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228
  下了城樓,趙郢就讓人把兩個小孩兒帶到廷尉府。

  兩個小孩兒都很瘦,身上的衣服太單薄,送他們去醫館的兩名將士脫下自己的外衫給他們裹著。

  他們發著高熱,小臉很紅,被帶進廷尉府後惶恐又好奇,約莫是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麽豪華漂亮的屋子。

  小孩兒沒見過世麵,不知道趙郢的身份,隻睜著烏黑水靈的眼睛看著他。

  “大膽,見到太子殿下還不跪下行禮!?”

  宋清風厲聲嗬斥,揚手用拂塵將稍矮一點的小孩兒掃得跌坐在地。

  大一點的孩子立刻跪下磕頭大喊:“求太子殿下饒命,求太子殿下饒命!”

  另外一個小孩兒也跟著跪下磕頭。

  趙郢微微抬手,示意宋清風不要再對小孩兒動手,撐著腦袋問:“你們叫什麽名字?”

  大一點的小孩兒說:“我叫張海,他叫蔣蒙。”

  “回答殿下的問題,首先要說回殿下,然後要自稱‘奴才’,懂嗎?”

  宋清風冷聲提醒,他的聲音尖細,麵色陰冷沉鬱,兩個孩子都被嚇到,張海大一點,壯著膽子把蔣蒙護到身後,顫著聲說:“我……我們記住了,以後會注意的。”

  還敢說我?

  宋清風眯起眼眸,陰邪的煞氣泄出,張海小臉一白說:“奴才知錯!”

  “好了,”欣賞夠了兩個小孩兒的反應,趙郢出聲喝止,宋清風忙收斂氣勢,衝趙郢彎了彎腰,諂媚之意顯露無疑,趙郢看著兩個小孩兒說,“這幾日你們先在這裏養病,等病好了就跟在本宮身邊。”

  “可是我娘還有我妹妹……”

  蔣蒙話沒說完就被張海捂住嘴,張海摁著他的腦袋給趙郢磕了個頭說:“奴才願意跟著太子殿下,謝太子殿下恩典!”

  這小孩兒還勉強算得上機靈,果然賤種都是天生的奴才。

  趙郢眼底閃過一絲滿意,對宋挽說:“安排他們住下。”

  “是。”

  宋挽帶兩個小孩兒往後院走,蔣蒙病得要重些,一直靠著張海,時不時還會咳嗽幾聲,宋挽聽到張海小聲安慰他:“小蒙,別害怕,咱們現在有這麽大的房子住,乖乖喝了藥病很快就能好了。”

  張海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卻已經懂事得讓人心疼了。

  宋挽把他們帶到西院的客房,柔聲說:“這幾日你們先在這裏住下,一會兒我就把被子送來,大夫給你們開的藥呢?拿來我去給你們熬。”

  宋挽的聲音細細軟軟,張海放鬆了些,說:“那個醫館的病人有點多,還沒有大夫給我們看病,我們沒有藥。”

  是病人太多還是根本沒人想幫他們診治?

  宋挽看破沒有說破,揉揉張海的腦袋,說:“那我去告訴太子殿下,讓他馬上派人去請大夫。”

  宋挽說完要走,袖子一緊,張海抓著她的袖口,眼巴巴的看著她問:“姐姐,等我們病好了,你能讓太子殿下放我們走嗎?我爹瘸了一條腿,幹不了什麽活,如果我不在他身邊,就沒人照顧他了。”

  張海說得很小心翼翼,宋挽胸口沉甸甸的,像被巨石壓著一樣有些喘不過氣來。

  張海求錯人了。

  宋挽如今自身都難保,更不要說替他求情了。

  宋挽一直沒有回答,張海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鬆開了手。

  他的手上滿是髒汙,在宋挽裙擺上留下一個髒兮兮的手印,他窘迫得無地自容,帶著哭腔說:“姐姐,對不起,我……我幫你洗幹淨。”

  宋挽在張海麵前蹲下,把他藏到背後的手拉出來。

  他的手瘦得幾乎隻剩下骨頭,上手指卻被凍得腫脹如蘿卜,手臂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全是凍傷,觸目驚心。

  這哪裏像是一個正常小孩兒的手啊。

  宋挽的眼眶有點熱,張海還在不住的道歉,宋挽努力露出笑容說:“姐姐不怪你,衣服髒了不是什麽大事,姐姐馬上讓人準備熱水和幹淨衣服,等你們洗完,馬上就能有熱騰騰的飯菜吃了。”

  張海被宋挽的笑容驚得呆住,訥訥地點頭,宋挽又囑咐了他們幾句才走出去,然而剛繞過轉角便碰上宋清風。

  宋挽的眼角是紅的,眸底還有遮掩不住的水光,宋清風隨意掃了一眼,譏笑道:“喲,還有心思為別人哭呢。”

  這聲音刺耳極了,宋挽想到張海和蔣蒙病弱的樣子,忍不住低聲怒吼:“宋清風,這兩個孩子是無辜的!”

