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陪衛恒聊了大半夜，直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才扛不住睡意睡了一會兒。

  許是時間太短，宋挽沒來得及做噩夢，被叫醒的時候還有點舍不得醒來。

  衛恒則還是那麽神采奕奕，好像一直不睡覺也不會累。

  今天算是冬桂節正式開始的第一天，衛恒比宋挽要醒的早一些，拿著一套墨色金絲繡麒麟暗紋的錦衣和一套靛青色繡萬年青暗紋的錦衣問宋挽：“哪一件更好看？”

  兩件衣服都很好看，宋挽本能的偏向靛青色那件，如實的指了指那件衣服。

  衛恒把墨色那套放下，按照宋挽的選擇穿上靛青色那件，嘴上笑道：“你的性格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宋清風，如果是他，他肯定會選墨色這套。”

  是的。

  宋清風一直都很高調自信，無論是參加宮宴還是在太學院念書的時候，他對穿的都很講究，要不遺餘力地展示自己過人的姿容氣度。

  不過現在，宋清風也不是宋清風了。

  宋挽沒有說話，等衛恒穿好外衫，上前幫他係腰帶。

  常年生病，衛恒比一般男子瘦弱，腰肢也細軟得不像話，不過冬日衣服厚，這會兒他的氣色看上去很好，隻讓人覺得俊秀，不至於讓人一眼瞧著就覺得孱弱。

  宋挽還是用昨晚的紫金冠給衛恒束發，衛恒對宋挽的手藝很滿意，對著鏡子照了照，勾起唇角，眸子也跟著彎起。

  這一笑，如三月春風拂麵，滿室春暖花開。

  宋挽看得有點呆，這才發現衛恒其實很少笑，便是笑也是淺淺淡淡的，有些疏離，沒有多少真心，不像現在，笑意抵達眼底，消融了常年覆蓋在眸底的清冷。

  宋挽回過神來，有種奇怪的直覺，衛恒這一笑是因為他期盼多年，終於要完成什麽事得償所願了。

  用過早膳，宋挽和衛恒一道出門。

  他們出門不算早，到的時候其他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冬桂節一開始不像秋獵那麽嚴肅，就是皇家把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聚到一起玩玩，通過日常的相處，看看這些孩子一年來的長進和品性，不過後來有了比試，大家難免會抱著比較的心理暗暗較勁。

  衛恒昨晚在晚宴上就已經讓眾人眼前一亮，這會兒一出現，眾人的目光又被他吸引。

  靛青色錦衣將衛恒包裹得如同一棵挺拔的青鬆，與衣服上繡的萬年青圖案相得益彰，但不會過於素淨，因為無論是衛恒頭上的紫金冠還是腰間墜著的純白玉墜，都是價值連城之物，而且衛恒背脊挺直，頭顱高仰，無需再刻意做什麽，骨子裏的貴氣便傾瀉出來。

  昨夜的大雪之後，今天天氣放晴，衛恒噙著笑踏雪而來，晨光在他身上暈出淺淡溫柔的光，竟慈悲如佛。

  鎮國公在戰場殺人無數，怎麽會養出衛恒這樣的兒子？

  眾人暗暗驚訝，趙熠自人群中走來，很是熟稔的拍拍衛恒的肩膀，說：“難怪恒哥兒之前都不肯參加這些宴會，原來是給我們留麵子呢，你這一身風華，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昭陵第一公子啊。”

  宋清風入獄後，楚逸辰就是公認的瀚京第一公子，趙熠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得在心裏把衛恒和楚逸辰放在一起做比較。

  從外貌來看，兩人是不相上下的，就是不知道在才能上究竟誰更厲害。

  應該是楚逸辰吧，衛恒這些年也許看了很多書，但他一直病弱，從來沒有練習過騎射，根本不用比就知道誰輸誰贏。

  眾人正想著，楚逸辰穿著一身天青色騎馬裝出現。

  墨發用冰藍色嵌玉珠發帶高高束著，箭袖利落的貼著手腕，修長的腿劍刃一般裹進鹿皮靴裏，頎長的身子和寬肩窄胯都完美的凸顯出來。

  楚逸辰昨晚似乎沒有休息好，眼底有明顯的青黑，臉也緊緊繃著，平日的書卷氣少了三分，隱隱有耀眼的鋒芒顯露出來。

  趙熠挑眉問：“逸辰這是怎麽了，是哪個狗奴才惹你生氣了嗎？”

