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欠我的總會還回來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57      字數:4146
  “原來顧岩廷長這樣啊,我還以為他是個五大三粗的莽夫呢。”

  宋秋瑟站在桌案前幫宋挽研著墨,宋挽拿著筆,專注的落下一筆沒有說話。

  宋秋瑟是以妹妹的身份向宋挽撒嬌說想看看顧岩廷長什麽樣的,但宋挽知道,想要這幅畫像的人不是宋秋瑟。

  徐影清這些時日從沒表現出對顧岩廷有什麽興趣,那就隻剩薩蘇或者另外的人了。

  顧岩廷的籍貫在淮南,按理,東恒國的人應該不會認識他,宋挽腦海裏很快浮現出越安侯府之前送來的那幅畫。

  顧岩廷的容貌和畫上人有六七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宋挽猶豫了下,憑記憶將那幅畫摹了下來。

  離京前宋挽把那幅畫摹了很多遍,如今再畫倒是信手拈來,宋秋瑟也才會在見到畫像的時候發出這樣的感慨。

  畫像大部分已經完成,宋挽又把細節調整了下,這才放下筆,宋秋瑟迫不及待要把畫卷起來,宋挽柔聲提醒:“墨要等一會兒才幹。”

  宋秋瑟一拍腦門兒說:“好久沒見姐姐畫畫,連這都快忘記了。”

  宋秋瑟的語氣輕快,動作做得也很自然,宋挽晃了下神,好像宋家還在,宋秋瑟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總愛跑到寧康苑來找她說話。

  宋秋瑟做完這個動作也愣了一下,就隻幫宋挽研了會兒墨,她都快忘記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了。

  為了驅散有些煽情的氣氛,宋秋瑟轉移話題說:“姐姐,我原以為你是不喜歡這個莽夫的,沒想到你對他還挺上心的,竟然能將他畫得如此惟妙惟肖。”

  楚逸辰也在屋裏坐著,宋秋瑟說完覺得不夠,還熱切地招呼他說:“世子也過來看看我姐姐的丹青可有退步?”

  宋秋瑟臉上是帶著笑的,明媚靈動,宋挽聽到這話卻是立刻反應過來。

  瑟瑟是恨楚逸辰的。

  宋家被平反,宋秋瑟已經知道宋家被抄家是被衛陽侯害的,以前宋挽和楚逸辰互有情誼,她便敬楚逸辰如兄長,如今她對楚逸辰就隻剩下恨了。

  所以她故意用顧岩廷刺激楚逸辰,不想讓楚逸辰好過。

  楚逸辰像是沒有聽出宋秋瑟話裏的惡意,走到桌案前認真看了那幅畫像,說:“秋毫畢現,確實觀察入微,不過比顧岩廷本人少了兩分威嚴和豪氣。”

  楚逸辰用詞還算溫和,沒有直接說少了顧岩廷身上的粗蠻悍氣。

  宋秋瑟沒見過顧岩廷,無法做對比,眼珠轉了轉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姐姐對他有特別的情愫,眼中看到的人自然與旁人有所不同,而且姐姐性子軟糯,再剛硬的男兒在她麵前約莫都是會有幾分柔情的,楚世子見不到顧岩廷這一麵也很正常。”

  宋秋瑟將宋挽和顧岩廷的感情描繪得很好,楚逸辰的表情沒什麽變化,淡淡道:“瑟瑟姑娘說的有道理。”

  楚逸辰太冷靜了,宋秋瑟對他的反應不大滿意,偏頭對宋挽說:“之前我還擔心顧岩廷是個莽夫不懂憐香惜玉會慢待姐姐,如今見這畫像,倒是覺得他的容貌雖然不是特別俊美出眾,卻也是朗潤如風的,姐姐餘生與他在一起應該是不會差的。”

  宋秋瑟的意圖表現得太明顯了,宋挽看見她臉上的笑便一陣心疼,配合的說:“他很正直,待我也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知道宋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宋秋瑟滿意的笑起,歪著腦袋看著楚逸辰問:“看到姐姐現在這麽幸福,世子應該也很替姐姐高興吧?”

