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想哭就哭,沒人笑話你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48      字數:4124
  “我覺得這匹料子花色不錯,應該很襯阿挽,阿挽可喜歡?”

  曹月蓉指著一匹煙青色的料子問。

  宋挽以前因為不愛出門,性子太內斂沉靜,就會有些老成,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事以後,更讓人覺得穩重,她皮膚白,煙青色的衣服穿在身上不會顯老氣,倒確實是與她周身的氣度相得益彰。

  不過宋挽沒有買東西的打算,搖頭道:“我的衣服挺多的,暫時不用買布匹,謝曹小姐。”

  曹月蓉挽著宋挽的胳膊說:“女兒家哪有嫌衣服多的,阿挽這麽好看,自然是要多做幾身衣服漂漂亮亮的才好啊。”

  曹月蓉的態度越發親昵,宋挽現在沒心思陪她演戲,態度疏離的把胳膊從她手裏抽出來,淡淡的說:“我和曹小姐之前沒什麽交集,曹小姐今日對我如此熱情,不知是因為什麽。”

  宋挽這話頗為直白,曹月蓉的表情僵了一下,說:“上次大嫂生辰宴,阿挽到曹府來受了些委屈,我一直想找機會向阿挽道歉的,阿挽不會還介意那次的事吧?”

  那次宋挽是以婢女的身份隨許鶯鶯去曹府的,許鶯鶯受的折辱比宋挽更多,這會兒顧岩廷也在,曹月蓉如果真的想道歉,也應該對顧岩廷,而不是對宋挽。

  宋挽回頭看了顧岩廷一眼。

  顧岩廷就站在宋挽後方兩三步遠的位置,見宋挽回頭,立刻走到她身邊,低聲問:“怎麽了?”

  顧岩廷的身形高大,有外人在,他的臉緊繃著,眉眼布著寒霜,壓迫性極強,曹月蓉有些怕他,下意識的退後一步,低下頭去,心跳快了些,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冒出一個念頭:宋挽到底是怎麽受的住顧岩廷這個莽夫的?

  宋挽柔聲說:“夫人之前在曹府受了折辱,曹小姐覺得很愧疚,想要道歉。”

  曹月蓉一來就表現得和宋挽很親近,顧岩廷還以為她和宋挽是朋友,這會兒聽到宋挽說話才知道她是曹府的人,臉繃得更厲害,掀眸冷冷的看向曹月蓉,說:“駙馬已死,那些事已經過去,曹小姐不必再刻意提起。”

  顧岩廷中氣十足,每一個字都沉沉的砸在曹月蓉頭頂,震得曹月蓉頭皮發麻,她捏緊絹帕,鼓足勇氣才沒有落荒而逃,輕聲說:“之前我爹娘也有諸多做得不妥的地方,阿挽若是當真不介意過去的事,改日可否賞臉與我一同出門遊玩?”

  “現在天氣太冷,不去。”

  曹月蓉問的是宋挽,答話的卻是顧岩廷。

  顧岩廷拒絕得相當幹脆,曹月蓉忍不住抬頭,看著宋挽急切得說:“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些再一起踏青也是可以的。”

  曹月蓉的眼神滿是期盼,像是快要溺亡的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不肯放開。

  宋挽有些奇怪,她才剛剛恢複自由身,在瀚京也沒什麽依仗,能幫曹月蓉什麽呢?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聲嗤笑。

  那笑聲滿是輕蔑譏諷,曹月蓉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等不到宋挽回答,落荒而逃。

  宋挽側目,看到一個穿著白色披風戴著麵紗的姑娘。

  這姑娘生得白,被披風領子上那一圈蓬鬆的毛襯得乖巧可愛,一雙圓溜溜的杏眸水潤輕靈,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這姑娘的性子有些傲,膽子也大,哪怕顧岩廷站在宋挽旁邊她也並不害怕,在宋挽看向她時挑眉道:“你看我做什麽?我難道還不能笑了?”

  宋挽說:“姑娘當然可以笑,我隻是不知道姑娘為何要如此嘲笑曹家小姐。”

  “當然是因為她活該呀,”那姑娘毫不猶豫的說,“之前她仗著三公主是自己的嫂嫂,每次參加什麽宴席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好像自己才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如今曹家沒落,她被退了婚,便打上了國公府的主意,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麽向你獻殷勤?”

