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在你心裏我還真的是好人?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163
  “姑娘!”

  在遠處熬藥的白荷驚呼一聲,青萼幫忙打水去了還沒回來,影竹倒是離宋挽挺近的,看見那個人撲過來以後立刻躲得遠遠的。

  宋挽也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但那個男人的速度太快,宋挽已經躲不開了。

  有了這個判斷之後,宋挽做了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動作。

  她抽出顧岩廷之前送給她的那把匕首,按照之前顧岩廷讓她練習了無數次的招式,毫不猶豫的割破了那個男人的喉嚨。

  殷紅滾燙的血噴濺而出,濺了宋挽一身。

  男人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約莫到死也沒想到宋挽這般嬌弱的女子會抽刀割了他的喉嚨。

  因為慣性,男人的身體仍向宋挽撲去,宋挽做好了被他壓倒的準備,腰上一緊,眼睛被一隻寬厚溫熱的大掌覆蓋。

  是顧岩廷。

  她手裏還拿著他送的匕首,剛殺了一個人,他卻像保護小孩子一樣將她牢牢護在懷裏。

  視線一片漆黑,宋挽聽到那人的屍體砸到地上發出悶響,也聽到有人急切的喚著“大人”。

  天花的傳染性很強,那個男人已經被禦醫確診患了天花,像這樣直接接觸到他的血,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宋挽把顧岩廷的手拉下來,仰頭看著他,有些茫然。

  他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直接衝過來了?

  顧岩廷沒有看宋挽,對站在一旁的吳勤說:“從現在開始,由副蔚吳勤代我處理這裏的事務,若是有人敢不服從他的命令,一律按違抗軍令處置!”

  “大人!”

  現在的情況本來就不樂觀,顧岩廷還來這麽一出,吳勤的嘴急得都要起泡了。

  顧岩廷掀眸看著吳勤,挑眉問:“怎麽,你不行?”

  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

  吳勤下意識的搖頭,而後反應過來,還想再說什麽,被顧岩廷冷冰冰的眼神堵回去。

  顧岩廷想來是說一不二的,吳勤知道自己就算說破了天也沒用,隻能認命的接下任務,說:“屬下領命。”

  顧岩廷說:“讓人把屍體處理幹淨,不要再生什麽事端。”

  “是。”

  做完這些,顧岩廷的目光才落到宋挽身上。

  宋挽臉上和身上全是血汙,唯有一雙眸子還是黑白分明的透著無辜。

  練了那麽多次動作都不標準,這次動手倒是超乎尋常的幹脆利落。

  顧岩廷心裏有氣,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別的也無益,隻能對白荷說:“打桶水來。”

  白荷手腳透涼,連忙打了水來,擰了帕子想幫宋挽擦臉,宋挽低聲說:“我自己來就好,你別過來。”

  白荷都快哭了,急切的說:“那裏還有好多湯藥,奴婢去盛一碗給大人和姑娘。”

  宋挽沒有阻止。

  那個男人撲過來的時候她的確有害怕過,但這會兒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她沒急著給自己清洗,而是對顧岩廷說:“大人先把手洗一下吧。”

  顧岩廷用汗巾蒙著口鼻,身上沒有濺上血汙,隻是手上沾了一些那個男人的血,情況還不算太嚴重。

  顧岩廷繃著臉,悶不做聲洗了手,然後站在旁邊看宋挽擦臉。

  營地人手不夠,自然是沒有熱水可以用的,宋挽怕冷,動作比平時更慢,溫吞吞的像隻烏龜,顧岩廷卻難得很有耐心,安靜站在旁邊看著她沒有催促。

  與此同時,宋清風掀開走進顧岩廷的營帳。

  守在帳外的親兵立刻找到吳勤,吳勤倒吸了一口冷氣進入營帳,大聲說:“末將來遲……”

  宋清風轉身,見來人是吳勤,眼眸微眯,冷聲道:“雜家是帶著太子殿下的口諭來的,需要顧校尉親自聽令,顧校尉何在?”

  吳勤頭皮發麻,不敢說顧岩廷剛沾染了一個天花病人的血可能已經感染了天花,撒謊道:“顧大人有事離營,命末將暫代他處理營中事務。”

  宋清風立刻問:“他何時回來?”

