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設計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6      字數:4128
  “吱呀。”

  深夜,皇後行宮寢臥的門打開,趙郢麵色鐵青的從裏麵走出來,靜候在外麵的宮人往後退了退,恭敬行禮,齊聲道:“恭送太子殿下。”

  趙郢沒有理會,徑直朝前走去,走出沒多遠,便看見提著燈籠的宋清風彎著腰木雕一樣等候著。

  這會兒的雪已經小了不少,但夜風更大,刮得人皮肉生疼。

  燈籠被吹得左右搖晃,像是隨時都會熄滅,宋清風整個人也在搖晃的燭火中明明滅滅,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大像人,更像是遊走在人間的鬼使,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勾走人的魂魄下地獄。

  趙郢大步走到宋清風麵前,宋清風回過神,恭敬行禮道:“殿下。”

  他穿著尋常的太監服,在這兒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冷風將他的嗓子吹得有點啞,沒了閹人特有的尖利,好像又變成之前的宋家大少爺。

  趙郢的麵色更加難看,一腳踹掉宋清風手裏的燈籠。

  搖曳的燭火終於熄滅,周圍一下子變得暗黑,兩人的身影都隱匿在冷風中,高貴和尊卑也都被隱藏,隻有積雪折射的冷光映出兩個模糊不清的黑影。

  悲鳴的冷風中,宋清風輕聲說:“奴才該死,請太子殿下恕罪。”

  趙郢咬牙,惡狠狠地說:“你的確該死!”

  宋清風當然沒有因為這句話就去死,他跟在趙郢身後和他一起回到寢臥。

  進門後,趙郢直接給了宋清風一腳。

  這一腳踹在宋清風腰腹,宋清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沒喊疼,很快爬起來跪在趙郢麵前,磕著頭說:“奴才該死,請太子殿下恕罪!”

  其他宮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被嚇得跪下瑟瑟發抖,趙郢在皇後那裏積壓的怒火全部薄發出來,他大聲吼道:“不想死得都給我滾!”

  一眾宮人連忙退下,宋清風沒走,又挨了兩腳。

  趙郢還是不解氣,揪著宋清風的衣領惡狠狠地瞪著他,獰笑著說:“宋清風,你他娘的和衛恒聯手搞本宮呢?”

  趙郢的怒氣奔騰的碾在宋清風臉上,宋清風沒有害怕,鎮定地說:“奴才不敢。”

  “不敢?”趙郢冷笑一聲,將宋清風摜到地上,“如果不是你在我耳邊鼓吹宋挽那個賤人體內的血與旁人不同,我怎麽會把她召回城,她又怎麽可能有機會去到衛恒身邊?嗯?”

  趙郢每說一個字,手上的力度就加重一分,恨不得把宋清風的腦袋摁在地上碾成粉末。

  宋清風說:“當時太子殿下發了高熱,奴才也是擔心殿下會染上天花,才會鋌而走險告訴殿下這件事,奴才早就覺得那個賤人不能留下,隻是她被顧岩廷那個莽夫護著,奴才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對她下手罷了。”

  宋清風把鍋推到顧岩廷頭上。

  趙郢眯起眼睛,還是不大相信,宋清風又說:“殿下也知道衛恒之前的身體怎麽樣,今日晚宴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絲毫都不畏寒了,可以證明奴才確實沒有撒謊,衛恒願意為她求情,應該也有這個原因在裏麵。”

  趙郢一腳踩在宋清風臉上,戾氣十足的說:“本宮不管她的血有什麽奇效,現在本宮要她死,明白嗎?”

  趙郢穿著內務府特製的白底黑麵的鹿皮靴,為了防滑,鞋底做成齒狀,宋清風感覺到顴骨傳來劇痛,趙郢不滿足於此,還用力的碾了兩下。

  宋清風疼得哼了一聲,低低的說:“她的血能治好衛恒,不止衛恒,整個國公府都會護著她,若是沒有足夠充分的借口,隻怕動不了她。”

  趙郢麵上一片陰寒,他啐了宋清風一口口水,說:“沒有借口那就找借口,當初指認你爹的時候不是做得很好嗎?”

