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擎準備在除夕宮宴上給宋家平反，廷尉府還不能設靈堂，宋挽隻能每日去祠堂給宋清風和那些故去的人燒紙。

  宋家隻剩宋挽一個，設不設靈堂對宋挽來說意義不大，反正人已經沒了，身後事辦得再盛大，也不過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罷了。

  衛恒給顧岩廷下了帖子，臘月二十九在國公府設宴，請他和宋挽吃飯。

  利用這幾日的時間，白荷和影竹一起趕工用那匹煙青色的布給宋挽做了一身新衣裳。

  知道宋挽不喜歡太花哨的東西，白荷隻在衣襟上繡了幾片荷葉，又給宋挽做了個同色披風，披風上則繡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苞，清雅而不失俏皮，很襯宋挽的氣質。

  經過幾日時間，宋挽已經能很平靜的接受這件事，哪怕看到宋清風的骨灰壇子也不會那麽難過了。

  到了二十九這天，宋挽早早的起床，穿上白荷做的新衣服，和顧岩廷一起出發去國公府。

  和顧岩廷碰麵的時候，宋挽才發現白荷也用同樣的料子給顧岩廷做了一身衣服。

  顧岩廷一身煞氣重，煙青色的料子有些壓不住他，白荷也沒繡太花哨的圖案，隻在顧岩廷的衣襟和袖口用銀絲繡了卷雲暗紋，衣服算不得很出彩，但宋挽和他站在一處，卻又格外的和諧。

  宋挽偏頭看了白荷一眼，白荷避開她的目光，輕快道：“大人和姑娘的新衣裳真好看。”

  顧岩廷看著宋挽被衣服襯得越發白嫩的臉，難得鬆口誇讚：“確實挺好看的。”

  宋挽沒有說話，低著頭往前走。

  青萼許久沒回國公府了，麵上是掩不住的高興，興奮的說：“衛叔喜歡的燒刀子酒還有小姐喜歡的燒雞世子喜歡的甜點奴婢都買到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青萼說完又越過他們對白荷說：“白姐姐，等我回來給你帶好東西。”

  白荷歡喜的揮揮手。

  兩人的互動讓宋挽的心情輕鬆了些，唇角微微上揚。

  明天就是除夕，今天街上走動的人不多，馬車比平時走得要快些，沒多久便到達國公府。

  一下車，青萼就招呼門房把馬車裏的東西搬下來，自己則抱著一壇酒一溜煙的跑進去。

  顧岩廷下車，把宋挽接下來，卻一直握著宋挽的手沒有放開。

  宋挽試圖掙紮，顧岩廷握的更緊。

  宋挽喚了聲：“大人？”

  顧岩廷沒有看她，沉沉的說：“這樣進去他們看到會高興些。”

  宋挽頓住。

  是了，衛家對宋家有愧，之前衛恒就把她當妹妹在對待，若是看到她有顧岩廷可以依靠，應該能高興些。

  宋挽沒再掙紮，由著顧岩廷拉著自己進去。

  國公府雖然不愛和其他世家大族來往，府上過節的氣氛還是很濃的，從大門進去，到處都掛著紅燈籠和紅綢，乍一看像是在辦什麽喜事。

  顧岩廷之前夜裏來過好些次，也不用人引路了，直接拉著宋挽往後院走。

  剛過二道門，便聽見青萼得意的說：“小姐，這些日子奴婢可一點也沒懈怠，小姐的身手可就不如以前了呢。”

  循聲望去，青萼已經和衛苑交上手了，衛苑想搶她手裏拎著的那壇燒刀子。

  衛振烴捋著胡須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提醒一句：“小心點，別打壞了老子的酒。”

  宋挽和顧岩廷一起走過去，還沒打招呼便聽見衛振烴說：“你把青萼這丫頭教得不錯，人啊，果然是不服老不行啊。”

  顧岩廷低著頭說：“是前輩教的好。”

  衛振烴側頭看了顧岩廷一眼，沒有繼續爭辯這個話題，而後笑盈盈的看著宋挽，說：“小丫頭看起來精神也不錯，我原本還想著若是這個大老粗不知道怎麽養人，就把你要到國公府來給阿苑作伴呢。”

  衛振烴看宋挽的眼神很慈愛，是真的很喜歡宋挽軟軟糯糯的性子。

  宋挽彎眸笑起，說：“大人待我很好，謝謝衛叔。”

