽。

    二人之間,誰也沒有先說話。

    江殷偷偷看著身側正在看書的陸玖,心裏也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先開口說話。

    這幾日,雖然名為在家養病,可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手受傷根本不耽誤聽學,自己隻不過不知道如何麵對陸玖罷了。

    他雖然介懷江燁說過的那席話,可是在他心裏,他其實是相信陸玖的,他相信,陸玖跟江燁之間絕不會有什麽,因此他也在反思,之前是不是自己情緒太過激動,反而傷了陸玖的心。

    近鄉情怯,人在自己跟前,自己卻不好意思開口,縱使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自己已經獨自一人對著牆反複練習過千百遍的道歉。

    而他不知道,陸玖此刻的心境也與他一樣。

    他不在的這幾日裏,她也總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人在著急上火的時候,總是容易說出違心的話,做出違心的事,那兩天二人之間的誤會太多,饒是陸玖,也無法很好很平靜地處理,而等到事情過去以後再想,才會覺得彼時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實在有很大的問題。

    兩個人心裏都在做掙紮,過了一陣,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看著彼此,異口同聲地開口:“陸玖……”“那個,江殷……”

    話剛說出來,兩個人卻又都愣住了,江殷正想讓陸玖先說,卻聽到門外一陣動靜,陸玖抬頭循聲望去,但見是江燁領著江煒同幾位世家公子一道走進了書齋內。

    “陸姑娘。”見到陸玖,江燁便溫和地抬起手衝她打招呼。

    見到來人,書房之內早到的公子小姐們都紛紛起身行禮。

    陸瑜慌忙扶了扶頭上的步搖,提著裝飾繁瑣的衣裙起身,滿臉笑意盈然地衝著江煒的方向一笑。

    江煒站在江燁的身後,望見陸瑜的笑容,幹幹一笑,隨機別過了目光,將眼神放在了陸玖的身上。

    得到陸瑜之後,江煒的心境發生了莫大的轉變,從前他隻覺得陸瑜嬌憨可愛,可當真地在一起了,他卻覺得她有的時候實在不能稱之為嬌憨,而是單純的蠢,也有些過於黏人和不知禮數。倒是陸玖,清冷貌美,分寸得宜,在一起的話,應當會讓人十分舒適吧。

    隻可惜……江煒悄悄看了一眼江燁,心裏暗自搖頭,隻可惜這麽個妙人,兄長竟然也看上了。

    如此,他這個做弟弟的,自然也隻能守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想到這裏,江煒愈加後悔,覺得自己當初就不應該聽從陸瑜的唆使,去宣平侯府要死要活地找華陽長公主退親,若是不退親,現在有這麽個絕色放在府裏,該是多麽有麵子的事情。

    見江燁同自己打招呼,陸玖也隻維持著應當的禮儀,對著他福了福身。

    江燁的目光微微含笑,而後又落在一旁江殷的身上。

    “咦?元朗也來了?”江燁笑著,語氣裏含著一絲詫異,“我記得,元朗一向是不喜歡來聽這些講學的,怎的今天倒是如此好學,不請自來了?”

    江煒站在江燁的身後,他速來有些怕江殷,可是今日當著兄長麵前,有恃無恐,是以腰杆子也逐漸硬了起來。

    聽完江燁的話,他兀自嗤笑一聲,挑釁看著江殷揶揄道:“江殷,今日來聽這六朝史的人,皆收到了我兄長所遞的名帖,你一個沒受到邀請的人,來這兒湊什麽熱鬧?你莫不是以為這裏擺酒席,有沒有請帖都能來混著喝兩口酒吧?這兒可是梅先生的書房,清淨地方,別又叫你弄得烏煙瘴氣。”

    江殷不動如山坐在原地,聽完江煒的話,英朗的眉頭揚起來,眼簾朝著江煒的方向一掀,朗聲反問道:“老子就是喜歡不請自來,怎麽了?這兒有規矩寫了我不能來聽六朝史?我來這兒是讀書還是吃席你得管得著?正經不是來吃你江煒的席不就行了?”

    江煒叫江殷一激,差點兒跳起腳來,指著對方就叱責道:“江殷!你怎麽說話呢?”