  原是如此。

  衛恒的年紀也不小了,因他身體不好,沒人敢上門給他說親,這次冬桂節上他顯露出有好轉的跡象,有人動了心思也很正常。

  那姑娘說完帶著丫鬟走出淩夜閣,宋挽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的背影,注意到她上了一輛華貴的馬車,車角掛著的木牌上刻著一個“葉”字。

  宋挽腦子裏瞬間浮現出葉清靈的臉,這姑娘難道是她妹妹?兩人的脾性相差也太遠了。

  宋挽想得入神,耳邊傳來顧岩廷的聲音:“把這兩匹布送到廷尉府去。”

  顧岩廷要的是曹月蓉剛剛選的那匹煙青色的布和一匹粉色錦緞。

  宋挽訝異,脫口而出:“等等!”

  說完,宋挽把顧岩廷拉到一邊,低聲說:“這裏的東西都很貴,屋裏的衣服也夠多了,大人買這些布做什麽?”

  宋挽一直抱著暖爐,手難得是暖和的,但她手掌頗小,想圈住顧岩廷的手腕都有些勉強,顧岩廷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她抓住自己手腕的地方,淡淡道:“我有錢,不用擔心。”

  這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她根本不需要做新衣服。

  宋挽剛想勸顧岩廷打消這個念頭,顧岩廷看著她的眼睛說:“之前那些衣服都是給下人穿的,你現在不是了。”

  顧岩廷的瞳孔很黑,兩人的距離有些近,宋挽很容易從他眸底看到自己怔愣的表情。

  他的眸光蘊含著極溫柔的力量,宋挽有些恍惚,仿佛聽到他說:你現在不是下人了,你是我的阿挽。

  宋挽的臉不可自抑的發燙,低頭避開,發現自己還抓著顧岩廷的手,連忙放開。

  顧岩廷有點惋惜,目光追著宋挽的手,見她緊張的絞住絹帕,沒再逗她,說:“馬上就過年了,沒什麽好送你的,做兩身新衣服穿。”

  宋挽其實不大想過年,但顧岩廷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拒絕,隻能退一步說:“要那匹煙青色的吧,我不喜歡粉色。”

  顧岩廷猶豫了下,說:“粉色好看。”

  他還記得她穿那件粉色大氅的時候,毛茸茸的像隻小兔子。

  宋挽不知顧岩廷在想什麽,如實說:“這個顏色太豔了,我不喜歡。”

  宋挽已經兩次說不喜歡了。

  顧岩廷沒再強求,說:“不喜歡那就不要。”

  顧岩廷原本還想再逛逛別的,見宋挽興致不高,便打消這個念頭,問:“你有什麽想去逛的地方嗎?”

  日頭升得很高,驅散嚴寒和陰霾,將一切都籠在光明和溫暖之中。

  宋挽看了眼外麵攢動的人頭,說:“我想去青麟書院看看。”

  青麟書院是瀚京最大的民辦書院,也是名聲僅次於太學院的書院。

  它不像太學院那樣有很嚴格的門第要求,隻要真的好學,都能憑本事考進這裏,有些學子家境太貧寒了,好多先生還會自掏腰包給他們付學費補貼生活。

  宋挽的父親入士前就在這裏教書,宋清風在進太學院給趙郢做陪讀之前,也在這裏念過書。

  之前宋挽也想來這裏,但宋家的罪名未除,宋挽不敢來。

  青麟書院在城西,周圍都是住宅,沒什麽商鋪,遠離鬧市的喧囂,給人一種世外桃源般的寧靜。

  馬上要過年,學生都回家了,書院的大門也是緊閉著的,沒了朗朗的讀書聲,顯出落寞寂寥來。

  宋挽下車,圍著外牆走了一圈。

  她其實沒來過這裏。

  昭陵民風不開放,對女子的約束更嚴,女子是不能入學堂念書的,加上她自幼多病,鮮少出門,隻在宋清風口中聽過書院的名字和學堂裏發生的一些趣事。

  宋清風很喜歡青麟書院,哪怕後來進了太學院,也時常與之前的同窗見麵遊玩。

  愛屋及烏,宋挽雖然沒來過青麟書院,卻也對這裏有著很特別的感情。

  如果當初爹爹沒入朝做官,而是一直留在青麟書院教書,大家應該也會過得很快樂吧。

  可惜,沒有如果。

  宋挽掐斷不切實際的幻想,正準備離開,顧岩廷問:“不進去看看嗎?”

