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水榭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57      字數:4181
  “姐姐,你有時間再多畫幾幅顧岩廷的畫吧,最近天氣不好,紙張不容易保存,我怕放壞了。”

  傍晚的時候,宋秋瑟又來讓宋挽作畫。

  她臉上仍是帶著笑的,眉眼彎彎,明媚動人,宋挽卻從她身上聞到了淺淡的血腥味,也感覺到她的情緒比前些日子要低落。

  “我有法子可以讓畫不受侵蝕,你可以把畫拿給我,我處理好再給你。”

  宋挽邊說邊給宋秋瑟倒了杯茶塞進她手裏。

  茶是沏好沒多久的,冒出嫋嫋的熱氣,宋秋瑟低頭,在茶水的倒影中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麵目,如同鬼魅,再沒有人的樣子。

  宋秋瑟眨眨眼,說:“畫我已經掛上了,姐姐左右閑著也沒什麽事,就幫我再畫幾幅吧,就當是送我出嫁的賀禮了。”

  宋家被抄前,宋挽已經攢了不少私房錢,給宋秋瑟打了一套精美的金首飾,和衛苑那個時候給宋挽送東西的心態一樣,宋挽覺得這首飾又漂亮,緊急時刻又可以變賣換錢,很是實用。

  隻是可惜,那些東西最終都被收了,宋秋瑟連看都沒看到一眼。

  宋挽的喉嚨哽得厲害,柔聲說:“畫我會畫的,但給你的賀禮哪能這麽寒磣,你且等著,過些時日我便好好的補一份賀禮給你。”

  那些首飾都是宋挽自己設計的,樣式她都記得,隻是不知道睦州城中有沒有工匠能夠打造出那樣精美的飾品來。

  宋秋瑟見宋挽認了真,彎眸笑道:“我逗姐姐玩的,我都是大人的人了,哪裏還會在乎這些。”

  更何況,這也沒什麽好賀喜的。

  等徐影清死了,那才是可喜可賀的事。

  宋秋瑟捧著那杯茶喝了兩口,表情有些愜意,好像這杯茶多美味似的。

  在她抬手的瞬間,宋挽注意到她右手手腕有一道細小的口子,口子裏流出來的卻不是殷紅的血,而是一種濃白的有些黏稠的液體。

  “瑟瑟,你受傷了嗎?”

  宋挽壓下震驚輕聲問,宋秋瑟立刻擋住自己的手腕,板著臉說:“沒事,隻是不小心被劃了一下,過兩日就好了。”

  宋秋瑟的反應讓宋挽確定她剛剛確實沒有看錯。

  瑟瑟受傷口,傷口卻沒有流血,那白色液體是什麽東西?

  宋秋瑟放下杯子,說:“該用晚膳了,我要去伺候大人,姐姐記得有空多畫幾幅畫。”

  說完這句話,宋秋瑟轉身離開。

  宋挽看著那杯茶,不自覺握緊拳頭。

  瑟瑟在睦州,到底經曆了些什麽?她的身體還能恢複正常嗎?

  沒等宋挽弄清楚宋秋瑟身上發生的事,第二天州府又出了一件事。

  徐夫人死了。

  宋挽知道這件事並不是下人來通知的,而是她和楚逸辰一起出門準備買畫紙的時候,看到了下人抬的棺材。

  宋挽一開始並不知道棺材裏的是徐夫人,下人看到她和楚逸辰,抬著棺材往旁邊讓了讓,在前麵負責灑紙錢的人還歉然的說:“二位貴人請勿見怪,小的們原本是想從後門出去的,沒想到棺材大了一點,不好抬出去,隻能從正門出了,二位身上有貴氣護體,必然不會受邪祟影響的。”

  人死為大,宋挽還從沒見過讓死人給活人讓道的。

  她忍不住問:“棺材裏的是誰?”

  那人賠著笑說:“是我家夫人。”

  宋挽微訝,而後問:“夫人是徐大人的正妻,死後為何不在府上為她設置靈堂發喪?”

  便是妾,也不該直接讓人用棺材把她的屍體抬出去的道理。

  更何況這棺材用的木料很普通,上麵落了灰,像是早就準備好的,盼著徐夫人死。

  這個發妻對徐影清來說,似乎連條狗都不如。

  宋挽有些憤怒,她知道徐影清的人品不行,但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麽絕。

  對陪伴自己多年的發妻尚且如此,若是有利益衝突,其他人豈不是都會淪為他謀求利益的犧牲品?

