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誰才是真正主事的人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0      字數:8248
  劉氏根本就沒病,當然不用請大夫。

  映月直覺宋挽在挖坑,思索了下說:“舅夫人說都是些老毛病了,不用看大夫。”

  “這樣啊,”宋挽說著站起來,“我還是去看看舅夫人吧,不然大人回來問罪就不好了。”

  宋挽沒說顧岩廷要問什麽罪,映月頓覺心虛,到底曹恒樓在這兒看著,不好做得太過分,咬咬牙道:“不必姑娘前往,奴婢這就去看舅夫人好些沒有。”

  映月轉身離開,宋挽回到座位坐下,曹恒樓將方才的一切盡收眼底,意味不明的笑道:“宋小姐在這裏過得似乎還不錯。”

  宋挽莞爾一笑,說:“大人有鴻鵠之誌,更有真本事,絕非池中魚,自是不像駙馬,雖然娶了公主,做了皇家的乘龍快婿,至今仍無功名在身。”

  今日並非沐休,曹恒樓若有功名在身,不是在當值就是在上朝,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穿著常服到處閑逛。

  宋挽語氣柔婉,說出來的話卻像針一樣紮到曹恒樓的痛處,曹恒樓臉色微變,眸底閃過陰戾,似乎沒想到宋挽都落到這種田地了,竟然還敢這樣對他說話。

  “宋小姐方才不是還稱我公子麽,怎麽一眨眼又認出我了,難道方才都是裝的?”

  曹恒樓意有所指,宋挽麵不改色,從容道:“方才之事,駙馬若想鬧得人盡皆知,奴婢豁出這條命也是願意奉陪到底的。”

  用自己一條命換曹氏滿門,宋挽怎麽想都不覺得虧。

  曹恒樓眯起眼睛,恨不得眼神能化作刀子把宋挽紮成篩子。

  宋挽由著他看,一點也不害怕。

  曹恒樓如果真的有本事,不會做了駙馬三年都沒有功名在身,他又不像趙黎有皇室血統,不過空有駙馬的噱頭唬人罷了,宋挽完全沒必要怕他。

  兩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劉氏姍姍來遲,不知她在臉上抹了什麽,臉色看著確實有些蒼白,顯出病態。

  進了屋,劉氏先向曹恒樓行禮,殷切道:“老婦拜見駙馬,方才身子不適,未能恭迎駙馬,還請駙馬恕罪。”

  劉氏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意味,曹恒樓頗為受用,眉梢微揚,端起架子,冠冕堂皇的說:“您不必如此客氣,我今日來此也沒什麽重要的事,隻是聽聞顧廷尉驍勇善戰,想與顧廷尉結識一番,交個朋友。”

  顧岩廷回京這麽久,曹恒樓還是第一個主動上門說要與顧岩廷結識的,劉氏一開始還擔心會得罪他,一聽這話頓時喜不自禁,笑著說:“岩廷這一路都是自己闖出來的,拳腳功夫雖然不錯,但不像駙馬這般學識廣博,能與駙馬做朋友是他的造化。”

  劉氏把姿態放得很低,曹恒樓很享受這種感覺,故意問:“方才聽宋姑娘說顧夫人不便待客,不知是何緣故?”

  劉氏剜了宋挽一眼,好像宋挽說了許鶯鶯的壞話,而後開始對曹恒樓訴苦:“太後壽宴上,所有人都知道鶯鶯手巧,繡藝高超,便有不少世家夫人上門請鶯鶯幫忙做繡活,鶯鶯連著熬了幾個日夜,眼睛突然就看不見了,如今還沒恢複呢。”

  劉氏說著捏著帕子假意拭淚,曹恒樓對這種家長裏短的事不感興趣,隻敷衍的附和:“原來顧夫人名叫鶯鶯,真好聽。”

  女子的名諱是不能隨意讓其他男子知道的,劉氏卻一點沒覺得有問題,哀切的說:“名字是好名字,就是命苦了點,鶯鶯的雙親早就不在人世,前兩日連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丫鬟都想不開尋了短見,也不知道老天爺還要讓她吃多少苦才肯罷休。”

  曹恒樓一聽便知道劉氏口中的丫鬟是夏桃,順著這個話題問:“那個丫鬟為何會尋短見?”

