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要她的血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160
  “挽姐姐。”

  張海低低的叫了一聲,宋挽衝他笑笑,把睡在一邊的蔣蒙扶起來給他喂藥。

  她眼睛裏濺了一滴天花病人的血,幾乎是肯定會染上天花的,她索性直接來照顧這些病得最嚴重的天花病人。

  反正顧岩廷答應會幫她照顧好春秀和那個孩子,她如果真的死於天花,也沒多大的關係,說不定還能救幾條人命,到了下麵,宋家祖輩也能原諒她一些。

  蔣蒙病得很嚴重,有好些地方已經潰膿,宋挽把他扶起來後他便皺著眉頭喊疼,宋挽輕聲誘哄:“小蒙,張嘴喝藥,喝了藥就會好起來的。”

  張海跟著勸說:“小蒙,聽挽姐姐的話,你不是說還想跟我一起捉螢火蟲嗎?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好多好多螢火蟲。”

  張海說著哽咽起來,旁邊有個男人懶洋洋的嗤笑道:“馬上都要死了,還說這種鬼話騙人呢。”

  宋挽看向那人。

  那人病得不比蔣蒙輕,沒被衣服包裹的地方幾乎都長瘡潰膿了。

  他挑眉看著宋挽,說:“怎麽,我馬上就要死了,說幾句實話都不行?”

  他的確是要死了。

  宋挽不欲與他起口舌之爭,沒有反駁,掰開蔣蒙的嘴給他喂藥。

  張海不服氣,大聲說:“你胡說,我們不會死,外麵有那麽多大夫和醫女姐姐在想法子熬藥,我們肯定會好起來的。”

  張海的聲音很大,但底氣不足,最後一句吼出來明顯打著顫。

  他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他其實害怕極了。

  張海吼完,四周傳來高低不一的嗤笑。

  笑張海太天真,也笑他們自己命運可悲,患了這麽個沒法治的病,賴得著誰呢?

  這些嗤笑比話語更讓人覺得刺耳難聽,張海有點慌,拉住宋挽的袖子,正想讓宋挽幫他作證說這病能治好,蔣蒙又咳嗽起來。

  宋挽把碗遞給張海,拍著蔣蒙的背幫他順氣,然而蔣蒙的咳嗽卻沒平複下來,反而愈演愈烈,最後竟是吐出一口血暈死過去。

  “小蒙!”

  張海急切的喊了一聲,宋挽忙去探他的鼻息,還有氣,但氣息很微弱。

  宋挽抱起蔣蒙往外走,一開始說話那人說:“別白費力氣了,這小孩兒的死期到了。”

  “你胡說!”

  張海怒斥,握著拳頭像是馬上要撲上去打那個人一頓,那人也不害怕,躺在草席上說:“我的死期也不遠,信不信由你。”

  張海到底沒衝上去打人,和宋挽一起走出棚子,白荷看到他們想上前,宋挽說:“別過來,這個孩子剛剛吐血了,快叫名禦醫來看看。”

  白荷點點頭,卻找禦醫,沒一會兒,顧岩廷和禦醫一起趕到。

  禦醫仔仔細細給蔣蒙做了檢查,最後歎著氣搖了搖頭。

  沒救了。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你救救他啊,你不是禦醫嗎?”

  張海張牙舞爪的朝禦醫撲過去,被顧岩廷抓著褲腰帶提起來。

  周圍還有不少人都看過來,顧岩廷沉聲說:“禦醫也是人,他們不是神,他們原本是可以不在這裏的,但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在想辦法拯救你們的生命,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你們都要感激他們,而不是責備,懂嗎!?”

  這話不止是對張海說的,也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

  他們已經被卷入這場災難之中,不可能隻顧自己不顧別人。

  周遭的空氣都透著凝重,顧岩廷依然沒有告訴大家現在生病的人得的是天花,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次的病很嚴重,連宮裏的禦醫都想不到辦法解決。

  張海是第一次麵臨死亡,他撐到極限,再不能像個小大人一樣裝不害怕,而是和孩子一樣嚎啕大哭,無助的說:“可是小蒙馬上就要死了啊。”

