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158
  “官府殺人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些難民像是中了邪一樣發瘋的往城裏闖。

  明明城門那麽高那麽重,以他們的血肉之軀根本不可能撼動分毫,他們卻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往前衝。

  宋挽被這股視死如歸的瘋狂嚇得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渾身透涼。

  趙郢一直關注著樓下的情況,根本沒有注意到宋挽,倒是宋清風施舍了一個眼神給宋挽。

  那眼神有些輕蔑不屑,似是在嘲笑宋挽的膽小怯弱。

  這一眼讓宋挽有點難受。

  宋清風好像真的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不一樣了,他變得冷血殘酷,人命對他來說也變成了能夠隨意玩弄的東西。

  校蔚營的官兵記著顧岩廷下的軍令,依然沒有傷這些難民的性命,場麵變得失控,趙郢看了一會兒對城樓上的官兵命令:“都在等什麽?還不快去拿弓弩過來?”

  這些官兵有些猶豫,下麵可不是隻有一兩個難民,而是有上百個,若是全部絞殺,宣揚出去怎麽辦?

  見自己的命令不管用,趙郢心頭很是惱怒,大聲道:“顧岩廷隻是區區四品校尉,不是給你們發俸祿的人,他讓你們去死你們難道也要去?”

  趙郢的語氣相當不好,眾人權衡了下,到底還是知道得罪不起太子殿下,連忙去拿了弓弩來。

  眾人正要架上弓弩瞄準下麵的人,顧岩廷騎著一匹馬疾馳而來。

  “所有人都給我住手!”

  顧岩廷的聲音渾厚,響亮如鍾,隔著老遠竟也能叫城樓上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下麵的人聽到這個聲音都不自覺停下動作,趙郢卻是眯了眯眼,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一個小小的四品校尉,竟然比一國儲君還有威嚴,這怎麽能行?

  顧岩廷發現了趙郢的動作,加快速度,同時喊了一聲:“殿下,不可!”

  你說不可就不可,這是在教本宮做事?

  趙郢直接鬆了手。

  第二支箭也破空而去,站在人群中央的一個青年被箭穿透心髒,緩緩倒地。

  顧岩廷終究還是遲了一步,隻能看著那個人倒在馬下。

  難民的情緒有些激動,但懾於顧岩廷的威壓沒有鬧事。

  所有人都看著顧岩廷,顧岩廷則騎在馬上,遙遙與趙郢相望。

  趙郢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明明是俯視顧岩廷的,卻沒能將顧岩廷的氣場壓倒。

  在場的人都能感受到,顧岩廷怒了。

  校蔚營的人上前向顧岩廷稟明緣由,顧岩廷不知對那群難民說了什麽,策馬走到城門口,大聲說:“開門!”

  領頭的百戶長看著趙郢,硬著頭皮問:“太子殿下,要……要開城門嗎?”

  現在外麵那些難民還沒被製服,城門一開他們要是衝進來,免不了一番廝殺打鬥,傳進宮裏就不好了。

  趙郢把弓弩丟給百戶長,揚聲問:“顧校尉讓你們開門,有什麽不能開的?”

  百戶長讓人開了城門,那些難民站著沒動,顧岩廷一個人騎馬進來,開門的官兵正想把門關上,顧岩廷冷冷道:“不用關,一會兒我還要出去。”

  “……”

  既然您都這麽說了,那就不關吧。

  顧岩廷很快走上城樓。

  這幾日他一直在城外忙著收容難民,身上威武的官服有些髒汙,肩肘和膝彎的護甲也黯淡了些,眼底有明顯的青黑,下巴處也冒出胡茬,比宋挽在黎州見到他時更不修邊幅,若是去了這身官服,一身悍匪之氣隻怕壓都壓不住。

  顧岩廷繃著臉走到趙郢麵前,還是按照禮製,屈膝行禮:“下官拜見太子殿下。”

  趙郢心裏雖有不滿,這個時候也沒有直接表現出來,露出不怎麽走心的笑粉飾太平,扶著顧岩廷的胳膊說:“顧校尉不必多禮,這幾日為了收容這些刁民辛苦你了。”

  顧岩廷順勢站起來,看著趙郢糾正:“他們都是受了天災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並不是刁民。”

  顧岩廷說得極為認真,明顯對趙郢方才的殺人之舉並不認同。

  趙郢拍拍顧岩廷的肩膀,說:“本宮方才都看見了,這些刁民不聽勸阻,毆打朝廷命官,還企圖進城鬧事,顧大人和校蔚營的將士們都受苦了,本宮回去後一定會向父皇如實稟告,為顧大人和校蔚營的將士邀功。”

  趙郢說著麵上帶了笑,變相的想用功勞獎賞拉攏顧岩廷,讓顧岩廷改口承認他是對的。

  不過是死了區區兩個難民嘛,有什麽了不起的?