  聽到這句話,宋清風眸底飛快地閃過陰翳和仇恨,不過下一刻又被這些時日常見的麻木取代。

  宋清風思忖了片刻說:“奴才可以引誘她刺殺楚大小姐,隻要將她當場抓獲,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處死她。”

  宋清風的人選選得極好,趙郢萬丈的怒火陡然消了一半。

  楚若琪借機讓皇後發現她並非完璧,逼著皇後趕緊讓她和趙郢成婚這件事讓趙郢非常不爽,這些時日他越看楚若琪越覺得她配不上自己,一想到自己要被按著腦袋娶楚若琪做太子妃就滿肚子的火,要是宋挽真的能殺了楚若琪,然後又被除掉,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趙郢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收回腳居高臨下的覷著宋清風,問:“你打算怎麽做?”

  宋清風說:“宋挽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直到現在她心裏還是把我當成兄長看待,隻要我告訴她宋家被抄背後有隱情,而且很大程度上和衛陽侯府有關係,別說楚小姐,就是讓她去刺殺楚世子她也是會聽的。”

  宋清風相當有把握,而且說這話時,他的臉上全是算計,好像宋挽根本不是他妹妹,隻是一個還有些利用價值的工具。

  趙郢也是見過宋挽幾次的,當然知道宋清風對宋挽的影響有多大。

  他摸著下巴,仔細盤算著這件事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少,宋清風繼續說:“不過人太多的話可能不好下手,衛苑和衛恒也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需要創造機會讓楚小姐單獨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讓宋挽下手,然後再將宋挽當場抓獲,如果不想事情再生變故,可以讓人直接砍了她的腦袋,這樣就算國公府想護著她也沒用了。”

  人死都死了,國公府就算不想作罷又怎麽樣呢?頂多是賜他們一些珠寶藥材安撫一下,顯示皇家對國公府的重視了。

  不管宋清風這番話有多少真心,趙郢對這樣的安排是挺滿意的。

  這幾天冬桂節正好可以實施這個計劃,說不定到時還能借題發揮,把顧岩廷敲打一番,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這麽囂張。

  趙郢越想心裏越舒坦,那點怒火漸漸消下去。

  冷靜下來想起自己把宋清風留在身邊的用意,趙郢緩和了臉色說:“今日事情太多,本宮太過生氣,一時失控了,沒事吧?”

  宋清風臉上還有很明顯的鞋印,嘴裏也嚐到血腥味,帽子掉到一邊,一身狼狽襯得趙郢的關心很是嘲諷可笑。

  宋清風咽下嘴裏的血腥,搖頭說:“奴才沒事。”

  趙郢坐下,喚寵物似的招招手,說:“過來,再與本宮詳細說說方才的計劃。”

  宋清風順從的走到趙郢身邊低語。

  與此同時另一個房間,宋挽又往燈盞裏添了油。

  已經快到子時,衛恒的精神還是很好,靠在床頭看書,一點睡意都沒有。

  下午顧岩廷生的炭火一直沒滅,宋挽回來後添了些炭,這會兒火還是旺的,屋裏比外麵溫暖很多,宋挽仍覺得冷,衛恒卻好像真的不怕冷了,隻用一床被子蓋著下半身。

  這會兒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人,衛恒完全沒有必要演戲。

  但下午的時候衛恒明明還是怕冷的,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就好了?

  宋挽不知道衛恒用了什麽法子讓自己變得不怕冷,但看到他這樣,宋挽沒有覺得高興,反而有點擔憂。

  衛恒病了將近二十年,這樣的狀態能持續多長時間?這樣的狀態結束之後他的身體會變成什麽樣?

  宋挽看得太專注,衛恒掀眸朝她看過來,問:“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看上去馬上要死了?”

  衛恒毫不忌諱談到死這種話題,宋挽連連搖頭,說:“奴婢隻是覺得有點晚了,世子殿下應該休息了,明天還有不少事呢。”

  衛恒翻了一頁手裏的書,淡淡的說:“我還睡不著,你困了就先去睡吧。”

  “奴婢不困。”

  宋挽答得很快,衛恒看了她一眼,似乎並不相信她說的話。

  宋挽隻得解釋說:“奴婢睡覺大多時候都是在做噩夢,不如在這兒陪著世子。”

  衛恒有些感興趣,合上書問:“你都做什麽噩夢?”