  “誰知道呢,”劉氏避重就輕,專注吹捧許鶯鶯,“她自己要想不開,鶯鶯卻是個重情重義的,聽聞她的死訊後,一直以淚洗麵,今日更是不顧阻攔,親自去巡夜司給她收屍了。”

  曹恒樓眸底飛快閃過一絲暗芒,嘴上附和道:“顧夫人有心了。”

  劉氏歎了口氣說:“誰讓那是陪著她長大的丫鬟呢。”

  曹恒樓笑了笑,沒再接話,過了會兒劉氏才沒趣的結束這個話題,招呼映月又幫曹恒樓添了次茶,卻連一盤糕點和零嘴都沒舍得上。

  傍晚時分,許鶯鶯和顧岩廷一起回來。

  許鶯鶯衣服上有些髒汙,頭發也有些亂,一路都緊緊抱著顧岩廷的胳膊,像隻受到極大驚嚇的小動物,戰戰兢兢。

  劉氏陪曹恒樓聊了一下午家長裏短,早就沒話說了,見兩人回來,立刻衝過去大聲問:“鶯鶯你這是怎麽了,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欺負你?”

  許鶯鶯貼顧岩廷更緊,小聲說:“舅媽,沒人欺負我,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劉氏又是一陣心疼,顧岩廷沒怎麽聽劉氏說話,目光從曹恒樓身上掃過,落在宋挽身上,無聲的詢問。

  宋挽安安靜靜坐著,提醒曹恒樓:“駙馬,我家大人回來了。”

  “岩廷,快過來見過駙馬。”

  劉氏很快注意到自己疏忽了曹恒樓,連忙開口提醒。

  聽到有外人在,許鶯鶯連忙放開顧岩廷的胳膊。

  顧岩廷大步進屋,走到曹恒樓麵前。

  顧岩廷生得高大,加上常年習武,肩寬背厚,一進屋曹恒樓便感覺一股強悍的氣壓撲麵而來。

  這人和瀚京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曹恒樓不自覺站起來,剛要說話,宋挽搶先道:“駙馬在這兒等了大人一下午,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讓人準備晚膳,留駙馬吃頓便飯吧,駙馬有什麽話可以慢慢說。”

  劉氏完全沒想過要留曹恒樓吃飯,聽到這話,又給了宋挽一記眼刀子,宋挽並不在意,劉氏隻能賠著笑說:“當然應該這樣,我這就去張羅,岩廷、鶯鶯你們先坐著好好休息一下。”

  劉氏想讓許鶯鶯抓住一切機會露露臉,說完話離開,許鶯鶯站在原地,無措的喚了一聲:“顧郎?”

  顧岩廷看向宋挽,宋挽把許鶯鶯扶進屋,曹恒樓好心的說:“顧夫人的眼疾有些時日了吧,可要請禦醫來診治一番?”

  話落,許鶯鶯抓著宋挽的手瞬間收緊,宋挽吃痛,眉心微皺。

  許鶯鶯急切的說:“已經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用眼過度,休養一段時間也許就能恢複,還是不驚動禦醫了。”

  曹恒樓隻是隨口這麽一說,並不是真的想幫許鶯鶯治好眼睛,順勢轉到下一個話題:“方才聽說夫人的貼身婢女想不開尋了短見,夫人已經患了眼疾,還請夫人節哀,莫要太過悲痛。”

  聽到曹恒樓提起夏桃,許鶯鶯臉色一變,又哭了起來,哀哀戚戚的說:“是我害了她,她生前受了那樣的淩辱,我卻什麽都不能為她做。”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夏桃是被賣入下等窯子不堪折辱才會尋死,這事說出去並不光彩,許鶯鶯說得卻毫無顧忌。

  曹恒樓趁機追問:“如此說來這丫鬟像是慘死的,夫人可知是何人淩辱了她?”

  許鶯鶯並未想過深究是誰淩辱了夏桃,哽咽著搖頭。

  宋挽一直暗中觀察著曹恒樓,在許鶯鶯說完這句話以後,曹恒樓的表情明顯更放鬆了些。

  宋挽幾乎可以斷定,她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曹恒樓就是折磨夏桃,害夏桃去死的那個人,他來廷尉府的真實目的是想看看那顆玉珠到底有沒有被人撿到。

  劉氏很快讓人備好飯菜送來。

  這是廷尉府第一次來客,而且還是正正經經的皇親國戚,劉氏卻還是那麽小家子氣,桌上五菜一湯,隻有兩個葷菜,賣相一般,酒也是沒有的。

  曹恒樓看到這些菜的時候表情有點僵,但架不住劉氏招呼得很熱情,勉強吃了幾口算是給顧岩廷麵子,客套的約顧岩廷以後有時間一起吃飯。

  曹恒樓沒有約定具體的吃飯時間,明眼人都知道,這話隻是場麵話,並沒有什麽意義。

  又閑聊了幾句,曹恒樓離開,劉氏完全沒覺得自己的待客之道有問題,一邊給許鶯鶯夾菜喂飯,一邊對顧岩廷說:“駙馬人挺好的,岩廷日後可以與他多來往,對你的仕途應該也有幫助。”

  劉氏拿出長輩的姿態教顧岩廷做事,顧岩廷沒有回應,見宋挽一直沒吃東西,眉心微皺,看向候在一旁的映月問:“白荷呢?”

