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在戌時一刻到達冰湖。

  夜裏的冰湖一片寂靜，湖周的樹上滿是冰棱，黑影憧憧，湖麵卻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著晶瑩剔透的柔和光澤，像一塊價值連城的冰藍寶石。

  那個宮人隻讓宋挽來冰湖，沒說具體到冰湖的哪個地方，也沒說宋挽到這裏後應該做些什麽。

  宋挽繞著湖邊走了一截，在一個彎道有樹木遮擋的地方停下。

  這裏的視野不錯，可以看到整個湖麵，卻又因為有樹木遮擋，不容易暴露身形。

  宋挽把手裏的燈籠吹滅放到腳邊，搓著手哈了口氣。

  已經是深夜，夜風又起，寒意從四麵八方往身體裏鑽，無孔不入，冷得刺骨。

  宋挽裹緊身上的大氅，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大小姐，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聲音離宋挽不遠，宋挽躲到樹後，先看到一盞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的燈籠。

  昏暗的光線下，兩個嬌小的人影走上湖麵。

  在前麵提燈籠的是個小丫鬟，跟在她後麵的人用披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不想死就別廢話！”

  躲在披風下的人壓著聲音低斥，這個聲音一出，宋挽便聽出這是楚若琪。

  宋挽朝四周看了看，宋清風不在，也沒有其他人的影子。

  宋清風是用什麽法子讓楚若琪大半夜隻帶一個丫鬟來這裏的？

  宋挽疑惑不解，看到楚若琪和那個丫鬟貓著腰提著燈籠在湖麵走著，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宋挽壓下疑慮專注的看著湖麵，片刻後，丫鬟的低呼傳來：“大小姐，找到了！”

  楚若琪走到丫鬟身邊，這會兒她們和宋挽的距離遠了些，宋挽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也不知道她們在湖麵上找到了什麽東西。

  過了會兒，丫鬟提著燈籠離開，湖麵上隻剩下楚若琪一個人。

  宋挽的心髒狂跳起來。

  現在隻剩下楚若琪一個人，如果她能抓住時機從背後襲擊楚若琪的話，殺死楚若琪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隻要沉著冷靜些應該是沒問題的。

  宋挽想著無意識的朝前走了兩步，雙手緊握成拳，掌心一片濕濡，全是冷汗。

  耳邊又響起母親的聲音。

  阿挽，向前走，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回頭。

  指甲嵌進掌心，輕微的刺痛傳來，宋挽緊緊咬住牙關，將慌亂的心跳和恐懼一並壓下，眼睛和腦子都放空，隻剩下站在湖麵上的楚若琪。

  殺了她。

  隻要殺了她就好。

  宋挽不斷在心底重複這句話來說服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陡然傳來一聲驚叫：“啊！快來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那叫喊聲極大，像是要把整個黑夜都撕成碎片。

  宋挽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湖邊，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踏上湖麵。

  楚若琪還和剛剛一樣站著，她的腦袋微垂，不知道在看什麽，絲毫沒有被叫喊聲影響。

  叫喊聲並未停止，巡邏的禦林軍很快被驚動，宋挽看到很多人提著燈籠朝這邊匆匆奔來。

  這些人裏有顧岩廷嗎？

  如果他看到自己出現在這裏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是怒不可遏，還是冷酷無情的把她丟進大理寺？

  宋挽不合時宜的分神，衝得最快的禦林軍已經來到湖邊，‘咚’的一聲，原本站在湖麵上的楚若琪不見了蹤影。

  宋挽愣了一下，而後身體先於腦子反應過來，朝楚若琪剛剛站的地方跑去。

  距離近些，宋挽看到楚若琪剛剛站的地方前麵有一個半米左右的冰窟。

  楚若琪跳進了這個冰窟。

  她不想活了？難道是宋清風掌握了她的什麽把柄？

  腦子裏閃過無數不切實際的猜測，就在宋挽要衝到冰窟旁的時候，腰上忽地一緊，整個人被一股蠻力拉回去，憤怒的嗬斥在耳邊炸開：“冰上很滑，根本停不下來，你難道想和她一起死？”