    江殷靠在坐席上,雙手枕在後腦上,一雙長腿豁然抬起嗙嗙兩聲交疊著放在桌麵上,挑眉毛回應江煒的話:“我怎麽說話?我當然是罩著人說話的方式說話了?怎麽?你聽不懂這種說話的方法?哦,也是,不是人的東西,怎麽能聽懂人講話的方式呢?”

    “江殷你罵誰呢?”江煒氣急敗壞指著江殷。

    江殷仍舊維持著舒服的姿勢,半靠在椅子上,閑閑道:“我沒罵誰,但一定要說的話,誰說話,我罵的就是誰。”

    “江殷,你很能啊?”站在江燁身側的一位紫衣公子雙手環胸走上前,冷冷睨著江殷。陸玖認出來,是許久未見的,與江燁交好的驃騎將軍府二公子蘇凜。

    江殷切了一聲,沒說話。

    江燁伸手攔住了蘇凜,又轉過眸子似是不悅地淡淡點了一句江煒:“行了,今日是來聽學的,不是來吵架的,都住嘴。”

    聽見江燁開口,蘇凜這才收斂起自己的傲氣,低下頭,按劍規規矩矩地退到了江燁身後,江煒也不敢再開口,脖子一縮,乖乖閉上了嘴。

    “元朗肯來,這是好事。”江燁笑著,邁步朝著坐席走近,他站在江殷身前的座位上,秀麗溫和的眉眼如同春風般溫柔,“你肯學,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為你高興。”

    “切。”江殷一向懶得做這些表麵功夫,他的世界裏,隻有喜歡的人和不喜歡的人兩種,對著自己不喜歡的人,他覺得說一句客套話都是浪費時間。

    江燁顯然沒有因為江殷的不敬而生氣,反而態度溫和地轉過身,對著周遭的各位公子小姐道:“今日是來聽學的,大家隨意些,各自落座吧。”

    “遵皇太孫之命。”眾人道謝,而後選一個位置坐下。

    江燁坐在了陸玖身前的位置上,江煒則在江殷前麵的位置落座,江殷背後乃是蘇凜,蘇凜的身側坐著陸瑜,其餘人則是各自選擇自己喜歡的坐席。

    眾人落座後,梅先生也從書房外走進來,一襲素色的衣袍飄逸十分,簡單講了幾句過場話後,便開始正式講解這部《六朝史》,陸玖翻開自己麵前的典籍,開始跟隨梅先生的進度重新翻看文字。

    這部書晦澀難懂,陸玖看了許多次,可是對裏頭的一些典故深意都隻是一知半解,而梅先生精通於此,字字句句都是如紮針見血一般令人很快看懂,很快理解其中的意思,拋開別的因素來說,今日若是真缺席了這一堂講學,自己可能是後悔許久。

    十幾個學生之間,陸玖算是聽得最最認真的,全程能夠跟隨梅先生的思緒,同時還要提筆記下一下要點方便今後溫習,也能夠在梅先生提問的時候站出來回答。

    除了陸玖,江燁亦是一個很好的學生,麵帶微笑聽著梅先生的課,中途還能同先生探討,叫梅先生很是高興。

    其他如江煒、蘇凜等人,麵前還能夠維持認真聽講的樣子,可是心卻早已經飛出了書房之外,類如陸瑜這樣的學生,更是早已經分神。

    也無怪,他們今日原本就隻是用來充數而已,何況他們麵份上都還假裝著聽學的樣子,梅先生雖然察覺到他們跟不上進度,但也沒有責怪,而是專注於自己的講學,一路往後講下去,等說盡一個朝代時,他已然說得十分盡興入迷,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梅先生對於六朝史書研究頗深,喜歡頗深,因此,隻要不打斷他的講學,他便不會為難於你。

    而江殷卻是與所有人都不同。

    他速來不喜歡讀書,在南池先生的手下讀那些通俗易懂的課本都已經覺得無聊發悶,現在聽更加晦澀難懂的六朝史,隻覺得與聽天書無異。

    他原本也想認真聽一聽這個姓梅的老頭究竟說的什麽,將書本筆墨還有紙張全然規矩地擺在桌麵上,打算好好聽學,加提防著江燁這卑鄙小人,以防他對陸玖又動什麽歪心思。

    可是隨著課程逐漸往後,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就開始打起架來,隻覺得那梅先生猶如在念一塊又臭又長的裹腳布,直念叨得他昏昏欲睡。