  映月說:“回大人,她在廚房幫忙。”

  顧岩廷眉心皺得更緊,拔高聲音問:“她以後要做什麽,是我之前說得還不夠清楚還是你聽不懂我說的話?”

  顧岩廷嚴肅起來很是懾人,映月立刻跪下求饒:“奴婢知錯,求大人恕罪!”

  劉氏不知個中緣由,疑惑的問:“她犯了什麽錯,岩廷要這樣訓斥她?”

  映月搶先回答:“舅夫人有所不知,宋姑娘受傷後,大人特意指派了一名叫白荷的婢子伺候宋姑娘,大人交代過,白荷以後隻需要在主院伺候宋姑娘,今日一忙奴婢便忘了,是奴婢的錯。”

  劉氏沉了臉,看著顧岩廷說:“今日要款待駙馬,人手不夠,是我讓那個叫白荷的丫鬟去廚房幫忙的,岩廷若是有什麽氣可以直接衝我來。”

  劉氏說這話當然不是要維護映月。

  宋挽受傷後直接住進了主院,還夜夜纏著顧岩廷,這件事本就讓劉氏很不滿了,如今顧岩廷還要指派一個婢子專門伺候宋挽,這不是公然的把宋挽當主子了?

  在氣頭上,劉氏的語氣不大好,眼看氣氛變得尷尬,許鶯鶯柔柔開口:“舅媽此舉的確欠妥,先讓映月伺候宋姑娘吃飯,晚些時候顧郎再追究責任行嗎?”

  許鶯鶯這話把宋挽放到了第一位,劉氏翻了個白眼,卻聽到顧岩廷說:“不用。”

  話音落下,顧岩廷夾了一筷子菜喂到宋挽嘴邊。

  許鶯鶯看不見發生了什麽,表情有點懵,劉氏卻氣得頭頂冒煙,饒是宋挽也驚得愣住,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顧岩廷沒什麽耐心,等了一會兒催促:“張嘴。”

  他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嚴肅,語氣也很寡淡,好像在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宋挽乖乖張嘴,等顧岩廷把菜塞進自己嘴裏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臉一下子燒起來。

  許鶯鶯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顧岩廷做了什麽,緊緊揪住自己的衣擺。

  作為顧夫人的她現在看不見,也不能照顧自己,顧岩廷卻對她視而不見,親自給宋挽喂飯,這個顧夫人要來又有什麽意思?

  氣氛比剛剛更加微妙,顧岩廷卻根本不在意,一口接一口的喂給宋挽,宋挽兩腮很快被塞得鼓鼓的,像拚命囤食的鬆鼠,顧岩廷眼底飛快的閃過笑意,停止喂食,就著那雙筷子開始吃飯。

  宋挽臉熱得不像話,垂下眸子努力咀嚼嘴裏的食物。

  片刻後,許鶯鶯說:“我吃飽了,先回去休息了。”

  許鶯鶯的語氣有點急,說完便站起來往外走,若不是劉氏及時扶著,隻怕又會摔倒。

  兩人離開後,顧岩廷讓映月也退下,宋挽好不容易吃完嘴裏的東西,顧岩廷又夾了菜喂到嘴邊。

  宋挽往後躲了躲,說:“我有話要說。”

  顧岩廷一句話把宋挽堵死。

  “吃完再說。”

  宋挽拒絕不了,乖乖吃東西。

  一刻鍾後,宋挽如實說:“我吃飽了。”

  話落,打了個飽嗝兒。

  顧岩廷意猶未盡的收回手,一本正經的說:“吃太少了,手感不好。”

  “……”

  宋挽一噎,強迫自己忽略這句話,回到正題:“方才舅夫人說府上人手不夠,這的確是事實,除了大人,目前府上都是女眷,卻連門房和通傳的下人都沒有,若有客人來訪,委實不方便。”

  這問題存在不是一天兩天了,宋挽卻在今天提出來,顧岩廷腦海裏立刻浮現出曹恒樓的臉,沉沉的問:“今天發生了什麽?”