  天又暗了下來,寒風吹得院子裏的枝椏唰唰的響,宋清風拿著拂塵站在宋挽麵前,眼角眉梢都掛著叫人心底不適的冷笑,如同要屠盡天下人的惡魔。

  “無辜?”宋清風笑出聲,“這天底下哪有絕對的無辜,你怎知,我不是在幫他們及早的脫離苦海?”

  這簡直就是謬論!

  宋挽想反駁,宋清風看她的眼神陡然變得冷厲,他湊近宋挽,貼著她的耳朵低語:“隻要能往上爬,任何人都能成為我的墊腳石,你……也絕不例外!”

  說完最後一個字,宋清風笑得更歡,他側身退開,搖著拂塵說:“殿下有令,這幾日讓人好好教教他們規矩,若再見到殿下的時候,他們還是這麽粗野無禮,到時休怪殿下無情!”

  宋清風說完離開,宋挽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腦子裏隻剩下一片迷茫。

  就算宋清風變成如今這樣真的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當他手上沾滿血腥,還值得被原諒嗎?

  宋挽抱了被子過去,讓青萼準備熱水,白荷準備飯食,又讓影竹和其他婢子一起改幾件小孩兒的衣服應應急。

  天氣太冷了,兩個孩子不能一直隻穿那麽點。

  張海和蔣蒙怕生,不讓宋挽幫他們洗澡,宋挽便在門外等著,沒一會兒,卻見顧岩廷帶著一身凜然的寒氣大步朝這邊走來。

  “大人。”

  宋挽立刻迎上去,顧岩廷一身煞氣來不及收斂,直直的衝擊而來,宋挽暗暗吸了口冷氣,顧岩廷問:“那兩個孩子呢?”

  “奴婢剛讓青萼準備好熱水,他們在洗澡。”

  顧岩廷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唇抿成鋒刃,眉心也擰成麻繩。

  在城樓上才與趙郢鬧了不愉快,這會兒趙郢又強行把兩個孩子帶到廷尉府,顧岩廷的忍耐力已經快達到極限。

  怕他又跟趙郢對上,宋挽抓住顧岩廷的手柔聲說:“這兩個孩子生著病,身上也全是凍傷,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大人現在若是強行把他們帶走,對他們不好,隻怕對城外那些難民也不好。”

  趙擎已經把這件事交給趙郢全權處置,顧岩廷在這個時候和趙郢鬧得太僵,隻會讓趙郢對這群難民的態度跟著變壞,委實不值當。

  顧岩廷的臉還是冷冷的繃著,不是很願意妥協退讓。

  宋挽說:“太子殿下讓奴婢看著這兩個孩子,大人放心,奴婢會盡自己所能照顧好他們的。”

  顧岩廷掀眸橫了宋挽一眼,說:“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

  宋挽:“……”

  顧岩廷的語氣有點凶,周身的煞氣卻消減了些。

  張海和蔣蒙不敢耽誤太久,很快洗完打開門。

  洗了澡兩人的精神好了不少,看到顧岩廷出現,兩人的眼睛同時一亮,脆生生的喚道:“顧大人!”

  顧岩廷走到兩人麵前,確定兩人沒受什麽虐待之後眉頭也舒展了些,看著張海問:“會寫字嗎?”

  張海點點頭,說:“我上過兩年學,認得一些字。”

  顧岩廷說:“給你爺爺寫封信,我幫你帶出去,你們先在這裏住幾天。”

  “嗯嗯。”

  宋挽拿了筆墨紙硯來,張海沒用過這麽好的紙,不舍的在紙上摸了摸,說:“要不我先打個草稿吧。”

  顧岩廷覷了他一眼,說:“男子漢大丈夫,要當機立斷,打什麽草稿。”

  “哦。”

  張海乖乖落筆,蔣蒙湊到張海旁邊糯糯的提醒:“還有我娘親和妹妹。”

  張海說:“我知道,我讓他們都不要擔心,我們現在很好,等我們病好了就回去看他們。”

  蔣蒙眨巴著眼睛,露出期盼的笑容。

  信寫好以後,張海仔細折好,然後才鄭重的交給顧岩廷,說:“顧大人,等我長大了,你能收我做你的兵嗎?”