    江殷聽學的坐姿,從原本的正襟危坐認真聽學,慢慢變成撐著一點腮幫子認真聽學,再變成撐著腮幫子同時眼皮打著架聽學,到最後整個人癱軟如爛泥靠著手臂支撐睡過去,再到最後……

    陸玖正在靜心提筆做筆記,卻忽然聽見身側傳來一陣陣嘹亮且極其富有規律的瞌睡聲。

    這一陣瞌睡聲,不僅是陸玖聽見,書房之內的其他學生也都聽見了,紛紛轉過頭來尋聲望向打瞌睡之人,就連原本正講在興頭上的梅先生也緩緩闔上了嘴,擰著眉不解氣憤地巡視是誰在講學之時公然睡大覺。

    陸玖看著身側的江殷,整個人早已經睡得癱軟下去,上半身伏在寬闊的桌麵上,臉貼著長案,正熟睡得香甜,瞌睡聲在此刻安靜的環境內更是紮人耳朵。

    不知道為何,書齋內似乎總是江殷睡大覺的聖地。

    就連何羨愚都曾與她吐槽過,說江殷在其他地界上睡覺,總是需要個一時半刻,才能入睡,有時候精力旺盛,甚至要輾轉半個時辰才能合上眼。

    而神奇的地方就在於,隻要江殷人在書齋或是書房內,在他麵前放上幾本有字的書,再有一個先生在跟前開始講學,江殷總是能夠在瞬息之間困倦,而後在須臾之間入眠,比吃了迷藥都靈,那睡過去的速度叫一個快,而且還睡得十分香甜。

    書和先生,就是江殷天然的催眠聖物。

    今日江殷竟然肯跟隨自己前來聽六朝史,陸玖還十分擔心他會不會在課上直接睡昏過去,畢竟這講學十分枯燥。

    然而一開始的時候,江殷聽學的態度十分良好,陸玖差點就被他騙過去,以為他這次會與以前有所不同……

    嗬,男人。

    最後還不是睡過去了。

    江燁聽見這瞌睡聲未曾回頭,仍然專注於自己手中的典籍,而江煒與蘇凜等一幹人則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笑看江殷,等著他一會兒當著眾人的麵出醜。

    陸玖抬眸,察覺到梅先生的臉越來越差,於是連忙伸手,推了一下江殷的胳膊,想要借此將他弄醒。

    誰知道,江殷睡的——那叫一個香甜啊!陸玖用胳膊去戳他的手臂,他不僅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嘴角還露出了恬靜的微笑,好像在夢裏夢見了什麽美好的事物。

    “江殷、江殷!”陸玖發現無法用胳膊肘推醒江殷,便小聲開口提醒,同時用手悄悄推了推他的肩膀。

    可江殷睡得正熟,怎麽會醒過來?

    身旁看熱鬧的眾人眼底笑意愈深,梅先生則麵沉如水。

    陸玖實在無法,於是將手探到桌子底下,直接用手在江殷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江殷原本正做美夢,夢見自己同陸玖成婚,何羨愚、徐月知、容冽等一眾人皆來參加他們的喜宴,大家正喝著喜酒,自己腰間忽然猛地一痛,他下意識身後去護住自己腰上感覺疼痛的地方,眼睛陡然睜開,大叫出聲:“誰!”

    他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正處在梅先生的書房內聽六朝史,捂著腰氣急敗壞地衝身站起,目露凶光地環視周圍。

    周身一眾公子小姐們的目光團團圍住江殷,幾位小姐們三三兩兩靠在一處,用絹子捂著唇鼻,瞧著江殷的方向偷笑。

    坐在江殷身前的江煒看得最清楚,徑直看見江殷嘴邊還沾著幾絲銀白的不明液體,忍不住腹大笑道:“江殷,你擦擦夢口水吧!”

    此言一出,引得書房內的公子小姐們都大笑起來,前座的江燁也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笑。

    陸玖扶額坐在江殷身側,抬眸無奈看了一眼還有些懵懂未回神的江殷,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張絹布,揚手遞給了他。

    江殷連忙伸手以手背揩了下臉,這才發覺自己都已經睡得開始流口水了,臉上頓時也有些發燒,連忙接過一旁陸玖遞過來的帕子。

    臉上燒得慌倒不是因為江煒及其他公子小姐們的嘲笑,而是他覺得自己今日分明是來陪同陸玖聽學的,來之前還下定決心一定不在課上睡過去,可自己還是沒抵擋住困倦,徑直睡了過去,還是讓陸玖親自叫醒的。

    江殷用帕子把臉擦幹淨,而是抬頭朝著梅先生的方向抱拳拱手,賠禮道:“失禮了先生,學生知道錯了,一定好好聽學,絕不再睡過去!”