  吳勤說:“末將也不知道,這些時日遇到的事很多,若是路上生出什麽變故耽誤一兩日也未可知……”

  “太子殿下等不了這麽久!”宋清風直接打斷,而後上下打量著吳勤,問,“方才你說顧校尉讓你代他處理事務?”

  “是。”

  吳勤說完,宋清風從袖袋中拿出象征趙郢身份的金令,吳勤立刻跪下說:“末將吳勤聽令。”

  宋清風說:“此令乃太子殿下的密令,世上隻有太子殿下和你我三人知曉,若是膽敢泄露出去,不止你我的項上人頭,還有九族都要連誅,懂嗎?”

  吳勤肅了臉色,大聲說:“末將明白,末將一定守口如瓶,絕不外傳!”

  話音落下,宋清風拿出一張折疊好的紙片給吳勤。

  吳勤展開,上麵隻有很簡單的一句話:將所有染病的賤民處置幹淨!

  紙片很輕,但上麵的話,要的是上千條人命。

  吳勤瞳孔輕顫,合上紙片說:“現在確診已經有兩百餘人,殿下……”

  宋清風從吳勤手裏取回那張紙片摸出火折子燒掉,冷笑了一聲問:“你算是什麽東西,也敢質疑太子殿下的決策?”

  吳勤之前不過是巡夜司裏一個混吃等死的小嘍囉,在這些大人物眼裏的確算不得什麽,吳勤沒因為宋清風這句話生氣,說:“末將不敢質疑太子殿下,隻是人命關天,這件事還請太子殿下慎重考慮。”

  “這就是太子殿下慎重考慮之後的結果,你隻要照做就行了。”

  宋清風毫不猶豫地說,下巴微微抬高,姿態高傲,看吳勤的眼神如同看著一隻螻蟻。

  吳勤知道自己是勸不住他們了,隻能如實告知:“這件事屬下可能做不到。”

  宋清風挑眉,問:“你敢違抗太子殿下?”

  吳勤搖頭,苦著臉說:“末將萬不敢違抗太子殿下,隻是顧大人方才不慎沾染了天花病人的血,恐怕也會染病,這會兒已與那些染病的百姓待在一起,有他在,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執行太子殿下的命令是不可能的。”

  宋清風沒想到顧岩廷會染病,皺眉問:“你方才不是說顧大人有事外出了嗎?”

  吳勤破罐子破摔,如實說:“末將尚不知該如何上報此事,故而撒了謊,請公公息怒。”

  “混賬!”

  宋清風罵了一句,還是不大相信吳勤的話,讓吳勤帶著他去找顧岩廷。

  宋挽剛把一身的髒汙處理完,就見吳勤領著宋清風走來。

  宋清風麵上蒙了兩層汗巾,一路走來眉頭都厭惡的皺著,隔著七八步的距離便停下,看看顧岩廷又看看宋挽,眼底閃過了然,幸災樂禍道:“雜家方才還在想顧校尉身手分明如此高強,怎麽會不小心沾到病人的血,原是被女人害的,果真是紅顏禍水啊。”

  顧岩廷看著宋清風問:“公公突然來此,可是太子殿下有什麽指示?”

  宋清風晃了下拂塵說:“也沒什麽指示,隻是太子殿下擔心城外這些受苦受難的子民,特意讓雜家來看看情況如何了。”

  顧岩廷說:“請公公轉告太子殿下,此次雪災各地受災嚴重,還有不少難民在來瀚京的路上,為了情況能得到有效控製,請太子殿下安排人準備好賑災物資,再從太醫院調派些人手過來。”

  “請顧大人放心,顧大人方才所言,雜家一定會一字不落的轉述給殿下聽,”宋清風不走心的應著,話鋒一轉,意味深長的說,“顧大人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斷送自己性命這件事,雜家也一定會如實上報。”

  顧岩廷沒有否認這句話,隻道:“公公一路走好。”

  吳勤送宋清風離開,很快折返回來,著急得像熱鍋螞蟻一樣:“大人,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咱們必須想辦法改變現在的情況!”

  顧岩廷鎮定自若,看著吳勤問:“你懂醫術?能寫出防治天花的良策?”

  吳勤噎住,皺著眉說:“可是再這麽下去,會死很多人的!”

  吳勤不敢把宋清風剛剛傳達的密令內容說出來,隻能急躁的抓自己的頭發,顧岩廷沉著臉說:“這點小事就扛不住了,要是上了真正的戰場你豈不是要第一個當逃兵?”