  顧岩廷的洞察力讓宋挽驚訝,不過她沒打算向顧岩廷告狀,垂眸道:“沒什麽,隻是駙馬來訪,才突然發現這個問題。”

  又不想說?

  顧岩廷擰眉,覺得宋挽這種喜歡向他隱瞞的習慣很是不好,不過這會兒他心情還不錯,暫且饒宋挽一馬,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說:“還需要添置什麽,這幾日你可以列個清單,沐休的時候,我帶你出門添置便是。”

  顧岩廷說得理所當然,好像宋挽本來就應該處理這些事。

  宋挽搖了搖頭,說:“夫人如今雖然不能主持府上中饋,但舅夫人還在,按理,這些事當由她著手操辦,奴婢不能越矩。”

  顧岩廷的眸子眯起,宋挽剛剛的聲音雖然還是溫溫柔柔的,卻比之前多了兩分不易察覺的疏離,像是要把她和廷尉府的關係摘清,和他劃清界限。

  顧岩廷放下筷子看著宋挽,問:“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叫你做事?”

  宋挽端正坐著,平靜的迎上他的目光,說:“奴婢的性命都攥在大人手上,大人當然可以讓奴婢做任何事。”

  言下之意,她會迫於他的威壓,不情不願的去做這件事。

  顧岩廷他原以為宋挽是隻看著溫和無害,但被逼急了也會咬人的兔子,這會兒他才發現宋挽不是兔子,而是披著兔子皮毛的刺蝟,若是有人想把她拿捏在掌心,一不留神就會被紮到。

  顧岩廷氣悶,沒再跟宋挽討論這件事。

  吃完飯,宋挽直接回主院,顧岩廷則去書房讓人把映月叫來。

  心裏憋著氣,顧岩廷的臉色比平時難看許多,周身的氣壓也低得叫人喘不過氣來,映月一路都惴惴不安,進門看到這情形,心裏打了個突,下意識的認定宋挽向顧岩廷告了狀,跪下便開始哭:“奴婢知錯,求大人恕罪!”

  顧岩廷屈著手,指節有一下沒一下的叩著桌子,問:“既然知錯,說說都錯在哪兒了?”

  映月腦子飛快的運轉,避重就輕的說:“是舅夫人讓奴婢把駙馬帶去主院的,舅夫人說宋姑娘之前也是出身名門,見多識廣,由她接待駙馬必然不會出錯,奴婢也不知道宋姑娘為什麽就生氣了。”

  “不知道?”

  顧岩廷複述這三個字,話裏染了寒氣,映月後背汗毛豎立,硬著頭皮說:“奴婢把駙馬帶到主院就去泡茶了,等泡完茶回來,駙馬便從主院回了前廳,宋姑娘隨後也到了前廳,奴婢確實不知當時在主院發生了什麽事。”

  映月一句不知道便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顧岩廷雖然不懂後宅婦人勾心鬥角的彎彎繞繞,卻也能從映月一進門就認錯的態度辨別出,這件事是有蹊蹺的。

  不過映月既然說不知道,顧岩廷也沒揪著不放,轉而問:“他們到了前廳,你都說過什麽?”

  顧岩廷沒問曹恒樓和宋挽聊了什麽,隻問映月說過什麽,映月渾身一僵,正要含含糊糊的搪塞過去,顧岩廷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

  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刀懸到頭上,映月額頭冒出冷汗,到嘴邊的托詞咽下,如實說:“宋姑娘問過駙馬來府上做什麽,駙馬沒有回答,問奴婢府上主事的是不是宋姑娘,宋姑娘尚且沒有名分,奴婢怕傳出去會讓大人丟臉,便說府上主事的是大人和夫人。”

  映月很好的為自己做了開脫,顧岩廷卻一點也不在意,腦子裏又浮現出宋挽之前說話時的疏離。

  沒有名分,沒有主事的資格,這就是她態度轉變的原因?

  顧岩廷不說話,映月一顆心便七上八下的打著鼓,過了一會兒,映月扛不住了,重重磕了個頭說:“奴婢知錯,求大人恕罪,奴婢願意去向宋姑娘負荊請罪。”

  映月說這句話的時候抱著僥幸心理,就算顧岩廷真的帶她去向宋挽請罪,宋挽為了顯得大度也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麽。

  映月心底的算盤打得好,顧岩廷卻沒按照常理出牌,直勾勾的看著映月,問:“上次她說過什麽還記得嗎?”