  宋挽雖然沒有衛苑和青萼那般活潑好動，但笑起來的時候也是暖融清透的，一點也沒有因為遭了劇變染上陰霾。

  是個好孩子。

  衛振烴複又看向顧岩廷，意味深長的說：“你小子算是走了大運了。”

  顧岩廷點頭說：“前輩說的是。”

  衛振烴不再多話，喝止衛苑和青萼，兩人停下來，衛振烴終於如願拿到那壇酒。

  衛苑在府上不受拘束，直接穿的男裝，和青萼過了幾招，呼吸有些不穩，額頭也有細密的汗珠，她走過來，立刻注意到宋挽和顧岩廷穿著顏色一樣的衣服，脫口而出：“你們怎麽穿成這樣？”

  宋挽一下子臉熱起來，顧岩廷倒是神色如常，問：“不好看？”

  衛苑搖頭，說：“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覺得太惹眼了點。”

  一看就知道你們是一起的。

  後麵這句話衛苑沒說出口，感覺說出來更奇怪。

  顧岩廷裝作沒聽懂，淡淡的說：“我覺得這個顏色挺素的，也沒繡什麽花哨的圖案，應該不算惹眼。”

  如果你們兩個單獨穿出門的確不算太惹眼，但你們兩個一起出門，就很難讓人移開眼了。

  衛苑腹誹，沒糾結衣服，拉著宋挽的手說：“我房間有些好東西，快來看看。”

  衛苑邊說邊拉著宋挽往前走，顧岩廷適時鬆手放宋挽離開。

  衛苑帶宋挽回了自己的閨房。

  說是閨房也不大準確，衛苑的房間不像一般閨閣女子擺放著琴棋書畫、女紅之類的東西，而是擺著斧鉞鉤叉十八般武器，屋裏的裝飾也是充滿了濃濃的男子氣概，比衛恒的房間更像男子住的。

  衛苑直接把宋挽拉到裏間的桌案前，她的房間沒有梳妝台，桌子也是尋常用的書桌，桌上卻有一個很精致的黃花梨木做的妝奩匣。

  衛苑打開匣子，映入眼簾的是樣式齊全的各種珠釵首飾。

  衛苑拿起一個金玉蝴蝶發釵問宋挽：“這個怎麽樣，喜歡嗎？”

  發釵看著應該不便宜，就是嵌金的部分太多，稍微有點太貴氣了些，並不是宋挽會喜歡的類型。

  衛苑卻興致勃勃，說：“這些都是我親自去店裏選的，衛恒覺得有點俗氣，但我覺得很好看啊，而且若是出了什麽意外，緊急的時候還能把這上麵的金子摳下來典當，好多典當鋪會假裝認不得玉故意壓價，這上麵的金子可是不會摻假的。”

  衛苑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吉利的話，連聲道：“呸呸呸，以後肯定都順順利利，才不會有什麽意外。”

  宋挽被她可愛到，點頭說：“我也覺得挺好看的。”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衛苑笑起，把整整一匣子首飾都往宋挽麵前推，“這些你應該都會喜歡吧？”

  這一匣子少說也有好幾百兩，宋挽搖頭說：“這些太貴重了，今日我來也沒帶什麽禮物，收下這個蝴蝶發釵已經於心不安，更不要說……”

  “你有什麽好於心不安的？”衛苑打斷宋挽，認真的說，“這些都是衛家欠你的。”

  “衛家不欠我什麽，父兄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一直堅持的信念，不求名利也不求回報，我以他們為榮。”

  宋挽同樣認真的看著衛苑，僵持了一會兒，衛苑說：“你也知道，衛恒沒多少時日可活，我爹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他們已經計劃好了，國公府的家財，一半給我做嫁妝，另一半自然是留給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要，我們都是要給的。”

  衛苑強勢得有些不講道理，宋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衛苑繼續說：“以國公府的門楣，我嫁的必然也不是一般人，我不缺錢，給你買點首飾也算不得什麽，你別在這裏給我推三阻四的，顯得特別小家子氣，別忘了，你可是宋挽，沒有什麽是你受不起的。”

  整個瀚京，隻怕隻有衛苑敢張口閉口把嫁人這種話掛在嘴邊了。

  看衛苑的架勢，這匣子東西是推脫不掉了，宋挽想著日後衛苑出嫁還能找機會回禮，便不再推辭，說：“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謝謝。”

