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奴婢相信大人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151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說?”

  宋挽追問,張海下意識地要攔著蔣蒙,宋挽嚴肅的看著張海說:“如果你阻止他,會害死他的母親和妹妹。”

  張海被宋挽嚇到,蔣蒙哭得更厲害,說:“我……我不要娘親和妹妹死,我吃了藥病就會好起來的。”

  宋挽抓著蔣蒙問:“你知道自己得的什麽病?”

  蔣蒙哭得一個勁兒的抽噎,說不出話來,怕他嗆著自己,用絹帕幫他擦著眼淚,張海在旁邊說:“是天花。”

  宋挽瞳孔震顫,扭頭看向張海。

  張海約莫是第一次撒謊,心虛的不敢和宋挽對視,抓緊自己的衣擺說:“真的是天花,之前在路上已經死了兩個孩子了,而且接觸過他們的人,都不被允許同行,我隻是遠遠看過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染上這個。”

  張海說著也要哭了,宋挽抓起他的手仔細察看,從一片凍傷中尋到了紅疹的痕跡。

  確實很像天花!

  “姑娘,藥熬好了。”

  白荷端著藥走進來,宋挽厲聲道:“不要過來!”

  宋挽說得太急,聲音大了些,白荷愣在門口,宋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白荷:“你接觸過這兩個孩子嗎?”

  白荷不明所以,說:“之前是奴婢給他們塗的凍瘡藥啊,姑娘這是怎麽了?”

  宋挽繼續追問,“你出去後還接觸過其他人嗎?”

  白荷說:“奴婢回了寧康苑一趟,和青萼、影竹都說了話,但沒有直接接觸。”

  就算沒有直接接觸也不一定安全。

  宋挽拿出絹帕蒙住自己的口鼻,對白荷說:“他們得的可能是天花,雖然為時已晚,你也像我這樣把口鼻蒙住,我要去前廳一趟,你留在這兒照顧,不要去其他地方,若是有人來這裏也不要讓他們進門。”

  聽到“天花”這個詞,白荷臉上也閃過慌亂,不過宋挽的語氣很鎮定,白荷也跟著冷靜下來,說:“姑娘放心,奴婢會守好這裏的。”

  宋挽直奔前廳,到廳外發現顧岩廷還在的時候暗暗鬆了口氣,至少她和那兩個孩子暫時應該不會被活埋吧。

  天色不早了,趙郢讓人傳了晚膳,正在與顧岩廷對飲,宋挽不敢進去,在廳外跪下,大聲道:“奴婢宋挽,有要事向太子殿下和顧大人稟報!”

  趙郢正在說話,被宋挽打斷後有些不悅,見宋挽用絹帕擋著臉冷聲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宋挽看著趙郢說:“啟稟殿下,奴婢發現那兩個孩子的病疑似天花,請殿下從太醫院調禦醫前來診治。”

  昭陵國史上鬧過三次天花,每一次都會死很多人,不亞於一場敵我懸殊巨大的戰爭。

  趙郢含著金湯匙出生,從沒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聽到“天花”這個詞瞬間愣住,而後拍桌怒道:“賤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趙郢想懲治宋挽,卻又不敢靠近,隻能幹瞪著她。

  顧岩廷很冷靜,回頭看著宋挽,問:“不是請大夫看過了嗎,怎麽會突然變成天花?”

  宋挽說:“那兩個孩子身體狀況挺複雜的,而且這幾日身上有多處凍傷,因天花起的紅疹不大容易看出,奴婢剛剛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不過奴婢不懂岐黃之術,也隻是猜測,請太子殿下派人叫禦醫來看看。”

  這種事確實是不能耽擱,趙郢立刻派了一名禦林軍去召禦醫,而後想起顧岩廷也去看過那兩個孩子,心底一陣惡寒,離顧岩廷遠了些。

  顧岩廷的臉色比趙郢凝重得多,城外難民多,這兩個孩子從患病到病發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如果真的是天花,隻怕已經有不少人已經染病,校蔚營的將士也並不是鐵打的,如此整日與他們接觸,若也染上病症,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事關重大,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幾名禦醫便趕到廷尉府。

  宋挽起身帶他們去客房,顧岩廷沉沉道:“下官也去。”

  趙郢沒攔著顧岩廷,留下一個禦醫保證自己的安全。

  幾人一起到客房,禦醫用被藥熏蒸過的帕子蒙住口鼻才推門進去。

  顧岩廷要跟著進去,宋挽把他攔下,說:“大人就在外麵吧,若真的確定是天花,接下來還有很多事需要大人做。”

  宋挽很注意的和顧岩廷保持了一步的距離,她蒙住口鼻,隻露出一雙清泠水潤的眸子,如往常一般純良無辜,不見分毫慌張。

  顧岩廷問:“不害怕?”