  映月沒跟上顧岩廷的思維,不知道他問的上次是哪一次,小心翼翼的問:“奴婢愚鈍,求大人明示。”

  顧岩廷沉聲說:“治家如治軍,以下犯上者,按照軍規當處軍棍三十。”

  映月臉上的表情寸寸皸裂,怎麽也沒想到顧岩廷會在這個時候用軍規處置自己,她剛想求饒,便見顧岩廷站了起來,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說:“府上暫無小廝,這三十軍棍當由我親自執行。”

  一炷香後,映月人事不省的被顧岩廷丟回下人院,他麵沉如水,氣場凜冽冷然,屋裏的其他婢子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顧岩廷森冷的目光從她們臉上一一掃過,一字一句的說:“以後誰還弄不清楚府上究竟誰能主事,這就是下場!”

  絕對碾壓的氣場讓眾人噤若寒蟬,顧岩廷離開後,所有人都湧到映月身邊,看到她身上的傷後俱是嚇得變了臉色。

  顧岩廷回到主院宋挽已經睡下了,屋裏黑漆漆的沒有點燈,白荷在門外候著,剛要福身行禮,顧岩廷冷聲說:“跪下,好好反思今天做錯了什麽。”

  白荷連忙跪下,顧岩廷徑直走進屋裏。

  宋家被抄後,宋挽變得很容易驚醒,顧岩廷剛走到床邊她便醒了過來,一睜眼看到床邊有個黑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先一步做出反應,抄起枕頭下麵的剪刀刺過去。

  顧岩廷對宋挽毫無防備,但身體早在戰場訓練出了異於常人的反應能力,本能的側身避開,同時抓住宋挽的手腕輕輕一折。

  “唔!”

  宋挽悶哼一聲,剪刀掉到地上,顧岩廷順勢將宋挽壓到床上,卷裹著刺骨寒氣問:“想殺我?”

  理智回籠,宋挽聽出顧岩廷的聲音,連忙說:“這是誤會,奴婢認錯人了,中午奴婢在午睡,駙馬闖進來過。”

  顧岩廷鬆開宋挽,把燈點上,撿起地上的剪刀。

  剪刀有些生鏽,並不是什麽好的防身武器,但剛剛那種情況,除了顧岩廷,換成其他任何人都會被這把剪刀戳傷。

  顧岩廷看著那把剪刀,麵色越來越陰沉。

  訓練新兵的時候,顧岩廷對他們說得最多的就是要隨時保持警惕,決不能掉以輕心,回京以後,顧岩廷一直也在提醒自己這一點。

  但他忘了對宋挽設防。

  在他看來,宋挽就是個嬌氣且慫的小姑娘,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在夜色的掩護下,拿著一把剪刀朝他刺來。

  “對不起。”

  宋挽很認真的道歉。

  有了中午的變故,她穿了中衣睡覺,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不敢和顧岩廷對視,她的腦袋垂得很低,烏黑的秀發擋住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唯有一雙小巧白皙的腳踩在地上,緊張無措。

  顧岩廷的視線在那雙腳上多停頓了會兒,而後想到曹恒樓中午闖進屋來看到過宋挽睡覺的樣子,胸腔陡然騰起無盡的殺意。

  宋挽不知道顧岩廷的殺氣是對曹恒樓的,還以為他是衝自己來的,貝齒咬住下唇,在上麵壓出一片刺眼的白。

  意識到她被嚇到,顧岩廷微微收斂氣息,問:“這些事為什麽一開始不跟我說?”

  “奴婢本來是要說的,隻是大人要處理的事太多沒來得及。”

  騙子。

  真想說早就說了。

  顧岩廷把宋挽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一針見血的問:“你不信我?”

  “奴婢不敢。”

  宋挽用了和前幾次同樣的回答,顧岩廷俯身,抬起宋挽的下巴,直直的望進她眼裏,說:“我耐心不好,別逼我用你受不了的方法從你嘴裏撬答案。”

  威脅意味十足,且讓人不寒而栗。

  宋挽沒見識過顧岩廷審訊人的手段,卻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不住的,如實說:“奴婢沒有不信大人,隻是覺得大人在瀚京根基尚且不穩,沒必要因為奴婢得罪駙馬。”

  這話說得好聽,實質上不就是不相信他有能力保護她嗎?

  宋挽說了實話,顧岩廷更覺氣悶,舌尖舔了舔後槽牙,見宋挽小臉發白,額頭還有細汗,壓下怒火問:“手疼?”