    梅先生被他攪擾了講書的興致,麵沉如水,但念在已經道歉悔過,也不願意因為他一個人,而耽誤了所有人聽學的進度,於是便隻不悅地擺了擺手,讓他重新坐下,並未責怪。

    江殷鬆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重新落座下來,嘴角抿緊,握緊了拳頭,站在心裏痛定思痛地告誡自己,接下來的課上決不能再睡過去,一定一定要認真聽講!

    心裏這麽想著,他點了點頭,給自己鼓足了勁,便開始繼續聽梅先生講學。

    陸玖側眸悄悄用餘光瞥了眼江殷,發現他正襟危坐,一副要改過自新的堅定神情,眼睛也一眨不眨地認真看向梅先生的方向。

    她不放心地歎了口氣,還是轉過頭繼續看下一段六朝史的內容。

    今日這堂六朝史是江殷托何羨愚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機會,他心裏想著,自己決不能輕易放棄這個機會,決不能睡,決不能給江燁一絲可乘之機!

    可想法很美好,現實很糟糕,江殷在心裏的誓言剛發完不久,堅持著聽了梅先生講了五句話,眼皮又開始不爭氣地打架。

    他隻覺得自己的上下眼皮猶如一對難舍難分的情人,無論他的意識如何在中間企圖棒打鴛鴦,上下眼皮都會衝破意識控製的阻力,拚死相合。

    江殷撐著半邊腮幫子,繼續往下聽,一邊聽,腦袋一邊開始釣魚,過了一陣,意識也開始漸漸渙散,滿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眼皮閉著,真舒服啊!

    這邊陸玖繼續跟隨著梅先生的指導往後翻看六朝史,剛翻過去一頁,耳畔熟悉的瞌睡聲再度傳來。

    她方才錯開眼一會兒,他竟然又睡著了!

    梅先生自然也聽到了這陣響亮的瞌睡聲,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記眼神精準無誤地掃向江殷所坐的位置上。

    除去陸玖與江燁,整個書房當中的人都向江殷投來奚落的眼神。

    梅先生最前的席位走下來,直接站定在江殷的身側,將手裏的一卷六朝史書握成桶,猛地朝著江殷的桌麵上砸去,怒斥道:“齊王世子!”

    一聲還不足以將江殷喊醒,梅先生麵沉如水,又湊近了江殷耳邊大喊一聲:“齊王世子!該睡醒了!”

    陸玖坐在江殷身側,當著梅先生麵前,她亦不好插手此事,隻得在旁邊看著,心裏焦急地期盼這尊睡神能夠快點醒過來!

    可是事與願違,江殷比方才那次睡得更香!

    梅先生一向把讀書的地方看得比任何的地方都高潔幹淨,自然不能容忍江殷在他的課堂上睡大覺,還睡了兩次之多!簡直令人發指!

    陸玖試探地看向梅先生,溫聲請示:“先生,還是讓我叫醒他吧。”

    “不必。”梅先生的口氣十分決絕冷酷,他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江殷,冷聲道,“這種人,就算叫醒他再多次,也還是會重新睡過去。我看,他就不適合在這兒待著!”

    話音剛落,梅先生仰頭,對著院外喊了一聲:“叫院子裏的侍衛們進來!”

    陸玖心中一驚,忙想要替江殷開口說話,恰此時,坐在她身前的江燁轉過身子來,溫和笑著看向她,似是有意無意地勸阻她替江殷說話:“陸姑娘,這是梅先生這裏的規矩,你我還有元朗今日既然來了這裏,便都應該客隨主便,聽從先生的意思。元朗他既然已經睡過兩次,可見是對這六朝史不太感興趣,從沒不喝水的牛強按頭的道理,我們也不好拘著他在此處強聽。”

    陸玖還想開口再幫江殷說什麽,可梅先生已經叫了外院的家丁們進來。

    六七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在梅先生麵前恭敬行禮:“老爺可有吩咐?”

