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宋家沒罪,老臣罪該萬死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48      字數:5213
  “怎麽了?”

  應付完說話的武將,顧岩廷一扭頭便看到宋挽坐在那裏表情有點呆,不知道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宋挽回神,發現麵前多了一盤炸春卷。

  禦廚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春卷炸得金燦燦的,香氣撲鼻。

  宋挽被誘得咽了口口水,輕聲說:“沒怎麽,隻是覺得有點無聊罷了。”說完夾了一塊春卷咬了一口。

  春卷裏麵的肉餡肥瘦相間,一口咬下去,油脂溢出來。

  有點燙。

  宋挽悶哼一聲,顧岩廷立刻把手送到她嘴邊,竟是讓她直接吐他手上。

  宋挽吐不出來,仰頭吸了幾口冷氣,把嘴裏的東西咽下,舌頭卻痛得沒了知覺。

  宋挽皺緊眉頭,下一刻下巴被捏住,顧岩廷不由分說掰開她的下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查看她舌頭上的傷勢。

  宋挽想掙紮,顧岩廷加大力道,沉聲命令:“別動。”

  宋挽僵住,餘光看見有人走進來,司殿太監大聲喊道:“衛陽侯、衛陽侯夫人到!”

  “燙得有點痛,好在沒有起泡,沒什麽大礙。”

  顧岩廷說著放開宋挽,宋挽低頭,輕聲說:“謝大人。”

  顧岩廷沒應,轉頭看向剛走進來的衛陽侯。

  楚若琪和楚逸辰前幾日才回到衛陽侯府,因為這段時間的風波,衛陽侯和侯夫人都消瘦憔悴了很多,跟在他們身後的楚逸辰和楚若琪也沒好到哪兒去。

  楚逸辰沒了那身不染塵俗的風骨,楚若琪更是臉色慘白,小臉瘦得下巴都尖了,厚厚的妝也遮掩不住。

  眾人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也是敏銳的察覺到不妙,沒有像之前那樣熱切地上前打招呼,隻遠遠的觀望著。

  四人也沒有和眾人閑談的心思,徑直落座。

  他們的座位離顧岩廷和宋挽挺遠的,但一落座,四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在宋挽身上。

  衛陽侯和侯夫人城府深些,沒有表現得很明顯,楚若琪眼底卻是滿滿的怨恨,好像是宋挽害她變成今天這樣的。

  楚逸辰看宋挽的眼神很淡,隻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輕飄飄的,已然成了陌路。

  宋挽沒有移開目光,平靜的看著他們。

  無法想象衛陽侯府的榮華表象背後,隱藏了那樣多不能見光的秘密。

  衛陽侯在年輕的文人學子中影響力一直還挺大的,他怎麽能在坑害了那麽多將士之後,還如此坦蕩的受著那麽多人的敬仰崇敬?

  難怪侯夫人上次在鬼節還偷偷摸摸去雲山寺上香,她是怕那些無法魂歸故裏的將士亡魂被陰司放出來找他們報仇麽?

  他們的子女享受著衛陽侯府庇蔭下的尊榮、名利,那些死去的人又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

  宋挽看得太專注,楚若琪有些坐不住,剛想站起來,侯夫人按住她的手,冷聲問:“你又要做什麽?”

  楚若琪低聲說:“那個賤人一直在看我。”

  侯夫人當然也知道宋挽一直在看他們,平靜地說:“她想看便看,又不會少塊肉,給我沉住氣別亂來,還嫌最近丟的人不夠多?”

  楚若琪的臉又白了兩分,她回府以後,被侯老夫人當著所有人的麵劈頭蓋臉罵了一通,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背地裏嘲笑她,若是再鬧出什麽事端,真的不用活了。

  楚若琪不敢和侯夫人強嘴,不甘心的狠狠剜了宋挽一眼低下頭去。

  楚若琪低下頭後,顧岩廷將宋挽的腦袋掰得偏向自己,說:“別看了,礙眼。”

  顧岩廷的語氣很是嫌棄,好像楚若琪是什麽髒東西。

  宋挽收回目光,顧岩廷又放了一杯茶到宋挽麵前,說:“已經放溫了,可以喝。”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好像他本來就是心細如發的人。

  宋挽沒敢看他,低頭喝茶。

  申時末,赴宴的人基本到齊了,宮人將他們引到朝陵殿。

  待到眾人落座,司殿太監高呼:“陛下、太後、皇後、淑妃娘娘到!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到!”