  楚逸辰先注意到衛恒，多看了衛恒兩眼，說：“回三殿下，無人惹我生氣，隻是昨夜風聲太大，有些沒睡好罷了。”

  楚逸辰的聲音有點啞，聽上去像是病了。

  “昨晚的風的確很大，”趙熠點點頭，沒有問楚逸辰要不要請禦醫看看，而是看向衛恒問，“恒哥兒昨晚睡得好嗎？”

  衛恒彎眸笑起，說：“很好。”

  說話間，趙郢帶著宋清風走來。

  宋清風的臉高高腫著，雖然這會兒看不出鞋子印記，但也明顯能看出這不是被扇了巴掌那麽簡單。

  宋挽麵上很平靜，心頭卻是一緊，宋清風是做了什麽事惹趙郢生氣了嗎？

  宋挽想知道的事，趙熠替她問出來：“皇兄，這條狗犯什麽錯了嗎，這臉打得再慘一點他親爹應該都認不出來了吧？”

  趙郢橫了趙熠一眼，說：“本宮的狗，本宮打了就打了，難道還要向你解釋？”

  趙郢的語氣不好，趙熠聳聳肩說：“皇兄，我早就說過這條狗不安好心，不能留在身邊，現在是他惹你生氣，你衝我發火做什麽？”

  趙郢看趙熠的眼神越發凶狠，無聲的表達一個意思：就你話最多，不衝你發火衝誰發火？

  趙熠像是沒有看懂趙郢的眼神，轉移話題問：“母後呢，皇兄不是應該和母後一起來嗎？”

  趙郢說：“母後昨夜不慎感染了風寒，今日需要休養，讓本宮負責主持大局。”

  趙熠立刻關切的問：“母後病得嚴重嗎？可請禦醫瞧過了？”

  皇後哪裏是染了風寒，根本是被趙郢和楚若琪氣的。

  趙郢越發覺得趙熠聒噪，但當著眾人的麵不好發火，沉聲道：“母後並無大礙，今日喝了藥好好休息，明日便能恢複，大家不必擔憂。”

  趙郢又說了幾句，帶著眾人到冰湖，準備開啟冬桂節第一個項目：賽冰球。

  賽冰球一直都是瀚京這些世家子弟冬季最喜歡的活動，它和馬球比試差不多，不過是在冰麵上進行，不用騎馬，需要踩著冰刀在冰麵上行走。

  趙熠憋不住話，對衛恒說：“恒哥兒是第一次參加冬桂節，可能不知道，論起賽冰球，我皇兄養在身邊這條狗才是最厲害的，前年有外使來京，他在冬桂節可是好好讓那些人見識了我昭陵兒郎的風采呢。”

  這話雖然是對衛恒說的，但趙熠的聲音不小，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記憶都被拉回到那個冬天，就在眼前這個冰湖上，宋清風以無人可及的卓絕之姿，驚豔了外使，也驚豔了時光。

  可惜，那個少年郎被抄了家，敲碎傲骨，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衛恒看著被宮人提前打掃幹淨的湖麵，輕聲問：“這個很難麽？”

  衛恒的語氣乍一聽有些天真，仔細一聽，又有種違和的輕慢，好像在他眼裏，這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有不少世家子弟都好奇的看向衛恒，趙熠這個時候反倒不繼續追問了，趙郢看著衛恒問：“恒哥兒會滑冰？”

  趙郢的語氣很詫異，衛恒看了宋清風一眼，說：“他的冰球都是跟我學的，我會滑冰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眾人俱是震驚，趙郢的聲音控製不住拔高，問：“宋清風的冰球是跟你學的？”

  衛恒沒說話，隻靜靜的看著宋清風。

  宋清風立刻說：“啟稟太子殿下，奴才的冰球確實是跟衛世子學的。”

  “恒哥兒不是一直都對外宣稱自己身體不好麽，怎麽還能教他冰球，難不成一直都是在騙大家？”

  趙郢的語氣出離的憤怒，隱隱還帶著責問，好像下一刻就要叫人把衛恒押下去，治他一個欺君之罪。

  衛恒並不慌張，說：“我的身體的確不好，但那是日積月累導致的結果，早些年我隻是容易受涼，不至於像這兩年這樣虛弱，覺得冰球好玩兒便在私底下學了一些，禦醫隔三岔五就在往國公府跑，我究竟有沒有病太子殿下難道不清楚？”