  宋挽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後,搖頭。

  和楚若琪出門一趟,她的精神勉強好了些,但病還沒全好,知道她不想跟自己有過多親密接觸,顧岩廷沒戳穿她,看著那把生了鏽的剪刀說:“下次記得換把鋒利點的刀,你的身手不行,隻有一次機會,最好瞄準喉嚨再動手。”

  他在很認真的教宋挽殺人的技巧,宋挽想到剛剛的事還有些心悸後怕,小聲說:“奴婢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顧岩廷望進宋挽眸底,語氣輕鬆,“我能躲開,又不怪你。”

  宋挽失語。

  顧岩廷這是在拿自己給她練手嗎?

  氣氛微凝,從懷裏摸出一串鑰匙遞到宋挽麵前。

  宋挽一眼便認出,這是府上各大院子及庫房的鑰匙,從她記事起,這串鑰匙都由她母親保管,劉氏進了廷尉府也一直想要這串鑰匙。

  顧岩廷說:“鑰匙你拿著,以後我不在,府上的事你說了算。”

  將正妻冷落在一邊,卻讓一個入了奴籍的罪臣之女主持府上中饋,這事傳出去,不止有人要戳著宋挽的脊梁骨罵狐狸精,顧岩廷也會被人罵色欲熏心、昏庸荒唐吧。

  宋挽驚愕了一瞬,說:“大人,奴婢不能……”

  “宋挽,”顧岩廷又叫了宋挽的名字,宋挽閉嘴,聽見顧岩廷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做事有我自己的考慮,不需要理會別人說什麽。”

  顧岩廷的態度強硬,根本沒給宋挽拒絕的餘地,宋挽隻能點頭應下:“好。”話落,宋挽伸手要拿那串鑰匙,顧岩廷手一鬆,宋挽才發現那串鑰匙上多了一根紅繩,顧岩廷直接把鑰匙掛到宋挽脖子上。

  鑰匙有點沉,宋挽卻莫名多了一分心安。

  又休養了兩日,宋挽的風寒總算大好,帶著白荷出門準備再添置些東西。

  她既然接了顧岩廷的鑰匙,就要打理好府上的一切。

  廷尉府現在隻有許鶯鶯帶來的那輛馬車,許鶯鶯和劉氏肯定是要霸著用的,宋挽打算再買兩輛馬車和幾個仆役,以顧岩廷的實力,以後的官職隻會越做越大,少不了要宴請賓客,時辰若是晚了,派馬車將人送回去也是應該的。

  宋挽和白荷是走路出門的,到東市的時候已經快晌午,日頭正大,市集上的人並不多。

  宋挽不趕時間,慢吞吞的踱步看著,突然聽到前麵一陣喧鬧。

  循聲望去,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被人推到地上用鞭子抽打,那人邊打邊破口大罵:“死啞巴,竟然還敢還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被打的人手上和腳上都戴著鐵鐐銬,一看就是奴隸。

  不管在哪個國家,奴隸的地位都非常低,就算被主人當街打死也不會有人說什麽,所以哪怕這個人被打得渾身皮開肉綻,周圍的人也都隻是雙手環胸作觀望姿態,並沒有想要上前幫忙的意思。

  猶豫了下,宋挽朝那兩人走去,輕聲問:“這個奴隸怎麽賣?”

  揮鞭子的人停下來,將宋挽從頭打量到腳,調笑道:“姑娘想買奴隸,難不成是想用身子付賬?”

  這些人成日接觸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嘴上沒有把門兒,宋挽這段時間心理承受能力強了不少,不打算計較,一個冷寒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就怕你有命要價沒命花!”

  回頭,顧岩廷冷硬如刀削的側顏映入眼簾。

  他還在當值,身上穿著五品廷尉的官服,麵色冷寒,周身氣場凜冽懾人,壓迫性極強。

  調戲宋挽的人臉色大變,立刻賠著笑道歉:“小人狗眼不識泰山,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求官爺恕罪!求官爺恕罪!”

  宋挽很是意外,疑惑的問:“大人不是在巡夜司當值麽,怎麽會來這裏?”

  顧岩廷繃著臉說:“路過。”

  可是巡夜司在西邊,和東市隔著老遠,他統管巡夜司,又不用自己親自巡邏,怎麽會這麽巧就路過?

  宋挽正覺疑惑,顧岩廷伸手將她攬進懷裏,與此同時,曹恒樓興味十足的聲音傳來:“顧廷尉,好巧!”