  宋挽一時沒反應過來,說:“門鎖著,我們沒鑰匙。”

  話落,顧岩廷攬住她的腰,沉聲命令:“抱緊我。”

  宋挽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已經騰空,下意識的抱住顧岩廷的脖子,轉瞬間,人已經到了書院裏麵。

  顧岩廷帶著她很輕鬆的翻過了書院的院牆。

  書院裏靜悄悄的,有些日子沒學生在裏麵鬧騰,地麵都長了不少青苔。

  宋挽是第一回做不請自入這種事,很擔心被人發現,心跳不安的加快,忍不住說:“門鎖著,沒人允許,我們不應該這樣闖進來的。”

  顧岩廷放開宋挽,理直氣壯的說:“你不是想進來嗎?”

  宋挽說:“可是這樣是不對的。”

  不能因為她想要什麽,就做什麽。

  顧岩廷許是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得到的卻是宋挽這樣的反應,眸子微沉,說:“那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顧岩廷說完又要攬宋挽的腰,宋挽往後退了一步。

  進都進來了,她終究還是抵不過誘惑想親眼看看宋清風曾經繪聲繪色描述的地方。

  顧岩廷挑了下眉,沒說什麽,陪著宋挽在書院慢慢逛起來。

  青麟書院建院已有百餘年,這百餘年間,出了不少文人名士,也有不少高官富賈,學院幾經擴建,占地麵積很大,布局卻相當有講究,並不像那些高門闊府追求雕梁畫棟、奢華尊貴,而是清新寧靜,叫人一走入其中便心緒寧靜,遠離世俗名利的紛擾。

  宋清風在宋挽耳邊說過很多次書院的景致,宋挽一點點看著,眼前的景象很容易和曾經聽到過的字句重疊起來。

  宋清風說書院裏有一座夫子銅像,他犯錯後,總是在那座銅像前被罰站。

  宋清風說書院裏有一個荷花池,荷花會很快開過,然後他會和其他人一起偷摸著把蓮蓬摘了吃,不過到了秋冬季節池子裏就會有些難看。

  宋清風說書院學堂前後都有門窗,冬天漏風,而且還時不時有負責督察的夫子路過,總能把偷偷打瞌睡的他逮到。

  宋清風說過很多很多,宋挽在每一處都能想象出宋清風曾經留下的痕跡。

  宋挽一開始會看得唇角上揚,看到後麵卻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宋清風不在了。

  不管她腦子裏有多少和他有關的記憶,他都不在了,她再也看不到他興致勃勃的向自己分享外麵的世界有多有趣,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感受不到他的體溫了。

  在眼淚快要決堤的時候,宋挽停下步子,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平複下情緒,腦袋被扣住,整個人被顧岩廷按進懷裏。

  顧岩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想哭就哭,沒人會笑話你。”

  宋挽本來能忍住不哭的,顧岩廷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甚至讓她感受到了一絲寵溺,她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以前她怕苦,嚷嚷著不肯吃藥,宋清風從來都不會嫌她煩和矯情。

  宋清風走了,她怕自己哭太多會被讓嫌棄矯情,也怕宋清風走得不安心,可顧岩廷讓她哭的時候,她又覺得好像還可以再放縱自己矯情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

  快午時的時候,顧岩廷才帶著宋挽從書院出來。

  宋挽的眼睛是腫的,眸子濕漉漉的一片,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她哭過。

  青萼很有眼力見兒的沒有多話,讓顧岩廷把宋挽扶上馬車。

  平複下來,宋挽有點不好意思,垂眸低聲說:“謝謝。”

  她的聲音有點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受了欺負。

  顧岩廷看著她還抱著暖爐,問:“還有火麽?冷不冷?”

  宋挽一時沒反應過來,抬頭迷茫的看著他。

  這是哭傻了?

  顧岩廷歎了口氣,直接伸手試了一下。

  暖爐早就沒了溫度,涼冰冰的。

  顧岩廷眉心一皺,把暖爐放到一邊,再把宋挽的手攏在自己掌心。

  她的手果然冷得不像話。

  顧岩廷忍不住低斥:“都冷成這樣了,自己感覺不到嗎?”

  顧岩廷的語氣有點凶,宋挽縮了縮脖子,說:“我不是故意的。”

  因為理虧,手也不敢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