  “害怕,”宋挽點頭,“但奴婢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觸過他們了,現在害怕也沒用,隻能盡可能的不要將其他人卷進來。”

  顧岩廷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不會有事的。”

  他說不會有事,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種承諾。

  好像這件事都能由他掌控,隻要他說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

  宋挽本也沒有太害怕,聽到這話,配合的露出笑容,說:“奴婢相信大人。”

  一刻鍾後,禦醫診治結束,用無比沉重的語氣宣布,張海和蔣蒙的確是得了天花。

  昭陵國史上記載了三次天花肆虐的情況,卻沒有記錄一種可以化解天花的方子,似乎每一次都是熬到夏季天氣熱了,天花自己就消失了。

  但現在才入冬沒多久,離夏季還有差不多半年時間,若是讓天花在昭陵肆虐半年,沒有人知道昭陵會變成怎樣的人間煉獄。

  顧岩廷對禦醫說:“下官先去找太子殿下,請諸位一定要想辦法製出化解天花的方子,昭陵子民的安危就在諸位手上了。”

  雖然來的路上幾名禦醫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兒臉色也還是很凝重。

  昭陵國史上能人輩出,天花出現三次卻沒人化解,這會兒他們也沒有把握能比前人做得更好。

  宋挽跟在顧岩廷身後,小聲說:“奴婢擔心會有人對那兩個孩子不利,能請大人把那兩個孩子帶出城嗎?”

  瀚京的權貴這麽惜命肯定不會允許染著天花的病人留在城中,宋挽怕趙郢會像那些難民一樣,粗暴的將兩個孩子活埋了事。

  顧岩廷沒應聲,隻說:“城外也不一定比這裏安全。”

  宋挽怔了一下。

  是了,那些難民能想出把蔣蒙的娘親和妹妹活埋這種法子自保,未必會接納他們。

  這一刻宋挽好像又回到了回京後第一次和顧岩廷一起出門在醉仙樓吃麵的時候。

  明明她隻是想活下去,並沒有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那些人卻還是要在背後肆意的辱罵、嘲諷她。

  人性的陰暗,從不因一個人身份的高低貴賤而被分為三六九等。

  陰暗就是陰暗,一直醜陋且猙獰。

  兩人回到前廳,前廳的門已經關上,把守的禦林軍也都用布蒙住口鼻,禦林軍遠遠的便亮了刀,對顧岩廷喊話:“太子殿下有令,接觸過那兩個孩子的人,一律不許靠近這裏,顧大人有什麽話站在那裏說便是。”

  不用見趙郢還省了不少事,顧岩廷大聲說:“禦醫已經確診,那兩個孩子染的的確是天花,下官擔心城外難民中也有人感染此病,需將這幾名禦醫帶出城為他們診治,若是確診,請太子殿下盡快從城中安排人手為城外提供大夫、藥材和食物,以免事態變得更加嚴重。”

  趙郢很爽快的準了顧岩廷的要求,顧岩廷看了宋挽一眼又說:“除了這兩個孩子,城中目前尚未發現其他人染病,下官建議將這兩個孩子和與他們接觸過的人都帶出城與那些難民集中治療。”

  趙郢剛想答應,宋清風低聲說:“殿下,你剛把那兩個孩子帶回廷尉府,扭頭就傳出他們染了天花,您不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嗎?”

  趙郢皺眉,思索了片刻說:“可是禦醫不會撒謊。”

  “殿下忘了一開始帶這兩個孩子回來是為什麽了嗎?”