  呼聲由遠及近,眾人起身行禮,趙擎領著眾人走進朝陵殿。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齊聲高呼,趙擎走到主位坐下,沉沉道:“眾愛卿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謝陛下隆恩。”

  眾人謝恩複又坐下。

  除夕宴是一年到頭最大的宮宴,不過因為今年雪災的原因,今天赴宴的人都有意收斂了些,沒有過分招搖。

  按照往年的規矩,趙擎說了幾句話後,內務總管按照趙擎早就擬好的獎賞聖旨對今年有比較突出政績的朝臣宣布封賞。

  今年遇了天災,封賞的名單不長,顧岩廷的名字很快被念到,眾人立刻抬頭看過來。

  顧岩廷約莫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這麽快被念到,他左手掖著右手的衣袖,正在給宋挽夾菜,而坐在他旁邊的宋挽正捧著茶杯喝茶,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下意識的低頭用茶杯擋臉。

  很像是課堂上走神被抓包的調皮蛋。

  顧岩廷的心性遠非常人可比,他一點沒覺得丟臉,神色如常的放下筷子,走到大殿中央接受封賞。

  年初他帶著戰功回瀚京,回京後不到半年就因為剿匪升為瀚京校尉,這晉升速度在武將之中是最快的,自然也是封賞名單裏最顯眼的那個。

  為了賑災國庫空虛,今年的除夕宴飯食都比往年要簡便些,內務總管的誇讚之詞念了一大串,最終給顧岩廷的賞賜不過是良田百畝,遠不及往年的獎賞豐厚,眾人卻又覺得顧岩廷這個粗野莽夫能得這樣的賞賜已經很不錯了,真心誠意的向顧岩廷道賀。

  獎賞環節結束,除夕宴的氣氛熱絡起來,酒過三巡,趙擎沉聲說:“今日眾愛卿都在,朕有一件事要宣布。”

  趙擎的語氣嚴肅,表情更是認真,眾人立刻停下手裏的動作和交談,仰頭看向他。

  趙擎站起來,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歎了口氣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朕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這話一出,滿座嘩然,哪有九五至尊當著百官的麵承認自己犯錯的?

  眾人變了臉色,趙擎的神情染上悲痛,說:“近日,大理寺查明,前吏部尚書宋德衷未曾犯下謀逆之罪,宋家的案子,是朕判錯了!”

  宋父是朝廷重臣,一般來說,這種大案一定要有如山的鐵證才能做判決,若是真有什麽冤情,應該會有人告禦狀,拿出足以反駁的證據,再交大理寺或者禦史台重新查證才能翻案。

  宋挽回京之後,眾人並未聽說她有去告禦狀為宋家翻案,大理寺似乎也並未重新查證,趙擎突然改口說自己判錯了,一不符合常理,二也不大符合規矩。

  不過趙擎是九五至尊,他自己都說自己錯了,眾人也不敢過多質疑其中緣由,隻能靜觀其變。

  衛陽侯卻是不能靜觀其變的。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宋家為什麽會被抄家,趙擎現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承認自己判錯了案,總要給出一個足以服眾的理由,那不就意味著要犧牲衛家?