    梅先生一臉陰沉地指向趴在桌上熟睡的江殷,氣得顫顫道:“……把這個打瞌睡的人,連人帶書,通通扔出我的書房!”

    梅先生雖然隻是一介老學究,可是在江寧當地卻是非常有名望的先輩,此番從江寧書院調任上京,也是皇上授意,由朝廷禮部費苦心從地方請上來的,身份格外貴重,丟一個不肯聽講的世子出去,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因此梅先生的命令一下,家丁們便迅速上前,二話沒說地抓起江殷,一並帶著他桌案上用過的筆墨紙硯,準備將他直接叉出書房:“一、二、三——起!”

    江殷迷迷糊糊地方才睜開眼睛,猛地意識到糟糕,自己恐怕是又睡過去了,正想道歉,卻見幾張壯漢的大臉正圍在身邊,他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家丁們徑直抬出了書房。

    梅先生氣得在背後怒斥:“今日講學完畢前,老夫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

    話畢,書房的門一關,江殷徹底被隔絕在了書房之外。

    “先生,我……”江殷在窗邊朝梅先生喊,還想要為自己辯解。

    “你再吵鬧,就不是請你出書院了,是請你離開這座宅子!”梅先生板著臉,甚是嚴肅認真地說道。

    這一句話,讓原本還想開口解釋的江殷徹底閉上了嘴,他站在窗戶外,目光轉移向陸玖。

    觸及到他的目光,陸玖也有些無奈,在課上睡覺,本就是對老師的不尊重,她也無法再替他說什麽,轉過頭去,繼續聽講。

    趁陸玖低頭認真看著典籍的同時,江燁靜靜回頭,眸光裏含著隱約的笑意,瞥了一眼站在窗外的江殷。

    江殷自然看見了江燁的眼神,心裏一時不忿,當著江燁的麵,對著他的笑眼徑直瞪了回去。

    江燁卻報之一笑,絲毫不在意他凶神惡煞的神情。

    江殷被連人帶書扔出書房後,梅先生的講學便不再被打斷,很是流暢地講完了今日的全部內容。

    待他講完,底下的公子小姐們便由江燁帶頭,起身向梅先生道謝,梅先生一一回過禮,便又留出一點時間,供大家互相討論思考,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再向他請教。

    在場的人為求方便得宜,多都是與自己身旁的人進行討論,可是原本坐在陸玖身側的江殷已經被梅先生派人叉出書房,她身側便沒有能夠一起討論的對象。

    陸玖翻開書,正準備再整理一下今日做好的各種筆記,身前坐著的江燁忽然溫和微笑著轉過身來,善意道:“陸姑娘,不如咱們二人探討一下,如何?”

    陸玖一頓,抬起頭來看向坐在江燁身側的江煒,疑惑道:“太孫不同皇孫殿下一起?”

    江燁微笑不語,身側的江煒忙急著道:“我啊,我想同你二姐姐探討。”說完,便起身朝著陸瑜的方向走去。

    陸玖又回眸看了一眼坐在身後的蘇凜,不解問道:“那蘇公子豈不是一個人?太孫不如同他去探討?”

    蘇凜聽見,冷漠地抬頭:“我喜歡一個人看。”

    陸玖收回目光,就見麵前的江燁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無奈笑道:“如此,你我都是一個人,不如結伴吧,有些地方,我還是真聽得不是很明白,也有幾處筆記漏錯,正好同你一道檢查。”

    江燁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陸玖總不好再拒絕:“也好。”

    江燁的眼底浮現喜色,便拿著書轉過身來,開始認真同陸玖談論方才梅先生的講學。

    陸玖嘴上與江燁討論著六朝史,可是心卻牽掛在窗外江殷的身上,與江燁談話的時候,也會時不時看向江殷。

    江殷站在窗外,看著江燁借用討論典籍的方式,順理成章地坐在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心裏簡直恨得牙根癢,想要衝進去翻窗跳進書房內,橫叉在這二人的當中。

    可是顧念著自己已經惹了梅先生的不痛快,來之前也答應了何羨愚等人絕不再惹事,遂硬生生地將心裏的這股氣壓了回去。

    氣鼓鼓地站在窗戶外,看著江燁與陸玖談論風花雪月,你來我往,而他呢,隻能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二人。