  衛苑翻了個白眼，說：“別跟我說謝，咱們如今這關係也不一般了，以後就叫我阿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衛苑說著很是豪氣的拍了下胸口，莫名像話本子上描寫的那些占山為王的綠林好漢，而宋挽是她馬上要招收的小弟。

  宋挽失笑，柔柔應道：“好，我聽阿苑的。”

  衛苑滿意了。

  與此同時，國公府後院，顧岩廷陪衛振烴喝了三碗燒刀子。

  烈酒入腹，渾身都暖和起來，顧岩廷年輕，火氣旺，額頭冒了些汗。

  “好酒！”

  衛振烴讚了一句，製止顧岩廷幫他倒酒的動作，抬眸看著他問：“你小子對宋家那丫頭到底什麽心思？”

  顧岩廷腦子裏警鈴大作，有種第一次上門見老丈人的感覺。

  他放下酒壇，表情變得肅穆，認真的說：“我會盡我所能，護她一世周全。”

  同為男人，又閱人無數，衛振烴當然能聽出顧岩廷這番話有多少真心。

  他微微坐直了些，說：“宋家沒了，這丫頭的身子也叫你占了，但她背後不是沒人，你想留她在身邊可以，但不能讓她不清不楚的這麽跟著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衛振烴這是要給宋挽撐腰。

  顧岩廷點頭說：“晚輩明白，晚輩會竭盡所能把一切都給阿挽。”

  他喚了阿挽，語氣罕見的帶了溫柔，又讓人覺得寵溺。

  衛振烴說：“我不是要你說幾句漂亮話就完了，你之前娶了夫人，聽說她對你還有恩，若是有一日她們兩人都遇到危險，你會護著誰？”

  顧岩廷毫不猶豫地說：“晚輩對她沒有感情，之前是她要尋死，晚輩才答應娶她的，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晚輩初入瀚京，對京中的形勢還不熟悉，若是放任她把事情鬧大，隻怕會對阿挽不利。”

  也就是說，他從頭到尾想要護著的隻有宋挽，隻是用許鶯鶯做幌子，掩蓋了自己對宋挽的保護。

  這手段其實有些卑劣。

  但顧岩廷背脊挺直，目光堅定，坦坦蕩蕩的承認了自己的卑劣。

  衛振烴眉頭微皺，顧岩廷繼續說：“我會讓她離開，以後廷尉府隻會有阿挽一個女主人。”

  衛家都是重情重義的人，知道許鶯鶯對顧岩廷有恩，衛振烴並未想過要讓顧岩廷趕走許鶯鶯，隻是想確定顧岩廷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會護著宋挽，畢竟許鶯鶯如今也沒什麽親人在身邊，還是個連眼睛都看不見的弱女子。

  如果換一個人說這種話，衛振烴都要懷疑對方是想巴結廷尉府，才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

  但顧岩廷不會事這樣的人。

  衛振烴說：“她現在眼睛看不見，若要趕走她未免有些太過絕情，罷了，隻要她不生出什麽事端，暫且讓她留在府上也無妨。”

  衛振烴不知道許鶯鶯和劉氏之前在廷尉府做的那些醃臢事，不自覺便會對弱小生出同情。

  顧岩廷說：“請前輩放心，晚輩會處理好這件事。”

  顧岩廷的態度很明確，衛振烴放心了些，說：“等宋家平反，年後我會找機會進宮為阿挽求恩典，讓陛下為你們賜婚，她是宋家嫡女，理當堂堂正正的嫁你為妻。”

  這大半年，不知有多少人因為宋挽下藥爬了顧岩廷的床在背後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如今宋家得以平反，那些罵名自然也該離她遠去。

  顧岩廷屈膝跪下，說：“我代阿挽謝國公！”

  他是代宋挽道的謝，自然也是替宋挽下的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像顧岩廷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兒，更是不會輕易跪人的。

  衛振烴知道這一跪的份量，眸底閃過欣慰，說：“國公府會替阿挽出嫁妝，至於聘禮……”

  衛振烴知道顧岩廷沒多少錢，正想說不要聘禮，隻要他一直對宋挽好，顧岩廷搶先說：“晚輩別無所長，也沒多少家財，明年會再立一功，為阿挽求一枚免死金牌做聘禮。”

  衛振烴挑眉。

  這小子，倒是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