  然而顧岩廷卻沒有如趙郢所想的那般諂媚改口,而是皺著眉一臉肅穆道:“殿下,下官和校蔚營的將士受朝廷俸祿是為了護瀚京和昭陵的子民能安居樂業,現在聚集在城樓下的那些難民也是昭陵的子民,他們饑寒交迫、流離失所,有些憤懣怨怒是人之常情,罪不至死!”

  說到最後,顧岩廷的聲音控製不住拔高,染上三分怒火。

  趙郢身為儲君,活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對他這麽大呼小叫。

  趙郢臉上的笑一點點收斂,表情也變得陰冷,儲君的威嚴釋放出來,趙郢收回手負在身後說:“本宮親眼所見這些刁民在襲擊校蔚營的將士,不少將士都已經負了傷,這些將士也是為人子為人丈夫的,顧大人難道覺得他們的性命還沒有這些刁民重要?”

  “他們每日都在校蔚營操練,體魄比一般人強,手裏還拿著兵刃,下官隻是讓他們不要傷害無辜百姓的性命,並未讓他們站著挨打,他們並未處於弱勢地位,”顧岩廷先反駁了趙郢,而後提醒,“殿下,官民向來是一體的,您何以會作此對比將他們放到對立麵?”

  趙郢一直把顧岩廷當作什麽都不懂的莽夫,怎麽也沒想到會從顧岩廷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城樓上還有這麽多守城將士,趙郢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丟臉,繃著臉道:“官民的確是一體的,但這個民指的是順從朝廷、安分守己的良民,而不是這些烏合之眾!”

  蠻不講理!

  顧岩廷眼神一凜,還想要爭辯,宋挽柔柔開口:“這幾日這些難民不是都被收容到一起了嗎,今日怎麽會又來鬧事?”

  宋挽身形嬌小,被城樓和宋清風擋住,這會兒開口顧岩廷才注意到她,眉心皺得更死。

  他不是讓她好好待在屋裏麽,怎麽跑這兒來了?

  顧岩廷分神沒有回答,趙郢自以為抓住了漏洞,趁機道:“收容難民不是單純的把他們關到一個地方,還要讓他們安分聽話,顧校尉能鎮住千軍萬馬,怎麽連這點人都鎮不住?”

  這話帶了點責怪的意思。

  顧岩廷複又看向趙郢,說:“有兩個小孩兒受涼染了重病,需要馬上就醫,今早我去處理別的事務了,他們等不及這才生了事端。”

  “就這麽簡單?從城中找兩個大夫給他們不就好了。”

  趙郢的語氣輕快,覺得這根本算不上個事兒。

  顧岩廷定定的看著趙郢,沉聲說:“這場鬧劇原本是找兩個大夫就能解決的,但現在因為殿下多了兩條人命。”

  若動手的不是趙郢,而是城樓上的任何一名官兵,顧岩廷上樓後絕對會直接拔刀砍了那人的腦袋。

  顧岩廷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壓著怒火,趙郢聽得分明,看著顧岩廷問:“人已經死了,顧校尉覺得這事該如何處置?”

  顧岩廷說:“大夫還是要請,那兩個人的屍身下官會讓人安埋,請殿下隨下官出城,向還活著的人道歉。”

  顧岩廷的語氣堅決,沒覺得自己提了一個多麽大膽的要求,有那麽一瞬間,趙郢覺得自己出現幻聽了。

  這世上竟然有人要他向一群低賤的螻蟻道歉!?

  四周寂靜無聲,那些守城的官兵也都聽到顧岩廷的話,全都被鎮住。

  顧校尉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他難道就不怕被太子殿下摘了腦袋?