    陸玖素喜讀書,江燁在詩書之上也頗有造詣,江殷看得出來,在這方麵,他是完全插不進他們之中的。

    想到這裏,江殷有些失落,但是再細想,他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江燁與陸玖在詩書上有共同話題,他也可以同樣與陸玖談論詩書,雖然他不喜歡讀書是事實,可是功夫不怕有心人,隻要他肯下苦功夫,那麽這件事就如同練字一樣,很快就能被他拿下。

    最開始的時候,他連提筆都提不穩,橫豎撇點都畫得如同歪歪扭扭的蚯蚓一般,寫十個字裏麵能錯八個,而後來因為有了陸玖在身邊,他咬緊牙關每天練兩版字給她,小半年下來,他的字跡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起碼端正規矩,筆鋒之間也漸漸有了自己的風格。

    看著與陸玖侃侃而談,風雅無雙的江燁,江殷心裏下定決心——不就是讀幾本破書嗎?你江燁行,我江殷一定也可以!

    從明天,哦不!從今天開始,他江殷就要整兒半斤地開始讀書,與陸玖之間創造出更多共同的喜好。

    江殷趴在梅先生書房的窗戶上,美滋滋地看著陸玖與江燁,腦海裏開始幻想自己書本讀成之後,在陸玖麵前舌戰江燁,以字句當利劍紮得江燁體無完膚,落荒而逃的景象,忍不住甜絲絲地兀自傻笑了起來。

    陸玖原本正焦心被罰站窗外的江殷,與江燁談論書本時一刻不忘地抬頭觀察窗外的他,卻見少年郎趴在窗台上,一雙手撐著麵頰,正看著她的方向,出神地想著什麽事情,臉上露出笑容。

    江燁察覺到陸玖走神,便順著她的眼神向後看,望見窗外上江殷的笑臉。

    陸玖與江燁這二人看著支著臉,靠在窗台旁兀自發笑的江殷,腦中難得地想到了一起——

    這個人,莫不是個傻子??

    *

    講學完畢,梅先生便送江燁等人出梅府回宮,眾人散去。與此同時,州橋會仙酒樓的門前,何羨愚、徐雲知、容冽三人正坐在台階上,焦急地等著江殷出了梅府前來酒樓與他們會麵。

    等了好一陣,卻還是不見江殷的身影,此時與幾人昨日約定好會麵的時辰已經過去了一刻鍾,何羨愚焦急地從台階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塵,抬頭朝著街道盡頭的方向眺望,嘴裏一邊還著急地喃喃道:“殷哥兒真是的,怎麽還不過來?不會是又鬧出什麽事情吧?”

    徐雲知坐在何羨愚身側的台階上,手裏閑閑拿著一把羽扇戲耍,聽見這話眼皮子一掀,冷嗤一聲道:“你若是擔心,一早就不該助著他去梅先生那兒,你也不想想,他是讀書人麽?”

    何羨愚此刻也有些後悔,回頭過來歎息道:“雲哥兒,你就別揶揄我了,我都快擔心死了!”

    “活該啊你!”徐雲知嘴上毫不饒人,眼底卻還是帶著一絲擔憂,看向去往梅府的方向,焦急等待著江殷的出現。

    容冽靜靜地坐在他們二人身旁的陰涼處,伸手輕輕拽了下何羨愚的手腕,衝著他沉默地擺了擺頭,示意他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等。

    何羨愚懂容冽的心意,可是沒見到江殷平安歸來,他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算了,我還是騎馬去梅府外看看吧。”何羨愚沉歎一口氣,準備走向一旁拴著馬匹的蕩繩處。

    就在他低頭準備下台階的時候,背後的容冽再一次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並就著他的手搖了搖。

    何羨愚一愣,抬頭看去,卻見不遠處長街盡頭,一匹黝黑發亮的駿馬正穿越人群,朝著會仙樓的方向小跑而來。

    何羨愚的臉上這才出現而來些許鬆快,眼底飄過一點光亮,激動道:“總算來了!”

    江殷一襲紅衣颯落,隻身一人駕著風馳過來,在會仙酒樓的門前勒住了韁繩,風馳騰蹄興奮地鳴叫一聲,而後安靜下來。

    江殷憐愛地拍了拍它的腦袋,而後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穩穩落在地平麵上。

    何羨愚忙急小跑上去,一把摟住江殷擔心問道:“殷哥兒你怎麽才回來,我都快擔心死了!差點兒就要起碼去梅府找你!”