  顧岩廷把信揣進懷裏,看了張海一眼,問:“你不是還要照顧你爹?”

  張海說:“那……那我先娶個媳婦兒,朝廷發給我的糧餉我全都拿給她。”

  顧岩廷並不認同這個做法,直白的說:“等你給你爹養老送終以後再說吧。”

  這是應該對一個七八歲小孩兒說的話嗎?

  宋挽忍不住看了顧岩廷一眼,顧岩廷像是被她提醒,說:“我的兵都很自律,就算不在軍營也會自覺操練,也能把軍規記在心裏不去觸犯,如果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以後也不用來找我自取其辱。”

  張海立刻說:“大人放心,我一定會自覺的!”

  被影射的宋挽不自在的摸摸鼻尖。

  她也很想自律,但畏寒這個毛病她一時半會兒真的改不了。

  白荷送來飯菜,兩個孩子好些時日沒吃過熱騰騰的飯菜,顧不上其他,埋頭吃起來,宋挽送顧岩廷往外走,見他的衣服有些髒汙,忍不住問:“大人難得回來一次,可要沐浴一下換身衣服再走?”

  顧岩廷直接說:“不用。”

  如果不是趙郢鬧這一出,他根本不會回廷尉府,當然也不會知道趙郢直接住進了廷尉府。

  想到趙郢在城樓上的表現,顧岩廷偏頭多叮囑了宋挽一句:“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多注意些。”

  宋挽垂著腦袋乖順的說:“奴婢不會惹事的,請大人放心。”

  她的確不是會惹事的人,但不代表事不會惹上她。

  不過擔心也沒用,她始終要麵對一些事,畢竟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把她拴在自己腰上。

  顧岩廷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兩人來到前廳,趙郢正在喝茶,懶懶掀眸看著顧岩廷問:“顧大人看到人了?可有什麽問題?”

  顧岩廷並不回答,拱手道:“下官還要出城,就不打擾殿下處理公務了。”

  “不急,”趙郢微微坐直了些,“顧校尉既然回來了,不如陪本宮吃頓飯,父皇命本宮全權處理此事,你正好詳細與本官說說城外的情況究竟如何。”

  顧岩廷隻當趙郢是突發奇想出宮巡視,沒想到他是要全權接手這件事,繃著臉說:“好。”

  趙郢讓顧岩廷落座,在開始談正事前,覷了宋挽一眼說:“還不退下?”

  “奴婢告退。”

  宋挽退出前廳,正好看到禦林軍帶著大夫進來,忙引著大夫去客房給張海和蔣蒙診治。

  張海和蔣蒙用過飯後恢複了點精神,但看著還是怏怏的,白荷幫他們塗了凍瘡藥,又燒了炭給他們取暖,兩人很乖巧的坐在一起讓大夫診治。

  兩人發著高熱,凍傷嚴重,營養不良,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問題,大夫診斷完臉色有些凝重,開了方子讓白荷去抓藥,宋挽送大夫出去,試探著問:“大夫,他們的情況怎麽樣?”

  大夫搖搖頭,說:“大的還好,小的有肺癆病,隻怕凶多吉少。”

  宋挽愕然,而後問:“他才這麽小,怎麽會得肺癆病?”

  大夫說:“年紀小怎麽了?他若是在娘胎裏受了震,得什麽樣的病都不奇怪。”

  宋挽抿唇,大夫這話說得沒錯,她不也是先天病弱麽?

  送走大夫,宋挽又回到客房。

  白荷熬藥沒回來,張海和蔣蒙趴在床上說悄悄話,見宋挽回來齊刷刷的抬頭,臉上帶了笑。

  莫名的,宋挽想到被趙郢射殺在城樓之下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死去的時候應該都想著讓這兩個孩子活下去吧。

  蔣蒙又咳了兩聲,宋挽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揉了下蔣蒙的腦袋,蔣蒙小心翼翼的問:“姐姐,你能把我娘親和妹妹也接進來嗎?她們也生病了,我聽到有個叔叔說……”

  “小蒙!”

  張海急切的打斷蔣蒙,蔣蒙瑟縮了下,眼底浮起水光。

  宋挽看著張海,說:“我不會把你們說的話傳出去,你們不用害怕,有什麽想說的都可以告訴我。”

  張海有些猶豫,蔣蒙哭著說:“有個叔叔說,我們會害死人,他們要把娘親和妹妹埋了,我不要,嗚嗚嗚。”

  宋挽眼皮一跳,心底浮起非常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