  是衛苑。

  宋挽停止掙紮。

  聞訊趕來的禦林軍已到達湖麵，毫不猶豫跳下冰窟將楚若琪救起來。

  雖然落水的時間很短，楚若琪也還是被凍得不省人事，顧岩廷也帶人趕到，沉聲道：“去叫禦醫先救人，搜查四周，將所有可疑的人都帶過來！”

  楚若琪被送去救治，顧岩廷眸光冷寒的掃過宋挽，看著衛苑問：“衛小姐，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衛苑鬆開宋挽，說：“幸好我今晚在這裏，不然明天醒來恐怕就會在大理寺了。”

  不等顧岩廷說話，衛苑指了指冰湖旁邊的一個亭子說：“聽說此湖夜裏的風景很漂亮，我與葉小姐在那裏彈琴賞月，看到楚小姐帶著丫鬟鬼鬼祟祟的出現在這裏很是詭異，便想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這次我可是有人證的，大人要帶我們去見太子殿下還是直接去見皇後？”

  衛苑的語氣相當自然，說出來的話也沒什麽漏洞，顧岩廷朝涼亭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宋挽身上，問：“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宋挽的腦子還是亂的，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衛苑說：“是我哥讓她來給我傳話的，他說他白日和楚世子比試冰球出了風頭，讓我這些時日讓著楚小姐一點，別讓衛陽侯府太沒麵子。”

  衛苑幫宋挽把理由都想好了，顧岩廷看也沒看她，隻盯著宋挽問：“我問的是你，自己回答。”

  顧岩廷的語氣很嚴肅，宋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進了大理寺，正在被他審訊。

  宋挽有些不敢看顧岩廷的眼睛，正要低頭，又聽到顧岩廷沉沉的命令：“看著我！”

  宋挽抬眸看著顧岩廷，意外發現他的表情雖然冷肅，眸底卻並不是質疑審視。

  他好像……是在教她和衛苑串口供。

  宋挽訝異，不過很快恢複冷靜，看著顧岩廷的眼睛說：“回大人，奴婢的確是奉衛世子的命令來這裏向楚小姐傳話的。”

  宋挽握著拳頭，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坦然從容些。

  顧岩廷剛要說話，一個禦林軍上前稟報：“大人，楚小姐已經醒了，皇後娘娘也被驚動，讓大人將所有涉事人員帶過去。”

  “知道了。”

  顧岩廷沉沉的應了一聲，對衛苑說：“請衛小姐和葉小姐隨下官去見皇後。”

  皇後寢殿裏，宮人又加了一盆炭火，楚若琪裹著被子縮在床上，還在不住的發抖。

  顧岩廷剛帶著人走進寢殿，一個鑲金邊的茶杯便砸到腳邊，茶葉和茶杯碎片四濺開來，顧岩廷的鞋子和衣擺都被茶水打濕不少。

  “這麽多人看著竟然還出了這樣的事，你們拿著俸祿都是幹什麽吃的！？”

  皇後大聲怒斥，殿裏已經跪了一大片宮人，他們全都低垂著腦袋不敢應聲。

  顧岩廷不動聲色的踢開腳下的瓷片碎渣，屈膝跪下說：“微臣保護不力，請皇後娘娘恕罪。”

  後宮是不能幹政的，皇後雖然是六宮之主，也不能責罰顧岩廷，那是趙擎做的事。

  皇後深吸幾口氣平複呼吸，平靜的說：“顧大人現在還不是問罪的時候，你能告訴本宮今晚究竟出了什麽事嗎？”

  顧岩廷說：“啟稟皇後娘娘，因為事發太突然，下官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下官已經讓人把事發周圍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所有可疑的人現在都在殿外，皇後娘娘可以召她們進來親自問詢。”

  皇後在主位坐下，繃著臉說：“宣他們進來！”

  司殿太監高聲宣人，衛苑和葉清靈帶著各自的婢子率先走入殿中，宋挽和另外一個司夜太監綴在最後進殿，一同跪下行禮。

  “臣女拜見皇後娘娘。”

  “奴才/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眾人齊聲高呼，皇後讓衛苑和葉清靈先起來，柔聲問兩人：“這麽晚了你們怎麽還在外麵？”