  沒人說話。

  之前營地也死過人,但那都是犯了錯才死的。

  蔣蒙是第一個因為天花死掉的。

  也許不僅僅是因為天花,也許他也不是這場災難中第一個因為天花死掉的人。

  但所有人的心都因為他的死,被狠狠砸了一下。

  這不會是結束。

  這場災難才剛剛開始……

  張海太吵了,被顧岩廷劈暈丟回棚子裏。

  蔣蒙最終是在宋挽懷裏停止呼吸的。

  顧岩廷沒找到他的娘親和妹妹,不知她們是逃了還是真的被那些難民活埋了。

  “大人,這孩子走了。”

  宋挽輕聲說,聲音有點啞,顧岩廷就站在旁邊陪著她,聽到這話怔了一下,然後才說:“嗯。”

  顧岩廷抬手要召士兵過來處理蔣蒙得屍體,宋挽說:“奴婢送他一程吧。”

  顧岩廷眉心微皺,說:“你應該很清楚,這些人病人的屍體要經過妥善處理才行,你確定你能行?”

  宋挽被顧岩廷看得心慌,顧岩廷讓士兵把蔣蒙抱走。

  懷裏變得空蕩蕩的,宋挽一顆心也有些沒著沒落,顧岩廷見她神情有些迷茫,忽地抬手覆上她的額頭。

  宋挽下意識的躲開,顧岩廷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問:“今日有沒有哪裏不適?”

  宋挽搖頭,回問:“大人呢?”

  顧岩廷環顧四周,輕快的說:“無事。”

  顧岩廷雖然現在多數時候待在已經確診天花的病人這邊,但營地的事大多數還是要他拿主意,這幾日他應該都沒睡好,下巴的胡茬都有指甲蓋深了,眼睛也熬得通紅,然而即便是這樣,他臉上也沒有分毫的頹喪之氣,眸光也和往常一樣明亮,好像天大的事壓下來,他都能用自己的肩膀扛下來。

  宋挽那顆心漸漸回落,輕聲說:“大人沒事就好。”

  什麽叫他沒事就好?

  顧岩廷皺眉,剛想糾正宋挽的說法,吳勤跑來說:“大人,城裏又來人了。”

  “你沒說我現在不便見他們?”

  吳勤苦了臉,說:“屬下肯定是說了的啊,但人家堅持要見你。”

  說到這裏,吳勤頓了頓,目光落在一旁的宋挽身上,說:“還有宋姑娘。”

  顧岩廷的眸子瞬間眯起,危險的殺氣蔓延開來。

  這個時候,城裏怎麽會有人要見宋挽?

  顧岩廷帶著宋挽回到主營帳。

  這次來的人不是宋清風,而是楚逸辰。

  楚逸辰還穿著之前經常穿的月白色錦衣,衣服上用金銀雙絲絞著祥雲暗紋,清貴又高雅。

  昏黃的燭光裏,楚逸辰還是和之前一樣清風霽月,不染俗塵,清冷如天上仙,似乎將營地沉甸甸的死氣都驅散了些。

  “世子殿下。”

  顧岩廷站在營帳門口拱手行禮,沒有離楚逸辰太近,高大的身形幾乎將宋挽完全擋住,楚逸辰直接問:“宋挽何在?”

  宋挽往旁邊站了一點,說:“奴婢拜見世子殿下。”

  楚逸辰毫不避諱,直接走過來說:“事情緊急,先隨我回城,路上我再詳細跟你解釋。”

  說著話,楚逸辰已經走到宋挽麵前,拉著宋挽的手就往外走,顧岩廷伸手擋住楚逸辰問:“現在這裏的人不能隨便進城,原因世子殿下想必也很清楚,殿下要帶人進城,還請給下官一個合理的解釋。”

  楚逸辰沒想到顧岩廷會攔人,從袖袋中拿出金令說:“我是奉太子殿下的口諭來帶人的,顧大人若有疑慮可自行去找太子殿下。”

  趙郢那麽怕死,這個時候召宋挽入城就更可疑了。

  顧岩廷直接攬住宋挽的腰把人撈進懷裏,強硬的說:“下官現在不便進城,世子殿下若是不願意說清楚緣由,那就請回吧。”

  顧岩廷完全不打算放人,楚逸辰的臉也沉下來,加重語氣說:“顧岩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

  顧岩廷毫不懼怕的回懟:“現在情況特殊,僅憑一枚金令,我難以甄別世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背後若真的沒有什麽貓膩,世子有什麽不能說的!?”