  那人不知宋挽在想什麽,看了看天色說:“時辰不早了,小的們一會兒還要回來複命呢,二位貴人可否移步?”

  宋挽不想讓,手腕卻是一緊。

  楚逸辰拉著宋挽出門站到一邊,那些人很快抬著棺材離開。

  宋挽的臉色不好,許是怕她一時衝動去找徐影清對峙,楚逸辰沒有鬆手,把宋挽拉到馬車上。

  密閉的空間帶來些許隱秘和安全感,楚逸辰放開宋挽,溫聲說:“人各有命,你管不了太多。”

  天花泛濫的時候,顧岩廷也對宋挽說過類似的話。

  宋挽為徐夫人的遭遇氣憤,也為宋秋瑟的安全擔憂,一時沒忍住,瞪著楚逸辰問:“你明知他是這樣的人還要與他謀事?”

  宋挽的語氣不好,帶著責備。

  但其實這責備根本站不住腳,徐影清來睦州都八年了,他剛到衛陽侯府的時候,楚逸辰不過是個孩子,離開時楚逸辰也才十一二歲,楚逸辰與他的交集其實不多的。

  若不是趙郢讓他到睦州找徐影清,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記起這樣一個人。

  楚逸辰知道宋挽在擔心憤恨什麽,他沒有生氣,隻是溫聲說:“時局所迫,有些事並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那句話問出口宋挽其實就後悔了。

  他們現在在徐影清的掌控之下,楚逸辰便是有什麽想法也不能真的表露出來,她不該對他生氣的。

  宋挽深吸幾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低聲說:“抱歉,我剛剛失態了。”

  楚逸辰說:“沒事,你有什麽想說的都可以說,比起你之前受的那些謾罵,這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麽。”

  像包容宋秋瑟的時候一樣,他也包容宋挽的所有不好的情緒。

  那是他爹犯下的罪,他這個做兒子的雖然不知情,卻也是應該承受這些後果的。

  隻是楚逸辰有時候會覺得有點諷刺,他爹殘害忠良,幹了那麽多壞事,卻讓他飽讀聖賢書,把他教導成一個不被世俗名利所誘的君子。

  一個陰險毒辣的小人,養出了一個君子,誰會相信呢?

  覆水難收。

  有些話說出口,便是馬上道歉,也不能彌補出口瞬間給別人造成的傷害。

  宋挽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一會兒,馬車到達城中書店。

  宋挽和楚逸辰一起進去,剛進門便聽見夥計熱情的招呼:“二位客官請進,文房四寶小店應有盡有,需要什麽請隨便看隨便瞧。”

  楚逸辰去挑紙張和筆,宋挽剛要跟過去,又聽到夥計說:“這位姑娘,小店最近新到了一些話本子,姑娘可要瞧瞧,這話本子在瀚京賣得可好了,姑娘平日沒事可以看看用來打發時間。”

  宋挽步子一頓,順著夥計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書架最前麵放了一本叫《靈夢記》的書冊。

  眸光微閃,宋挽飛快地看了夥計一眼,而後強裝鎮定走到書架前拿起那本書翻看。

  書中的字句宋挽都很熟悉,的確是出自她的手。

  這書店背後的東家難道也是衛恒?

  宋挽的心髒忍不住跳得快了些,楚逸辰走過來問:“喜歡?”

  夥計熱切的說:“這些話本子上的故事雖然是編纂的,但都很吸引人,公子若是感興趣閑暇之餘也可以翻看一下。”

  夥計的神態極自然,完全看不出異樣,不知是不是防備著楚逸辰。

  宋挽穩了穩心神,把書放回原處,說:“隻是隨便看看,改日再來吧。”

  夥計麵露惋惜,似乎很遺憾沒有把書賣出去,楚逸辰把選好的墨和畫紙交給他,說:“把這些包起來。”

  楚逸辰買的不少,夥計又高興起來,很快把東西包好。

  結了賬,宋挽和楚逸辰一起坐馬車回州府,府上一切照舊,並沒有人因為徐夫人的死而覺得悲傷,好像府上從來沒有這麽一個人。

  宋挽心裏有事,有些煩躁,用過晚膳索性鋪開畫紙繼續畫畫。

  畫的次數多了,她的手法熟練起來,沒一會兒,顧岩廷的麵容便躍然紙上。

  “你這次畫的要像很多。”