  宋挽心底也是一片愕然。

  她打斷顧岩廷原本是想岔開話題讓顧岩廷不要當眾讓趙郢下不來台,怎麽也沒想到顧岩廷會對趙郢提出這樣的要求。

  顧岩廷沒有在意旁人的表情和目光,隻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趙郢,沒有絲毫動搖退縮。

  他一身倦容站在衣著華貴的趙郢麵前顯得有些狼狽,氣場卻半點不輸給趙郢。

  宋挽突然明白這些守城官兵和城樓下那些難民為什麽都會聽顧岩廷的話了。

  他身上有一股極其磅礴的力量,看似凶悍,令人卻步,實則極溫暖明亮,絕不會落在弱小身上。

  強烈的震驚之後,趙郢恢複理智,看著顧岩廷冷笑道:“顧校尉,這些刁民鬧事是你的失職,本宮還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你竟然還先對本宮提出了要求,你不會以為自己立了兩次功在瀚京就站穩腳跟了吧?”

  趙郢這次也是真的怒了,忘了自己剛剛在馬車上還說以後要重用顧岩廷,語氣極其嘲諷。

  顧岩廷沒有因為這一句話暴走,沉沉道:“下官對自己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下官並不是在要求殿下一定要做什麽,隻是按照心中所想如實回答殿下的問題。”

  你還有理了!

  趙郢瞪著顧岩廷,問:“本宮現在告訴你,本宮絕對不會和那群刁民道歉,顧校尉要拿本宮怎麽樣?”

  趙郢的語氣帶了挑釁的意味,很是欠扁,顧岩廷垂眸,說:“下官不會拿殿下怎麽樣,若是沒什麽事,下官就先退下了,城樓外的爛攤子還等著下官去收拾。”

  顧岩廷說完想走,趙郢揚聲道:“等等!”

  顧岩廷停下,趙郢繼續問:“顧校尉對今日的失職打算作何解釋?”

  明明這爛攤子是趙郢捅的,最後卻變成了顧岩廷的錯。

  所有人都以為顧岩廷會忍不住發飆頂撞趙郢,顧岩廷卻平靜的說:“等事情結束,下官自會到禦前向陛下稟明一切,殿下若想彈劾下官也可即刻進宮。”

  顧岩廷這話說得太有底氣了,好像根本不在意會不會因此丟掉自己的官職。

  趙郢氣得撫掌笑道:“好!真是好極了!本宮之前真是小看顧校尉了。”

  顧岩廷沒再與趙郢起口舌之爭,拱手道:“下官告退。”

  顧岩廷下了城樓出城,他對那群難民說了會兒話,人群裏有兩人抱著孩子交給兩名校蔚營的將士,兩名將士立刻將孩子送入城中治病,剩下的人抬著兩具屍體回去。

  一場鬧劇落幕,唯有地上的血跡提醒著眾人剛剛發生過什麽。

  趙郢在城樓上看完了全過程,重重的拍了下城牆寒聲道:“不過是個莽夫,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正因為是出身低賤的莽夫,才會對這些刁民的處境感同身受,還為他們說話,畢竟如果他沒有立下功業的話,如今也和苟延殘喘的他們沒什麽區別。。”

  說話的是宋清風。

  他的嗓子現在本就尖細,將這番話的嘲諷意味變得更足。

  聽到顧岩廷被損,趙郢的怒火消下去一些,他偏頭看向宋清風。

  宋清風繼續說:“殿下是一國儲君,自是不能落下暴虐不仁的名聲,但也絕不能自降身份向那群刁民道歉,這丟的也是皇家的顏麵。”

  趙郢這口氣又順了些,問:“寧遠有什麽高見?”

  宋清風笑笑,說:“剛剛校蔚營的人不是送了兩個孩子入城麽?殿下何不將他們留在身邊,這群刁民隻是想救他們的命,殿下不止救了他們,還能讓他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群刁民知道後,隻會恨自己不是這兩個孩子吧。”

  是這個理。

  趙郢挺滿意這個建議的,不過隨後又說:“這兩個孩子也是這群刁民的賤種,本宮難道要一直將他們留在身邊?”

  “嗬嗬,”宋清風笑起,順了下手裏的拂塵,幽幽道,“就是賤種才會舍得賣命,殿下還在乎身邊多養兩條狗麽?”

  這話終於讓趙郢的表情放晴,他跟著宋清風笑起來,說:“本宮將寧遠留在身邊果然沒錯。”

  宋挽站在旁邊,聽著兩人的笑,胃裏忍不住一陣翻湧。

  宋清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在親手斷送兩個孩子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