  趙郢沒了聲音。

  是了，太醫院的禦醫都給衛恒診治過，衛恒不可能收買整個太醫院的人幫他裝病。

  眾人也都知道這一點，趙郢方才的質問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皇家對國公府一直很好，就算鎮國公連同一雙兒女這些年一直都深居簡出，皇家對國公府的賞賜也沒斷過。

  皇家讓禦醫幫衛恒診治是希望衛恒能好起來，最好能繼承鎮國公的衣缽保護昭陵子民的安危，如果衛恒沒病，趙郢作為儲君不是應該高興嗎，為什麽這麽生氣？

  難道這些禦醫其實不是去為衛恒治病，而是監視衛恒的？

  眾人的臉色有些怪異，趙郢知道自己失言，緩和了臉色扯出一抹笑對衛恒說：“本宮當然是希望恒哥兒身體能好起來的，昨夜本宮沒睡好，方才失態了，還請恒哥兒不要多想。”

  衛恒大方的笑笑，說：“殿下言重了，隻要殿下不要多想，我自然是不會多想的。”

  趙郢麵上一僵，正要說話，趙熠搶先道：“恒哥兒既然如此厲害，應該會參加今日的冰球賽吧，我也想陪恒哥兒玩玩。”

  趙熠的語氣有些興奮，很想見識一下衛恒的本事。

  衛恒說：“昨日我既然對皇後娘娘說了我想摘得今年冬桂節的桂冠，達成所求之事，這冰球賽自然是會去參加的。”

  衛恒所求，是幫宋挽恢複自由身。

  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相信衛恒昨晚是認真的。

  冰球賽是要分兩個陣營對抗的，若是隻有衛恒，不管他能力如何，眾人都是願意跟他組隊的，畢竟討好國公府並不是什麽壞事。

  但裏麵摻雜了宋挽，眾人就不那麽願意摻和了。

  宋挽尚是戴罪之身，皇後娘娘昨晚沒有立刻答應衛恒的請求，說明皇家對宋家的容忍度還不高，他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卷入其中。

  所以在分隊時，眾人左看看又看看，都不敢站出來說願意和衛恒一隊。

  僵持了一會兒，趙熠笑著說：“都愣著做什麽，怕輸啊，那我和恒哥兒一隊好了。”

  趙熠說著走到衛恒身邊，有他帶頭，有幾個膽子大點的世家子弟也選了衛恒。

  就在這個時候，楚逸辰走到衛恒對麵的陣營。

  眾人看楚逸辰的眼神有些變化，畢竟楚逸辰當初為了救宋挽可是在禦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現在衛恒要幫宋挽恢複自由身，他竟然不幫衛恒？

  不過楚逸辰平時在眾人麵前樹立的形象太好，有的人還在為他辯解，也許他隻是想避嫌，免得給宋挽帶來更多的麻煩。

  眾人正想著，楚逸辰看著衛恒說：“衛世子口中的所求之事是幫宋挽恢複自由身，恕我直言，宋家的案子是陛下親自判的，衛世子如此做，其實是在質疑陛下的判決，我不能認同衛世子的做法。”

  楚逸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一下子把這場冰球比賽的性質定義為認同衛恒的，和反對衛恒的兩個陣營。

  原本已經選了衛恒那一隊的人默默退出隊伍，不敢背上質疑陛下判決的罪名。

  衛恒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唇角仍是噙著笑，說：“楚世子之前不是也還在禦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嗎？陛下寬仁，沒有怪罪楚世子，怎麽如今就會怪罪我了呢？難道這些事隻有楚世子能做？”

  楚逸辰說：“之前是我一時糊塗才犯下錯事，如今我已迷途知返，還請衛世子不要和我一樣誤入歧途。”

  楚逸辰說得正義凜然，衛恒麵上笑意更深，說：“什麽叫歧途？我隻知道衛家的祖訓是任何時候都不得欺負弱小，男人生來就該保護女人，我知道楚世子已經和宋挽沒關係了，但畢竟是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人，楚世子沒有必要如此對她吧，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既然陛下的判決沒有問題，為何要懼怕恢複她的自由身？”

  楚逸辰立刻反駁：“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對宋家女眷已經法外開恩，若是今日因為衛世子赦免了宋挽，日後又要如何服眾？”

  楚逸辰說到後麵，聲音微微拔高，竟是鐵了心要阻止衛恒替宋挽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