  宋清風的語氣充滿蠱惑,趙郢抿唇,不悅的說:“本宮沒有必要為了討好那群賤民冒這麽大的風險,這兩個孩子若是留在城中,害其他人也染上病就麻煩了。”

  趙郢是正統的太子,他生來就是儲君,確實沒有必要費心的去建立威望籠絡民心。

  宋清風沒再勸,隻說:“殿下說的有理。”

  趙郢同意顧岩廷把人帶走,宋挽立刻叫上青萼和影竹,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帶著兩個孩子和顧岩廷一起出門。

  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宋挽想起之前來廷尉府來看診的那個大夫,跟顧岩廷說了之後,顧岩廷派人回廷尉府報信。

  幾人出城之後,城門在身後重重關上,那聲音像一記悶錘狠狠砸在宋挽心上。

  這一去,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收容難民的地方就在土地廟旁邊,眼看難民湧入的越來越多,顧岩廷命校蔚營的將士在旁邊臨時搭建了屋子,隻能勉強遮風避雨,要長久住是不可能的。

  宋挽之前以為城外的難民最多隻有幾百人,這會兒到了才發現,難民人數已經有上千人了。

  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若是天花在他們之中爆發,後果真的不堪想象。

  一看到顧岩廷,立刻有人上前迎接,除了校蔚營的士兵還有不少難民。

  顧岩廷沒讓他們靠近,沉聲嗬斥:“沒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顧岩廷的聲音極響亮,眾人都不敢上前。

  顧岩廷在人群裏掃了一圈,大聲道:“副蔚吳勤何在?”

  “末將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跟上。”

  顧岩廷駕著馬車往營地前麵又走了一段才停下。

  “孩子接回來了?太子殿下叫他們去到底是做什麽啊?”

  吳勤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前走,隔著四五步的距離,顧岩廷開口說:“這兩個孩子感染了天花,這些難民中可能也有人染病,這事先不要聲張,傳令下去,所有將士都用汗巾蒙住口鼻,你帶一隊人在這兒單獨搭建一個棚子,等禦醫來後,先將確診的病人安置到此處。”

  吳勤被這當頭棒喝打得有點懵,訥訥道:“天……天花?大人,你是認真的嗎?”

  顧岩廷橫了吳勤一眼,問:“我像在跟你開玩笑?”

  吳勤一個勁兒的搖頭,而後在原地轉了兩圈,說:“這玩意兒又不是人,怎麽防得住?大家不會都要死在這兒吧?”

  “再多說一句廢話,我現在就送你下去!”

  顧岩廷很嚴肅,不是在開玩笑,吳勤也不敢耽誤時間,連忙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顧岩廷掀開簾子,對宋挽宋挽伸出手說:“下來吧。”

  宋挽不想跟他有肢體接觸,正要拒絕,顧岩廷說:“我連他們倆都接觸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別畏畏縮縮的,矯情!”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挽隻能抓著顧岩廷的手下車。

  白荷和青萼各抱了一個孩子下車,兩人的神情都還算平靜,落在最後的影竹卻是哭得眼睛都腫了。

  青萼早就被她哭得煩了,不耐道:“行了,都哭了一路了,還沒到死的時候呢,晦不晦氣?”

  被這麽一說影竹更委屈了,悶悶的反駁:“都被拉來送死了,還不許人哭了?”

  顧岩廷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直接說:“就算你現在哭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送你回城,要是你敢擅自逃跑,也會按照逃兵處置,你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麽下場嗎?”

  顧岩廷的話裏是滿滿的威脅,影竹一下子不敢哭了。

  吳勤很快帶著人來搭棚子,宋挽拉著顧岩廷走到一旁低聲說:“蔣蒙說他娘親和妹妹也得了這樣的病,難民中有人知道她們得了天花,想要將她們活埋,我擔心有人會鬧事,請大人一定要多加防範。”

  顧岩廷朝馬車方向看了一眼,問:“他們也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

  顧岩廷的語氣寡淡,問得很尋常,宋挽猶豫了一下點頭。

  顧岩廷沒說什麽,隻是唇角往下壓了壓。

  他對這群難民和這兩個孩子都是沒設防的,甚至為了他們與太子殿下發生了正麵衝突,但這些人不信他。

  這其實挺傷人的。

  宋挽腦袋一熱,抓著顧岩廷的手說:“奴婢相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