  衛苑把方才對顧岩廷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她們是相約在一起賞冰湖的夜景的。

  葉清靈的婢子手上還捧著一把古琴，可見衛苑並未撒謊。

  皇後眉心為蹙，說：“本宮之前並未聽說你們私下有往來，今夜怎麽想著一起賞夜景了？”

  衛苑笑著說：“我和清靈平日的往來的確不多，但我們都很欣賞對方的個性，平日難得出府見麵，正好借這次冬桂節的機會可以多相處相處。”

  也是。

  若葉清靈和衛苑沒有交情，昨日宴上怎麽會想要站起來為衛苑作證？

  想到這裏，皇後的頭又開始疼了，上次太後召三人進宮，對葉清靈其實是最滿意的，楚若琪昨晚撕破臉後，皇後也覺得葉清靈的品性比楚若琪要好一些，但她現在和衛苑走得太近，並不是什麽好事。

  皇後抬手壓住太陽穴突突直跳的青筋，問衛苑：“今晚的事你們都看見了？”

  衛苑謹慎的說：“我不確定前因後果究竟是怎麽樣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楚小姐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己跳進冰窟裏的。”

  楚若琪的貼身婢女還在，聽到這話大聲說：“不是的，我家小姐不是自己跳進冰窟的！”

  “誰讓你說話的？來人，掌嘴！”

  皇後橫了那個婢女一眼，立刻有宮人上前扇那婢女的嘴。

  沒一會兒，那婢女便被打得滿嘴是血，話都說不出來了。

  皇後唇角下壓，看向衛苑的眼神變得凜冽，冷冷道：“衛小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琪兒是衛陽侯府的嫡女，家世優渥，又正是要議親的年紀，怎麽可能想不開選擇輕生？”

  皇後的話裏帶著濃濃的警告。

  她不知道趙郢的計劃，聽到衛苑說楚若琪自己跳冰窟，便以為這是楚若琪鬧出來的幺蛾子，故意逼她盡快把這門婚事定下來。

  衛苑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的說：“皇後娘娘誤會了，我隻是說她自己跳進了冰窟，可沒說她是要想不開尋短見。”

  皇後的臉色更難看，冷著臉說：“你都說她自己跳冰窟了，若她不是尋短見，難不成是瘋了？”

  皇後這話的威亞性極強，跪在地上的宮人把腦袋垂得更低，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主子泄火的犧牲品。

  衛苑聳聳肩，說：“這就要問楚小姐是怎麽想的了，我隻是如實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出來，清靈當時也在，皇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問她。”

  夜裏冷，葉清靈在外麵罩了一件白色大氅，大氅帽沿是大片柔順蓬鬆的毛，將葉清靈的清冷壓下去不少，讓她看起來像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溫和無害。

  皇後雖然覺得葉清靈和衛苑是早就串通好的，還是看向葉清靈，葉清靈眸光清亮，說：“臣女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到楚小姐，是阿苑提醒之後我才發現她一個人站在湖麵上，臣女不確定楚小姐之前經曆過什麽，但她確實是自己跳進冰窟的。”

  葉清靈和衛苑的說辭差不多，不過給楚若琪留了更多的空間辯解。

  皇後又問了兩人的婢女和那個司夜的宮人，幾人的說辭都大相徑庭。

  楚若琪的婢女被打得說不了話，最後隻剩下宋挽。

  皇後看向宋挽的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國母的威儀悄無聲息的鋪染開，幽幽的問：“本宮聽禦林軍說，他們到時，琪兒已經落水，而你就在冰窟旁邊，大半夜的你不在衛世子身邊伺候，在那裏做什麽？”

  “回皇後娘娘，奴婢是奉世子之命去找衛小姐說話的，世子說他白日與楚世子比試冰球出了風頭，讓衛小姐這幾日都讓著楚小姐，莫要讓衛陽侯府太沒麵子。”

  宋挽把衛苑之前幫自己想的說辭又說了一遍，皇後並不相信，擰著眉說：“這話什麽時候都可以說，你為什麽偏偏要選在大半夜去？”

  宋挽從容應答：“世子說衛小姐性子衝動，怕晚些時候告訴衛小姐，衛小姐又會惹出什麽事端來，所以一想到這件事便讓奴婢去做了。”

  皇後說：“你既然已經看到琪兒落水，為什麽不叫人救她，而是不自量力的往冰窟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