  楚逸辰一噎,他隻帶了四名護衛,想直接從顧岩廷手裏把人搶走是不可能的,權衡再三,楚逸辰說:“太子殿下昨日開始出現高熱症狀,城中也有人染了天花。”

  顧岩廷一驚,而後臉沉得更厲害,問:“太子殿下出現高熱症狀應該讓禦醫診治,宋挽又不會岐黃之術,這個時候帶她回城做什麽?”

  就算趙郢要人陪葬,也該挑身子清白、容貌姣好的歌姬,什麽時候輪得到宋挽?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楚逸辰說:“太子殿下需要她的血,是宋清風說她自幼病弱,喝了無數藥才活到今日,身體雖然還是孱弱,體質卻與旁人不同,其血興許能治百病解百毒。”

  “荒唐!”

  顧岩廷厲喝,覺得自己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話。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的血能治百病解百毒?

  宋挽的臉色有些蒼白,楚逸辰繼續說:“太子殿下也不相信,但現在並沒有人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便讓我將宋挽帶到城中,用她的血做藥引一試,也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行!”

  顧岩廷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萬一趙郢喝了用宋挽的血做藥引的藥真的退熱好起來,城中那些怕死的權貴豈不是會如吸血鬼一樣把她的血吸幹?

  顧岩廷到這會兒還要拒絕,楚逸辰的態度也強硬起來,看著顧岩廷冷冷的問:“顧大人,你可想清楚了,校蔚營統共也不過三萬兵馬,你要為了一個女人,用這三萬兵馬對抗五萬禦林軍嗎?”

  現在隻是趙郢要見宋挽,等趙擎要見宋挽的時候,顧岩廷就不一定護得住她了。

  但這種話,楚逸辰也隻能說說而已。

  顧岩廷說:“陛下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讓禦林軍和校蔚營的士兵起衝突,不然城外這些難民馬上就會湧入城中,到時會發生什麽,世子殿下想必也很清楚。”

  “你……”

  楚逸辰氣得說不出話,顧岩廷把宋挽欖得更緊,說:“人不能讓世子帶走,但世子可以取一些她的血帶回去,反正太子殿下要的也隻是她的血,不是嗎?”

  顧岩廷退了一步,楚逸辰不想無功而返,隻能接受。

  楚逸辰拿出一個瑩白的瓷瓶,毫不猶豫的用匕首在宋挽左手指尖劃了一刀。

  楚逸辰下手挺利落的,宋挽沒覺得多疼,手腳卻是冰涼一片。

  她的哥哥和曾經視她如珍如寶的心上人,如今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傷害她呢。

  血很快滴滿瓷瓶,顧岩廷立刻把宋挽的手抓回來,將宋挽的指尖含入口中。

  顧岩廷的唇舌滾燙,感覺到傷口被包裹吮吸,宋挽的指尖蜷縮了下,臉也一下子燙起來,一時倒是分不出心神想其他。

  楚逸辰蓋好瓷瓶,看到顧岩廷的舉動,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顧大人倒是一點也不會浪費。”

  顧岩廷沒有反駁,隻用眼神警示楚逸辰。

  楚逸辰沒有在意,帶著那瓶血離開。

  顧岩廷放開宋挽,從衣擺上撕了布條幫宋挽把手指包起來。

  吳勤送走楚逸辰走進營帳,擔憂的問:“大人,楚世子這個時候見宋姑娘做什麽啊?屬下方才好像聽你們吵架了,怎麽了?”

  顧岩廷的麵色冷沉,橫了吳勤一眼,問:“你現在很閑?”

  吳勤連忙搖頭,收起好奇轉身道:“屬下突然想起還有很多事要做,屬下先去忙了。”

  吳勤離開,營帳安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宋挽主動開口:“大人……”

  “不用擔心,”顧岩廷打斷宋挽,大掌在她頭上輕輕拍了兩下,“這世上根本沒有人的血能解百毒治百病。”

  顧岩廷的話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宋挽仰頭看著他,固執的問:“如果有呢?”

  顧岩廷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你聽過一個故事嗎?”

  “什麽?”

  “佛家說,佛祖在成佛之前,曾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給禿鷲為食,以免它們去吃死人的屍體,後來他感動上蒼就成了普渡眾生的佛。”

  宋挽點頭,顧岩廷繼續說:“但他死後,那些禿鷲還是以死屍為食,眾人也還是在苦海浮沉,你看這世道有被他改變什麽嗎?”

  宋挽說不出話,顧岩廷看著她,無比認真的說:“佛都拯救不了的世界,也不需要你去拯救,你給我好好活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