  楚逸辰看了宋挽一眼,沉沉的說:“當然。”

  宋秋瑟終於滿意了,拿著那幅畫離開。

  宋挽再麵對楚逸辰的時候有點尷尬,楚逸辰倒是神色如常,說:“你脖子上的傷記得換藥,如果自己不方便就叫個人進來幫你。”

  他很有分寸的和她保持著距離,克製而疏離。

  宋挽鬆了口氣,誠懇的說:“謝謝。”

  謝謝他剛剛沒有揭穿她和顧岩廷的關係,配合的讓宋秋瑟出了氣。

  楚逸辰坐回自己剛剛的位置,垂眸說:“她要恨我是應該的,這一聲謝,我擔不起。”

  從情感上來說,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衛陽侯府的人被斬首流放,但從理智上來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爹和衛陽侯府的人有多該死。

  衛陽侯府如今的繁榮興盛,是建築在皚皚白骨之上的,那些冤魂日夜難安,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夜夜悲鳴,唯有以命償命才能讓他們得以安息。

  宋挽說不出話反駁,隨意從書架上抽了本書坐到一邊看。

  楚逸辰的餘光其實一直追著她。

  方才那幅畫她畫得很好,而且落筆很快,幾乎沒有猶豫,就好像早就把顧岩廷這個人刻進了骨子裏。

  楚逸辰不知道宋挽曾對著這樣一幅畫臨摹過很多遍,心髒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嘴裏也有點發苦。

  他以前覺得要將一個人從心裏剝除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宋挽就做得很好,可自從宋挽重新出現在他麵前,他屢屢食言,屢屢失態,每次看到宋挽身上多了屬於顧岩廷的印跡都會覺得胸口滯悶。

  他說過要放下她,也一直在這樣做,可心髒總會在不經意的瞬間痛起來,提醒他,她還在他心裏。

  他又失敗了。

  可他已經如此不堪了,還有什麽資格說愛她呢?

  宋秋瑟很快拿著那幅畫來到水榭。

  今天陽光很明媚,春日的和煦驅散了寒冬的凜冽,宋秋瑟卻還是覺得冷,身體一點溫度都沒有,如同死人。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不過更讓人討厭的,是她接下來要見的人。

  水榭附近的樹已經全部抽出嫩芽,陽光在這裏被切割成無數細小的斑點撒在路上,一走過去,便讓人感覺到刺骨的陰寒。

  宋秋瑟不自覺抓緊手裏的畫軸,然後才走進水榭。

  陽光被徹底阻絕,宋秋瑟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冰窖。

  水榭裏沒有人伺候,往裏走了一會兒,頭頂有滴滴答答的黏液滴落。

  陰冷潮濕的味道湧入鼻尖,有點腥,一點也不好聞。

  宋秋瑟的頭皮開始發麻,刻在骨子裏的恐懼讓她的喉嚨發緊發幹,呼吸都急了些。

  “來了。”

  女子柔媚的聲音響起,循聲望去,一片紅色紗帳擋在眼前,隱約可見後麵的美人榻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曲線玲瓏有致,很白,撐著腦袋側臥著,如同會食人精血的妖精,正是薩蘇。

  宋秋瑟立刻跪下,雙手將畫軸高舉過頭頂,恭敬道:“這是宋挽畫的畫,請主人過目。”

  話音落下,一條細長的竹青色小蛇自紗帳後滑出,順著宋秋瑟的腿爬上她的身體。

  小蛇的身體濕冷滑膩,一被它觸碰到身體宋秋瑟便頭皮發麻,卻咬牙強忍著沒有動彈。

  小蛇順著她的手腕卷到畫軸上,確定沒什麽問題後,原路返回,鑽入紗帳中。

  片刻後,薩蘇開恩似的說:“拿來我看看。”

  宋秋瑟舉著畫軸跪著走入紗帳後,雖然早有準備,映入眼簾的場景還是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紗帳後的地磚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蛇。

  那些蛇顏色豔麗,身體如同麻花一樣絞在一起,此刻全都竭力仰頭看著美人榻上,等著薩蘇喂食。

  整個水榭,根本就是薩蘇的蛇窟!

  在宋秋瑟進入紗帳後,所有的蛇都轉頭看向她,那些綠豆大小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叫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宋秋瑟不敢再動,薩蘇極溫柔的呢喃了幾句。

  她用的東恒國語,像是某種神秘的咒術,又像是豢養寵物的主人對寵物發號的施令。

  那些蛇很快讓開一條道,宋秋瑟繼續往前,終於來到美人榻前。

  她沒敢往榻上看,解開畫軸上的繩子,將畫展開讓薩蘇看。

  美人榻上,一條紫色大蟒和薩蘇並臥在床上,薩蘇的脖子枕在大蟒頭上,身上不著寸縷,皮膚粉嫩泛著水光,不知是她的汗還是大蟒身上的粘液。

  薩蘇用手撫摸著大蟒的身體,紫瞳有點迷蒙,安靜的空間有著細微的聲響,如果這個時候宋秋瑟抬頭細看便會發現大蟒的尾巴正在……

  宋秋瑟將那聲音忽略不計,柔聲說:“請主人過目。”