    江殷鬆開風馳,抬手往何羨愚的肚子上拍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帶著些許意氣的笑容:“慌什麽?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麽?”

    徐雲知坐在台階上不動,瞥了一眼江殷臉上的得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唷,看上去某人心情不錯啊?今日在梅先生府中一戰成名?旗開得勝?”

    哥兒幾個就著會仙酒樓門前靠邊的台階坐下,看著門前人來人往的客人,江殷笑著順手攬住了徐雲知的肩膀:“你說得對,但是也不全對。”

    素來徐雲知嗆口時,江殷總是要回敬兩句回去,可是今日卻難得沒有回嘴,反而笑吟吟地受著,這倒叫徐雲知有幾分不習慣。

    他下意識探手往江殷的額頭上摸,疑慮道:“是不是發燒啊?”

    “去去去!小爺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剛才從梅府出來,目送了陸家姐妹兩個回去,我就回來了。”江殷圈著徐雲知的脖子,笑道,“我今日想到一個主意,你們幫我看看,看看這主意可不可行。”

    看他一臉得意笑容,何羨愚徐雲知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不知道江殷這唱的又是哪出。

    “什麽主意,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徐雲知嫌棄地拍開江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江殷從自己的袖口當中摸出一本書,當著其他三人的麵前,輕輕搖了搖,臉上的笑容更甚:“就是這個。”

    何羨愚與容冽一臉茫然,徐雲知則皺著眉,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書本,垂眸看了看封麵上的幾個大字:“你拿著本《絕句》是要做什麽?”

    江殷指著那本書,揚眉道:“當然是熟讀了!不是說讀書能夠陶冶情操、高尚人的情.趣麽?我也打算從今天開始,好好看一看這些詩文,陶冶陶冶我的情操。”

    徐雲知用兩根指頭拎著那本絕句,差點笑出聲:“你說什麽?我沒聽錯吧?陶冶情操?你?”

    “怎麽?不行?”江殷理直氣壯地反問回去,接著信誓旦旦說道,“你們不知道,我今天在梅府的時候,看見江燁那小子同陸玖談論詩文,談論得可開心了。我想著,玖玖向來喜歡讀書,喜靜,我要是能在她的興趣上有些造詣,以後江燁那王八蛋可不就找不到接近玖玖的機會了麽?”

    江殷想得簡單,說得也簡單,見其他人一臉懷疑,他覺得自己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於是又試探問道:“怎麽?你們覺得我這個法子不行?不是有句話說了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陸玖喜靜,她應當也更喜歡和安靜的人在一起,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不能再讓江燁那王八蛋鑽了我的空子!我說到做到!你們覺得怎麽樣?”

    何羨愚汗顏,卻不敢當著江殷的興致上潑冷水,隻敢在心裏道:不怎麽樣……

    容冽一向沉默不言,不開口表態,但眼底還是分明寫著懷疑。

    隻有徐雲知一貫嘴毒,聽完這話直接捧腹而笑:“你真這麽想?江殷,你也太能了!”

    江殷隻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絕世好主意,不明所以地看著徐雲知,怒道:“你笑什麽?我想得難道不對?”

    何羨愚拍了拍徐雲知的肩膀,小聲勸道:“雲哥兒,你別笑了,也太不給殷哥兒麵子了。”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徐雲知漸漸止住了笑容,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看向江殷,問道,“殷哥兒,你該不會是覺得,陸姑娘喜歡的應當是江燁那種君子,所以想要學著江燁的樣子,舞文弄墨?”

    江殷心底其實也有幾絲這樣的意思在,畢竟在京師,人人都說江燁好,喜歡他的姑娘幾乎能夠手拉手圍繞皇城一圈,就算他討厭江燁的虛偽,有時候也不能不承認,江燁著實是一塊令人難以移目的美玉。

    見他不說話,徐雲知的心底明白了幾分,他認真看著江殷道:“殷哥兒,你要學江燁這沒什麽,我隻是擔心,你一味地效仿江燁,順應著陸姑娘的喜歡改變自己,隻怕最後會畫虎不成反類犬,也會失了自己的原本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