  楚逸辰突然開口,宋挽嚇得抖了一下,一滴濃墨滴在紙上,毀了畫卷。

  宋挽忙把筆放到一邊,這才發現自己畫出來的人像比之前的冷硬鋒銳,帶著淩然的霸氣,不是她曾描摹多次的畫中人,而是顧岩廷。

  楚逸辰還站在旁邊,宋挽莫名有些臉熱,慌亂地把畫紙揉成一團丟進旁邊的竹簍裏。

  楚逸辰的目光隨著那團畫紙轉了一下,複又回到宋挽臉上,平靜地說:“時辰不早了,你身上還有傷,早點休息。”

  說完先去裏間躺下。

  宋挽重新鋪了張紙,再次提筆作畫。

  衛恒在瀚京暗中培植的勢力有多少宋挽還未曾窺得全貌,睦州這間書店背後的主人是衛恒的可能性很大,他們之前的應該隻是在幫衛恒搜集一些情報,至於徐影清背後做的事,他們可能並不知曉,不然衛恒應當不會讓徐影清和薩蘇來往。

  按照最好的情況來看,衛恒已經知道她和楚逸辰在睦州了,那應該能推斷出趙郢想要謀反篡位,趙擎能提前有所防備,不至於最後被打個措手不及。

  但宋挽還不知道徐影清和薩蘇到底在背後動了什麽手腳,若是太早打草驚蛇,隻怕會後患無窮。

  得想辦法讓他們先按兵不動,等摸清楚徐影清和薩蘇的底細再說。

  這般想著,筆下的人像已成形,恢複了畫中人的俊雅清和,隻是眼角仍帶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淩厲。

  還是不自覺添了顧岩廷的影子。

  宋挽放下筆,看著畫中人的眼睛。

  如果趙擎知道趙郢要謀反,會派誰來睦州鎮壓叛亂呢?若是顧岩廷知道她是被楚逸辰擄走的,還與楚逸辰同室相處了這麽多天,會不會心生芥蒂?

  宋挽想得出神,裏間傳來聲響。

  宋挽下意識的想進去看看,想起脖子上的傷,又翻身抓起硯台拿在手上。

  剛做完這些,楚逸辰從裏間走出來。

  他隻穿著裏衣,頭發也披散著,並沒有看宋挽,徑直朝外麵走去,像是要出門。

  “楚逸辰?”

  宋挽喚了一聲,楚逸辰沒有反應,眼神是空洞無神的。

  夢遊症?

  宋挽從沒聽說過楚逸辰有這種病,想到最近州府發生的種種古怪,宋挽沒有攔著楚逸辰,拿著硯台和他一起出門。

  今晚州府各處都沒有點燈,烏雲也擋住了月色,出了門便黑漆漆的一片,楚逸辰卻絲毫不受影響,大步朝前走著,宋挽跟得有點艱難,好幾次差點摔倒。

  沒多久,楚逸辰停下腳步,烏雲恰在這個時候散開。

  借著月光,宋挽辨出他們現在在水榭。

  上次和薩蘇談話的地方。

  楚逸辰在門口停下,不知是不是在思考什麽,沒一會兒,他轉身看向宋挽躲的地方。

  他的眼神仍是空洞的,宋挽卻知道他在看自己。

  抑或者說,背後操控他的人在看她。

  這一幕對宋挽來說是非常詭異的,她手裏沒有其他東西,隻有一個硯台可以防身,她害怕極了,卻沒有失聲尖叫也沒有逃跑。

  “過來。”

  宋挽聽到楚逸辰這樣說,和平時的溫和不同,他的聲音很死板,像個提線木偶,和那晚宴上的徐夫人一樣。

  宋挽抓緊手裏的硯台,咬牙走到楚逸辰麵前。

  楚逸辰領著她走進水榭。

  水榭裏也沒有點燈,到處漆黑一片,一走進去,便有股腥冷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讓人後背發涼,渾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倒豎起來。

  宋挽緊張得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

  她自幼膽子就小,怕黑,怕疼,怕各種蟲蟻鳥獸,在黎州的時候有母親陪著她,回瀚京後,大多數時候也有顧岩廷陪著她,這會兒楚逸辰雖然在身邊,宋挽卻很清楚,真正走進這裏的,隻有她一個人。

  薩蘇為什麽要引誘她來這裏呢?是要殺了她嗎?還是想問畫中那個男子的事?

  正想著,一滴濕噠噠的東西滴到臉上,宋挽嚇得幾乎沒了魂,用盡全力把手裏的硯台砸出去。

  嘭的一聲悶響,不知道砸中了什麽東西。

  宋挽大口大口的喘氣,因為太過緊張心髒有些絞痛,她沒敢摸臉上的東西,強裝鎮定問:“薩蘇姑娘,我已經來了,你是不是也該露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