  正想著,趙擎繼續說:“宋愛卿為人剛正不阿,雖是文臣,卻有著與武將一樣的俠肝義膽,大理寺已經查明,他這些年救濟的那些人,並不是亂臣賊子之後,反而還牽扯出了一樁陳年舊案。”

  衛陽侯不可置信的看看趙擎,又看向皇後。

  皇後安安靜靜坐在那裏,沒什麽表情,如同木偶。

  趙擎說:“十二年前,昭陵也曾受過一次雪災,那場雪災波及的範圍沒有今年這麽廣,隻有邊關兩個州縣的百姓受災,當時的賑災物資由國舅衛陽侯親自押運到邊關,物資押過去不久,便傳出軍中有人帶著難民作亂,宋愛卿請命前往邊關要徹查此事,然而還沒抵達邊關,國公便將作亂的叛首斬於馬下,此案最終以叛亂結案,但最近大理寺查出,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

  這些年朝堂更迭,現在還記得十二年前那件事的人已經不多了。

  衛陽侯已經激動的站了起來,桌子被他撞了一下,桌上的餐盤跟著發出輕響,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衛陽侯麵色鐵青,如同見了鬼,根本不能保持平日的儒雅沉穩。

  趙擎看向衛陽侯,淡淡的說:“國舅既然站起來了,不如親口向大家說說,當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吧。”

  衛陽侯緊緊握拳,整個人被凜冽的寒意包裹。

  太後之前警示了侯老夫人,衛陽侯猜到趙擎對皇後和衛陽侯府都有所不滿,但沒想到他會在除夕宴上為宋家平反,還重新提起十幾年前的舊事。

  這根本是要除掉衛陽侯府!

  衛陽侯說不出話來,過了會兒,趙熠好心提醒:“國舅,父皇問您話呢,您怎麽不說話?”

  趙熠的語氣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

  又養了將近半個月,趙熠的氣色好了不少,看不出他前不久才受了重傷,這會兒他撐著腦袋看著衛陽侯,氣質莫名有些欠打起來。

  衛陽侯唇瓣抖了抖,耳邊嗡嗡的一陣轟鳴,難受得有些想吐。

  這個時候他要說什麽?

  說當年那場叛亂其實是他從中作梗上演的一出好戲,目的是為了幫陛下削弱衛振烴的兵權,免得衛振烴功高震主?

  這是皇家的辛秘,他若是這樣說,衛陽侯府還能有一個活口?

  衛陽侯府是瀚京綿延百年的世家大族,衛陽侯的爵位是世襲的,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這大半輩子受盡尊崇豔羨,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深刻的體會到什麽叫伴君如伴虎。

  他的妹妹是皇後,他的侄兒是昭陵的儲君,但這又如何?他始終是外姓,並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

  趙擎可以有很多位皇子,無論哪一個皇子繼承皇位對他來說影響都不大。

  是楚家越矩了。

  楚家忘了自己姓什麽,竟然真的把自己和皇家當成了一家人。

  “爹,你說話呀。”

  楚若琪焦急的聲音傳來,衛陽侯猛然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冷氣,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大聲說:“老臣知罪,當年叛亂一事,是老臣做的,當時宋尚書曾提出加大賑災力度,安撫民心的同時也要安撫軍心,老臣極力反對,押運賑災糧到邊關後,才發現宋尚書的決策才是對的,老臣怕陛下會降罪,便煽動軍中的人作亂,以此掩蓋老臣的過失,一切都是老臣的錯,老臣不敢求饒,請陛下降罪!”

  衛陽侯說完一頭磕在地磚上。

  楚逸辰和侯夫人都愣在當場,楚若琪更是傻了眼。

  她爹在說什麽?這些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她爹要陛下降罪?

  楚若琪不懂,在座的朝臣卻都是心知肚明。

  別的不說,單是在天災出現時,煽動軍中的人作亂這一條,就夠抄整個衛陽侯府了。

  趙擎看著衛陽侯問:“國舅可是知道宋尚書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

  “老臣知道。”

  “當初你一直主張宋家犯了謀逆之罪,可是想掩蓋自己的罪行?”

  “是。”

  衛陽侯答得毫不猶豫,許是知道趙擎選在今天說這件事的用意,配合的拔高聲音說:“宋家無罪,有罪的是老臣,老臣罪該萬死!”

  衛陽侯說完又磕了一個頭。

  這一下磕得很重,頭骨與地磚相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楚若琪失聲叫道:“爹,你在胡說什麽啊,宋家的案子已經結了,他們是罪有應得,你何罪之有?”