  “大人,這可不是一點小事!”

  吳勤急得跳腳,顧岩廷說:“膽子還沒有人家小姑娘的大,丟人。”

  吳勤想反駁,看到宋挽安安靜靜站在旁邊,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頓時說不出話來。

  得,他還是該幹嘛幹嘛去吧,不然一會兒該被他家大人暴捶了。

  吳勤抓耳撓腮的離開,宋挽輕聲問顧岩廷:“大人是故意沾染那個人的血,找借口留在這些已經患病的人裏麵保護他們嗎?”

  宋挽問得很認真,顧岩廷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輕笑出聲:“看來在你眼裏,我還真的算得上是個好人。”

  “難道不是嗎?”

  宋挽立刻反問。

  在城樓之上,她親眼見過顧岩廷因為這群難民和趙郢起爭執,這幾日在營地,她也親眼見證了他對這群難民的維護。

  這些畫麵曆曆在目,宋挽不相信是假的。

  顧岩廷被宋挽的天真戳得心有點癢,低笑道:“在你心裏,好人的門檻似乎有點低。”

  宋挽說:“我知道,你上過戰場殺過人,但你是為了保護昭陵的萬裏河山和身後的百姓,你手上沾染的殺戮是為了更好的保護。”

  顧岩廷頭一次覺得這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其實也不那麽令人反感厭惡。

  連他滿手的血腥都被粉飾得偉大起來了呢。

  顧岩廷湊近宋挽,從她柔亮的瞳孔看到自己噙著戲謔笑意的眸,說:“你猜錯了,這些人與我隻是萍水相逢,我看著他們一是因為我拿著朝廷的俸祿,二是因為道義,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們把自己拉下水。”

  顧岩廷的呼吸全噴到宋挽臉上,宋挽下意識的後仰想要退開,腰肢被攬住,顧岩廷繼續說:“我之所以會衝出來,隻是因為不喜歡我的人沾染別的什麽髒東西。”

  這話說得好像宋挽隻是他的一個物件兒,卻隻有顧岩廷自己知道,在看到那個染了病的人撲向宋挽的時候,他的心髒揪得有多緊。

  他離她太遠了,沒辦法立刻出現在她身邊將她護在懷中,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用他親手教的招式,幹脆利落的解決掉那個人,被濺得一身的血。

  他知道那些血很危險,身為校蔚營的統率,他應該馬上讓人把屍體處理掉,再把宋挽和那些確診的病人關在一起嚴加看管。

  還有很多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但那一刻,他什麽都顧不上,隻隨著自己的心意把那個又嬌又慫的小姑娘按進懷裏好好護著,不想讓她沾染半點血腥。

  顧岩廷的語氣很自然,沒有泄出分毫的情意,宋挽的臉卻還是不受控製的發熱,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推開顧岩廷,說:“請大人恕罪,奴婢不該妄自揣測大人的用意。”

  宋挽刻意和顧岩廷保持著距離,顧岩廷偏偏不信邪,抓著她的手說:“躲什麽,算命的說,我的命很硬,就你這樣的,還克不死我。”

  顧岩廷說完還想拉下宋挽蒙麵的絹帕,宋挽一慌,說:“不行!”

  宋挽的尾音在發顫,顧岩廷的手頓住,宋挽飛快的說:“刀劍無眼,病毒也是不認人的,請大人離奴婢遠點,方才奴婢眼睛裏進了一滴血。”

  宋挽的眸子很漂亮,像一汪清泉,澄澈靈動。

  顧岩廷已尋不到任何血腥痕跡,但宋挽的神情嚴肅,沒有絲毫作假。

  隻是皮膚沾到那個人的血顧岩廷還能抱有僥幸,但血進了眼睛,那就是融進了身體裏,顧岩廷沒辦法再說服自己相信宋挽會平安無事的熬過這一次劫難。

  她肯定會染上天花。

  而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化解天花。

  顧岩廷愣了一會兒,見宋挽把麵上的絹帕護得死死的,收回手若無其事的說:“進了血又如何,現在你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

  顧岩廷的語氣聽不出什麽差別,抓著宋挽的手卻不斷收緊用力,好像一鬆手宋挽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不見。

  宋挽受不住,輕聲提醒:“大人,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