  宋挽如實說:“什麽都有,有時是在午門口,夢見父兄都被砍了頭,有時是在家裏,夢見官兵來抄家,還有的時候在黎州,夢到有人來招妓。”

  那些事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但每一夜,宋挽都會在夢裏重溫。

  一切都真實得不像話。

  宋挽說完不自覺握緊拳頭,指尖很涼。

  經曆了這些事,做噩夢是很正常的。

  衛恒點點頭,而後問:“你在顧岩廷身邊也會做這種夢嗎?”

  宋挽一愣,有些臉熱,問:“世子為什麽要這麽問?”

  衛恒認真的說:“顧岩廷的個頭很高,身手也好,品性也算是好的,我以為在他身邊你會很有安全感。”

  宋挽啞然。

  經過這次雪災,見過顧岩廷另一麵之後,顧岩廷給宋挽的感覺的確是很有安全感的。

  但在這之前,宋挽對顧岩廷更多的是敬畏。

  畢竟在她的記憶中,他們的第一次相見並不美好,他的體魄和力量對她來說都是絕對碾壓的,她逃離不了他的掌控,隻能被迫承受。

  甚至有一段時間,顧岩廷就是她的噩夢。

  宋挽不好意思把這些說給衛恒聽,轉而問:“世子覺得顧岩廷是好人嗎?”

  衛恒反問:“你覺得他不是?”

  宋挽抿唇,說不出反駁的話。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顧岩廷當然毫無疑問是好人。

  衛恒一直在觀察宋挽的表情,過了會兒他露出了然的表情,問:“你現在喜歡的該不會還是楚逸辰那種看著儒雅清高的讀書人吧?”

  宋挽立刻搖頭否認:“奴婢和楚世子已經沒有聯係了。”

  衛恒反應極快,說:“若是以後有個和楚逸辰差不多氣質的人向你示好,你會選那個人還是選顧岩廷這個莽夫?”

  這個問題根本不成立,她都已經是顧岩廷的人了,怎麽可能再和別人在一起?

  宋挽剛要說話,衛恒又說:“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不用考慮世俗的眼光和倫理道德,就按照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回答。”

  宋挽到嘴邊的話被堵回去。

  她認真將楚逸辰和顧岩廷在心裏做對比,突然發現她對楚逸辰的印象隻有清雅、高貴、才華橫溢,和楚逸辰在其他人心裏樹立的刻板印象一樣,而顧岩廷雖然看著粗魯、莽撞,卻是有勇有謀的,在去黎州剿匪之前,他會給她匕首防身,還會寫家書給她。

  他出身草莽,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但他沒有因此得意忘形,他不會為了自己的前途迎合討好趙郢,會為那些難民說話,還會不顧染上天花的危險,衝到她身後抱住她。

  如果撇開其他一切不談,楚逸辰和顧岩廷同時站在她麵前讓她選,她會選誰?

  宋挽問了自己的心,一時有些迷茫。

  衛恒輕聲笑起:“我還以為你會毫不猶豫選楚逸辰,看來顧岩廷還有些本事,才幾個月就讓你動搖了。”

  衛恒一笑,讓這個事變得輕鬆起來,宋挽也跟著放鬆下來,說:“其實這些假設沒什麽意義,顧岩廷對奴婢有恩,奴婢這輩子都會在他身邊好好侍奉。”

  衛恒以過來人的語氣說:“一輩子這麽長,光有恩情是不夠的。”

  宋挽知道衛恒想說什麽,抿唇不說話了。

  她現在對顧岩廷的感情很複雜。

  顧岩廷對她有恩,她感激他,他有責任有擔當,尊重生命,遇事沉著冷靜,宋挽敬佩他,但這些並不代表喜歡。

  她和顧岩廷之間的差異太大了,光是一起生活就有很多要磨合的地方,若是還要摻雜其他的,宋挽總覺得對兩人都不是什麽好事。

  “行了,這麽愁眉苦臉的做什麽,又沒有人硬逼著你馬上就要喜歡他,隻是睡不著閑聊兩句罷了。”

  衛恒說著在宋挽腦袋上拍了一下,轉移話題說:“既然不想聊顧岩廷,不如聊聊宋清風,你現在還覺得他是好人嗎?”

  “……”

  這個話題宋挽其實更不想聊。

  她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下一刻聽到衛恒說:“有時候我其實挺希望他和宋家那些人一起被砍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