  那聲響變得急促,不知道過了多久,薩蘇柔柔的哼了一聲,軟軟的靠在美人榻上,大蟒自榻上滑下,很快將身體卷到橫梁上。

  薩蘇緩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終於偏頭看向宋秋瑟手裏的畫。

  隻看了畫中人一眼,薩蘇的眼神立刻變得凜冽起來。

  果然是他!

  好多年沒見到這個人了,薩蘇的眼神很快又變得柔和起來,細細描摹畫中人的眉眼五官。

  她已經忘記和這個人初識的場景,卻依然清楚記得他掌心的溫度和身體的力量,在無數個日夜侵擾她的心神。

  阮郎啊阮郎,沒想到多年以後還能用這種方式見到你。

  當年你背棄了我,我還以為你會馬上死掉,沒想到你竟然還留下了後人,真是好本事。

  你說過隻愛我一人的,後來那個女人有我美有我讓你舒服麽?

  想得出神,薩蘇忍不住抬手觸摸畫中人的臉。

  到底隻是筆墨勾勒出來的死物,一點溫度也沒有,記憶變得破碎,薩蘇有些惋惜的收回手,看著宋秋瑟問:“你對這個人了解多少?”

  宋秋瑟如實說:“回主人,他叫顧岩廷,之前大人查過他,他祖籍在淮南的一個小山村,父母早亡,跟著舅舅舅母長大,十五歲時,他舅舅欠債被人打死,舅母將他賣給人販子抵債,他半路逃跑到瀚京待了三年,後來從軍在邊關又待了三年,直到去年立下戰功才回京受封,不過他出身寒門,便是守封也未能一步登天。”

  顧岩廷。

  薩蘇暗暗在心底重複這個名字,很陌生,並沒有引起她心底的絲毫波瀾,但一想到他是阮郎的後代,薩蘇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發熱發燙。

  阮郎,這就是你們昭陵人說的因果循環吧,你欠我的東西,遲早都是要還回來的。

  薩蘇勾唇,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悅,眉眼都染上風情,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命令宋秋瑟:“好了,把它掛起來。”

  “是。”

  宋秋瑟應著起身,又聽到薩蘇警醒:“小心點,不要讓這些畜生碰壞了。”

  裏麵很潮濕,若是畫紙被打濕這幅畫很快就會壞,宋秋瑟猶豫了下說:“現在這畫容易壞,我拿去處理一下,用畫框把它裱起來,這樣就能防水了,行嗎主人?”

  薩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這個叫顧岩廷的,有多喜歡你姐姐?”

  薩蘇臉上噙著笑,看不出她究竟想做什麽,宋秋瑟想了下說:“應該很喜歡吧,當時姐姐還是戴罪之身,他要帶姐姐回瀚京,很有可能連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功勳都會毀掉,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把姐姐帶回去了。”

  薩蘇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露出笑容說:“不用太麻煩,就這麽把畫掛著,若是畫壞了,讓她再繼續畫就是了。”

  宋秋瑟不敢有違,小心翼翼地把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薩蘇已合上眼睛,明顯不想再搭理她,宋秋瑟鬆了口氣,悄無聲息的退出去。

  剛出水榭,一個小廝迎上來,低聲說:“瑟姑娘,大人讓你去地牢一趟。”

  宋秋瑟身上還滿是腥臭的黏液,小廝已經低著頭盡力掩飾了,宋秋瑟還是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恐懼。

  麵對這種怪物,誰不會恐懼呢?

  心底一片冷然,宋秋瑟徑直朝地牢走去。

  剛進去便聽見一聲痛苦的克製的慘叫。

  是個男人。

  應該還挺能扛的。

  可惜到了這裏,便是生就一副銅皮鐵骨的人也扛不住。

  宋秋瑟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牢中,徐影清坐在裏麵,麵上一片沉鬱,他麵前的刑架上綁著一個人,那人渾身是血,早就看不出本來麵目,此刻一隻黑色蠍子正趴在他的頭顱上方。

  那人撐到極限,終於崩潰,大聲說:“是……是越安侯賀南州派我來睦州尋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