  侯夫人死死的看著衛陽侯,隻大口大口的喘氣,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些被深埋在黑暗中的秘密終於還是被當眾揭穿了。

  衛陽侯府的尊榮到頭了。

  楚逸辰比楚若琪要鎮定些,他很快理解衛陽侯方才說的那些話,下意識的看向宋挽。

  明明距離不算遠,隔著明亮的燈火,楚逸辰卻看不清宋挽的神情,隻看見她坐在顧岩廷身邊,嬌嬌弱弱的一小隻,安靜又乖巧。

  她沒了家,也沒了親人,他曾想過救下她,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他爹才是害了宋家的罪魁禍首。

  他曾經為她做的一切,都變成了再荒唐不過的笑話。

  她是不是知道一切真相才回來複仇的?所以才能那麽決絕的一次次拒絕他,看著他失態鬧笑話?

  楚逸辰的思緒有些亂,聽到周圍傳來細小的議論,如同牛毛一樣的細針,紮得他哪哪兒都疼。

  楚逸辰終於忍不住,走到衛陽侯身邊跪下,大聲說:“父親年事已高,請陛下念在父親這麽多年也為昭陵做過一些貢獻的份上開恩,讓二老能夠安享晚年,逸辰願代他們受過。”

  楚逸辰說得很是大義凜然,衛陽侯的肩膀抖了抖,似乎沒想到楚逸辰這個時候會站出來替他說話,侯夫人也哽咽的喚了一聲:“辰兒。”

  侯夫人喊完便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幕看上去很是溫馨,叫人動容,下一刻卻被一聲輕笑打破。

  笑出來的是衛恒。

  他坐在衛振烴身邊,姿態放鬆,一臉的興味盎然,如同在欣賞一出好戲,他看著楚逸辰,說:“衛陽侯這些年的確為昭陵做了些貢獻,那宋尚書呢?十二年前枉死的那些邊關將士呢?他們難道就沒為昭陵做過貢獻?他們死的時候,可沒人替他們說一句話呢。”

  衛恒的語氣很是嘲諷,一下子擺明了自己的立場。

  他要衛陽侯府給宋家和那些枉死的將士償命!

  國公府一般很少參加這種宴會,頂多派衛苑出來做做樣子,衛恒開口說了話,眾人才發現今天國公府的人都到齊了。

  衛恒的態度如此強硬,宋家能翻案是不是和國公府也有關係?

  眾人正想著,趙熠幽幽道:“恒哥兒這話就不對了,衛陽侯可是國舅,是皇親國戚,那些人死都死了,他們的命怎麽能和國舅相提並論呢?”

  趙熠哪裏是在為衛陽侯求情,分明是故意說反話,把衛陽侯往火坑裏推呢。

  衛恒掩唇輕咳,歎息道:“原來如此,是我多嘴了。”

  兩人配合得極好,趙擎的臉青了又黑,皇後和趙郢隻能惡狠狠地瞪著趙熠不說話。

  衛陽侯知道事情已經沒有回寰的餘地,大聲說:“老臣有罪,老臣願以死謝罪,但辰兒和琪兒是無辜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求陛下能寬恕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

  楚若琪被這場麵嚇壞了,她怕死的很,連忙說:“陛下明鑒,琪兒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琪兒是無辜的!”

  楚若琪這話一出,不少與她相熟的世家小姐心底都閃過鄙夷。

  自家父兄這會兒都跪在殿上要為對方承擔罪責,她卻隻想著為自己求情,未免也太貪生怕死了。

  楚若琪這會兒顧不上別人怎麽看自己,一心隻想活下來,慌亂中靈光一閃,扶著肚子說:“陛下,我與太子哥哥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腹中說不定還有了他的骨肉,這也是您的皇孫啊,求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饒我一命!”

  未婚先孕,這是與人私通了啊!

  “琪兒!”

  侯夫人氣得厲喝,沒想到楚若琪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麽丟人現眼。

  眾人被接連的消息炸得回不過神來,看衛陽侯和楚逸辰的眼神也都變得複雜。

  原來衛陽侯府才是沽名釣譽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